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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瓶塞

作者: 莫里斯·勒布朗

二、九减八术


  罗平和他那伙人的多次冒险行动,都是他们不惧死亡、拼力奋斗与团体精神的体现。这表明他们大家都受到一个意志非凡的人的指挥。而这个人是如何贯彻他的意志的?哪些途径让他的意志得以实现,哪些人愿为他的意志去行动呢?这一切绝对是个世上难解之谜。
  对人们来说,惟一能做的假设,就是这个看起来人数不多却十分精干的团体,是由来自不同国家、不同阶层的人员组成的,他们结成了临时性的行动小组,去执行一个他们并不认识的人的命令。一些了解内情的人,即罗平团体中最核心的人物在成员与头头之间充当联系人;这些人直接受命于罗平,是一些重要人物。
  看来,吉尔贝和沃什勒就属于这类核心人物。因此,司法部门抓到他们决不留情。这次是当局破天荒第一次抓到罗平的同伙,而且是毋庸置疑的同案犯,人证物证俱在。如能证明是预谋杀人越货,而且仆人确系他们二人所杀,他们无疑要被送上断头台了。他们对此案掌握着一个确凿的证据那就是勒阿内尔临死前打来的求救电话:“救命啊!抓坏人……他们要杀人了!……”这个最后的绝望呼喊被两个人——电话值班员和他的同事听到了,二人确证无疑。警察局长正是得到求救信号才即刻率领手下一班人马赶赴玛丽一特列斯别墅的。
  这次行动结果的严重性,罗平自然十分清楚。他向社会发动的激烈挑战,如今落入了一个可怕的陷阱,风水倒转了。事情与凶杀联在了一起(杀人,是他本人坚决反对的),不再是一次寻求刺激的盗窃活动。以往,每当他戏弄那些横征暴敛的财主和为所欲为的金融家之后,社会舆论总会报以一定的同情;而今,他已不能再进攻,而只能防守了,他要拯救自己两个弟兄的生命。
  有一本他用来记述自己经历的笔记本,从那上面抄录下来的这段话,可以说明他当时的困惑:
  “首先,毫无疑问,吉尔贝和沃什勒合伙欺骗了我。从表面上看,我们去昂吉安是为了盗窃玛丽一特列斯别墅,但实际上还暗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在整个行动过程中,他们俩都是为这后一目的而行事的。他们在家具和壁橱内外找寻的正是这个水晶瓶塞。如果我要解破他们的秘密,先要弄清这个瓶塞的来历。无疑这个神秘的瓶塞是他们眼中的无价之宝,原因我不得而知……或许不仅仅是他们俩,因为昨天夜里,又有一个胆识过人的家伙闯入我的房间,再次偷走了这个瓶塞。”
  这盗中之盗再次令罗平迷惑不解。
  最费解的是两个问题:一是夜里进来的这位不速之客到底何许人也?吉尔贝是我的心腹加私人秘书,除了他,没有知道位于马昂大街的这个密室。可吉尔贝现已身陷囹圄,难道是吉尔贝招了供,把警察引来这里的?果真如此,警察为何不抓他罗平,而只仅仅拿走那个水晶瓶塞?
  更令人奇怪的是:就算是有人撬门而入——尽管没有什么迹象证明这一点,可他又是如何进入他的卧室的?他昨晚并未改变多年养成的习惯,睡前把卧室的门上了锁,而且插上插销;门锁和插销都原封未动——这是明摆着的——而水晶瓶塞却不见了。罗平睡觉时向来保持敏感的听力和警觉,但这回竟没有发觉一点点响动!
  他很清楚,寻找是徒劳的,这事有待其发展,否则是干着急。然而,他的计划已露破绽,有可能一败涂地,因此决定放弃马蒂昂大街旁的这套夹层套房,并决心不再返回。
  此后,他开始着手与吉尔贝和沃什勒进行联络。
  然而,一个新的棘手的难题在前面迎着他。罗平参与了这起案件的事,司法部门虽未拿到直接证据,但仍然决定将其纳入罗平系列案件之中,并将案件转到巴黎审理,而不是在塞纳——佤内处理。因此,司法部门将吉尔贝和沃什勒关进巴黎的撒恩台监狱。监狱和司法部门保持高度警惕,防止罗平与犯人私下联系。警察局采取了各种措施。严密防范,派经验丰富的警察日夜监视着吉尔贝和沃什勒,寸步不离,并且从不换人。
  当时的亚森·罗平尚未晋升为保安处处长(那是他生死使命中的最高位置),所以无法在司法部里回旋自如地实施自己的计划。经过半个月的无效努力之后,他只好放弃了先前的打算,内心却十分恼火。他思索着:“万事开头难。眼前这件事如何下手呢?该怎么办呢?”
  他想到,这水晶瓶塞的第一个主人德珀勒克,对瓶塞的价值一定了如指掌。还有一个问题:吉尔贝究竟是怎样摸清德珀勒克议员的起居和行动规律?他是如何监视德珀勒克议员的?又是谁把德珀勒克当晚的去向告诉他的呢?这些问题都不得而知。
  玛丽列一特列斯别墅盗案发生之后,德珀勒克便搬到巴黎他的冬季寓所里去了。
  他那座寓所位于拉马丁街心公园的左面,公园正对着维克多·雨果大街。
  罗平装扮成一个退休老人,拄着手杖,在街上闲逛。他时而转到寓所附近,时而在街心公园或雨果大街边的长凳上休息。
  从一开始他就发现一个情况:有两个人在监视议员的寓所。尽管这两个人穿着像是工人,但他们的举止足以说明他们的身份;只要德珀勒克议员一出门,他们就尾随而上。他回到家时,这两个人也总是紧跟在他身后,晚上寓所的灯光熄灭,他们也打道回府了。
  罗平对这二人跟踪查访,搞清他们是保安处的侦探。
  “嘿,”罗平心想,“这可是意外情况,他们难道怀疑起德珀勒克先生?”
  在第四天黄昏,又有6个人加入这两人的活动。他们来到拉马丁街心公园的一个昏暗角落里窃窃私语。从其中一人的身材和举止上,罗平认出他就是赫赫有名的普拉斯威尔。这位昔日的律师、体育明星兼探险家,现今是总统府的大红人:近来由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升任了警察局秘书长。
  罗平忽然想起,两年以前,普拉斯威尔与德珀勒克议员曾在波旁宫广场搞过一场轰动一时的未遂决斗。谁也说不上究竟为何决斗。普拉斯威尔当天曾派了自己的证人前往,可是德珀勒克却临时变卦了。
  在那之后不久,普拉斯威尔就当上了秘书长。
  “怪……这可是件怪事……”罗平从远处观注着普拉斯威尔的一举一动,百思不解。
  7点钟,跟随普拉斯威尔同来的一伙人,朝亨利——马丹大街那边去了。此刻,公馆右侧一座小花园的门打开了,德珀勒克转身走出来。两个监视他的侦探立即跟上去,尾随着他在泰布街登上了有轨电车。
  这会比,普拉斯威尔快步穿过街心公园,按了按寓所的门铃。寓所和门房之间是一道栅栏门。门打开了。警察与守门女仆嘀咕一气之后,普拉斯威尔和他的一行人被领了进去。
  “看来,这是一次秘密搜查。”罗平心想,“按照常规,这个搜查不应把我排除在外,这应是我的差事。”
  这会儿,公馆的门还没关上。罗平便毅然跟了进去。跟过门房时,他用一种仿佛别人在等他的口气问:
  “那些先生都进去了吗?”
  “进去了,都去了书房。”
  他的设想很简单:万一让人撞见,就佯称自己是来送东西的。其实什么借口都是多余的。他穿过空无一人的前厅和餐厅,从餐厅与书房之间玻璃门的反光上,可以看到普拉斯威尔和他五个手下的身影。
  普拉斯威尔用万能钥匙打开了办公桌上的各个抽屉,拿出里面的文件逐一翻阅。
  其他人则把一摞摞书从书架上取下,剥开书皮,看封皮里是否藏着东西。
  “看样子他们在找一张纸……”罗平心想,“也许是一张钞票……”
  普拉斯威尔忽然大声喊道:
  “一帮蠢货!什么都没找到……”
  但他还不善罢甘休,突然抓起从酒窖中取来的四瓶酒,一一拔掉瓶塞,仔细察看。
  “嗬!他也对瓶塞感兴趣!”罗平自忖,“看来他们并不要找纸!把我也搞糊涂了。”
  而后,普拉斯威尔又拿起其它零碎东西,一一仔细审视。
  “这儿你们来过几次了?”
  “去年一个冬天就来过6次。”有人答道。
  “都仔细搜查过?”
  “每个房间都没拉下,而且一查就是一个整天,恰巧他当时在外地参加竞选。”
  “嗯……好的……”
  他又问:
  “现在他家里一个佣人也没有?”
  “没有,他正准备雇呢。他去外面饭馆吃饭,守门女人为他顺便打扫房间,那个女人是我们的内线……”
  搜查整整花了1个半小时,普拉斯威尔一伙人把每件东西都翻了个底儿朝天,然后又小心地物归原处。约莫9点钟时,跟踪德珀勒克的那两个侦探突然出现了。
  “他回来了!”
  “是步行吗?”
  “是的。”
  “咱们还弄得完吗?”
  “没问题!”
  普拉斯威尔一伙人又浏览了一下房间,没有发现留下什么痕迹,于是从容不迫地离开了。
  这伙人的离去令罗平进退两难。若是走,恐在出门时碰上德珀勒克;留下不走,很可能别想出去了。他注意到餐厅的窗子正朝街心公园,便决定留下来。这样做,可以就近观察德珀勒克,这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此外,德珀勒克可能刚刚吃过晚饭,不大可能就到餐厅里来。
  他躲在餐厅里,准备一有情况就藏到玻璃门的帘后面。
  外面传来开门声,有人进了书房,打开电灯。他从隐蔽处看出是德珀勒克。
  寓所主人身材矮小,脖子短粗,络腮胡子略显灰白,而头顶几乎没有头发。他眼睛有毛病,所以总是戴着一副眼镜,外面再架上一副夹鼻镜。
  罗平看到那是一张宽脑门、高颧骨、坚毅有力的脸。他的手臂浓毛密布,短短的罗圈腿,走起路来弓腰驼背,加上扭动的臀部,就像一只爬行动物。而他那满是皱纹和疙瘩,线条突出的额头,流露出一种焦虑不安的神色。
  他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蛮荒的野兽气息。
  罗平想起,在国会里,人们都把德珀勒克称为“森林里的汉子”。这不仅仅因为他喜好独来独往,也由于他那副相貌,他那身横粗的肌肉以及他的一举一动。
  德珀勒克坐到办公桌前,从衣袋里取出一只烟斗,从一只烟罐里取出一包马里兰烟丝,装好烟斗,点燃后便抽了起来。然后,他就动手写信。
  过了片刻,他停笔沉思,目光注意到办公桌上的某一角落。
  他忽然拿起一只放邮票的小盒子,认真地察看,而后又注意到那些被普拉斯威尔动过又放回原处的零碎东西。他边看边用手摸,又弯下身去细细地端详,似乎只有他熟悉的某种细小变化使他察觉出了破绽。
  后来,他按一下电铃。
  一会儿,守门女人来了。
  他问道:
  “这里来过人?”
  看到那个女人欲言又止的样子,他追问:
  “说吧,克莱梦丝,这个盛邮票的盒子难道是你打开的?”
  “不是我,先生。”
  “这个盒子的盖子原来是用一窄纸条粘住的,可现在纸条被撕断了。”
  “我发誓……”那女人分辩。
  “你为什么要说谎呢?”他问,“既然我已答应过允许他们来搜查。”
  “因为……”
  “因为你想得到双份好处……那好!”
  他递给她一张5O法郎的钞票,又问道:
  “他们真的来过?”
  “来过,先生。”
  “还是春天来过的那伙人?”
  “是的,还是那五个……还多了一个,都听他指挥。”
  “是个高个儿?……头发是褐色?……”
  “不错。”
  罗平发觉德珀勒克的脸抖了一下。他又接着问道:
  “还有别的吗?”
  “后来又进来一个人就是找他们的……接着,就是刚才,那另
  外的两个,就是老在寓所前面盯梢的那两个也来了。”
  “他们都呆在这个书房里?”
  “是的,先生。”
  “就这样吧。”
  那女人走了。德珀勒克又接着写起信来。过了片刻,他伸出胳膊,在桌子那头的一个白纸本上写了几个字符,并把那个小本子竖起来,似乎怕看不见它。
  那上面写了几个数字。罗平认出是一道算数减法:
  9-8=1
  德珀勒克认真地念了一遍数学题。
  “一点不错。”他大声地说。
  然后,他又写了一封短信,信封上还写了地址。他把信同小本子放在一起,罗平认出上面写的是:
  “警察局秘书长普拉斯威尔先生收”
  然后,他又按了按铃。
  “克莱梦丝,”他问看门女人,“你年轻时读过书吗?”
  “读过,先生!”
  “学过算术吗?”
  “先生,您是说……”
  “恐怕你减法算得不准。”
  “您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没算出9减8等于1,这的确太重要了。这点道理要是弄不懂,那你就算白活了。”
  他说着站起来,倒背双手,一扭一扭地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儿又圈儿,然后脸朝餐厅停下来,拉开门,说道:
  “我们还可以这样问:9个人走了8个,还剩下几个?剩下的1个就在这里,对吗?我算得不错吧。这位先生自己会为我们充分证明这一点,对吧?”
  他用手拍拍绒制窗帘的皱褶,罗平方才慌忙藏到那里面。
  “说实在话,先生,在里面呆着您一定会憋死的,更别说我要是想寻寻开心,用匕首对着这个帘子这么一下……您没忘记哈姆雷特的谵语和玻涅斯的下场吧……
  “是哪一个鼠辈?我看,是一只又肥又大的老鼠……喂,亲爱的玻诺涅斯先生,快从鼠洞里爬出来吧!”
  罗平何时受过这种屈辱!他要气昏过去了。向来都是他去戳穿别人的西洋镜,并把他们挖苦一番,他能容忍别人来拿他寻开心!而今他真是无可奈何。
  “玻诺涅斯先生,您的脸色可不怎么好啊,……对,您就是前几天常在街心公园-Z的那位绅士了!那么,您也是警察局的人,玻诺涅斯先生?喂,不要那么垂头丧气的!我不会对您怎样……你看,克莱梦丝,我算得对吧!照你刚才所说,总共来了9位侦探。可我刚才回来时,远远地数了数,是8个。9减8还剩1个。这1个想必是留下来继续侦察了。他就是那位先生了。”
  “请您住口!”罗平叫道,此时,他恨不得扑到这家伙身上去,扼住他的喉咙。
  “是的,我该住口了。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先生。我的台词已经说完,这场喜剧也该收场了。我刚刚写了一封短信,只想请您把它交给您的主子普拉斯威尔先生。克莱梦丝,快给玻诺涅斯先生带路。我的大门时刻为您敞开,随时恭候您的光临。来这儿就像在您自己家里,玻诺涅斯先生。我愿做您的忠实奴仆……”
  罗平略略犹豫一下,很想回敬几句,消消心头之气,至少要保住点面子。就像帷幕落下之前,演员总要在舞台上面向观众致意道别,然后再心满意足地退场一样。
  可眼下自己实在是太惨了,理屈词穷,无话可说,于是只好把帽子往头上使劲一扣,无奈地跟在看
  门女人后面。如此谢幕真是太丢面子了。
  “可恶的家伙!”罗平一出门,回头朝德珀勒克的窗子骂道,“流氓加无赖!
  等着瞧,议员先生!……竟敢训我什么‘孤胆英雄……胆大包天……’是的,我发誓,会有这么一天……”
  他怒火攻心,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个新对手的高明,在这件事上胜算一筹。
  德珀勒克遇要不慌,沉着自信,同警察暗探周旋时应付自如,连搜查自己房间的事都不屑一顾,尤其是对这第9个“侦探”所采取的那种从容而无礼的态度,都说明他的个性、头脑、毅力十分健全,而且既能干又镇定,对自身及手中的王牌充满自信。
  但他手中到底掌握了什么王牌呢?大家究竟在进行一场什么样的赌博?赌注掌握在谁手里?赌博各方又都下了多少本钱?对此,罗平一无所知。可他却在这场赌博最酣之时,懵头懵脑地一跟斗扎了进来,介入到这势不两立的双方之间。双方各自的立场,手中的武器和招数他不了解,他们的秘密计划更无从知晓。然而他不能相信双方费尽心机,只是为了争夺一个水晶瓶塞。
  庆幸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德珀勒克没有看破自己的身分,以为他也是为警察局干事的。如此说来,不管是德珀勒克,还是警察局,都不知道今天又有个第三者介入这场赌博中。这是罗平唯一的杀手锏,有了这杀手铜,他就可以运筹自如了。对他来说,这是最大的收获。
  他毫不犹豫地打开德珀勒克要他交给警察局秘书长的信。信上写道:
  那玩意儿就放在那儿,伸手便可拿到,我尊敬的普拉斯威尔先生!你的手甚至已经碰到它了!再往前那么一点点,就到你的手里了……可是,你的运气实在不佳。
  他们竟派不出一个比你聪明一点的人来对付我,可怜的普拉斯威尔!再见,普拉斯威尔。要是你被我当场抓住,就是你的倒霉之日,那时休怪我不客气了。
  德珀勒克
  “伸手便可拿到……”罗平看完信,一遍遍地默念着这句话,说不定这是实话呢。有时候,把钱藏在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才最保险!无论如何也得亲自去看看…
  …德珀勒克为什么会被别人严密监视,这也需要搞清,应该查查这个人的来历。”
  罗平在一家专门事务所里搞到了德珀勒克的情报卡片,上面记录着:
  阿列克西·德珀勒克近两年一直任罗纳河口地方议员,属于自由党派。此人无明确政治主张,但曾投入巨款参与竞选,所以获得牢固地位。此人查无任何动产,但在巴黎有一幢私人寓所,并在昂吉安和尼斯拥有别墅,曾在各种赌博场中投赌。
  其财源不明。从不出入政府部门,也不结交政界朋友,在各界颇具影响,为人热心,乐于助人。
  “这只是一些公开性的流水帐,”罗平看过卡片后,心想,“我要的是关于他生活情况的记录。如有一张警察局的卡片,那就可以了解他的私生活,有利于我的行动,并且可以知道该不该同他打交道。是的,我必须抓紧时间!”
  罗平当时常住的地方位于凯旋门附近的夏多布里安大街。他化名为密歇尔·珀蒙。那是一栋舒适的房子,还有一个仆人,叫阿西尔,是个可靠的人。罗平手下人打来的电话均由仆人向他汇报。
  罗平一踏进自己的居所,就得到一个令他惊讶的消息:一位女工模样的人已经等了他1个多小时。
  “什么?不该有人到这里来找我啊!她是个年轻人吗?”
  “不年轻……看样子不太年轻。”
  “看样子不太年轻!”
  “她没戴帽子,只包了一块头巾,脸被逮住了……看样子更像一个职员……像一个小商店的店员……”
  “她说找谁?”
  “找密歇尔·珀蒙先生。”仆人答。
  “怪了。她说有什么事吗?”
  “她只提到了昂吉安事件……所以,我认为……”
  “哦?昂吉安事件!她居然知道我跟这件事有关!……既然她能找到这儿,说明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没问更多的,但我想应当留下她。”
  “做得对。她现在在哪儿?”
  “在客厅里。我为她开了灯。”
  罗平匆匆穿过前厅,推开客厅门。
  “你都胡说了些什么?”他对仆人叫道,“房间里哪来的人!”
  “没有人?”阿西尔边说边跑了进来。
  客厅里果然空无一人。
  “呀!这可出鬼了!”仆人叫道,“20分钟前,我怕有问题,还特地来看了。
  她当时分明在里面,我还不至于花眼吧!”
  “瞧你,”罗平埋怨道,“刚才她在这儿等候时,你去了哪儿?”
  “我一直在前厅,老板,我一刻也没离开过!就算她要出去,我也会看见的。
  真见鬼!”
  “可她的确已经走了。”
  “走了……不错……”仆人有点不知所措,“她或许等得不耐烦了,所以走了,可她究竟是打哪儿出去的,我的上帝!”
  “打哪儿出去的?”罗平说,“我看并不难。”
  “您是说?”
  “她是打窗子走的。你看,窗子还开着呢……这儿是底层……一到晚上,街上就没什么人了……一定是从这儿出去的。”
  他回客厅巡视了一遍,没发现丢什么东西,一切都原封未动。况且,客厅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更别说重要文件,找不到这个女人来访和突然离去的理由,可是,她又为何不辞而别呢?……
  “今天有人来过电话吗?”罗干问道。
  “没有。”
  “傍晚也没有信送来吗?”
  “有,末班邮差送来一封信。”
  “我看看。”
  “那信我照常放在先生卧室的壁炉架上了。”
  罗平的卧室与客厅相邻,但罗平把连接两个房间的门锁住不用,因此,要进卧室,必须经过前厅。
  罗平打开灯,四处翻找,一边嘀咕道:
  “怎么找不着啊?”
  “就在那上面,我把它放在酒杯旁了。”
  “可这儿什么也没有。”
  “您再找找。”
  于是,阿西尔拿开酒怀,搬掉座钟,又低头弯腰往地上找……信真的不见了。
  “嘿!真见鬼!……见鬼……”阿西尔气狠狠地说,“就是她干的……是她偷走的……一拿到信就溜了……好啊,这个鬼婆娘!”
  罗平却说:
  “你糊涂了!这两个房间根本走不通啊!”
  “那您说是谁偷的信,老板?”
  他们俩都无话可说了。罗平压抑着自己的火气,绞尽脑汁思考着。
  他问阿西尔:
  “你认真看过那封信吗?”
  “看过。”
  “信上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没有,信封普普通通,地址是用铅笔写的。”
  “哦?……铅笔写的?”
  “是的,并且像是匆匆忙忙写上去的,简直可以说是乱涂上去的。”
  “信封上是如何写的……你还有印象吗,”罗平急迫地追问道。
  “有,因为我觉得写得很好笑。”
  “说!快说!”
  “上面写着德·珀蒙·密歇尔先生收。”
  罗平用力摇着仆人的臂膀问:
  “是写的德·珀蒙吗?你敢肯定?密歇尔写在珀蒙后面?”
  “绝对没错。”
  “哦!”罗平声音颤抖地说,“那正是吉尔贝写来的信啊!”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面色苍白,脸上的肌肉抽动着。这确实是吉尔贝写来的信!
  这些年来,吉尔贝始终按照他的指示,一直用这种暗号同他联系。眼下吉尔贝在监牢里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时间,必定是费尽心机才把信设法送到邮局的!他怎能不匆匆忙忙地写呢!可就是这样一封信,竟被别人窃走了!这封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呢?这个可怜的囚犯到底说了些什么呢?他要我怎样去帮助他?他又有什么好主意呢?
  罗平环视了一遍自己的卧室。与客厅不同的是,这里放着很多重要文件,但锁都没有被撬的痕迹。这样看来,那个女人除了对吉尔贝的信感兴趣之外,并无其它目的。罗平镇定下来之后,又问道
  “信送到时,那女人正在这儿等着吗?”
  “信几乎与她同时到的。看门女人跟着她一道按门铃。”
  “那她一定看到信封上写的字罗?”
  “我想是看到了。”
  这样一来,结论不言自明。剩下的问题,就是这个不速之客是怎样把信偷走的。
  从客厅的窗子爬出去,再从卧室的窗子爬进来吗?没有这个可能。因为卧室的窗子分明是关着的。要么是把连通两个房间的门打开了?这也不可能。因为这个门现在依然锁着,外面还有上下两道划销。
  难道她会隐身术?要想进卧室,然后再出去,那必定要有个出入口,而她的一进一出是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完成的,所以这个出入口必定是在卧室外面,而且是事先就准备好的。这个陌生女人对此早已了如指掌。经过这样一番推理,罗平便缩小了检查范围,把注意力集中到那扇门上。因为墙壁平整光洁,上面既没有壁橱和壁炉,也没有任何可以隐蔽一个暗道的帘子和壁画饰物。
  罗平回到客厅,仔细研究起那扇门来。他突然一阵激动。因为他一眼就发现门的左下方,在几根横木之间的六块镶板中,有一块稍微有一点错位,并且表面的光泽暗淡。他弯下身去,发现有两枚很小的铁钉支撑着这块门板,就像人们通常用铁钉卡住镜框的后挡板那样。把钉子一掰开,那块门板就会掉下来。
  阿西尔惊叫起来。可罗平却淡淡地说:
  “这又怎么着?这也帮不了咱们多少忙。这块长方形的孔洞,长不过4O厘米,宽不过15到18厘米,你能说那女人会从这小洞子里钻进去!别说是她,就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不管他多么瘦小,也不可能钻进去!”
  “钻倒钻不进去,但她可以把胳膊伸进去,把门销子拉开。”
  “下面的销子倒还可以拉开,上面的够不着,距离太大。你试试看嘛。”
  阿西尔伸手试了一下,也承认不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迷惑不解地问。
  罗平沉默着,久久地思考着。
  然后,他突然命令道:
  “给我拿帽子……大衣……”
  一个念头从他脑海里闪过,他急忙离开寓所,到了外面,他唤来一辆出租汽车。
  “快!去马蒂昂大街……”
  汽车开到他丢了瓶塞的住处,他匆匆下了车,打开暗门往楼上奔去,他冲进客厅,打开灯,蹲到连通客厅与卧室的那扇门前。
  他猜得不错:这扇门上也同样有一块门板是活动的。
  但这扇门上的孔洞也同夏多布里安街的那个门一样,只能伸进一只胳膊和一个肩膀,却够不着上面那个门销。
  “狗杂种!”罗平气得直骂,两个小时以来积压在他胸中的怒火喷涌而出,“狗杂种!看我怎么对付他们?”
  这是怎么回事?倒霉的事总是缠着他,他就像个没头苍蝇乱冲乱闯,他那原有的顽强意忐,整个事件中的一系列有利因素都未能让他获胜。吉尔贝交给他水晶瓶塞,又在艰难中给他写了信,而这两件东西居然立即不翼而飞了。
  看来,事情并不像原来所想象的那样简单,一定有某种关联。分明是有人在同他作对,并且是出于某种用心,以一种过人的科研成果,突袭他最秘密的住处;用各种严厉的、令他始料不及的手段搅乱他的计划。连他面前的对手是谁都一无所知,故而无法防范。在他的冒险生涯中,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难题呢。
  一种对未来愈益严重的忧虑感,在他心里油然生起一个行将来临的日期,突然在他的脑海里闪现,那是他自己不由自主地为法院定下的、让他的对手对他进行报复的日期。在4月里的某一天的清晨,两个曾与他结伙并肩战斗的伙伴将要被送上断头台,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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