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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体奥运》

作者: 佩罗蒂提

第十六章 残酷的搏击






他向宙斯神祈求:“助我胜利抑或赐我死亡!”于是,
他倒在了拳击场,命丧奥林匹亚,年仅35岁。愿他安息!
——致一名被称为“亚历山大骆驼”的拳击手的挽诗,
公元前一世纪

“此刻惟需勇气”,诗人斯塔提乌斯写道,“身体相触、刀剑相交之时最能彰显非凡之勇气”。一般到了第四日正午,就会在圣林中宣布,裁判们已经就位,准备裁决“搏击”项目——摔跤、拳击、还有搏击。这些希腊体育传统中的标志性项目起源于军事训练。它们和东方武术一样,有着严格的体例。从事这些项目的是毕业于角斗学校或是摔跤学校、具备必要身体素质的男性公民。涌向体育场草地的人群知道,他们即将看到一场盛大的人性演出;这三种对抗项目激烈、凶残而且危险,伤亡都不鲜见。运动员们将被免于谋杀的罪名。每年运动会之后,都会有火葬仪式。摔跤运动员一般顶多耳鼻开花,搏击运动员就会有断骨甚至被合法勒死的危险(据斐洛斯特拉图斯所述,裁判们允许比赛中的扼住喉咙)。然而,这三种项目中最为致命的还是拳击,运动员的头部会被重击数小时,指节上只包裹一块皮带,别无他物。阿波罗是拳击手的守护神,但是他所守护的运动员们却无人能享神的完好相貌。拳击冠军被打到毫无人形,牙齿尽脱的故事已是司空见惯,他们的脸往往血肉模糊。据诗中记载,一位出身贵族的拳击选手被夺去了继承权,因为他的兄弟已无人能认出他。
死亡更为比赛增添了刺激。正如品达所说:“没有危险就没有荣誉。”

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的后裔
比起上午的跑步选手,步出运动场入口的16名摔跤手个个身材魁伟、宽胸粗脖、肌肉(正如一位诗人所说)“坚如磐石”。希腊摔跤里不划分重量级,因此奥林匹克的选手们基本上个个粗壮。教练斐洛斯特拉图斯在他的训练手册中提到,摔跤手们根据体形的不同,各有诨名,比如“狗熊”、“老鹰”或是“狮子”(比如“狮子”,就是指膂力强健却后防空虚的选手,他们进攻中很勇猛,但遭遇挫折时却容易软弱)。个人的性格和力量同样重要。性格受四种特质决定。斐洛斯特拉图斯认为,粘液质的选手更适于成为摔跤手,胆汁质的选手却容易感情用事,甚至有精神错乱的危险。斐洛斯特拉图斯也同样关注审美:他警告说,脖子粗短则愚钝,脊骨修长则优美,两股粗壮易外张。他还说,臀部窄者而弱,肥者则钝,臀形好而万事成矣。(几乎无人能达到如此苛刻的标准。罗马卡拉卡拉浴场一幅精美的马赛克图画描绘了公元二世纪的一群摔跤手,他们只是一帮毫无魅力可言的打手,吃了过多的高蛋白食品,诸如填养的肥鹅,显得毫无活力,蠢头蠢脑。)
在奥林匹亚,这16名选手都剪短了头发,防止比赛中被对手抓住。有些带着皮质无边帽,在颌下固定住。他们的身体表面涂上了油,不过上面还要撒上黄色、赭色或是褐色的粉末,方便互相抓握,不过有些选手会偷偷用油手去擦肩部或是大腿,以防被对手抓住。选手们一面祈求宙斯,一面从银瓮中抽出一支签。大家没抽完之前不允许看自己手中的签。之后,裁判会走到他们中间,依据签上的希腊字母顺序将16名选手两两配对。如果选手数是奇数,其中有一人会抽到轮空签,这是很幸运的,因为他将直接进入下一轮比赛。之后,第一对选手就走上运动场中心平坦的沙质摔跤场。
摔跤手站好位置,把头低下,两人的臂膀绞在一起,(正如荷马所说),“像紧扣在一起的椽子”。诗人如此描述埃阿斯和俄底修斯的较量:

壮士的脊背发出嘎嘎的声响,承受着大手粗狂的攥压
和推搡,汗水淋淋,倾盆而下,
两肋、肩头上,暴出一道道血痕……

随着选手腾挪、躲闪、佯攻,他们低沉深重的叫声回响在竞技场上。希腊人把这种摔跤叫做“立式摔跤”:只能抓腰部以上部位,允许用脚绊,将对手摔倒三次才算胜利。选手的膝、背或是肩触地就算摔倒。这是三种接触性项目中最温和的一种,比赛过程中禁止抓、提或击打“柔弱部位”。兴奋的观众狂喊加油,为结果下赌注。每次摔倒都会扬起一片尘土,场上响起雷鸣般的呼喊声。(奇怪的是,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中的“希腊—罗马式摔跤”的规则与之略有不同,禁止用脚绊。)
从古代陶瓮的绘画上,我们得以了解希腊摔跤最流行的动作:据说杀死了克里特岛迷宫中牛头人的雅典英雄忒修斯发明了摔跤。这些陶瓮上的绘画经常描绘他用一些经典动作和对手较量。画上也描绘赫尔克勒斯用摔跤学校的全套动作同海怪和狮子作战。其中有大家熟悉的“握单臂背摔”,就是指摔跤手抓住对手的手臂,将他从背后摔到前面,后背着地。可怕的“举体摔”指的是摔跤手将对手从腰部抓住举起,将之抛起,然后用力摔在地上。最致命的是头部着地。(古希腊语中有个说法“抓住他的腰”意思就是控制住了某人)。还有花样繁多的绊法,此时,脚上功夫和快速反应能够将强壮的对手摔倒在地。老派的摔跤手们不屑用这些花哨的脚上动作。一首诗中如此写道:“别人动作花哨,而我只凭力量取胜,惟此才是斯巴达人之正道。”
一轮轮的比赛进行得很快,场上选手从16名变成八名,四名,直至两名筋疲力尽的选手争夺桂冠。在某些极其罕见的情况下,某一名选手在训练阶段的表现就震惊了希腊摔跤界,以至于比赛中无人敢与之对抗。第四天上午的比赛中,他会发现自己在运动场上没有对手,于是他“不用弄脏手”就被宣布为冠军。克罗顿的米罗就是这样一名选手。当他到裁判面前接受冠军的绶带时,不小心滑倒,膝盖着地。观众们开玩笑地说,他不该夺冠,因为他已经触地一次。
公元前六世纪末的米罗是惟一一名曾获得五届古代奥运冠军的摔跤手。40岁时,他最终在第六次比赛中落败。他在意大利南部当了一名将军,功勋卓著,却最终因为虚荣而丧命。一次他独自在乡间漫步时,看到一截用楔子劈开的干树桩。为了证明自己的力量,他想徒手将树桩掰开。不幸的是,楔子滑落,他的手被夹住脱不开身。夜间,狼群涌来,导致这名最伟大的奥运冠军葬身狼腹。希腊其他著名的摔跤手们似乎智商都不高。一位名叫波里达马斯(Polydamus)的选手甚至模仿阿特拉斯神,在地震时想撑起坍塌的洞顶。同伴虽然得以逃生,他却在坍塌中丧命乱石下。正如荷马所说,以蛮力生者必将因蛮力亡。

草地上的低吼
此时,16名拳击手正在戴上手套。这一过程费时很久,需要教练严密监视。传统的手套由十英尺长的皮带制成。皮带事先用油或动物脂肪泡软后,就缠在拳头和手腕上。这些被错称为“软手套”的东西被用来保护拳击手的指节,而非对手的脸。后来,大约公元前400年,一种更可怕的“硬手套”流行起来,这种“硬手套”是用更粗砺的皮带缠在前臂一层羊皮绷带上,并且在指节处缠得更为紧密,已达到类似现代拳击手套的效果。这种可怕的用具被称为“蚂蚁”,因为它表面有毛刺,能够划伤皮肤。前臂上的羊皮是用来在每个回合之后擦汗擦血用的。(据称罗马人发明了一种更加凶残的手套“卡斯图斯”,在指节处装置了金属甚至铁刺,但是这种手套是否常用,历史学家们存有争议。)
同样的,拳击手们抽签决定对手,第一对选手做好守姿——根据陶瓮的图画,他们脸侧向一边,左手前伸,右手在后,与肩同高,有点像自由泳中间的动作。心理威吓也不鲜见。厄比乌斯在《伊利亚特》里战前口号令穆罕默德·阿里也相形见拙:“谁人与我作对/我将撕裂他的皮肉,捣碎他的骨头!/让他的亲友缩挤在拳场的一边,/以便在我的拳头将他砸倒之后,将他抬走!”两名拳击手在三名裁判面前碰拳三次,“呼吸残杀的气息”(一位诗人如此写道),之后,根据荷马记载,他们扑向对方:

……他们大步跨进赛圈,
面对面摆开架势。一时间,粗壮的胳膊
来回伸缩,绷硬的拳头交相挥舞,
牙齿咬出可怕的声响,汗水淋湿了
每一块肌腱……

古希腊的奥运规则制定于公元前688年。该规则对拳击比赛的规定不同于现代拳击运动。希腊人没有护栏,因此没有“被推向护栏”的说法。拳击手的活动范围是整个运动场(如果拳击手跑得太远,裁判将会用杆子击打运动员的膝盖,以限制比赛的范围)。古希腊的拳击比赛是没有回合的——比赛一直要到其中一方被打得不省人事或者竖起右手的中指以示认输才会停止。但古代的拳击比赛远比现代拳击比赛致命的主要原因在于古希腊的拳击规则规定只能以对手的头部为目标。(这项规定也许源于该运动的军事性质。据说斯巴达人发明拳击运动,训练士兵如何在没戴头盔的情况下进行搏斗,以使他们的头部更加坚硬,并让他们学会避开攻击。)拳击手还可以使用手的侧面以及关节进行攻击,而毫不留情地连续击打已被击倒在地的对手也是不受限制的。
多数比赛开始的时候节奏都比较慢。斯塔提乌斯(Statius)说:“拳击手并非一开始就愤怒地出拳,而是相互保持一定的恐惧,在激动的情绪中掺杂着谨慎。”只有没有经验的拳击手才会急于加快比赛节奏。但只需很短的时间,比赛就会变得极其惨烈。诗人昆塔斯.斯麦那伊斯描写道:“汗水像蛇一样掺着殷红的鲜血从泛红的脸庞流淌下来。”斯塔提乌斯指出,灵活的步法可以帮助选手躲过“数以千计攻向额头的致命打击”。奥林匹克冠军加利亚的麦兰康马斯将防守提升为一种艺术。他可以一次防守整整两天,迫使他的对手因筋疲力尽而放弃比赛。在古希腊所有的拳击手中,只有他可以在纪念碑上夸耀自己英俊的脸庞没有任何疤痕。与他完全相反,罗德岛的迪奥格拉斯则像受虐狂一样,以自己从未躲闪任何攻击而感到自豪。这使得他的外表千疮百孔。但这仍无法与昔勒尼的欧利达马斯相比,他的牙在一次奥林匹克比赛中全部被对手打掉,但他没有将打掉的牙吐出来,而是将它们全部吞下,不给对手得意的机会。
古希腊时代的观众们在拳击赛中也会爆发出热情。许多人常常从看台上跑下来,围着已经摇摇晃晃的拳击手呼喊、尖叫,并与他们一起挥动拳头。观众与选手的距离如此之近,与选手只有一臂之隔,甚至可以接触到选手飞溅的汗水。一场伟大的拳击比赛可以永留史册,几个世纪后还被拳迷们津津乐道。像现在的拳击迷们一样,古希腊的观众们喜欢看到强壮但动作缓慢的拳手与瘦小灵活的拳手对决。这样的比赛经常在文学作品中再现:诗人萨奥克里图斯描述过波里德乌克斯的贾森·阿贡那乌茨与肌肉发达的巨人阿密克斯之间的一场比赛。巨人“用尽全力打出一记重拳,双手并用但一无所获,气得他咬牙切齿”。阿贡那乌茨侧步躲过攻击,然后短促有力地击打巨人的面部,直到他几乎失明。他的致命一击将对手的额头打得皮开肉绽。
在奥林匹亚,观众们特别希望看到弱者的反击。斐洛斯特拉图斯描述道:“观众们尖叫着为实力较弱的选手加油鼓劲,随着他挥舞拳头。如果他碰巧打中了强大对手,甚至能够击中对方的脸部,观众就会欢呼雀跃、兴奋至极。”但观众的反复无常也是令人生厌的。来自埃及的阿里斯托尼克斯虽名气不大,但却在公元前212年与来自底比斯的著名拳手克雷托马齐奥斯的对决中得到了观众声势浩大的支持。(据编年史记载,观众“喜欢看到有人能够与冠军对峙,哪怕仅仅只有片刻。”)当那位不知名的选手展开猛烈攻击的时候,克雷托马齐奥斯产生了对观众的厌恶。在赛间休息时,克雷托马齐奥斯转向观众,愤怒地质问他们为什么这么支持实力处于下风的对手。“难道他们认为克雷托马齐奥斯违反了规则?或是他们不明白他是在为希腊的荣誉而战,而阿里斯托尼克斯则是为了托勒密国王的荣誉?难道他们真的想看到一个埃及人赢得奥林匹克冠军?难道他们不希望一个底比斯人成为拳击赛的胜利者?”
斐洛斯特拉图斯称:“当克雷托马齐奥斯这样抱怨之后,观众的情绪发生了变化,最终是他们的喊叫而非克雷托马齐奥斯的拳头击败了阿里斯托尼克斯。”
有些拳击比赛会突然终止,就如荷马在《伊利亚特》中描述的乌比乌斯与欧里拉勒斯之间的对决:

正当他的对手寻找出拳机会,
厄比乌斯接近对手曲臂挥拳向上一击,
欧里拉勒斯被打得四脚朝天……
他双脚拖在地上被朋友们拖过人群,
口吐鲜血,头偏向一边。

另一些诗人形容被击倒的拳手像“被宰杀的公牛”。斯塔提乌斯描写一位拳手将他的对手击倒在地,然后在对手竭尽全力站立起来的过程中不断进行攻击。尽管观众们喊道:“快!把他拉下去。”“但他直到对手被打得头骨破碎,脑浆迸溅才停止攻击。”另一些比赛则要持续到选手体力耗尽才能终止。拳手们会通过相互约定暂停比赛,以获得片刻的喘息并擦拭面部,然后步履蹒跚地重新开赛。如果比赛时间太长,裁判会将参赛双方隔离开,命令他们停止防守并轮流击打对方——这很难说是一种人道的解决方法。在尼米亚举行的一次相持不下的比赛中,一位来自锡拉库扎名叫德谟克萨诺斯的拳手用指头刺入对手的胸腔,扯出他的肠子。但裁判并没有判定德谟克萨诺斯获胜,这样的判决并非因为他杀死了对手,而是因为概念模糊的技术原因——裁判认为德谟克萨诺斯实际上一次打了对方四拳,一根指头算做一拳。

无所不用其极
如果用奖赏给胜利者的金钱来衡量某项古希腊体育运动的受欢迎程度,搏击就是古地中海地区众多有奖体运项目中最受欢迎的。这项运动通常能够提供高于其他项目两到三倍的奖金。这是一项引人入胜的运动,它混合了摔跤和散打。在这项运动中,只有对手被迫投降认输比赛才会结束,而给对手施加最大的痛苦则是这项运动公开宣扬的目标。搏击几乎不受任何奥林匹克运动规则的限制:可以勾锁臂膀、折断腿部;也可以攻击身体的任何部位;甚至踢向腹股沟。将对手勒死被公认为是最有效的取胜手段。也许在今天看来,搏击是残忍的,但在当时的希腊,搏击却是最好的技巧性运动,因为它将无尽的力量和芭蕾式的功夫完美地结合起来。
由于该运动的危险性是显而易见的,搏击通常在特殊的软质场地进行。在奥林匹克体育场,成群的观众用锄头翻刨土地,然后用水浇湿,他们把这种粘粘的泥土称为“蜂蜡”。进入决赛的选手通过抽签决定对手,第一对选手将在泥潭中展开殊死搏斗。
据载,选手在比赛一开始只是试探虚实,积聚力量,伺机在关键时刻给对手致命一踢或是来一个锁臂勾腿,迫使对手立刻出局。在公元前364年,来自西锡安的一个名叫索斯特拉托斯的选手用折断对手手指的战术迫使对手投降。大家给他取了个绰号叫“手指先生”,他先后获得了三届比赛的胜利(尽管他的战术是合法的,但其他选手并没有向他学习,而观众也很明显地表现出对这种战术的蔑视)。选手们抱作一团,膝盖跪地,摆脱、挣扎、搏击,从头到脚都被湿泥覆盖。和标准的摔跤比赛不同,搏击选手可以抓住对手腰以下的部位,而且搏击比赛也不计算选手被摔倒的次数,而是以一方选手伸出食指认输作为比赛的结束。获胜的有效战术是“阶梯锁”——选手扑在对手的背上,双腿紧盘对方腹部,双臂锁住其颈部,以至于对手不能呼吸。“锁脚”这种让人倍感痛苦的招式也曾在比赛中使用。一个来自西里西亚的小个子搏击选手发明了这种招式。神谕里曾说他仅仅通过踩踏的方法就能赢得任何比赛。一开始其他西里西亚人对踩踏战术束手无策,但后来他们意识到如果对手将自己踩踏在地,他们可以紧抓对手的双脚,用力摔开,然后双腿盘住对手,直到其屈服。
毫无疑问,有的比赛是非常血腥的。陶瓮绘画曾描绘了搏击选手血流成河的场面,选手们的鼻子和手掌流着鲜血,道道血迹印在背上。一位当代作家曾这样描述:选手们一次又一次将对手击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将所有的重量压在对手身上,就像坍塌的煤矿将人埋在地下。在奥林匹亚,人们认为忍受痛苦是一种荣耀,因而比赛变得更加残忍:双腿扭曲、肩膀脱臼、肋骨断裂是常有的事。有的搏击比赛在夜幕降临时还不分胜负,例如,来自士麦那的克劳迪亚斯·鲁夫斯尽管碰上了上一轮比赛轮空、体力充沛的对手,但却坚持到天黑也不认输。最后,比赛组织者专门表彰了他。在比赛中宁死不屈的选手是最受人尊敬的。在奥林匹克搏击历史上最让人难忘的胜利者是我们提到过的阿希支翁。在公元前564年的决赛中,他被对手用“阶梯锁”锁住而几乎窒息。在教练的吼叫声的激励下,阿希支翁设法翻转身体,将对手的双腿狠狠地扭在一起。就在阿希支翁临死之前,他的对手伸出了食指以示投降。裁判顺理成章地宣布:胜利属于已经死去的阿希支翁。据说,阿希支翁的对手在逝世时仍然无法抹去那场搏击比赛的阴影。
像奥林匹克比赛中的径赛选手一样,从事对抗性运动的选手也喜欢为自己添加能炫耀其荣誉的称号。在希腊神话里,大力神赫拉克勒斯在奥林匹亚同时赢得了摔跤和搏击两项冠军,所以后来再有如此壮举的选手就被称为“赫拉克勒斯的继承者”。在德尔斐、科林斯、尼米亚、奥林匹亚四项希腊最神圣的运动会中的获胜者被称为“巡回冠军”,或者被称为“非凡的人”。
但当比赛欢呼的胜利者出席灯火辉煌的宴会时,我们可以想像,在奥林匹亚某个凌乱的房间里正躺着一个落寞的伤者。
第十七章
水蛭也成了妙方




当心医生!他们是惟一能杀死我的人。
——罗马墓志铭,公元一世纪

古希腊的医学是理性和神秘主义的混合物!著名的医药之父希波克拉底(公元前460年~380年),指出了一条通往治疗艺术的科学的途径,但是在治疗运动伤害方面仍无可避免地停留在迷信和哲学幻想的程度。当诸神通过梦境向患者传达至高无上的医疗建议的同时,古代的医生们则旨在平衡患者体内的四种体液——即血液、粘液、黄胆液、及黑胆液(此原则作为西方医学的基础一直持续到19世纪)。
通常有一名常住当地的内科医生被登记于奥林匹克官方名册。在奥运会期间,他由数名教练协助——他们是照管室内体操场的工作人员,通常具备急救方面的实践知识。这些医护小组的先驱们通常在第一天赛马场的马术比赛之后最为忙碌(古希腊著名医生盖伦记录了在驾驶战车和赛马比赛中经常发生的胸部、肾和盆骨的损伤——当然也有人因扭断了脖子而当场死亡)。在比赛的第四天,扭伤的摔跤手,脸部被打扁的拳击手,以及各种伤势都可能有的自由搏击手,同样让医护人员忙碌不堪。而且,需要治疗的很可能不仅仅是运动选手。除了缺乏准度的标枪和铁饼带来的风险,观众们还面临着食物中毒、痢疾、中暑和疟疾的严重威胁。正如我们所知道的,米利都(Miletus,小亚细亚西部古城)的著名哲学家泰勒斯就因为脱水症而死于奥林匹亚;无疑,还有一些不甚知名的人死去了,他们的病症没有被后人记载。
在每一个希腊城市和神殿,都有医疗场所。考古学家们无法确认其在奥林匹亚的位置,但是,位于露天体育场和竞技场之间的,今天被称做“古希腊建筑”的建筑群,似乎是合理的选择。在这为时五天的节日之外,其必定担当着军队医院的作用——事实上,很多运动场上的急救治疗都是直接自战场上转化而来。
由于希腊的医生中缺乏麻醉师,尽管已经自柳皮中提取出了阿司匹林,并作为温和的麻醉剂和退烧药而广泛使用,但少量的鸦片仍渐渐自东方流入希腊。希腊的医生对细菌感染也几乎一无所知。但是,今天我们必须对他们有实用价值的医疗手法予以承认:用于治疗骨折的夹板技术;用于严重伤口的缝线技术;可用于各种创伤的用羊毛绒制作的绷带。扭伤由“按摩治疗师”医治——他们是物理疗法的先驱。由于缺乏正统的实践,运动员的脱臼接合治疗采用绳索固定的方式。医生们可能参考了蒲纸文献:希波克拉底的著作中非常有用的成果,如对头部损伤的治疗,及其他列出的“用于摔跤运动造成的损伤的”治疗方法。水蛭被用于治疗如踝关节扭伤一类的轻伤,及其他较严重的疾病,如腹泻、灌肠或长时间的全豆类节食(all-lentil diets)。
通常,医生药箱里装满了草药,这些草药要在每个月适当的时期用专业的切根机采集。特殊的草药加入大蒜、块菌、蘑菇及鸟类骨灰等成分;一种由海豚的肝脏制成的药膏则外用于皮肤类疾病。盖伦在公元二世纪的著作《合成药物》中记录了一种药剂,被他颇具市场眼光地命名为“奥林匹克冠军软膏”。这种药膏用于缓解肌肉拉伤,是由新鲜鸡蛋、芦荟、藏红花、镉、锑、氧化锌、乳香和没药等成分混合制成的一种起镇痛作用(并带有芳香味道)的油脂。
神的诊断
希腊的诸神参与着古希腊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医学领域也是如此。即使最理智的异教徒医生也认可由药神阿斯克勒庇俄斯在梦境中对患者作出的诊断。
不幸的是,似乎神性具有虐待狂倾向。根据记载,一些发烧到几乎无法走路的病人,却在梦中被阿斯克勒庇俄斯命令跳入冰冷的河流,或航行越过海湾驶入雷雨之中,或旅行20英里前往阿波罗神庙。其他患者被命令在冰雪覆盖的森林中奔跑一英里,绝食一周,或数年不能沐浴。一个严重的问题是,神发出的信息通常是含糊不清的。如果是苏格拉底在梦中出现,并给出明确的指导,那么一切还好说,可是,如果一个人梦到被巨鸟夺去生命,或是同人头马共进晚餐又如何呢?对此类梦见做出解释是一种高度复杂的艺术,除了当地的医生之外,奥林匹亚有一位专职的解梦家——不是指那些出席节日的流浪者。疑病症患者可以参考著名的阿提米德罗梦境纲要,其中列出了常见的梦境——例如,看见血流成河——及其含义。毫无疑问,弗洛伊德对阿提米德罗极为入迷,赞誉他是对潜意识最早的探索者。奇怪的是,在弗洛伊德翻译阿提米德罗德的作品时,却过分拘谨地遗漏了对一个男人梦见同自己的母亲性交的解释。根据阿提米德罗的观点,这个乱伦梦境的意义在生病期间是至关重要的:根据性交的姿势,该梦境可以预示出痊愈、死亡或单纯是对父亲有所不满。
当然,奥林匹亚的医职人员有其自身的局限性,更多地提供的是一种急诊式的“修补结束就滚蛋”的服务。需要长期的治疗的伤残运动员们不得不四处投医,到拥有健康疗养所的地方就医。
来自奥林匹亚的参赛者不得不被马车运送百余英里,前往埃普道鲁斯(Epidaurus,伯罗奔尼撒北部的希腊古城),异教徒领地中最显赫的医疗中心。虽然不像小亚细亚大温泉疗养地那么奢华,埃普道鲁斯仍然深受医药神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垂青。受伤的运动员可以在圣殿的浴池中疗养数周乃至数月,将双脚泡在神圣的温泉中,斜靠在动物毛皮之上,等待神灵赐予他幻象。无害的黄蛇四下里滑行——因为它们会蜕皮,希腊人因此将其视为重生的象征,最初它们用来象征近代的医生——直到后来采用了狗在患者间走动轻舔张开的伤口,这显然是更为有益的效果。平静而益于冥想的气氛。恰如19世纪后期瑞士和科罗拉多的山区疗养院,埃普道鲁斯吸引着富有的患者,他们一边接受着内科医生、放血医师、护符制造者和看相者的侍候,一边以写作史诗打发时间。
与这种放松的方式截然相反的是,一个结合了严格节食和强度训练的极端的医学分支。这是赛林布利亚的赫罗迪克斯于公元前五世纪创立的,他显然以此治愈了自己致命的疾病。并非所有希腊人对此持狂热态度。“在他的这种体育和医学荒谬的大杂烩中,”柏拉图尖刻地挖苦道,“赫罗迪克斯找到了一种先折磨自己,再折磨世界的方式,他虚构了一种徘徊不散的死亡氛围。”
如果运动员在梦中接受了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治疗,那么所付费用就是相关事务中最难以对付的:客人必须在埃普道鲁斯留下丰厚的贡品,否则将承担严重的后果。(一名装作身无分文的守财奴脸上带着比原先还深的伤痕死去了。)很少有人敢冒这个风险。从圣殿中发掘出的大量青铜匾额证明了神示的疗效;这些匾额和痊愈的肢体及身体部位的细小模型一起悬挂在神庙的墙上,表达了患者们的感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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