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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天

作者: 亦舒



  陆兆洲知道有跷蹊,他仔细翻查,护照印制精致,确是真版,他注视小照。
  相中人巧笑倩兮,有双会说话的眼睛,下巴尖尖,化妆时髦,陆兆洲端详良久,又抬头看了看从心。
  呵,电光火石之间,他明白了。
  这女孩竟把这样大的秘密向他透露,由此可知是真的信任他,他不由得高兴起来。
  陆轻说:“这不是你。”
  从心点点头。
  “可是像到极点,骤眼看无论如何分不出来。”
  从心不语。
  “这人可是你的亲戚?”
  “不是。”
  “可是一本遗失护照?”
  “也不是。”
  “你出钱买来?”
  “不,燕阳已不在人世。”
  “啊,我明白了,你这种身分,俗称影子,冒名顶替,见不得光。”
  从心答:“你说得对。”
  陆兆洲轻轻说:“你很大胆,做影子的人很少这样招摇。”
  从心说:“你看我,背脊都已被汗湿透。”
  她转过身子,果然,薄薄衬衫贴在背上。
  “你真名叫什么?”
  从心又另外把一张文件交给他。
  陆摊开一看,发觉是一张户籍表,上面也贴着小照片,但是相中人眼神温婉,这才是面前的人。
  “你叫周从心。”
  从心吁出一口气。
  “你做影子
  这时,陆兆洲才发觉已经坐了很久,腰背都有点酸软,他轻轻站起来。
  陆兆洲说:“我还有点事。”
  从心送他出门。
  他忽然问:“你不嫌这公寓狭小?”
  “将来赚多了再换大的。”
  陆伸手轻轻抚她的脸,“你真可爱。”
  一关门,从心就软倒了,背靠□墙,身子顺势缓缓滑下,她用手抹去额上的油,索性蹲在地上。
  真是险□,幸亏没有看错他,他愿意帮她,他确实有能力,他的交际网去到世界政要。
  半晌,从心才扶□墙慢慢站起来。
  欠他这个人情,当然要还。
  从心就是不想假结婚。
  电话铃响了。
  是温士元的声音,“你终于疏远我了。”
  “好兄弟,你在说什么?”
  “五十个甩掉男人方法:第一、叫他好兄弟。”
  “元宝,你知我怎样待你。”
  “家父派我驻澳洲雪梨。”他有点沮丧。
  “好地方呀,阳光海滩,美女如云。”
  “你会来探我?”
  “我一定争取澳洲外景。”
  “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我就追到你,只不过我太过光明磊落,我没有乘人之危。”
  “我很幸运,碰到许多好人,我十分感激。”
  “你热爱自由。”
  “从小在乡下跑惯了。”从心微笑□挂上电话。
  第二天,智泉带□剧本上来。
  他说:“荷里活乙级制作,一个大配角。”
  “演什么?”
  “妓女。”
  从心嗤一声笑出来,也都只得这种角色,男人演杀手,女人演妓女。
  智泉无奈摊摊手,“好角色要静心等候。”
  “有裸露镜头吧。”
  “燕阳,他们不露不欢。”
  从心也是老手了,忽然问:“对手是什么人?”
  “一个黑人演员。”
  从心手□拿□剧本,终于啪一声放下。
  “故事还不错,好歹是个开始。”
  从心不出声,她心中充满无奈。
  “看过本子再说。”智泉好言央求。
  从心终于点点头。
  一个女子跑天下,自东到西,回来,现在再次西征。
  智泉说:“燕阳,你记得李美赐这个人?”
  “选美会□罕见的好人,她怎么了?”
  智泉说:“最近她回流返来。”
  原来,穿梭两岸的不止她一个人。
  “为什么回来?找一天我们吃顿饭。”
  “当然是打算大展鸿图,她开了一间公关公司,我想你帮忙。”
  “没问题。”从心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燕阳,我最欣赏你这一点。”
  过两日,她为一间珠宝店剪彩,只见智泉忙进忙出,满头大汗,好似半个主人,反而李美赐气定神闲。
  (七十二)
  《艳阳天》
  新护照
  文:亦舒30/07/2000
  从心观察入微,看他俩眉梢眼角,这一对老朋友的感情恍佛有了突破,从心由衷替他们高兴。
  当日在凤凰茶室,是他们两人把她发掘出来。
  下午,打开剧本,从头看到尾,智泉说得对,故事还不错,接下这个戏,又可以填上六个月空档,大家有进帐,无论如何,开了洋荤,算是个国际明星。
  傍晚,智泉带□女友上来。
  从心热烈欢迎。
  李美赐十分识趣,一句不提从前的事,只当刚刚认识燕阳,跑惯江湖,果然聪明。
  从前,从前有什么好提,从前大家读小学,还在操场打架呢,不如看牢现在,以及将来。
  他们吃了一顿丰富晚餐,谈笑甚欢。
  从心给智泉最佳礼物是“我愿意接这个戏拍。”
  智泉松一口气,妓女角色得来也不易。
  席间从心走开一会,李美赐轻轻说:“脱胎换骨。”
  智泉点头。
  “幸亏本质没变,仍然诚恳热情。”
  “十分难得,所以会有今日。”
  “你信因果报应?”
  “是。”智泉说:“世事太过玄妙,没有其他解释。”
  “她现在同谁在一起?”那样的女子,一定有后台。
  “陆兆洲。”
  “呵,电讯大亨。”
  李智泉微笑,“她回来了。”
  散席,在楼下,有一辆黑色大车来接美人。
  从心上车,车门关上,巨兽似的车子载□她离去。
  到了目的地,陆兆洲在等她,“从心,你没来过我家吧。”
  他带她进屋。
  屋□已有客人。
  陆为她介绍:“华纳议员。”
  那外国人老实不客气仔细打量她,然后,十分赞叹地说:“一见面就明白了。”
  他们在书房密斟。
  许多人以为不可能的事,全部完美解决。
  陆兆洲斟出美酒,“积克,干杯。”
  “领使馆很快会派人与你接头。”
  华纳告辞。
  陆兆洲带从心参观大屋,他一个人住在近一万平方尺的住宅,晚上,佣人都已退下,说话恍佛有回音。
  从心一点也不喜欢,觉得大宅布置像庙堂。
  他们坐下来喝咖啡。
  “放心了?”他问。
  “这两年来第一次放下心事。”
  他并没有提出什么要求,把从心送出市区。
  刚相反,从心那晚睡不□。
  半夜,忽然起风,接□大雨,电光霍霍,从心记起没关窗,连忙走向露台。
  一转身,看见一个人坐在安乐椅上。
  她并不害怕,留神看向黑暗角落,藉□闪电,她看到燕阳坐在那□向她微笑呢。
  从心过去,“燕姐,你来看我?”
  燕阳点点头,“你情况大好了。”
  “你都知道。”从心又走前一步。
  “这次回去,你势必大红大紫。”燕阳说。
  从心失笑,“是因为那套丙级片的缘故?”
  “不,另有玄机。”
  “燕姐,我将有自己的护照,多谢你借出名字给我。”
  “旧护照可以还给我了。”
  “我明白。”
  正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个不停。
  从心睁开眼睛,听到大雨敲□玻璃窗,她连忙拿起听筒。
  “我是阿琛,陆先生叫我陪你去取护照。”
  这么快。
  她梳洗出门,由邓甜琛陪伴到领使馆,直入内室,在护照上签了名便离去。
  门外,人龙在雷雨中排得长又长。
  有门路到底不同。
  在车子□,从心悄悄打开护照欣赏。
  她呆呆地看了很久,才郑重收起,放进手袋。
  陆兆洲真大方,他并没有殷殷垂询:“怎么样,拿到了,高兴吗,怎样报答我?”
  不不,他不是那种人。
  况且,这件事,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同年轻人送花送糖一个意思。
  从心忙□她的日常工作。
  记者来访问:“燕阳,你可否公布男朋友的名字?”
  她不愿回答,“你别信谣传。”
  “据我们知道,那人并无妻室,公布无妨。”
  她笑笑,“你们比我还清楚,还问什么呢。”
  “他是你的亲密男友吗?”
  “我没有要好男友。”
  “他是富翁,钱是你心目中很重要的一件事?”
  “我迄今住在自置的小公寓□。”
  “但是你艳星作风……”
  “让我告诉你燕阳工作的进度好不好?”
  李美赐帮她打发了记者。
  “美姐谢谢你。”
  智泉过来说:“买一送一。”他搭□女友肩膀。
  从心看□他们,“几时结婚?”
  他俩笑而不语。
  过一会儿智泉说:“如果你做主婚人,兼送酒席及蜜月旅行,我就接收这名女子。”
  从心骇笑,“智泉,大胆。”
  “对,元宝在澳洲发展甚佳,暂时不回来了。”
  “几时我们一起去看他,叫他带我们去大堡礁潜水。”
  智泉说:“也好,让我去安排一下。”
  从心微笑,不久之前,这两兄弟还缠在身边为她争吵呢,现在,都找到了归宿。
  真替他们高兴。
  正在准备一切:练英语、谈酬劳、准备试镜,同时向外界公布消息、宣传,燕阳的名气又向上升。
  美赐的宣传比智泉高一级,许多事都做得不经意,毋须从心故意讨好媒介。
  过几天,从心接到一个电话。
  “燕小姐,我是朱新国医生。”
  从心一时没想起来。
  那人很识趣,即时补充:“我是张祖佑的主诊医生。”
  “是,是,朱医生,我知道。”
  “燕小姐,你仍然愿意出席时间线节目访问吗?”
  “一早说好,我必定会来。”
  朱医生有点感动,他见过不少人过桥抽板,事过情迁,诺言拋在脑后,很明显,这明艳照人的女子不在其内。
  “什么时候?”从心问。
  “下个月一号录影。”
  他们谈了一些细节。
  从心把这件事向智泉汇报。
  智泉一贯反对,“燕阳,你现在是晶光灿烂的一颗新星,老同这个穷作家在一起,形象不妥。”
  美智沉吟,“我不会这样武断,张祖佑不是全无前途,在西方,红作家随时销书亿万部,每本抽一美元版税,已是富翁。”
  从心微笑,“谢谢你,美智。”
  “这是一个宣传好机会:先在洋人的全国性电视台上亮一亮相,以洋攻洋,到了片场,可能方便一点。”从心不出声,她没答应出示真面目。
  美智说:“燕阳,我陪你去。”
  “你陪智泉吧。”
  谁知智泉说:“我也一起去。”
  这次,是拿着真护照过关。谁知,海关人员翻阅良久,又找来上司,一起研究。
  从心坦然无惧,任得他们调查。
  真好笑,冒名时无人追究,直行直过,真护照在手,反而诸多阻滞,这里边好象有点讽刺。
  终于,海关与领使馆联络过,查实无误,才放从心过去。
  她是最后一个上飞机的乘客。
  自此以后,燕阳只是她的艺名,不是她的身分了。
  百分之百轻松?不见得,她欠陆兆洲一大笔人情债,不知如何偿还。
  这次旅程,美智最高兴,一直提到扬眉吐气这四个字,她陪从心喝茶购物逛街,十分享受。
  这一日,他们在酒店与张祖佑见面。
  李美赐看到一个潇洒的文质彬彬的男子朝他们走来,一时还不醒悟,待看见燕阳雀跃地迎上去,才恍然大悟。
  啊,她骂自己:狗眼看人低,老怕人家配不起燕阳,原来,这人气度不差。
  从心立刻问:“子彤呢?”
  “他去参加露营,他没来。”从心有点失望。
  张祖佑立刻取出小小摄录机,把荧幕对牢从心,液晶银幕上出现了张子彤,他向从心问好。
  从心高兴地说:“哗,又长高了。”
  当初见到的子彤只像一只小猫。
  大家坐下旧,又问及张的眼睛。
  张祖佑说:“这是一种遗传性退化现象,真担心子彤将来也会罹病。”
  又谈到新作品进度。
  他说:“如果世上真有缪诗,那从心就是缪诗。”
  美赐一怔,“谁是从心?”
  张祖佑有点尴尬。
  可是从心大大方方出来承认:“我,我小名叫从心。”
  智泉侧头想一想,“从心所愿?很好呀,但是,不够燕阳二字响亮。”
  张祖佑一听燕阳这名字,不由得低下头。
  “朱医生在等我们呢。”
  会合了朱医生及院方公关人员,他们一起往电视摄制室。
  从心是个演员,她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虽然只拍背影,一样替她化了妆。
  主持人是一位中年女士,姓史多尔,见到从心一楞,立刻同朱医生商量,要求从心正面出镜。
  其实这时情况有变,从心已无后顾之忧,可是朱医生坚持当初答应从心不必拍摄正面。
  史多尔女士沉吟:“也许可以拍摄续集。”
  这一个环节并不是主要部分,片长不超过五分钟,可是院方已经相当满意。
  史多尔在开场白里这样说:“一切是为了一封动人的信,信里说,一个作家若不能读到他自己的著作,是何等凄凉……”
  然后从心接下去说:“我与张是朋友关系,我们怎样认识?我孑然一人来到西方都会,手中只有一个地址,找上门去,亲戚已经搬走,由张好心收留,才不致流落街头。”
  工作人员听得耸然动容。
  “我去信尊坚斯医院,恳求他们诊治该名病人。”
  跟住,由张祖佑简医治过程,最后,鸣谢医院,朱医生出面要求捐募经费。
  史多尔女士对从心非常感到兴趣。
  “当初,你可是用学生身分入境?”
  “你现在是演员?”
  “你在机缘巧合之下主演了张氏原著改编的电影?”
  李美赐很有技巧地挡却这些问题。
  他们离开时从心假装伸手抹去额上汗水。
  朱医生道谢又道谢。
  张祖佑与从心话别。
  “祖佑,祝福我。”
  “从心,继续给我灵感。”
  他俩紧紧拥抱。
  李美赐在不远之处看着他俩,问男友:“他们相爱吗?”
  智泉肯定答:“百分百。”
  “会在一起吗?”
  “相爱不等于不分手。”
  “假使爱得足够的话……”
  “他们两人都苦够了,不想再度连累对方。”
  美赐不再说话,过一刻说:“你与燕阳合约将满,还不与她谈续约的事。”
  “明白。”
  他想走过去,被女友拉住,“给他们多些私人时间。”
  可是从心已经把话说完,伸手招智泉过去。
  过两天,他们去电影摄制组报到。
  制片让从心试镜。
  从心在一旁培养情绪。
  工作人员介绍男主角给从心,两人之间只有两场戏:他想救她,她意外身亡,临终把一个秘密告诉他。
  她偷渡入境?在垃圾堆里,他是警察,想搜她出来,看到动静,以为是野狗,伸手来捉。
  那黑人演员有东方及白人血统,高大英俊,相当沉着,他愿意参与试镜,可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
  这是很简单的一幕,他只需抓住她手臂把她拖出来。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一双哀恸的眼睛,在灯光下泛出惊怖神色,他意外,演技再好,也不会做得这样逼真。
  他也是演员,知道这里头一定混杂了真实的经历。
  他的手碰到她肩膀,她发出绝望的叫声,不像狼亦不像狗,而是似老鼠被陷阱夹住,垂死挣扎的叫声。
  他战栗,面孔上的肌肉簌簌发抖。
  工作人员受到感染,沉默一片。
  然后,导演喊停。
  男主角松口气轻轻说:“你可以出来了。”
  垃圾堆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拨开道具杂物,发觉她蜷缩成一个胎儿那样,不住抽噎。
  他又说:“戏完了,你可以出来了。”
  从心点点头。她用手掩着脸,一声不出。
  导演过来说:“角色非你莫属。”
  从心这才站稳了脚。
  是次演妓女,下次希望可以演太空英雌。
  李美赐过去,把一件外套搭在她肩上。
  导演与她谈了几句,他们对她表示好感。
  智泉很兴奋,在车上说:“导演说会加戏给燕阳。”
  从心情绪仍然低落。
  “燕阳演得出色,我真以为垃圾堆中有只受伤动物。”
  从心看着车窗外。
  她没有那么快忘记,做一只丧家之犬的感觉如何,她不过表现了她真实的感受。
  从心用手掩住面孔。
  李美赐以眼光示意智泉,让她静一静。
  回到旅馆从心倒头大睡。
  她不不酒,唯一使心境宁静的方式是好好睡一觉。醒了,发觉美赐在套房外织毛衣。
  “咦,你还会这个,织给智泉?”
  美赐抬头笑,“织给你,这种粗套头毛衣半天就可完成,竟卖美金千元一件,不如自己动手。”
  “智泉去了何处?”
  “有人找他谈公事。”
  “啊,他的公事一定与我有关。”
  “是,你听过云飞利清谈节目?他们找上门来。”
  从心正在洗脸,“找我?”
  “是,还有祈又荣打电话来,《心之旅》获提名欧洲金像奖,希望你届时出席影展。”
  “啊,导演一定很高兴。”
  “她要求你在影展上穿得性感一点。”
  从心笑,“一定,大露背,大低胸,难不倒我。”
  美赐凝视她,“燕阳,你真可爱,难怪智泉那样褒奖你。”
  “你与智泉都是我恩人。”
  “你俩的合约快满。”美赐说。
  “时间过得真快。”从心答。
  “智泉觉得你或许想签外国经理人公司。”
  从心坐下来,“还是照旧由智泉照顾我吧,外国人哪里知道我们的事,况且,亦不会尽心尽意,再说,心底根本瞧不起我们。”
  美赐点头称是。
  电话响了,她去接听,抬头说:“陆先生找你。”
  咦,她完全知道陆兆洲是个什么人。
  从心接过电话。
  陆兆洲在那边说:“人不在,新闻还是登满全版。”
  从心苦笑,“这话叫我心惊肉跳,娱乐版没有好新闻。”
  “倒不是,你的电影将角逐金像奖,还有,你已入选荷里活影片任第二女主角。”
  “消息真快。”
  “咦,语气丝毫不见兴奋。”
  “得意事来,处之以淡。”
  陆兆洲笑,“这当然是修养的表现,但是,你也损失不少乐趣。”
  从心也笑,“挺胸凸肚,耀武扬威,太难看了。”
  “告诉你一个消息。”
  “还有新闻?”从心大奇。
  “邓甜琛向我告假,到澳洲雪梨去了。”
  从心的心一动。
  陆兆洲声音里有太多的安慰,何故?
  “呵,雪梨,”从心轻轻说:“我们有熟人在雪梨吗?”
  “你说呢?”语气里有笑意。
  从心忽然也咧开嘴笑,十分欢欣,是真的就好了,她希望阿琛找到归宿。
  “你别张扬,以免打草惊蛇。”
  “是,是,我明白。”
  没想到听到这个好消息,呵,世上确有欢欣。
  “他俩会合得来吗?”从心仍存忧虑。
  “阿琛会迁就他,阿琛一向努力。”
  “那就好得很。”只要一方面肯牺牲一点。
  陆兆洲问:“你呢,你几时回来?”
  “我要拍戏,一时回不来。”
  “那么,我来探班。”
  “你的工作呢?”
  “事情总得分先后,你先,全世界后。”
  从心低头不语,这不是花言巧语,他无必要奉承。
  她知道需珍惜这个人,“等着见你。”
  美赐抬起头来。
  “陆先生是个人才,白手兴家,作风健康。”
  “我知道。”
  但是,她对他,没有那种强烈的感觉。
  “你爱的是谁?”
  “美赐,你真的想知道?”
  “我会守口如瓶。”
  从心说:“或许我真的虚荣,当我知道工作上再进一步时,内心胀鼓鼓,有一种奇异快感,浑身毛孔舒畅,欢欣无比。”
  “啊。”美赐说:“你暂时尚未爱上任何人。”她放心了。
  “你说得对。”从心答。
  晚上,智泉仍然未返来。
  从心说:“打他手提电话。”
  “他在工作,我怎么好骚扰他,以前,我们最讨厌男同事之妻老是打电话来找人。”
  从心微笑,真是个明白人。
  “让我们来看《时间线》节目。”
  扭开电视,呆了大半个小时,他们那个环节总算开始,短短五分钟,张祖佑才说十句八句话,从心背影出镜,也不到一分钟,其余时间用来介绍医院设施及手术过程。
  令从心失望的是,张祖佑的书并无出镜。
  美赐却说:“我觉得很感动,你呢?”
  从心只得点点头。
  她们正在喝咖啡的时候,智泉回来了。
  从心取笑,“假公济私,到什么地方去了?”
  智泉难按兴奋之情,“看到《时间线》没有?”
  她俩点点头。
  “播映后短短三十分钟,电视台已收到上千个电邮、电话、传真,说想知道详情。”
  从心扬起一条眉毛。
  “观众想看到你的面孔,以及张祖佑工作近况。”
  连美赐都觉意外,“为何对一个黄种人这样有兴趣?”
  “谁知道,燕阳就是有这种观众缘。”
  美赐说:“观众只看到她的背部。”
  智泉咧开嘴笑,“已经足够。”
  从心很感动,他是由衷替她高兴,把她的事当自己的事。
  “但是,我们已经婉拒《时间线》。”他说。
  “为什么?”美赐愕然。
  “因为,我们将到云飞利清谈节目亮相。”
  从心还不明白,美赐已经欢呼起来:“一亿观众,一亿观众。”
  “并且,”智泉说下去:“节目中的读书会愿意介绍《被骗被弃》这本书。”
  美赐又哗地一声,稳重的她很少像孩子般雀跃。
  “但凡经云飞利品题的著作可即上畅销书榜。”
  从心发怔,她的梦想成真了。
  “燕阳,你怎么看?”
  从心据实答:“我只知道云飞利是一位黑人女士,却不知道她的电视节目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美赐问:“智泉,你如何找到他们?”
  智泉,倒不居功,“他们找到我才真,互相竞争,寻找题材。”
  美赐笑,“运气自己来敲门。”
  “燕阳,你可愿露脸?”
  从心点头。
  智泉出主意,“燕阳,你穿小凤仙装上电视。”
  美赐反对,“不,穿深色樽领毛衣即可。”
  两人吵了起来。
  从心伏在床上不出声,她像爬过万水千山那般疲倦,又似洋人所说,被一辆货车撞过那般累。
  她倒了下来。
  她有一种奇异预感,做完这一次宣传之后,也许,对于张祖佑的恩惠,已足够偿还。
  她沉沉睡去。
  过两日,青鸟出版社派格连活来陪张祖佑出镜。
  张祖佑看上去更加神清气朗,他穿深色西装,沉实、稳重。
  从心也真不差,她打扮清雅,头发往后拢、淡妆、全无首饰,一件套头深棕色毛衣配长裤,丝毫不似艳女,却难掩秀丽。
  美赐轻轻说:“从来没有华裔上过这个节目。”
  “为什么?”
  “大抵是个人喜恶。”
  “为什么破例?”
  “争取北美愈来愈多的华裔观众,其他问题可搁在一边。”
  出镜了。从心坦然看着张祖佑微笑。
  他有点紧张,不习惯对住大群现场观众,从心教他吸一口气。
  节目开始,主持人热诚、健谈、活泼,叫他们松弛下来,一切从他的眼睛开始,说到他的书,以及他生命中一个美丽的女人。
  主持人问从心:“你敲门之际,可知道屋里有什么人?”
  从心摇头:“全凭命运安排。”
  “假使是一只老虎呢?”
  从心静静答:“逃命。”
  观众潸然泪下。
  从心到这一刻才知道她自身的遭遇十分凄惨,垂头不语。
  主持人忽然问:“你与祖可有计划?”
  从心鼓起勇气,她知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祖已经在贵国实践了梦想,正走向成名之路,我不方便阻碍他,我将努力演艺工作。”
  观众大乐,大力鼓掌。
  “我的意思是,你们会成为一对吗?”
  从心微笑,“我们是好兄弟,我另外有男朋友。”
  观众呜地一声,张祖佑也呆住。
  主持人意外问:“另外有人?”
  “他是一个电子业商人。”
  希望陆兆洲正在收看这个节目。
  从心楚楚动人,惹人好感,成功完成任务。
  主持人接着派送张祖佑新作给现场观众。
  节目完毕,两个主角的经理人最兴奋,高谈阔论,一定要去喝一杯。
  美赐陪着从心。
  她抬头看着灰蓝色天空,觉得不可置信,短短两年间,竟去得这么快这么远。
  风劲,天气冷,从心拉一拉大衣领子。
  “在想什么?”
  从心答:“无悔。”
  他们找到一间酒馆,进去喝个痛快。
  格连活与智泉笑,“有点像大学时期生活。”
  从心不会知道,她没有读过大学,她甚至没正式入过学。
  “来,”智泉举杯,“英雄不论出身。”
  从心喝了很多,软软地,靠在椅子上,大眼睛特别亮,嘴唇特别的红,看上去,更加像燕阳。
  别人不觉得,张祖佑看得一清二楚,心中百般滋味。
  智泉说:“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工作。”
  美赐说:“我陪她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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