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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向绞刑架的电缆车

作者: 夏树静子



   
1

  这天,箱根细雨愁肠。从千把米高的早云山、神山到湖底的凹形洼地的南坡上,随着夜幕的降临,浓雾缭绕。
  9月18日星期三,下午4时——
  随着度假的游客浪潮般地退去,游览胜地箱根骤然萧索,岑寂的气氛可以一直持续到10月的旅行季节。尽管如此,到了周末,旅馆依然门庭若市,但平时在这风雨凄楚的下午,这里便人影稀少,万籁俱静。
  电缆车从早云山经大涌谷、姥子两站,直达湖边的桃源站。夜幕垂帘,电缆车的利用率也随之下降,从上午90秒钟的间隔,到下午便延长到两分钟,不久便稀疏出现空车,偶尔有几个人合坐一辆电缆车的。
  姥子站的站台员大原站在昏暗的站台上等电缆车滑进索道,便抓住门,打开门外的挂钩,放游客上下。为了安全起见,电缆车的门只能从外侧打开。
  “有人下车吗?”
  大原打开车门,朝里喊道。站内机声隆隆,他只好提高嗓音,倘若在安静处,这喊声响得准叫人吓一大跳。
  随之,有时会有人下车。姥子站靠近公路,有温泉,又有旅馆。下车的人都冷得耸缩着肩膀。大原接着把等在篱笆外的游客放上车。
  这时,游客已寥寥无几,昨夜住在姥子站温泉旅馆里的游客大多数已经回去了。
  然后,他又关上门挂上挂钩,朝机室里喊一声“好喽!”便就势推一把。于是,电缆车又摇摇晃晃地向前移去,淹没在云雾之中。
  大原送走136号电缆车,看看手表,已经是4时55分,再过5分钟就该下班了。他松了口气。倘若晴天,尽管坡上覆盖着桧树林,从他的站台上望去,还能隐约可见坡前碧绿的芦湖。今天,他感到一筹莫展,迷雾借着强风时而变得稀薄,隐隐显出莽苍的树林。冷风带着雨滴,毫不宽恕地刮进站台,刺得人浑身打颤。
  137号电缆车上来了。大原熟练地打开门。随着他的喊声,有两位游客下车。大原回头见篱笆外没有候客,便又关上了车门。
  这时,就在这一瞬间,大原看见一位神秘的女人。她依靠在电缆车内左侧的窗口,黑暗中脸对着门,穿着一件蓝色的大衣,白皙的脸庞埋在竖起的衣领里,染成茶色的有光泽的头发波浪型地垂挂在脸颊和衣领的四周。大原觉得电缆车里就只有这么一个女人了。
  他目送着电缆车出站,正要回头,猛然瞥见电缆车内还有一个男人,在女人的对面,坐在门的右侧,从大原望去,那里恰好是个死角。那人好像也突然回过头来。他无意中愣愣地凝望了一眼,并非是为了看清那个男人。这时,一团浓雾飘来,挡住了他的视线,只见在白茫茫的烟雾中,涂着香橙色和灰色的四方型电缆车在徐徐下沉。
  他毫无确信,总觉得那是眼睛的错觉。后来,大原为了电缆车里的那个男人屡次受到警察的询问时,还感慨万分,像他这样的人,也总算经历过一段梦幻般的记忆。
  11分钟后,137号电缆车到达湖边桃源站。那里轻雾拂面,视野微展。
  桃源站比姥子站大得多,站前停靠着出租汽车。只是站台内亦然喧嚣不堪。
  电缆车沿着斜坡在绿色草坪的上空向车站缓缓靠近。一位中年站台员发现,随着车体的震荡,电缆车的车门在惶惑地摆动着。
  电缆车的门很沉,有时尽管眼看就要打开,也会因为风的压力而猛然合上。难道姥子站的站台员没有将电缆车的车门锁上就发车了?
  他有些愤懑。真不像话!随着电缆车的靠近,他又发现电缆车左边有块窗玻璃碎了,窗框上的玻璃碎片还闪着光。
  电缆车停下。挂钩果真脱开着,门半启半闭的。
  有人敲碎玻璃窗,从破窗里伸出手拉开挂钩打开门!最近来箱根旅游的年青人决不会这么淘气的!
  他不由火冒三丈,猛地拉开门。不料看见电缆车内淌着血,一个女人躺着,像是从斜对面的座位上滑下来似地扭拧着身体,双手护着肋腹。血从肋腹处淌出来,浸透了白色西服和蓝大衣,凝积在油毡地上。
  他惊叫一声,本能地向电缆车里飞快地扫视一眼。
  只有一个女人倒在地上,在打碎玻璃的窗边座位上洒着一层碎玻璃,上面有一把被扔下的大螺丝刀。
   
2

  一小时后,6时,女尸被临时安放在箱根神社边的私立外科医院的手术室里。箱根警署的警员接到报案赶到站台时,女人已气息奄奄,送上急救车就死了。折叠式大型水果刀刺进她的左腹,刀柄还在白色西服上戳着。
  小田原警署刑警吉富警部走出手术室,急切地打量着法医的脸,想要揣测验尸的结果。
  “经过解剖,死因是受伤后失血过多所致,没有外观性药物反应。”
  “除了致命伤,看来没有别的伤口?”
  “没有发现。”
  两人交谈着,走进医院腾让出来的空病房。
  “能估计出凶手的特征吗?”
  “倘若站着遇刺,根据凶器的角度能推算出凶手的大致身高,但是……她好像是坐着遇刺的。”
  法医思索着,慎重地答道。
  “难道是自伤的?”
  吉富警部的脑际闪过这样的念头。
  “光从受伤部位来看,很像是自伤,不过你也知道,自伤一般总是直接触及皮肉,不会透过衣服刺人,而且在刺中致命伤之前,总要留下几处犹豫产生的轻伤。这次现场是在室外,又必须在到达桃源站之前实施,所以当事人会产生慌乱,何况要一下刺中要害,也不会毫不犹豫……伤口的裂痕也很厉害,无论怎样坚强的女人,也不会那样……”
  “这么说,自杀的可能性还是很小吧。”
  “嗯。”
  法医颇有同感,但没有确切的把握。
  “验出刀上的指纹不就清楚了?”
  倘若自杀的可能不大,那么凶手便是同坐在电缆车里的人,而且行凶后用螺丝刀砸碎玻璃窗,伸出手打开门,跳车逃跑了。
  经调查,螺丝刀是公司的备用工具,平时放在电缆车内座位底下的铁桶里,以备修理电缆车内部设备时使用。因为铁桶已被拉出,可见它已被凶手所用。
  吉富警部记得,电缆车从姥子站到桃源站时,时速是8公里,低速,途中有几处离地面只有两三米高,况且这一带是桧树林,仅索道底下被砍伐后灌木丛生,加上云雾弥漫,即使跳车也不会被人发现。接到警署报告的案情后,他在头脑里首先就形成了这样的概念。
  他立即指示仙石原、强罗等地警署控制行为不轨者,并对汽车、出租车、火车等必经之路作了布置,但也不抱奢望,凶手会坐专车逃跑,潜逃的路线又很多。虽然对县警也作了联系,但增援起码要到晚上才能到达。
  吉富警部克制着焦灼的情绪,朝年轻刑警的桌边走去。桌上放着死者的携带物品:昂贵的褐色皮包和大手提包,蓝宝石戒指,金手表——
  吉富警部望着这些东西,更加深了见到死者的服饰时就感觉到的印象——死者是一个生活富裕的家庭主妇。
  他用手帕护着打开皮包,包里飘出香水的芳香,里面还有钱包、笔记本、粉盒、手帕、化妆盒、小型打火机等,钱包里有十几张一万元的日元,戒指和金表都没有失窃。显然,作案的动机不是抢劫。
  吉富警部拿起笔记本一页页地翻去,里面没有死者丈夫的名字,在最后的通讯栏里记着几个人的姓名、住址和电话号码,但住址都是东京都内的。皮包里没有发现能表示女人身份的东西。
  吉富警部吩咐保管这些物品的刑警水木打电话与笔记本上的人取得联系,查清死者的身份。
  水木离去后,吉富警部又打开大手提包。里面装着衣服,有米色对襟毛衣、女式花纹罩衫、白衬裤,换下来的长衬裙和三角裤塞在尼龙袋里。
  看样子女人来自东京,预定住宿一两夜,而且已经在哪里住了一夜。
  吉富警部的目光停留在尼龙袋上。藤色三角裤上的绿色文字,透过尼龙袋,清晰的映出小涌谷的Y旅馆和电话号码。
  水木很快就回来了,他的圆脸泛着红润。
  “死者的身份搞清了。第一个是东京六本木快餐厅的老板娘,电话直通她的店里。听她说,死者好像叫室伏尚美,看来她们是亲戚。前天死者打电话对她说,第二天要去箱根旅游,并打算住一夜。”
  “室伏尚美……那么,她是女招待?”
  “不知道,听说死者是遗霜,丈夫是轻金属的销售公司经理,一年前去世,没有孩子。死者一人住在青山公寓里,生活奢华。”
  “寡妇?年纪轻轻就……没有听说她有旅伴吗?”
  “不清楚。我正要问室伏尚美的住址,恰好有个和死者很熟的女佣人来了,她也认定是尚美,说昨天傍晚看见尚美出门的,尚美说要在箱根住一夜,穿的衣服也和死者一致。”
  “有没有旅伴?”
  “听口气像是和朋友一起出门的,但不知道名字。”
  死者的身份总算有了眉目。吉富警部感到一阵轻松,去东京追查,马上就能将旅伴找出来,而且在小涌谷的Y旅馆里,多少也能得到一些线索。吉富警部让水木他们留下等候县警勘察班,自己坐车去桃源站。
  桃源站夜深人静,烟雨蒙蒙。在署股长的指挥下,现场勘察还在进行着。
  按电话指示,箱根电缆车的四名站台员被传唤到办公室里等候,他们在早云山、大涌谷、姥子、桃源各站迎送137号电缆车的游客。吉富警部和负责在索道底下的斜坡上搜查的股长交换意见后,走进办公室,听取起点站早云山站台员的陈述。
  “……死者是从早云山上车的?”
  “是的。我记得有个身穿蓝色大衣,茶色头发的漂亮姑娘。”
  “有旅伴吗?”
  “也许……有吧。不太清楚。”
  憨厚的中年职员仰着脸忽闪着眼睛。
  “137号电缆车,有几个人上车?”
  “5位吧?记不清楚了。除了那女人之外,好像都是男的。”
  不过,他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女人的旅伴。
  接着,大涌谷的站台员回忆说,在大涌谷有两个人下车,上车一人,记不得是男是女,但大多数是男的。他记得在电缆车的后座上坐着一位很像尚美的女人,这不会有错。
  倘若这两人的话当真,那么去姥子站时,电缆车里有四名游客,其中包括室伏尚美,别的也许全是男的。
  吉富警部审视着姥子站的站台员,电缆车离案发现场越来越近了。站台员叫大原,年龄22岁。
  “在姥子站有几个人上下车?”
  “下车有两三位吧!”
  大原望着刑警,稚气的眸子里含着认真的神情,毫不思索地摇着头。
  “上车的游客一个也没有。”
  吉富警部陷入了沉思。看来在姥子站没人上车,这是确切无疑的,下车的人数便愈发重要了。倘若下车的是三个人,电缆车上就只剩尚美一人,倘若是两个人,剩下的就是尚美和那个恐怕是尚美的旅伴了。
  为了消除大原的紧张情绪,吉富极力和颜悦色地问:
  “那么,离开姥子站时,电缆车里到底有几个人?”
  大原微微螓着眉,想了片刻。
  “那女人…”
  他嗫嚅着低下头,长叹一声。
  “好像……还有一个人,离开站台时,我觉得还有一个男人......”
  “那么,是被害人和一个男人?”
  “……当时漫天云雾,我又没有留意,所以……”
  大原感到困惑,白皙的脸庞略显苍白。
  “什么样的人?”
  “……年龄不大……”
  “像旅伴吗?”
  大原左思右想无法断定。吉富不由焦躁起来。他换了一个话题。
  “电缆车离开始子站时,玻璃窗没有发现反常吗?”
  “没有。”
  他回答得很干脆。
  “也没有听到敲碎玻璃的声音。两分钟后,下一趟电缆车又来了。站台里又很嘈杂。”
  大原露出惆怅的神情。
  吉富警部决定暂先将电缆车的疑点移到桃源站。这时,赴小涌谷Y旅馆调查的刑警打来电话。
  “听说,昨晚7时30分,有个很像室伏尚美的女人在这里住了一夜。旅伴是一个瘦削的男子,有三十五六岁,长得很潇洒。今天下雨,所以两人在旅馆里等到下午3时,才坐出租汽车去了早云山……”
  据说一星期前,有个男子就向旅馆打电话预订了日本式房间,虽然预订时和住宿时用的名字不一样,但女服务员听到女住客叫她的旅伴“达生君”。
   
3

  翌日下午3时以后,刑警拜访了住在世田谷太子堂的东行金属公司KK资材部次长田木达生。这时,田木正在卧室休息。他,37岁,五点钟时说感冒头痛便离开了公司,平时略显苍白的面庞有些潮红,2时到家时测量了体温,有37.8度。
  住宅由四间小平房组成,内住夫妇和小学一年级的女儿杏子。这时,杏子已经去了学校。
  刑警的来访,自然由妻子律子接待。律子听见门铃声打开门时,门外站着两位披着霞光的魁伟男子。
  一名30多岁的人一步跨进门来。
  “这里是田木达生先生的府上吗?”
  “是的。”
  “对不起,你是夫人吧?”
  律子点点头。来者不善,她的内心里产生了一种畏怯感。
  另一人跨进屋就随手关上门。狭窄的房间里顿时像被挤满了似的。
  “夫君在家吧?”
  “是。”
  “在公司里听说他今天早退,所以……”
  “……有何贵干,……”
  男子从容地从西服内口袋里抽出名片。名片上印着“神奈川县警本部搜查一课刑事警部补·东田丰”,另一人的名片上是警视厅地方课的头衔。
  “想和夫君谈谈。”
  东田丰恬然冷漠的说。
  “他……感冒,躺着……请稍等一下。”
  律子走进卧室时,田水已经端坐着,半盖着被单。大门口的对话,他已听得一清二楚。
  “你……警察……”
  律子把名片递给丈夫。
  田木凝视着名片。
  “见见吧。”
  他显得并不惊慌。
  “可是……你要起床?”
  “起床。”
  律子给丈夫披上长大衣,回到大门口。
  几分钟后,丈夫和刑警们在大门边的客厅里开始人座。律子将耳朵贴在门背后偷听着。请他们进屋关上门时,她特地没有将房门完全合上,所以即使低声细语,也清晰入耳。
  “你认识室伏尚美吗?”
  一番寒暄后,东田丰问道。
  “尚美是卑公司前任经理的夫人吧!”
  田木拘谨地回答。
  “你和尚美……有私人交情吗?”
  “没有……不那么深交。”
  “昨晚,她死了。”
  “死了?”
  田木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语调却并不那么惊慌。
  “昨天下午5点以前,在箱根的电缆车里被杀了,腹部挨了一刀。”
  死了?——律子差点儿叫出声来。
  室伏尚美昨天在箱根被杀?她的眼前蓦地浮现出丈夫昨晚8时多回家时身穿深灰色西服、浑身湿透神情沮丧的身影。
  丈夫对她说——前天下班后和两位客商结伴去箱根打高尔夫球,在仙台原住了一夜,好像淋了一天雨才感冒的。
  大概田木正在发愣,客厅里鸦雀无声。
  东田丰简单地谈了尚美的尸体被发现时的情况后,问道:
  “关于案件的线索,你能提供什么吗?”
  “没有。”
  终于传来丈夫的声音,律子陡感一阵羞恶。
  “请问,你昨天在哪里?听说昨天是公司的创建纪念日,还放假了。”
  丈夫沉默了。律子的心在剧烈地抖瑟着。
  “……我一直在家,没有出门。”
  片刻,传来丈夫的古板的回答。她感到一阵晕眩,似乎已经预感到丈夫会这么回答的。
  “有客人来?”
  “没有……我昨天就感冒了,所以在家里躺着。”
  “哦。”
  对方似乎点点头,语气陡然改变。
  “丑话说在前面,我们初步认定这是一起凶杀案,因此在小田原警署设置了搜查本部。有关案件的情况,还要不断地麻烦你,所以希望你跟我们到本部去一趟。”
  “现在?”
  “现在。随时都要传讯。不过也不勉强,倘若你肯协助,我们就非常感谢了。”
  东田丰正颜厉色,语气里带着威严。
  田木没有回答。
  律子顿感心乱如麻,脸庞绯红。她本能地想拦住他。她相信他决不会杀人,此去难回,她感到恐惧。何况他还在感冒发高烧,这是正当理由!
  律子想闯进客厅里,但关键时她又害怕面对着这样的丈夫。
  “明白了,走吧。”
  律子正要抓住门把手,传来丈夫的沉闷的叹息。接着一片嘈杂,男人们站起身来——
  她慌忙离开那里。
  他们走出大门。丈夫在前,两名刑警在后。律子强忍着便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从厨房里迎上前。
  “我现在去一趟小田原警署。”
  田本低声对她说道。
  “你这样的身体?”
  律子目光含着愠怒,盯视着丈夫。
  “别担心,没什么大事。这样也许能早点将事情弄清楚。”
  田木的口吻好像有所暗示。
  “夫人,请放心,事情搞清楚,今晚就能让他回家。到小田原警署,坐新干线列车用不了一个小时。”
  警视厅地方课的刑警安慰道。
  律子正要反驳,一眼瞅见女儿开进门来,便随即对刑警客套地应酬道:
  “你们茶也不喝了?”
   
4

  他和尚美还在来往——
  夜深人静,屋子里传出杏子的鼾睡声,远处的电气列车不时地震荡着窗玻璃,律子想起案件,心烦意乱。眼看就要10时了。尽管警察留下了宽慰的话,但看来今晚丈夫还是被警察留住了。
  前天傍晚到昨天,丈夫肯定和室伏尚美一起在箱根游玩,否则就不必对警察编造出那样的谎话。
  他还和尚美情意绸缪,并心平气静地欺骗着我!律子眼前浮现出尚美的冷漠面影,同时嫉很使她痛心疾首。
  丈夫被警察带走时的懊丧背影,和尚美的面影,在她的脑海里重叠起来。
  不过,他真的会杀害尚美?
  不会!这是律子的本能愿望,但只是一厢情愿罢了。田木生性机敏,见多识广,是一位优秀的实业家,但同时他又性情懦弱,因此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很难相信他会疯狂地杀人。
  要镇静!——律子竭力抑制着内心里的纷乱。
  要设法救出丈夫!她想起自己以前也在精神上曾给过他宽慰,有时甚至采取大胆果断的行动拯救过他。
  这是律子的爱情模式。她娇小体弱貌不惊人,作为依靠丈夫的妻子,她竭力笼络着丈夫,好像唯独她自己才能守住这唯一的依托。
  现在尚美死了,成了没有感情的躯壳。应该保住最重要的东西!律子终于认定了目标。
  律子结婚已经8年,婚前在东行金属公司秘书课工作,和前任经理室伏阳造、妻子尚美都很熟悉,而且颇受室伏的赏识。当时经理出自诚意,向她推荐在营业部颇受女职员青睐的候补干部田木,田木自己则毫无察觉。她很感激经理的好意。田木本人尽管性格脆弱,但有律子这样的女人作为妻子是最合适的。
  在结婚仪式上,经理亲自当主婚人。律子从此辞职步入家庭,翌年生了杏子,不久田木又晋升课长。对律子来说,生活称心如意。
  不料,去年秋天,她发现丈夫和尚美在暗中来往。
  室伏的前妻病逝。10年前在一次宴会上,客商经理的女儿、23岁的尚美被室伏那旺盛的男性美所吸引,说服父亲作了室伏的后妻。两人相差20多岁。
  尚美美丽雍容,从小娇生惯养。她常常出现在公司里,令人咋舌的打扮,骄任不跋的气度,使她成为女职员们嫉妒的对象。室伏和前妻有两个女儿,都已成婚。听说室伏还有个私生子。反正,他和尚美之间没有孩子。
  去年9月的一天,律子去市区的宾馆观看服装展览会,一眼看见丈夫和尚美在走廊里擦身而过。尚美戴着太阳眼镜,田木也许没有留意,低着头快步走去。但是,凭着女性的直感,律子察觉出他们的关系。她满怀疑窦,想起田木经常深夜回家,有时换下的衬衫上还有着高级化妆品的香味。
  她忍辱负重,因为田木即使心事重重地晚回家,也不是很难取悦的,何况他是孩子的慈父,也许他还不敢无视社会的伦理道德,但倘若妻子吵起来,恐怕他真会自暴自弃——这样的同床异梦,使律子一旦燃起嫉火便欲罢不能,但她将这嫉火深深地埋藏在自己的内心里。
  能使她忍气吞声的,无疑是她的自尊心和她的自卫本能。但丈夫和经理夫人竟然——这样的确信猛然搅乱了她内心的平静。
  倘若两人的关系被室伏发现,室伏的愤怒和决断会无视律子的感情,把律子的自尊和唯一的依托辗得粉碎。律子决定察言观色,酌情以向室伏告发,要挟迫使他们俩分手。
  不料,在她付诸行动之前,祸从天降。
  一星期后,丈夫去关西出差时,律子意外地接到室伏的电话,邀请她晚上去他的公寓。室伏住在高轮的公馆街,和妻子、母亲三人生活,女佣人常来帮忙。
  室伏亲临大门口,宣称尚美回娘家了,便将律子引进客厅。公寓里静悄悄的。这便触动了律子内心里的郁挹。
  “老实说,尚美最近的行为有失检点,我耳闻到一些流言,所以委托信用社进行调查。前天得到情报,说尚美和田木有违悖伦理的关系。”
  满头花白的老经理强忍着愤懑,和缓地说道。他55岁,整洁地梳理着大背头,一派道貌岸然的神情。
  “昨天我分别讯问过他们,也许材料翔实吧,他们都承认了。接着我出自某种必要,委派副经理查账,结果查明,今年田木两次以拨款的名义挪用了公司一百万元公款。”
  “挪用公款?”
  律子不禁失声惊道。
  “是的。据我估计,他和尚美寻欢,不忍心让尚美破费,所以分两次提取了公司的公款。”
  不可能!别的很难说,但在钱的问题上,丈夫决不会……
  律子克制着激动的情绪。她在秘书课工作了三年,深知室伏的为人。听说他爱妻孝母,在公司内外很得人心。他待人宽容,但只是对忠诚地的人而已,对损害他的人,他的残忍报复令人望而生畏。
  “因此,我打算和尚美离婚,解雇田木。当然,我不必请你原谅,但是想当初你在公司里也很尽责,倘若一无所知,到时束手无策,我于心不忍,所以想先告诉你。”
  室伏凝视着律子手上的奥米茄金表,语气稍稍缓和。这金表是他在律子结婚时送给她的礼物。
  律子没有争辩。事到如今,争辩只会激怒他,使事态越发不可收拾。
  她强忍着,泫然泪下,低头请求宽恕。是为了丈夫的背叛在乞求宽恕!否则她就会失去依托,无立身之地。屈辱,使她感到自己的心在淌着血。
  第二天丈夫出差回来,她严加责问。田木耷拉着脑袋,看来已经受到过经理的训斥。他对律子解释说,最初受到尚美的邀请时没有拒绝,请原谅,这已经对经理说过了,只是挪用公款的事,是经理在找碴儿,那钱是用在公司业务的介绍费上,所以没有收条,以前营业部的人也常用拨款的名义领钱,经理自己也很清楚,那是经理在制造公开解雇他的理由。
  关于钱,律子对丈夫深信不疑。即使用在约会上,倘若丈夫突然带回来路不明的巨款,家里无论如何总会有所察觉的。
  “倘若被解雇,这事就有口难辩了。但是他即使重用我,我也不想干了。”
  田木愤然不平,毫无悔改之意,但律子看出他失意惝恍惊魂未定。
  然而,天有不测之风云。太平了三天后,星期六晚上,室伏在他常去休息的北镰仓别墅里被杀了。
  室伏平素酷爱读书,每月总有两三次要在那里独自度过周末。别墅里有一间房间是他的一位实业家朋友的。
  星期天下午,那位朋友见他的房门没有上锁,便推进门去,在内客厅里发现了他的尸体。他的头部被玻璃烟缸猛砸,脖子上勒着大衣腰带。据警察推断,死亡时间是星期六晚上10时左右。室内有翻找过东西的痕迹。
  当时尚美和田木的关系尚未外露,但尚美是室伏的妻子,据反映田木也正在接受财务审查,所以两人都受到了严厉的责讯,然而最后都被解除了嫌疑。那天晚上,田木正拜访学生时代的朋友,尚美则坚持说自己在娘家,虽然证人是亲骨肉,但警方也没有真凭实据证明她是凶手。
  结果,警方认定是流窜抢劫,作为悬案,搜查本部撤回。室伏的女婿接管经理地位,田木的财务审查也不了了之,不久田木被调到资材部,工作也很顺利。
  听说,尚美继承了大笔遗产后,搬到青山公寓居住。此后,丈夫的身边再也嗅不到尚美的香味了。律子暗自庆幸,心想他总算尝到了玩火自焚的滋味,以后也该老实了。
  现在两人又故态复萌了?他没有理由要杀害尚美,尤其在现在,室伏已经去世……不!没有理由,他是不会杀人的。
  电话铃打断了她的思绪。是一个女人,用事务性的口吻确认了律子的电话号码后,换成了田木的声音。
  “……现在暂时把我放了。我累得很,所以就在小田原的旅馆里住下……今晚为我受惊了吧。杏子就拜托给你了……对她什么也别说啊……”
  他嗓音嘶哑,判若两人。
   
5

  “我确实和尚美在箱根旅游,在小涌谷的Y旅馆里住了一夜,这我无话可说。”
  在靠近小田原城址的旧客栈里,只剩下两人时,田木惶恐地跪坐在律子的面前,聋拉着脑袋。他穿着浴衣,失魂落魄,面色憔悴,脸庞泛着异样的红晕。
  又在发高烧?律子内心蓦然一沉,背后铺好的被褥还整齐地横躺着。
  “经理出事以后,我想与尚美断交的,但夏天时尚美又来约我。出远门,这是第一次。我也不想来往了,但杀害尚美……没有那样的事!”
  田木剧烈地咳嗽着,拙涩地解释道。
  “警察怀疑你了?”
  “他们认定我是凶手,看样子今晚来不及签发逮捕证,又不能留我住下,所以先放我回家,要我明天再去。如果回家,还要从东京赶回来,我吃不消,所以就在这里住下了。”
  他又一阵咳嗽,湿润的目光打量着这六叠大的简陋的房间。
  “为什么会怀疑你呢?”
  律子装作心不在焉的模样。每当遇到意外时,丈夫就会暴露出性格上的懦弱,畏首畏尾,律子反而泰然自若。
  “反正我和尚美在一起……昨天下午3时30分,我们坐车离开旅馆,到早云山乘上电缆车,打算从湖底坐小田原快车到汤本,径直回家的……”
  他说,在早云山有好几人一起上电缆车的,他们两人坐在门左侧的窗边。从早云山到姥子约25分钟。这时,两人骤然话不投机起来。回想起来在去早云山的出租汽车里就有争吵了。尚美暗示娘家有一门很好的婚事,田木颇感诧然,但还是婉言相劝要她再婚,看来这刺伤了她的心。
  “尚美心里很羡慕那门亲事,却指望我求她别去。这种女人!平时就小鸡肚肠的。当时我也冒火了,所以到姥子站时,我就一个人下了车。有两三名乘客也一起下车的,我记不清车上是否剩尚美一个人。我头也不回就走了。现在回想起来,这事出自偶然,却使我这般难堪……”
  律子这才知道,丈夫下车后,电缆车到达终点站桃源站时,尚美已经被害,玻璃窗被打碎,门没有锁……
  “姥子站的站台员已记不清我了,站台里又很暗,下车的也不止我一个人,所以我说不清楚了……站台员说,电缆车里除了尚美之外,还有一个人,而且那个人很像我……节外生枝,我真想不通……听说姥子站和桃源站之间的17号铁塔一带,电缆车高山坡只有3米,斜坡上发现了碎玻璃和打火机,刚才给我辨认时,我说记不清了,但那确是我的打火机。也许警察都已经知道了。前天晚上,我把打火机遗忘在Y旅馆的食堂里,早晨发现时还问了女服务员,可是没找到……”
  律子一时语塞。
  “警察也因此认定,电缆车里只有我和尚美两个人,是我杀害了尚美,跳车时又把打火机掉在那里……”
  “行凶的水果刀也是你的?”
  “听说刀把上没有指纹。给我看了,我记不得那是我的东西。看来警察也不知道是谁的,但倘若是尚美的,他们也会认定是我夺过来行凶的……”
  “没人证明你在姥子站下车?当班的站台员忘了,还有别的站台员……”
  “不行!”
  田木垂着脑袋,像沉重的摆钟一样左右摇晃着。
  “警察调查得很详细,但没有人记得我。这鬼天气,车站里暗得像在洞穴里一样,漫天大雾……我在姥子站下车后,坐车到汤本换小田原快车回家,倘若仔细调查,也许会有人想起我,但即使如此也无济于事。那些家伙会猜疑我跳车后,为了逃跑,是走到姥子站才乘车的。”
  “现在怎么办才好啊?”
  律子终于感到悚然。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没有杀人!”
  田木以为连律子都在怀疑他杀人,突然绝望地望着妻子,目光呆涩,愣了许久。
  “我想,站台员说,除了尚美之外还有一个人,这肯定是刑警的诱供,或是看错了。我记得下车时电缆车里只剩尚美一个人。尚美是想用自杀来陷害我。也许她的包里带着刀,刀上没有指纹,警察就以为是他杀。但是倘若用衣服的下摆护着,刀上也不会留下指纹的。她先用螺丝刀敲碎窗玻璃,打开门,把我的打火机扔在斜坡上。她肯定在前一天晚上就拿走了我的打火机。也许她看出我对她的冷漠,就伺机害我,所以才偷了我的打火机。唉!我上了她的当……”
  田木颓然悲叹。
  难道尚美为了陷害丈夫,竟然会自我牺牲?
  不会!律子凭着女性的直感觉得,倘若田木无情,不会干脆再婚或另找新欢?尚美还只有33岁,年轻美貌,她的贪婪和安逸欲远远超过丈夫的想象。然而,倘若正如丈夫所说,尚美好胜易怒,在电缆车里由于他出言不逊,难保她不会一时冲动,陷害他人。但是,倘若丈夫是清白的,那样解释就不能令人信服。
  律子扶着丈夫躺下,替他盖好被子,悄然望着他。
  “你有尚美自杀的证据吗?”
  他皱起浓浓的眉毛,凝视着空间。
  “……在箱根玩时,尚美对我阴阳怪气、爱理不理的,但我没有杀害尚美的动机。她恨我薄情,最后绝望了……这只能这样解释了……”
  律子心肠铁石。她变得冷酷了。事在人为,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必须赶在丈夫被捕之前。倘若丈夫被捕,报纸再一报道,他就会身败名裂,而且这会殃及池鱼,自己也因此而饮恨终生。
   
6

  Y旅馆坐落在山岗上,潇洒的乳白色西式大楼从绿丛中影影绰绰地显露出来。公路分别岔向强罗、早云山、箱根。登上种植着樱花的小道,在树林茂密的缓坡前露出墨绿色的峰岳。天穹阴沉,薄雾级绕,视野开宽。这里阴气逼人,不能和温暖的小田原相比。
  翌晨7时,田木又受到小田原警署的传讯。他眼睑浮肿,看来彻夜未眠,早饭也没有吃,高烧暂退,但一到晚上也许又要发烧的。他心一烦就会发高烧,这使律子放心不下。
  她按丈夫的嘱咐,打电话到东京向公司请假,说是感冒恶化,接着又借口丈夫出差发高烧行动不便,托婆家送杏子去上学。
  丈夫走后,律子决定去Y旅馆看看。她昨夜翻侧辗转,再三琢磨,并没有打算要寻找尚美自杀的证据,只是想去听听案发前夕两人在旅馆里的情况。
  安装着落地玻璃的走廊像悬挂在半空中一样。重峦叠崎尽收眼底。结账时间已过,这时一片幽静。
  律子向服务台走去。
  “对不起,川合美惠子在吗?”
  “请问你是……”
  “我叫田木,以前住在贵店时得到过她的关照。”
  服务员似乎觉得律子面熟,露出歉意的笑容,朝里面走去。不多会儿,她回来将律子请向走廊。
  “请这边等。”
  田木昨晚将在这里侍候他们的女服务员的名字告诉律子,说那女人40多岁,待人随和。他还给过她许多小费,在箱根用车时得到过她的关照,所以问了她的名字。听说她在,律子松了一口气,在树荫下坐下。
  约10分钟后,一个高个子女人走来。她身穿胭脂色花纹的旅馆服,扁平的脸庞上带着惊讶的神情,下唇里的银齿在闪着光亮。
  “我是川合……”
  她微微屈腰,谦和地说道。
  律子站起身。
  “给你添麻烦了,真对不起,有点小事……实在要劳你的大驾。”
  “我……”
  她困惑地眯着眼睛。
  律子一坐下,她便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我丈夫叫田木,17日晚上住在这里,受到过你的关照。”
  美惠子露出诧然的神情。
  “说田木也许你不认识,因为丈夫他们用了化名,但18日的案件……在箱根的电缆车里……”
  美惠子的脸上掠过幡然醒悟的神色。
  “你是他的夫人?”
  “你听说了?”
  “听说了。警察也来盘问过……”
  她避开律子的目光,望着自己的膝盖。
  律子悄悄地打量着她。她确有40多岁,看样子结过婚,但为何在这里工作?说实话,律子也能体会到作为妻子的苦衷。
  “我不知道警察是怎么说的,但……我丈夫受到了牵连,说是和尚美不睦起了杀机。我不相信。我丈夫胆小怕事,怎会杀人!”
  律子说着,不由珠泪盈眶。
  美惠子很同情地蹩着眉,缓缓点头。
  “是啊。警察也来找过我,打听两人在这里时的情况。不过……说他会行凶,我也不相信……”
  中肯的交谈,已和一般的社交辞令不同,正如丈夫的赞赏,她对田木也颇有好感。
  “但是,警察说,他们为了琐碎小事反目为仇,你有那种感觉吗?”
  “没有。”
  美惠子认真地摇摇头。
  “这些事,我对警察也毫无隐瞒……”
  接着,她抿着嘴唇,露出一副略带羞涩的表情。
  “我不知道该不该对夫人说……他们确实很亲热。我们这里即使住日本式房间的客人,也都在食堂里进餐。用餐时,他们同去……”
  美惠子望着律子的神情,不由闭上了嘴。
  律子痛感心中苦涩。她闭上眼睛,好像长时间地对着光,又猝然落到暗处似的。
  “那么……”
  她强忍着悲切。
  “他们一直都这样吗?”
  “他们会反目为仇?在我的眼里,那真是不能想象……”
  美惠子显得忧心忡忡,但语气恳切。
  这么说来,丈夫说尚美因为是他的寡情才泄愤自杀的,这……
  律子刨根究底地问:
  “丈夫把打火机忘在食堂里……”
  “是的。”
  她随即点点头。
  “早晨送他们到走廊里时想起来的,我去服务台查问,到食堂里寻找,但都没有。他还开玩笑说,如果以后找到的话,就送给我……”
  “在走廊里?那么尚美也在场?”
  “在。一听说找不到,两人还相视一笑。”
  律子感到失望,倘若美惠子的话是可信的,那么至少在离开旅馆时,两人是和睦的,很难认定尚美为了泄愤会偷走他的打火机。倘若尚美无意中保管着,这又另当别论了。
  说尚美自杀,这太牵强附会了。但是,律子又本能地感觉到丈夫不会杀人。
  田木没有理由杀害尚美,即使在电缆车里偶然争吵。他要杀害尚美,必然是因为陷入无法解脱的困境,比如共同谋杀室伏……这暂且不谈,不管怎样,田木决不会杀人!
  律子忧心如焚,怅然若失。情绪稍稍平静之后,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
  在这案件的背后,有一个人在活动!他尾随着他们,偷走田木的打火机,接着杀害尚美,为了陷害田木,跳车时将打火机扔在草丛里——
  姥子站的站台员说,电缆车里除了尚美外,好像还有一个人!
  “请原谅……”
  律子柔声微颤。
  “你没有发现我丈夫他们被人跟踪着?”
  美惠子瞬间露出疑惑的表情,竭力探索着纷乱的思绪。
  沉默。对律子来说,是不堪忍受的沉默。
  片刻,美惠子说道:
  “也许是无关的……我送茶离开他们的房间时,看见房门前有个人像在窥察房间号码,见我出来,他若无其事地走开了。团体客人常在走廊里转悠,寻找自己的房间,所以我至今也没有介意……”
  “……是什么样的人?”
  “看上去……很年轻,穿着深藏青或黑色的西服,瘦个儿……”
  美惠子的神态好像还不敢相信这会与案件有关。
  然而,身穿黑乎乎颜色西服的瘦个儿,很像那天田木的模样!以致迷人耳目,使姥子站的站台员在雾气朦胧中错看成了田木!
  律子道谢后,匆匆告辞了。
   
7

  从早云山到姥子一带,烟霭飘忽林间。倘若天气阴霸,也许下午起就晓岚冥蒙了。姥子站白茫茫的,漂浮着温泉特有的硫黄味。
  律子坐出租汽车赶到姥子站。接待室里冷风袭袭,大原在接待室的角落里和律子相对而坐。
  他迟迟不肯开口,目光里含着怯意。田木的妻子猝然造访,把他从忙碌中请出来,对案件提出一连串难以招架的问题,这使他有些懊丧。
  也许在工作场所的缘故,他的白皙的脸庞和小眼睛流露出拘谨的神色。
  “我没有肯定是你的丈夫在电缆车里。”
  在律子的逼视下,大原抚然许久,喃喃地说道。
  “除了那个女人之外,是否还有一个人……我只说有那样的感觉。警察让我在远处辨认你的丈夫,逼着我回答,是不是他……我说很像…··”
  “出事那天,你在云雾里看到的人,真的很像我的丈夫?”
  大原凝视着飘渺的空间,眸子里浮现出复杂的阴影,仿佛突然忘记了律子的存在,发现了自己内心里的……
  他将目光缓缓地移到律子的身上。
  “今天早晨,我做了一个梦……”
  他语调里带着神秘、疑惧,和刚才带争辩的语气截然不同。
  “梦?”
  “我始终没有自信,好像那人回头看了我一眼,但又像是错觉……今天,我梦见了他。和那天一样,我送走电缆车时,坐在门右边的男子蓦然回头,梦里也是烟波浩渺……不同的只是我清楚地看见了他的脸。”
  “……是我丈夫吗?”
  大原缓缓地摇头。
  “那人留着长发,年纪很轻,目光晕眩,右眼下有颗小黑点,不知道是伤还是黑痣……这人我从未见过,所以我感到奇怪,或许他无意中烧伤了眼睑出现在我的梦里吧……今天早晨我起床时,我想报告警察,但后来一想,这会被警察讥笑的……”
  大原费解地搓着藏青色制服的衣袖叹息道。
  “右眼下有点黑痣或伤痕的年轻人……”
  律子仿佛感到有了着落。她反复慢嚼着那人的印象。
  律子回到小田原旅馆时,已经快3时了。
  田木已经回客栈躺在被窝里。他脸庞黝黑,皮肤干燥得如同涂过粉末,房间里漂浮着消毒水的气味。
  “医生刚回去……”
  田木无力地望着律子以示迎接。
  “下午又发高烧了,回来就请医生,医生说是初期肺炎,希望我住院。说这里很勉强,但医院里绝对安静。我说要和妻子商量一下……这种时候还是住院安全……”
  这“安全”两字所包含着的复杂的情感,震惊着律子的胸膺。
  “警察那边有什么变化?……”
  “认定打火机是我的,上面有我的指纹,还让东京公司里的人辨认了。因为开始时我一直不承认,所以现在对我更不利了……今天恐怕是因为我身体不好才放我回家的,等我恢复后再逮捕……”
  他愁眉不展,将脸转向一边。
  “打火机的事……”
  律子将Y旅馆打听来的情况告诉他。
  “你要说实话,你说你们吵架了,这是不是谎话?如果尚美用自杀陷害你,这也是争吵后一时想不开吧!”
  他缄然无言,面对着墙壁,默认了妻子的话。
  “你不能赖她偷你的打火机啊。实际上是你自己遗忘在食堂里被人拿走的!”
  “被谁拿走?……”
  田木将信将疑地转过头来。
  “你没有感到被人跟踪着吗?”
  “……现在还有谁?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凶手可能对尚美……对你和尚美都怀有宿怨,所以才心怀叵测,窥伺偷了你的打火机。你们在电缆车上不欢而散,只剩下尚美和那人时,他趁机杀害了尚美逃走,跳车时还把打火机扔在草丛里……”
  田木微微地张大着嘴。
  “关于那个包藏祸心的年轻人,你有线索吗?他在暗处,连警察也找不到,而且你们都不认识他,因为坐在同一辆电缆车里都没有察觉。”
  “为什么这样恨我们?倘若经理还活着,也许会恨不得把我们除掉……”
  “如果凶手认定你们杀了经理,报仇……”
  “别胡说!我和尚美都不在现场。”
  “但是那人以为你们的现场不在证明是伪造的,所以费尽心机窥机报仇,凶手对室伏的忠诚……”
  突然,田木目光发愣,呼吸急促。
  “不知何时……很早以前,那时还是和你订婚托经理做主婚人以后,有一次,经理和专务董事,还有我,我们三人受邀赴宴回来,在银座的酒吧里喝酒,经理很高兴,他说……
  “那事已有20年了。当时前妻卧病在床,室伏守着病妻百般无聊,便和情妇情意缱绻,情妇已有丈夫和一个幼小的女儿。不久前妻不知为何猝然去世,但情妇不忍背弃忠厚的丈夫,两人便暗中保持着来往。后来客户公司的经理向他提出和尚美的婚事,他才和情妇分手。”
  田木他们问经理现在如何,室伏醉意朦胧的眼眶里闪着泪花,说他片刻也没有忘记过她的面庞。
  “不久,公司里传说经理有个情妇,还有个私生子。那是专务董事在添枝加叶吧。……反正,倘若那个情妇以为我和尚美合谋杀害了经理……”
  “但是,那个情妇是个女人啊!”
  “嗯。听经理的意思,那个女人年龄好像与他相差不多,现在估计有50岁了……”
  律子感到失望。这意外的话使她颇为反感。看来再也没有办法寻找那个神秘的男人了。
  “怎样才能找到那个情妇的下落?”
  “我们没有问过她的名字……也许经理的母亲知道,他的母亲有80多岁了。像是女子大学毕业的贤妇人,听说经理对母亲很尊重,无话不说……”
   
8

  室伏死后,老母亲处理了高轮的房产,寄身在白金台的外孙女家里。室伏是独生子,按理说母亲应该和尚美生活在一起,但是她们婆媳之间很不睦。
  律子在小田原私立医院为丈夫办理了住院手续以后,翌日暂回东京,下午便去拜访室伏的母亲。
  一路上,她还苦苦思索着寻找去访的理由,不料出乎意外,老妇人很健谈,她毫无保留地谈起室伏和那情妇的关系。她财产丰厚,在外孙女婿的家里过着寂寞的生活,也许正渴望能有人与她唠唠家常。
  听老妇人说,那情妇名叫冈野八重子,比室伏小四五岁,现有五十一二岁了。室伏是在一家餐厅里通过交情颇深的老板娘,才和正去店里办事的八重子认识的。老板娘和八重子是女子学校念书时认识的朋友。
  室伏和尚美结婚时,和八重子中断了关系。但几年后,室伏听人说,八重子的丈夫病逝,她含辛茹苦,带着两个在读高中的孩子,于是在经济上援助她。这种援助是否持续到室伏去世,老妇人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八重子是不能堂堂正正地走进室伏家门的,这种女人连室伏的葬礼都没有资格参加的。
  品川区西中延——这是老妇人从儿子存放在文件箱里的笔记中找到的冈野八重子的地址。
  律子心中踌躇,但找到八重子或许能发现新的线索。路上她还买了一张地图,按图索骥,在目蒲城车站下车,然后到附近警署打听,得知那幢房子的主人还叫“冈野”。
  在住房密集的棚户区,走进暮色苍茫的街道,不久便找到了那幢房子。律子感到一阵微微的颤瑟。
  这是一幢二层楼的小板房。板壁和瓦房顶都已经和门柱一样腐朽了,从院门到大门的窄道上种着低矮的绿草。这不难想象出当地劳动者家庭的艰辛。
  律子在格子门前稍作镇定之后,按了门铃。
  “请进。”
  传来女人的答应声。房门沉凝地打开,在昏暗的大门里边,站着一位女人,围着围裙,仪容修美,比律子还要年轻四五岁。
  律子走进屋关上房门,恭谨地行礼。
  “对不起,我的母亲和冈野八重子君在女子大学念书时是同学。她在长野,托我给冈野君捎个口信……”
  女人浮出笑容,温和的目光里含着忧伤。
  “冈野八重子是我的母亲,她……去世了。”
  “去世?”
  律子目瞪口呆。
  “到今天正好是一年零三个月,以前母亲在家里和我弟弟两人生活,母亲去世后,我就和丈夫、孩子一起搬过来住了。”
  “冈野君去世……”
  律子虽不抱奢望,但仍感到意外,双腿有些发软。这么说,一年零三个月,竟然比室伏还早去世三个月。
  “对不起。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令堂是患病……”
  “是啊!她身体一直很硬朗,却患了急性肝炎,没拖上半个月就去世了。”
  八重子的女儿垂下头,但马上又扬起目光——律子背后有人进来。
  进来的是一位消瘦的青年,敞开着衬衫的衣领,肩披粗线毛衣,腋下挟着厚厚的笔记本,约莫还是一个学生。
  青年朝回头的律子瞥了一眼。他长着一对长睫毛,茶色的眸子里闪着游移的目光,脸庞清秀,但眼神透出年轻人的鲁莽……
  “这是我弟弟冈野成治。”
  女人莞尔一笑。
  青年带着一副超脱的神情走进屋子里。
  律子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忘记了眼前的女人。青年的身影在屋子里一消失,她就想起他的眼睑烧伤似的面影。那副秀挺的鼻梁、浓眉、略带忧伤的面容,都和眼前的姐姐不太相似。相反,她的脑海里重叠着另一张面影——室伏的丰润端庄的脸庞。
  而且,在他侧对着律子弯腰脱鞋的时候,律子发现他的右颊上贴着茶色的纸带,像是受过伤似地凸出着。
   
9

  “……我是私立侦探社的。因为室伏的婚事,受托调查有关尚美的品行。9月17、18日两天,尚美同一男子去箱根旅游。我始终监视着。他们乘上电缆车,我一人在后面的电缆车里。结果,尚美的同伴在姥子站下车后,我目睹了前面电缆车里发生的异常事件。透过云雾,我看见一年轻人敲碎窗玻璃,打开门跳向斜坡,那人就是你。这是追查你在前一天跟踪尚美的事实而查明的。不过,我还没有报告警察和委托人,因为我想和你做一笔私人交易。9月25日星期三下午4点,请你到箱根电缆车的早云山站,倘若你不来……”
  9月25日,下午4时10分——
  律子心神不定地等候着,像念咒文似地玩味着信的内容。这信是她前天亲自投进冈野家的信箱里的。
  他,冈野成治果真会来吗?
  早云山站坐落在电缆车索道的顶点,海拔1139米的早云山北麓。这一带今天依然烟波浩渺,律子仁立着。在这烟雾露雾之中,总算着得见堆放在站台前的沙石,不时有人耸着肩膀缩进屋顶下。
  这时,一个黑黝黝的人影在缓慢地移动。是一位年轻男子,披着黑雨衣,戴着太阳眼镜。律子盯视着他的右颊时,不由感到一阵强烈的惶惑。他面颊上的纸带没有了。是黎黑的疮茄,像是化脓后经过治疗似的。
  他停下脚步,打量着宽敞的接待室,然后踌躇着朝律子走来。只有律子一人像是在等人的样子,他更想不到对方竟是一个女人。这使他惊诧不已。
  他站在律子的面前,摘去太阳眼镜,诧异地凝视着律子。也许因为发现这投信的人竟是三天前在他家里遇见的那个女人。
  “上车吧。在电缆车里谈,车票已经买好了。”
  律子伸出冻僵的手,摊开手掌给他看。
  “我没有这个打算。”
  成治怅煌地嗫嚅道。他口气很硬,但律子一走,他只好勉强跟在后面。
  天从人意,暮色昏沉。两人占了一辆电缆车,在左右两边的座位上坐下。
  “先谈谈你一个星期前的作案经过。”
  电缆车摇晃着一启动,律子便沉下气来。此刻她只想在姥子站让大原辨认他的脸庞。倘若他确是和尚美一起在电缆车里的人,就告发他。这是她邀请他的唯一目的。倘若他怯意和盘托出,这便求之不得。要套出他的口供,最佳条件无疑是与案发时同样的浓雾现场。
  “先奉劝你,如果你想杀我,这是徒劳的。我把今天来这里的理由都写信给了侦探社长。倘若我有意外,他立即会报警的……”
  “不会的。”
  成治双手插在外衣口袋里,耸缩着单薄的肩膀,神情黯然。
  “事到如今,还问这些干什么?你不是都看见了?”
  “果然是你!”
  沉默了片刻。
  “是的……”
  成治长叹了一声,垂下了头。
  “动机是什么?”
  “他们杀害了室伏。”
  “你说他们?但尚美和他……那个男人,他们都不在现场啊!”
  “哼!胡说八道!”
  成治愤然注视着律子。
  “根据是什么?”
  “室伏被杀的晚上,我去过北镰仓的别墅,而且还拿到了证据。凶手是尚美,那个男人肯定是同谋。”
  “证据?……”
  律子感到震慑。
  “你……和室伏认识?”
  “那天晚上,我是第一次去见他……”
  成治望着窗外。
  窗外烟雾缭绕,幽静萧然。
  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母亲在去世的两天前,把我叫到她的床边对我说,我的亲生父亲是室伏。其实我心中一直怀疑着,随着我的长大,脸型和室伏越来越像,她便带我去查了血型,才确定我是室伏的儿子。当时室伏正和尚美结婚,母亲想到室伏的处境,也就没有告诉他。我父亲死后,她为了室伏的家庭,仍然隐瞒着真相,直到快咽气时,才只对我吐露出真情。”
  律子诧然。
  “当时我不相信,但又无法证实……后来,我还是忍不住想亲眼看看自己的亲生父亲。案发那天,我和朋友一起喝酒,忽然想起要向高轮打电话,一个佣人似的女人接电话,我借口是公司的,女人说经理一人去了北镰仓的别墅里,还把别墅的地址告诉了我……10时30分左右,我找到那里。室伏的房间开着灯,门也没有上锁……不料,室伏在客厅里满头是血,被大衣的腰带勒死了。”
  当时的情景,律子历历在目。她不由闭上了眼睛,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
  “我……逃走了。我猛然想起自己会受到怀疑……我是室伏的亲生儿子,这已无法证实,何况我又讨厌警察,于是我关上门,悄悄地离开了别墅……”
  “那么你说的证据……”
  这时,电缆车已到达大涌谷。站台员一打开门,成治便本能地站起身,背对着门望着窗外。没有人上车,门又被关上。电缆车徐徐启动。
  “证据是女式金表。”
  成治依然背朝着她望着窗外。
  “是我走进室伏的房间时捡到的。我按门铃,见没人来开,便推门过去,看见了地上的金表。我想还给他,接着便发现了尸体……我跑回家才发现慌乱中把金表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这是奥米茄高级女金表,黄澄澄的金表带已经被揪掉。这无疑是凶手的遗物,勒住室伏的脖子时被室伏揪掉的,不知掉在哪里就……”
  律子忽然想说什么,但她感到嗓子发梗,没有说出来。
  成治的语调变得缓慢。
  “我开始寻找室伏身边的女人,发现只有尚美,于是我就监视她。在室伏的葬礼结束不久,我便发现她和那个田木幽会。我听到两人在酒吧里的谈话,尚美说室伏死得适逢其时,否则再晚几天,田木就会因挪用公款被解雇。可见两人肯定是同谋。室伏死得适逢其时,这不会是开玩笑吧。不管怎样,我确信下手的是能接近室伏的尚美,田木在背后策划。”
  “我跟踪过他们几次,每次看见他们幽会,我便更坚定了要为室伏报冤的信念。……我要亲手杀死他们,给室伏报仇。”
  “这次箱根之行,你总算如愿以偿了吧。”
  “我发现旅行时下手是一个好机会,情侣中有一人被杀,旅伴首先会受到怀疑,何况我很轻易地弄到了田木的打火机……又很容易接近他们,即使在一起,他们也不认识我。正是天赐良机,那天两人发生了争吵。田水在弗子站下车,电缆车上只剩下尚美和我两人。我用水果刀杀死了尚美,跳车时把打火机扔在那里……”
  电缆车进入姥子站。一见大原那白皙的面庞在幽暗的站台里浮现,律子蓦地站起身对着门,和成治并肩站着。她原想到姥子站时,不露声色地把成治带到门边,让大原辨认的。
  “没人下车吗?”
  大原用习惯的语调大声喊道。
  律子挨近成治,将手悄悄绕到成治的背后。大原也许会以为这是一对坠入情网的情侣吧。
  姥子站没有人上车。
  站台如四角形的洞穴被烟雾掩没时,律子又面对着成治。
  “你讲得很动听,看来我们的交易……”
  “我没有那份闲心。”
  成治皱着眉,烦乱地摇着头。
  “……下手后,我发现一个大错,虽然我巧妙地使田木自食其果,但他们还不知道这是谋害室伏的报应。这算什么报仇!……”
  “但是……”
  “母亲告诉我真情,并不是要我干那种蠢事。我到底在干什么!…··这么一想,我感到心烦,觉得自己做得毫无价值。”
  “你陪我去警察署吧。我用金表作证,如实报告室伏的现场情况,警察不会以为我是在编造吧……就这样,这比我现在这样活着要好得多。”
  他变得执拗,仿佛决心已定。
  律子的目光蓦然移向窗外。这一带云雾渐稀,树林依稀可辨,但视野不宽,不怕被人看见。
  电缆车正在通过13号铁塔,再横穿公路上空,然后经过尚美遇害的17号铁塔一带,那里电缆车离地面只有两三米高,接着进入终点站桃源站。
  刻不容缓!律子突然决定铤而走险。
  “去自首,你也许会得到宽慰,不过……”
  律子一边说着,一边将右手伸进挎包里抓住小刀,用指尖挑开了皮套。
  “会给我添麻烦的!”
  话音刚落,律子的小刀已猛力地刺进了成治的心脏。因为麻烦的首先是她自己。
  一年前的那天晚上,律子再次去北镰仓的别墅恳求室伏消除对丈夫挪用公款的误解,慎重处理与尚美的纠葛。倘若室伏固执己见,和尚美离婚,解雇田木……田木的家庭就会破碎,倘若律子成功地抚慰了室伏的心,或许丈夫会迷途知返。
  为了保护自己忠实的依托和妻子的自尊心,她不得不忍辱再次向室伏乞求宽恕。
  恳求的结果——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将桌上的厚玻璃烟缸砸在室伏的头上,搭在沙发背上的大衣腰带已经勒住他的脖子。成治在门口捡到的奥米茄女金表是室伏在她的结婚仪式上送给她的。室伏抓住她的手腕向绒地毯倒下时揪去了手表。这不无讽刺的意味……
  成治在她的面前扭曲着身体倒在地上。她眼睁睁地看着成治的血渗出来。仅一瞬间,他的面庞黯然失色。
  倘若他向警察自首交出金表,这能洗清丈夫的冤屈,但反而会暴露她自己,结果她一直为之以命相护的天地就会被剥夺,何况一定要作出牺牲的话,应该是丈夫。因为不幸是从他的背叛开始的。
  我到底在干什么?——
  成治停止痉挛的时候,他刚才讲的这句话猛然在律子的耳边响起。
  自从勒住室伏的脖子时起,她也许已经被一种命运束缚住了,一种无法摆脱的束缚。
  律子拉出座位底下的铁桶,桶里没有螺丝刀。她环顾四周,最后脱下了成治的一只鞋。
  她用成治的鞋拼命地敲打着离门外挂钩最近的窗玻璃,两下……三下……鞋钉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但玻璃纹丝不动,只出现几点碎花。窗户已经经过加固。
  电缆车正在通过17号铁塔。
  律子又站到座位上,敲打着上面的窗玻璃。她挥动着手臂,全身的热血都涌到她的头上。
  终于,玻璃碎了。律子爬上座背,麻利地取掉碎片,探出头。斜坡上的草坪在两米左右的眼皮底下移动。她探出手,向门外侧的挂钩伸去。
  几秒钟后,律子的嘴唇间地出轻轻的叹息。手指仅差那么一点儿,怎么也够不着挂钩。窗户很窄,挤不出肩膀。她慌乱地往窗外钻,没命地钻,腋下像被撕裂一样……但是,她的手指却怎么也够不着门外的挂钩,只差那么两三厘米……
  她的手指在乳白色的空间绝望地抓挠着。
  电缆车在缓坡的上空摇摇晃晃地降落着,径直滑进了终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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