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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与十二月 作者: 亦舒 离婚之后 美莉跟丈夫吵架,卷了铺盖,到我家来住。 她说要离婚,问我有没有律师。 我叫她去查电话簿黄页,省得将来两夫妻和好之后,怪我的不是。 我说,“我不是离婚专家,别忘了我还是独身女子。 美莉离婚原因是丈夫时常夜归。 她问我:“他天天在外头干什么?” 我答:“喝酒、聊天、看电影、开会、轧姘头……可能性很多。” 美莉苍白着脸:“那么我怎么做才好?” 我说:“你不是要离婚吗?” “我总盼望他回心转意。” 我冷笑一声,“我一向不盼望这种奇迹,很容易头发白的。” “你赞成我离婚?”她问。 “我不知道,美莉,我不能替你回答这种问题。”我坦白的说:“你自己想清楚吧。” 美莉生气的说:“这年头要朋友来做什么呢?” 我笑:“根本就是。你现在才晓得呀?亲戚朋友只是吃喝的时候用的。” 美莉哭了。 “回去吧。”我说。 “我不回去受气!”她哭诉。 “他叫你受什么气呢?”我问。 “天天晚上迟回来.又不解释,平时在家并不说话,不知谁得罪了他似的,几时到老死?” 我笑,“你开始不了解他了。” “我在呕气,你还说这种风凉话!” 我说:“我想他不再爱你了,除了爱情外,你还有什么皇牌可以留住他的人?” “我们的女儿小莉。” “嗯,他喜欢女儿吗?”我问。 “很喜欢。” “有希望。”我说:“女儿在什么地方?” “在祖母家。”她答。“ “好好的抓紧女儿,不要放松。”我说:“你娘家也有一点钱,他在乎不在乎?” “不在乎。”美莉泄气,“他一向不喜欢我兄弟,说他们是暴发户。” 我耸耸肩:“太坏,你嫁了个有志气的男人,否则你让令尊送你们到欧洲去一趟,或是替他换一辆新车,马上又如胶如漆,大可白头偕老。” 美莉说:“如果他是那样的人,我当初也不会嫁给他。” 我说:“如果他是那样的人,你反而幸福。” 美莉嚎啕大哭。 我不是不同情她,不过旁观者很难发表意见。 她在我家住了五天,日日与我一起去上班,周末快来临的时候,我忍无可忍,打个电话给她丈夫何文惠。 我说:“把你老婆接回去吧。” “怎么,大家老同学,不欢迎她?” “放你的屁,说的好风凉话,”我骂,“你想把她放在我家一辈子?做人要有始有终。” “我要求离婚。”何文惠说。 “不要对我说,你接她回家,亲自对她说。” “我说不出口。” “为什么?”我问。 “她不会接受这个事实,你不明白她,她自十七岁之后,没有长大过。” 我不出声。 “她肚子里除了会考时读熟的功课之外,没有增添过别的知识。” “原来你喜欢女学者。”我讽刺他。 “我知道你不原谅我,”何文惠说:“可是你不是三姑六婆,你应当明白我的心境。为什么我一定要对牢她一辈子?” “因为你当初选择她。”我说。 “我只能活一次,没有可能跟她再厮守下去。”他说。 “当初呢?”我勃然大怒。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你这话说得容易,可是她现在有什么机会?她一生人还有什么乐趣?你们结婚八年,叫她拖着一个六岁大的女儿怎么过下半辈子?”我用老套的“大义”责备他。 “女儿不必她理。”何文惠说:“归我,她回娘家去好了,有的是钱多的是势,不愁寂寞,天天挂八圈麻将,不就过了下半辈子?” “话不能这么说。” “你要我怎么样?”他问我:“守住没有爱情的婚姻?我承认我变了心,我对她不起,可是我必需离去,因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没有挽回的余地?” “没有。”他说。 “你找到新人了?” “是?” “那么你亲自跟她说好了。” “你能为我说吗?” “不可以。” “OK。”他挂了电话。 晚上我回到家,美莉呆呆地坐在电视机前。 我温言问她:“没事做?” 她摇头,“没有,不想出去。” “我陪你吃顿饭吧,我想吃咖喱。”我说:“我们一起去。” “他不要我了,”美莉拉着我的手,“他连一个电话都不打来。” “又怎么样呢?”我反问:“也没有人打电话给我呀。” “他是我丈夫!”美莉说。 “他也是人呢。”我说:“凡是人都有缺点,凡是人都说谎,都不可靠,多年来你习惯两个人生活,相依为命,现在剩下你一个人,你自然是会不自在,过一阵子就好了。” 美莉急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正慌,不知如何开口,电话铃响了。 我接过电话,是何文惠。我马上说:“你自己跟美莉说吧。” 美莉呆呆的接过话筒,听着听着,忽然尖叫一声,扔掉电话,她号啕大哭起来,她冲到房间里去。 我把电话放好,到厨房做一件三文治吃。 一会儿看见美莉急步走出来,我拉住她,“你往哪儿去?” “我去与他理论!”她嘶声地。 “坐下来。”我命令她。 “我要去与他说个分明——” 我大喝一声,“你给我坐下。” 她坐在我面前。 我问她,“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我——我只不过要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不能问!”我拍着桌子,“没有他你一样要活下去,你要活得更好,你要争气。” “我……”美莉说:“我要见见那个女人。”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我说:“这一套早就不流行了。” 我倒了一杯白开水,逼她吞下两粒镇静剂,“去睡吧。”我说。 她昏昏沉沉倒在床上,呜咽着。 “……也许只是恶梦。”她说。 “不会的,不会是恶梦,这是事实,你必需要接受这个事实。美莉,相信我,你不会死的。” 她的头埋在枕头里,只是哭。 电话铃响了,我去接听。 是何文惠,我说:“你老婆情况不妙,你来看看她好不好?” 何说:“我不会改变心意的,再见反而不好,我已经通知她娘家的人去接她回去,你放心,人家的车子开出来,好几辆平治与劳斯莱斯。” “话不是这么说。”我说:“一人做事一人当。” “我知道你们都对我不满。”他说:“我——” “你不来算了!”我挂了电话。 不一阵,美莉的家人来了,她的母亲拉着女儿心肝肉的呼叫,她嫂子说:“当初我一眼看就不喜欢他,奸相。” 我一个人呆呆的坐着喝啤酒。 美莉总算抹干眼泪,镇静下来。 做娘的说:“不要紧,回来住吧,妈妈随便你住到几时。” 美莉说:“不必,我在这里住很好。” “你怎么可以打扰朋友呢?”嫂子说。 我说:“我不介意。” 美莉说:“找到房子我会搬出去。” “告几天假吧。”她妈妈说:“休息数天。” 美莉说:“不用,我会活得很好,比从前更好,现在我可以全心全意的工作。” 我听了这话很高兴,美莉的确要学习坚强。 她的家人离去以后,我与她坐下来细细商量,决定两个人分担一切开销,合住一层公寓,彼此有个照应,我们并且打算用一个佣人,收拾地方与洗熨,做一顿晚餐。 美莉在开头的几个月吃得很多,眼睛看着电视,嘴巴不断的吃薯条、虾片、牛肉干,一顿饭吃三碗。 有时把女儿接了来还一起吃冰淇淋、蛋糕与糖果。 我也陪着她长肉,我们买来健身器减肥,她买了全套新的冬季衣裳。 我从来没有见过更漂亮的衣裳:恩加路与右莱之的呢裙子,狄奥的大衣、圣罗兰斗篷、卡珊拉的靴子,一整套一整套的咖啡、米色、灰,加今年流行的深紫、蓝色。 我惊叹地:“美莉,你花了一整个宝藏在这些衣服上。” “难道我不应该穿吗,多少年来我喜欢穿而不敢穿,因为我怕文惠怪我浪费,现在至少我有这个自由。” 她又买了灵格风唱片回来听,学法文。 每周日一三五她在法国文化协会上课,星期二学插花,星期四柔道。 她有的是钱,但凡金钱可以买得到的,她都不愁。 渐渐美莉的谈吐幽默起来,很懂得挖苦她自己、风趣、活泼,以前她总嫌瘦,最近胖了很多,丰满之后,益发漂亮。 牢骚还是有的:“……做人家做梦似的,这几年的婚姻生活,真把我害惨了,坐在家中为丈夫为儿女,耗心耗力不说,把一切时间都奉献出来,完了大夫嫌我老土。一个人有几双手呢?现在好了,我学我自己爱学的。” 我说:“你变了,你现在很美丽。人们离了婚之后都会变得很美。” “以前呢?”美莉问。 “以前像怨妇,老长不大,一天到晚盯住老公,防他去见别的女人,不可爱。” “真的?”美莉问。 “紧张兮兮的走到那里都打电话给何文惠,仿佛没他你就不会呼吸似的,现在进步多了。”我说。 “但是,我仍然爱他,想他。” “放在心中吧,成年人的感情不应太过流露,你要学习保护自己。” “我要学习的很多,痛苦是我已经中年了。”美莉说。 我叹口气,“你的生命长着呢,有得捱了。” “我的将来怎么样?会不会有所改变?” “我不知道,”我说:“美莉,我不是赛神仙算命。” “算命!我知道了,陪我去算命!”她说。 我既好气又好笑,“富烧香,穷算命,我还没算,你算个屁。” “我请你算。”她说。 “我才不稀罕!”我说:“我不想做这种无知识的事!” “为什么?”她问。 “并没有科学根据。” “我们的科学太幼稚,”她说:“很多事情不能解释。” 我说:“你会有一个很好的归宿,因为你现在是个很可爱的女人,不必去算命,我都可以告诉你。” “我觉得很寂寞。”美莉说。 “谁不呢?你抬起头看看这年头的男女老幼,谁比你快乐,又有谁比你更不快乐?我们都是行尸走内。你觉得没离婚的时候更高兴吗?天天坐在沙发上垂泪,等候夜归的丈夫,非人生活。” 美莉不响。 渐渐她也有约会。 这年头的男人很势利精明,尽管美莉本人不是出类拔萃的时代女性,可是她娘家的生意近年来相当兴隆,虽然只是柴米油盐的小生意,比不得开银行造船,可是也很富裕,万一男人想有进一步的发展,也不致吃亏。 这年头的男人最怕吃亏。 他们不肯降低生活水准,赚六千元的最好娶个六千元薪的妻子,那么他照样可以开日本小房车,穿毕挺西装,他可不肯娶女秘书,拿他的月薪做家用,分薄了他的收入。 美莉说:“真没想到外头现在变成这样现实。” “所以我从来不肯陪人上舞会。那种男人,一年不来一次电话,忽然想在圣诞节约一个出色的舞伴,穿得好、谈吐不俗、有点派头的,就想到我了,原因不外是因为我不会失礼于他,于是他就打电话来,我干吗要趁这种热闹,去照亮他的生命?” “以前我觉得你好孤僻,”美莉说:“现在我明白了。” “做女人不小心是不行的,一下子就被男人利用,市面上好的男人少,吊儿郎当,赚三五千块钱便想追求明星歌星的大不乏人,讨厌。”我说:“美莉,这下子你可有机会大开眼界。” “承你贵言。”美莉苦笑。 美莉的男朋友之中,我仔细看过,也没有那个是有“可能性”的,嫁人不是简单的事。 偶然一日在街上遇到何文惠,他硬把我拉去喝咖啡。 “干什么?”我问他:“要追求我?你省省吧,我对离婚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拖儿带女的,一份月薪要作三份用,赡养费已占掉一半,免谈。” 他说:“大家老朋友,何必损人。” “我讲的可是老实话。”我面孔像铁板一样。 “我想问问美莉近况?”他说。 “更无稽了,若果不好,是否你会与她覆水重修?”我责问:“不见得你会这么伟大,问来作甚?” “她最近如何?” “还不赖,谢谢。”我说。 “听说漂亮了。”何文惠说。 我看看他,他也整齐起来,粉白色的维也纳衬衫,灰色西装。人们离婚之后落了单,失去那份安全感,便小心行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因为再度复出江湖,不容轻率。 “你怎么了,你的春天可还快乐吧?”我问。 “过得去,没有想像中的好。”他老老实实的答。 “你的女朋友吧?”我问。 “我们仍然在约会。”他答:“我的时间不够用,要抽空陪女儿,每天上班,还得照顾自己。” “活该,”我说:“钱也不够用,是不是?” “实不相瞒,每个女人都喜欢打电话追查丈夫的下落。”他苦笑。 “你打算再结婚吗?”我问。 他摇摇头,“我的收入不够两个家庭开销,需要详加考虑。” “说来说去,钱作怪耳。” 他不作声。 “美莉开始习惯独身生活,也不是很开心,但可以适应,她是女人,愿意再结婚,只是她的要求比一般未婚女郎还高。” “独身有独身的好处。”他说:“回到公寓可以舒舒服服的睡觉,不必听任何人噜嗦。” “说得很是。”我说:“这一份自由使我情愿牺牲劳力去博取应得的酬劳,人到无求品自高,这是一般家庭妇女所不明白的,我既不向人借钱买褛买车,又不想人家替我做媒找到象,我无求于人,不想在任何人身上捞什么好处,是以不必怕任何人,我是一个自由的人。” “我与美莉一向都很佩服你。”他说。 “不敢当。”我叹口气,“美莉现在也明白了,你们的分居手续办好没有?” “全办好了,就等着离婚。”他低下头。 “你对美莉有没有怀念?” “不是没有,但是不可能重修旧好,两个人的生活宗旨已不能同一步骤。” 这时候一个少女向我们走来,何文惠为我们介绍。这个女孩子高大漂亮,而且很有书卷气,显然是他目前的新欢,我不认为何文惠不快乐,我觉得他很应该高兴。一个人若果快乐的时光多于痛苦,他还是快乐的人,一个人有什么可能时时开心呢? 我心中也承认这个女孩子会比较适合何文惠,何文惠这个人一向对文学与艺术很有兴趣,而美莉却爱逛商店,以有面子打九折为荣,两人格格不入已有一段日子了。 如今至少他可以在吵完架之后与这个女孩子讨论张爱玲与史葛费兹斯罗的小说,不失生活情趣。 我陪着他们多吃一块蛋糕。 那个女孩子气质很好,笑起来皱着鼻子,一副调皮相,然而非常娇纵,何文惠一副沉迷在爱河里的样子。 大概美莉看到这种情形是要呕血的。 我觉得人的感情益发难以捉摸,像何文惠,他居然又恋爱了,不可思议地,像一个少年人,他不顾一切,抛妻离子,为一个少女的笑脸。 一个人怎么可以恋爱两次?什么地方来的精力?为什么何文惠没有内疚? 我也开始了解为什么妻子被遗弃后要大跳大嚷:实在气不过,也顾不得风度了。 我没有替美莉不值,事实上我为她高兴,人生苦短,转变可以丰富生命经验,一辈子守在单调的小家庭中,多么不幸,美莉籍这个磨炼机会可以求进步,突破她过去十五年的模式——不但每个人有这种机会,很多女人并不往乐观的方面想。 很多女人觉得在三十出头的时候离婚,生命就完了,一个“剧终”。事实不是这样的,生命才刚刚开始,痛苦的过渡时期过去后,新生活就在眼前。 我认为新的美莉一定会比旧的美莉可爱。 这是真的。 她跟我说:“我要开始“学”芭蕾舞了。反正女儿在学,我左右是接送她,不如跟着她学初级班,当健身运动也好,老师答应收我这个老学生。” 真亏她想得出来,这表示她现在有思考能力,不再倚靠何文惠。 其实何文惠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女人们惯性地依赖丈夫,有很多女人在离婚之后才发觉她们的丈夫其实不值一哂。 美莉买了一大堆芭蕾舞“道具”回来,试穿得津津有味。 忽然她说:“我觉得我已恢复过来了。” “恭喜。”我说。 “真奇怪,我没想到我会恢复元气,我以为我会死的。”她用手拍着胸。 “你看国语爱情片看得太多了。”我说。 “我想我的例子比较特殊,我不愁开销,没有职业的妇女恐怕要痛苦得多。” “所以我一向赞成妇女要就业,不可依赖家中的饭票。” “我还是很想念文惠,每次看见他,照样有冲上去掴他两巴掌的冲动。”美莉懊恼的说。 我笑,“再过一段日子,他送上脸来给你掴,你也不再理会他了。” “真会这样?”她吃惊的问。 “会的,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我说。 “就像陌生人?”美莉倒抽一口气。 美莉的好处是她仍很天真可爱。 “就像陌生人,无爱无憎。”我加强语气。 “天呀。”她惨澹的说:“难怪你坚决不肯结婚。” 我们两人相视而笑。 渐渐美莉工作加倍努力,因为她不用牵记家庭杂务,半年来加两次薪水,有升职的希望。 她说这是她十年内第一次升职。 以前她从来没想过升职这种事。她有想过为“何家生一个儿子”,她承认,现在她也为自己的前途努力!不止是例冢的。 我说:“如果你可以升职的话,要请喝香槟。” “啊,香槟是天天可以喝的。”她说。 我说:“我最讨厌这种暴发户口气。” 她笑。她现在是个簇新的人。 她的小女儿有时不认得她,尤其是当她穿了牛仔裤的时候。 我见到她娘家的人,她母亲说:“以前是何家的人,牢骚非常的多,一坐在娘家就开始诉说夫家的不是,弄得我们怪心烦的,现在离开之后,她也不大来,一来倒是高高兴兴,大吃大喝,我们反而很开心。” 美莉装个鬼脸:“说出来有个屁用,没人同情我,说了也是白说。” 她母亲打量她,“我看你呀,是真正的长大了。” 美莉脸上闪过一丝阴影,她黯然跟我说:“破裂婚姻的烙痕,一辈子使人难忘。” 我拍打着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过后多久,她前夫何文惠与我商量有关他再婚的事。 这么严重的事来问我,我倒不忍挖苦他。 “你头脑清醒点。”他说。 “老姑婆清心寡欲,自然是比你们醒觉。”我笑。 “我打算再婚的原因是怕女友走掉。”他说。 “哈哈!” “女权抬头之后,男人只好小心做人。” “恭喜,什么时候结婚?” “明年。”他说。 “孩子呢?” “我就是想把孩子领回来自己带。”他说。 “你跟美莉商量过没有?” “有,她不答应。” “我看你也不必勉强,你们小俩口子生活不是挺愉快吗?多个小孩子干什么?美莉现在独身,少个孩子,她会很寂寞。”我想起来,“对了,我希望你不要逼着孩子叫你那位新太太为“妈妈”。” “我不会的。” “那叫什么?”我问。 “叫名字。” “这还差不多。”我说。 “我会考虑你的建议。”何文惠说。 “你不必觉得歉意,孩子跟谁都一样。”我说:“现在的孩子们想法不一样,进步得很,他的心灵受得起这种打击。” 何文惠用手撑着头,大惑不解的问:“怎么一切进行得这么平静?怎么没有女人为我展开争夺战?” 我冷笑一声,“你想!” “我原以为会有的。”他沮丧的说:“我以为会轮到我风光一番。” 我既好气又好笑。 “你不祝我婚姻愉快?” “我又不是上帝,我祝福你有什么用?况且你也知道,婚姻生活有什么可能会愉快。” “你这个该死的婚姻悲观论者!”他诅咒我。 我哈哈大笑。 我一向觉得两个人一起生活是违反自然的,人们结婚最主要原因不外是怕寂寞,其次是住在一起省一点。 像美莉与我这种女人,既不愁经济,又能够自得其乐,很难动到结婚的念头。 牡丹虽好,也还要绿叶扶持,这话是对的,可是也得看看绿叶是个什么样子,乱七八糟的叶子,不如不要,这是我的宗旨。 美莉的人生观丰富了,这次转变对她有很大的影响,我发觉女人离婚之后,也可以活得很好,连她自己都觉得惊异。 何文惠结婚那一天,我去观礼。 他显得很高兴,笑得很多,并没有犯罪感。 我也很替他高兴,我希望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可以活得开开心心。 新娘子有点紧张,我想说:这是第一次的缘故,第二次就不怕了。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我想第二次婚姻一定会比第一次好。至少人们的思想比较成熟,懂得共同生存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