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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吉卜赛 作者: 亦舒 四 蒋子绍落下泪来。 蒋太太轻轻说:“子绍,勇敢一点。” 蒋子绍别转面孔。 “总比患癌好,山额太太接受化疗后,皮膺散发惊人刺鼻味,叫人呛咳,黏膜炙伤,毛发全秃,十分可怕。” 没想到她至此还有黑色幽默。 医生说:“病人需要休息,你们先回去吧二 他们一行三人离开医院,回到家,丘灵才知道害怕,双手不禁颤抖。 伊分说:“随时叫我。” 稍后,麦冲夫妇送来猪肉馅饼及水果,温言安慰蒋于绍。 丘灵听见他轻轻说:“本来夏季想到大堡礁度假。” 麦冲太太接上去:“计划不必改变呀,更应去散心。” 说得真好!丘灵觉得宽慰,她送麦冲夫妇到门口。 麦冲先生微笑说:“伊分明早来陪你。”真难得一个养鸡的农夫一点也无种族歧视。傍晚,蒋子绍一边喝啤酒一边沉默。丘灵轻轻走到他身边。“你是个好孩子,我们能够收养你真幸运。”丘灵静静坐下。“日常生活繁忙,俗务缠身,都没同你好好了解。”丘灵知道他想说一说心事。“自桐她原本在中学教英语。”丘灵一怔,呵,原来是知识分子。“她自墨尔本大学毕业,修英国文学及教育文凭,那年,她是第二年任教。”丘灵屏息聆听。蒋于绍吁出一口气,“我是她的学生,才念高三,十五岁。”甚么!蒋子绍仍然无奈,“年龄、身份,都不允许我们相爱,我未成年,她遭到控诉,丢掉教席,险些被我父母告进官里。” 丘灵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这对平凡夫妇背后有一个这样奇情的故事。 “她离开墨尔本,我的功课一落千丈,生活只有一个目标,便是等自己成年。” 丘灵耸然动容。 “我一直追踪她,等到十八岁那年,我俩决定同居,廿一岁就结婚,时间过得真快,晃眼已成中年,我俩打工储蓄,开一片杂货店至今。” 丘灵深深感动。 她冲口而出:“有无后悔?” 蒋子绍一丝犹疑也无,“永不。” 丘灵松一口气。 “可是,对自桐,我相当内疚,我毁掉她的事业,使亲友远离她,二十年前,我俩所作所为算是大逆不道。” 今日,社会标准亦并无多大改变。 蒋子绍的声音低下去,“我父母始终不原谅接受自桐,一直以来,只得我与她相依为命,直至你加人我们家庭。” 丘灵点点头。 “这里没有人知道这个故事,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不会耻笑我们吧。” 丘灵答:“我也是社会的畸胎。” 蒋子绍侧着头,“是命运出了什么差地,令到我们有异于平常人?” 丘灵想到贾品庄,她叹息了。 “假使我能早生十年,她这半生就不会如此苦楚。” 丘灵忽然说:“你早生那么多,又怎么碰得见她?” 蒋子绍有顿悟:“我明白了。” 到底年轻,丘灵渐渐渴睡,在沙发上盹着。 第二天清早,由伊分把她叫醒。 “睡公主,蒋先生已到医院去了,叫你如常上学。” 丘灵说:“我要管店,暂时停课,你代我告假。” “这不大好吧。” 丘灵心平气和,“这种时候,家里最需要收人。” 伊分只得点头,“我把笔记多抄一份给你。” 蒋太太一星期后回到家中,行动不便,但是精神却不错,已经捱过那么多打击,把她磨练得忍耐坚强,这点值得丘灵学习,她暗暗佩服。 她惊异,“嘎,这些日子谁在管店?” 蒋子绍茫然抬头,“我以为一直歇业。” 丘灵笑答:“伊分帮我很多。” “甚么,”蒋子绍这才说:“你一直独自打理小店?” 蒋太太笑:“子绍你真糊涂。” 蒋子绍急道:“丘灵,快回学校,无论如何不可耽搁功课。” 蒋太太忽然凝视他,“子绍,是我误了你的学业。” “没有,没有。”说着,他鼻子发酸,双眼红了。 这一切都看在丘灵眼中,原来说不后悔,仍有踌躇,不是为自身不值,而是深疚误了对方,这样相爱,已经足够弥补一切。 在该刹那,当中的二十年仿佛没有经过,他俩紧紧拥抱,好像她还是廿四岁的女教师,他是那个十五岁的初中生。 丘灵为他们轻轻落泪。 接着的一段日子,他俩形影不离,蒋子绍全力投人照顾妻子,无微不至,一句怨言也无。 麦冲太太一日感慨地说:“倘若我丈夫爱我有一半那么好,我死亦瞑目。” 大概大部份妇女息劳归主的时限未至,所以她们的艮人都不似蒋子绍。 店里一切,就完全交给丘灵。 不知怎地,环境造人,丘灵把功课与工作像耍杂技的高手似,做得非常妥当,幸亏如此,生意收人不比从前差,生活不成问题。 一日,合该有事,有两个骑机车的年轻白种男子进店来买了日用品及食物,四周打量,只见丘灵一人,该付钱时反而对丘灵说:“把收银机打开,将全部现钱放人纸袋里,快。” 丘灵看着他们狰狞的面孔。 其中一人取出一把精光闪闪的猎刀,在丘灵面孔附近划来划去。 丘灵冷冷地说:“你们立刻走还来得及。” “走?哈哈哈哈” 电光石火间,丘灵自柜台下取出一柄长枪,卡察上镗,瞄准那两名匪徒。 这一下出乎两人意料之外,他们立刻落荒而逃,机车一下子去得影纵全无。 丘灵双手簌簌地抖,喘着气,立刻上楼去报告蒋子绍。 她一走进厨房,看到蒋子绍在替妻子洗头。 刘自桐头发已经剪短,可是仍然不能自己胜任这样简单的日常任务,蒋子绍毫无怨言地服侍她。 他的手势是那样轻柔,简音像对待婴儿那样小心。 丘灵感动了。 呀,世事还与他们有什么关系?算了,她正想掉头下楼,有子绍抬头问:“什么事?” 丘灵过去帮手用乾毛巾替养母擦干头发,“没什么事。” “今日阳光好。一会儿我们打算到公园去走走。” 丘灵点点头。 稍后,她报了警,警察听完报告,忠告说:“那可能是机车党员,偶然路过抢劫找外快,蒋小姐,你独自守店究竟危险,可否找个伴?” 丘灵答:“这是一家爸妈店,赚的,不过是一个伙计人工。” “蒋小姐,你看上去好年轻,还在上学吧。” 丘灵含糊地答:“是,汉斯和中学高中。” r是哈陀太太那班吗—.我女儿也在那班读。” “不,是屈臣先生那班。” “我们设法加紧巡逻吧。” “谢谢警官。” “别太晚打烊。” “是,知道。” 伊分赶来,同丘灵说:“真想用枪呢,我教你,瞄准一点,自卫。”“请赐教。”“丘灵,没想到你胆子那样大,我们都代你捏一把汗。”丘灵不语,她会毫不犹疑把歹徒脑浆射出来,她若不保护自己,就如烛光被风吹灭。从那日开始,每日傍晚,伊分麦冲在空旷地方教丘灵练枪。他亦陪她度过十四岁生辰。“长大了。”丘灵感慨。伊分微笑,“可以放纵生活,因为所有少年都狂野。”“你呢?!”“在你之前,我也有许多女朋友。”“甚么叫在我之前?”“现在你是我女友呀。”“不不不,我不是任何人的女友。”“何用否认,大家都知道这事。”丘灵摇头,“伊分,你不认识我。” “我十分了解你,丘灵。” “你对我过去一无所知。” “我认识此刻的你已经足够。” 丘灵微笑:“傻小子。” “说你会留下来陪我,你看店,我养鸡,我们生一堆孩子,无忧无虑,在小城过活,看四季变化,春去秋来,直至耄耋。” 丘灵点头,“听上去像是理想生活。” “说你愿意。” 丘灵敲他的头,“下星期要交的功课做妥没有?” 谁知他取出”只小小镶蛋白石的戒子,迅速套在丘灵手指上。 丘灵并没有拒绝,“是生日礼物吗,谢谢。” 伊分的心突然充满喜悦,他跳起来,双臂吊在树杆上,大声喊:“我堕入爱河,我爱上丘灵。”他想告诉全世界。 天气转暖,丘灵帮着收藏冬衣。 刘自桐坐在椅子上看少女纤细的手臂聚精会神地操作,丘灵秀丽的面孔在这年馀拉长变尖,双眼更加大,头发愈发浓密,看上去,十足一个小芙人。 刘自桐轻轻说:“美妈生美女,你生母一定很漂亮。” 丘灵自口袋里掏出皮夹子,翻出一张小照片给她看。 彩照已经褪色,但是相片中的丘雯岚堪称风姿绰约。 刘自桐也取出一张旧照片给丘灵看。 那是她与蒋子绍的合照,那年大概他们刚结婚,她清秀,他英俊,虽似姐弟,看上去却十分舒服。 “老了。”刘自桐语气悲哀。 丘灵连忙说:“不,你还年轻。” “一个女人若果有事业有家庭,那么,五十多岁,还真的不老,大可与伴侣游山玩水,同老友谈天说地,可是你看我,这大半生都在挣扎,真累了。” 丘灵放下衣物,过去握住养母的手,她有不祥之兆。 刘自桐抬起头,心灵飞出去老远老远。 她轻轻说:“懊悔吗,是,如果给我重头开始,我一定会躲开蒋子绍。” 丘灵诧异,“但是你们那样相爱…” “走上这条不归路,只得一直捱下去,嘘,千万不要让他知道,否则会伤透他的心。” 丘灵把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上。 “我一有空就想:当年我已在修读博士论文,不久可升到大学教书,如果不是为着这件事,我可实践自己理想,但是这些日子,为着照顾子绍,为着一片小店,志气都埋葬在生活里。” 丘灵蹲在她膝旁,“不,不。”她不知怎样安慰她。 “母亲去世,我都没有回去奔丧,我失去了所有。” 声音渐渐低下去。 “我们两人,牺牲实在太多。” 丘灵恻然。 “此刻健康又成问题,你一来,就成为小管家似,那样劳碌,抱歉我没有好好照顾你。” “你已经做到最好。” 她握住丘灵的手,“抓紧护照,那是一重身份,也是我唯一给你的礼物。” “你累了,休息一会吧。” “不,丘灵,陪我说话。” 她与丘雯岚一样,在人生路上,不知怎地,走入暗叉小路,付出沉重代价。 “睡着了真不想醒来,”她喃喃地说:“我是一个劳苦担重担的人。” 丘灵扶她进房休息。 正在洗衣房忙,忽然有人叫她,丘灵猛地一抬头,吃惊了,退后两步,她看到一件花衬衫。 “丘灵,我去配了药回来,请依时给自桐服食。” 原来是蒋子绍,他怎么会有一件这样的衬衫,从来未见过,吓坏了丘灵。 “是,是。…。” “收银机里的现金,我拿来做开销了。” “我明白。 他走开了,丘灵松口气。 有人伯蟑螂,有人怕黑,有人怕穷,丘灵最怕花衬衫。 那天傍晚,丘灵心血来潮,忽然找出一个电话号码,试着打过去,很幸运,那边立刻有人来接。 “我找姚佑洁小姐。” “我正是,哪一位?” “姚小姐,不知你是否记得我,一次在飞机上相识,我叫丘灵。” 她立刻答:“是一个大眼睛的孤儿,对不对?” “姚小姐真好记性。” “有一年没见了。”声音友善,充满笑意。 “姚小姐真清楚。” “生活怎么样?”她急不及待地问。 “本来尚可,但是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想找姚小姐给点意见。” “你愿意与我见面吗?” 丘灵答:“随时都可以。” “明日下午三时,在歌剧院正门广场见面吧。” 丘灵央求伊分送她,两个少年提早一小时离开课室,并且请麦冲先生先看着店。 姚小姐十分准时,已在广场等候,穿着航空公司制服,看样子很快要出差。 她没把丘灵认出来,愣半晌,才说:“你长高了许多,大人一样,像个时装模特儿。” 姚小姐找到一间商场咖啡店,三人坐下,丘灵知道事不宜迟,把她的遭遇简单扼要地讲一遍。 姚佑洁面色越听越沉重。 丘灵说:“最近,收银机里的现款时被提走,办货、开销,都成了问题。” 姚佑洁说:“你尚未成年,法律不允你长时间做沉重工作,他们犯规。” 丘灵轻轻说:“这倒不要紧。” “亲友未曾来探访过你?” 丘灵摇摇头,“我孑然一人。” “最近生活费用从何而来?”丘灵微笑,“我有点私蓄,提出来应急。”姚佑洁大为意外,随即说:“你是孤儿,你应小心。”丘灵说:“我想知道,如果养母去世,我该怎么办。”姚佑洁恻然,“你觉得那位可怜的太太不行了吗?”丘灵轻声答:“她求生意欲极低。”“我我相熟律师替你问一下。”丘灵低头,“他们其实待我不错,不打不骂,又给书读,是我自己没福气。”“人总得为自己打算。”她们在谈大事,伊分麦冲听不懂,走到商场一间体育用品公司看新款球鞋。“那是你朋友?”“是同学,也是邻居。”姚佑洁笑笑,这种乡镇青年,像是少长了半扇脑似的,憨态毕露,哪里会得丘灵喜欢。“不怕,大家是华裔,我会尽量帮你忙。”分手后,伊分送丘灵回家,到了门口,她把一包礼物送给他。 伊分奇问:“这是甚么?” “拆开看看。” “哎呀,正是我想要的球鞋,你怎么知道,嗄,你怎么知道?” 其实他的鼻子都贴在橱窗上了,路人皆知。 他看着丘灵,“你看上去十分忧虑,告诉我为甚么。” “我养母病重。” 楼上,蒋子绍倒在沙发上,地上都是酒瓶,烂醉如泥。 他的妻子一直是他的导师,她倒了下来,他也渐渐失去方向,现在,是他调过头来照顾她的时候了,可是这些年来她一直背着他走,他许久没有步行,脚步踉跄。 丘灵连忙去看病人,刘自桐也满身酒气,手上握着她少女时的照片。 “丘灵” 丘灵扶起她,立刻间到一股异味,丘灵默默为她清洁更衣,同时斟出一杯热茶喂她缓缓喝下。 她喃喃说:“丘灵,好几个地方来追帐。” 丘灵不出声。 “小店乏人照料,我同子绍吵了几句,大家都很不开心,我想,不如把店关掉算数。” 丘灵觉得可惜,去年来到,小店生气勃勃,没想到一下子遇到严寒。 “竟捱不到你中学毕业。” 丘灵陪笑,“振作一点。” 刘自桐苦笑,“刚才,我盹着了,梦见自己回到家门前徘徊,想乞求父母原谅……而其实,他们早已不在人世。” 丘灵发愣,不知怎样安慰她才好。 “丘灵,这年馀,难为你了。” 丘灵握紧她的手。 第二天,夫妻俩酒醒了,恩爱如昔,她坐轮椅,他推着她到处去,两人在餐厅吃饭,看电影,驾车到海滩乘帆船……像度蜜月一样。 欠着许多债,因为过去信用好,账户也不十分着紧,丘灵已停止入货,打算卖完存货就结业。 她感慨地对伊分说:“读书最舒服,多温几遍,考试一定可以成功,是生活中最易获得报酬的事。” 伊分搔着头,“我却觉得难透了,书本的字会跳跃,完全不明所以然。”他叫丘灵笑。 姚佑洁再次约会丘灵。 “我替你问过,因未成年,你仍需要监护人。” “可是,街上许多流浪儿,他们也只得十四五岁,无人理会。” “你想做街童?” “不不,”丘灵用手掩脸,“我想见一见生母。” “我已嘱律师去信监狱,可是没有回音。” 丘灵凄苦地垂下头。 姚佑洁默然,萍水相逢,她已尽了所能,换了今日,她才不会在飞机上随便把电话号码给人。 她由衷同情丘灵,同时,她也看出这少女不简单。 正在喝咖啡,有人走过来热诚地自我介绍:“我是大都会模特儿公司经理,这位太太,我们对令千金外型很有兴趣,”他留下名片,“有空请联络我们试镜。” 姚佑洁知道她的看法不错。 那天,丘灵回到家,看见刘自桐与蒋于绍在喝香槟。 “丘灵,过来,今日是我们银婚纪念,你也来喝一杯。” 丘灵轻轻问:“今日不是该到医院复诊?” 刘自桐切开小小精致蛋糕,“丘灵,别提这些。” 丘灵相劝:“病情已受控制,小中风不算一回事,请振作起来。” 他俩笑,“你看丘灵多会扫兴,去,与伊分看戏去,别在这里扮家长。” 丘灵道歉,取过外套出去找伊分。 伊分在房中做功课,遇到阻滞,面红耳赤,一见丘灵,如获至宝,丘灵教他两度散手,他立刻恍然大悟,突然开窍,路路畅通。 “丘灵,你真聪明。” “你自己上课不听书。” “咦,你不用管店?” 丘灵黯然,“店已结业。” “我自有记忆就上蒋氏买冰棒吃,真没想到会关门。” “日后,也许有人顶来做,也有可能,角落土多会受到淘汰。” “易主后不是蒋氏了。” “来,我请你看戏。” 伊分问:“你怎么有钱?” “喂,去,还是不去?” 坐在戏院里看科幻动作片,银幕上不住打斗爆破,火花融融,子弹乱飞,丘灵看得心烦意乱。 “走吧。” “还未散场。” “你走不走?” 伊分笑着迁就,“唏,女霸王。” 在别人面前,丘灵、水远沉默恭驯,对伊分,就自由自在,这也是一种缘份。 “还有十分钟,我想看完结局。” “一定是英雄战胜外太空人,兼赢得美人归。” 伊分只得陪丘灵离场。 “现在又去哪里?”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丘灵,下一站去何处,为甚么始终没有自己的家,其他少年可以闹情绪使性子,与兄弟姐妹倾诉心事甚至吵架,她就不行。 她茫然抬起头,“回去吧。” “蒋太太可是要到医院复诊?” “我就是想劝她去看医生。” 伊分仍然驾驶那辆生锈的旧货车,把丘灵送回去。走的路正是当日自飞机场接返她的那一条,景观熟悉,丘灵又熬过了一年多。 回到小店楼下。丘灵抬头一看,发觉窗户开着,纱廉拂动,稳稳传出收音机的歌声,一个女歌手轻轻唱:“如果你真正爱我…” 丘灵第六感如动物般灵敏,她立刻知道发生了意外。 丘灵轻轻握住伊分的手。 伊分还在问:“什么事,你手都凉了。” 丘灵轻轻走上楼梯,蒋宅的门虚掩着,一推就开,收音机歌声更加清晰。 这时,连伊分都知道有不妥的事。 他俩走进屋内,丘灵看到桌子上放着酒瓶酒杯。 她缓缓走进主卧室,一进门就看见两人躺在床上,像是喝醉睡着了,刘自桐半坐半卧,蒋子绍伏在她臂弯里,她始终保护着他,他是她终身的责任。 丘灵走近,两人面色平静,可是皮肤呈一种灰绿色,已无生命迹象,而叫丘灵印象最深刻的是,蒋子绍芽着花衬衫。 丘灵呆呆看着他们,作不得声。 今日,原本是他们银婚纪念。 咚的一声、是伊分受惊后退踢到家俱,他立刻致电报警。 丘灵静静坐下来,她预料的结局终于来了,可是,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坏。 她伸手关掉收音机,一直守着养父母,直到警察赶至。 他们把丘灵请到客厅,同伊分说:“可否暂时到你家休息,我们需要封锁现场。” 然后,所有邻居都知道了,议论纷纷,悲伤不已,有人第一时间把花束放在蒋氏杂货楼下。 “是服毒吗?” “听说是,他们生前异常恩爱,唉,真没想到。” “为甚么轻生,有甚么大不了的事?” 麦冲太太立刻收拾客房安顿丘灵——“那孩子已经吃太多苦。” 丘灵一声不响在房里坐到深夜。 伊分敲门:“还没有睡?” 丘灵没有抬头。 伊分腼腆,“我与父母商量过,他们说,你不妨留下来,过几年,我俩可以结婚,你若不喜欢养鸡呢,我们到城内发展。” 他的声音很轻,可是十分坚定,丘灵确实相信他会好好照顾她,决不食言。 但是她没有回答。 这一站已经结束,她又得起程往别处去,她不会留下来。 这时,麦冲太太在房门口出现,“丘灵,我愿意收养你,你可有一永久家庭。” 丘灵谦卑感激地微笑。 “留下来吧。” 丘灵只多留了三个月。 她收拾了残局,办妥所有事情,便决定离去。 姚佑洁帮了许多忙,在背后为丘灵出力。 伊分麦冲很伤心,“丘灵,你会写信给我吧。” 不,丘灵心里想,万水千山,过去也就是过去了,往前走还来不及,哪有空留恋过去,况且,并不是愉快的经验。 姚佑洁介绍的律师已帮她办妥手续,这次,领养家庭在美国旧金山,她又得到一次旅游的机会。 伊分说:“到八十岁,我都会深深记住你。” 丘灵笑,“不,你才不会,我不过是路过的一个幽灵,很快消失在露水之中。” “妈妈说,看你的大眼睛,就知道你不会在农场耽一辈子。” 是吗,务农的人都有小眼睛? “丘灵,又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难道不怕?” “怕惯了。” “养鸡,真的那么可憎?” 丘灵拎起简单的行李,“我要走了。” 伊分不知道,麦冲整家人经年身上都有一股温暖略酸的异味,同鸡排泄物类似。 同学中有家里开鱼场的,连呼吸都永远带着一股腥气,不是洗澡可以清除。 他送她到飞机场,这个红发少年忍不住竟哭泣起来。 姚佑洁连忙上来解围。 “到这边来喝杯咖啡,我有话说:报告出来,蒋氏夫妇同步服毒,排除了谋杀他杀可能。” 丘灵点点头。 “但是,大家不明白的是,他们情况不致于坏得要走上这条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