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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扇玉箫》
作者: 曹若冰
第 八 章 琵琶行舞
“天南七怪”四字入耳,钟素文妙目中神光一闪,持壶盈盈起立,但面色丝毫未变,依旧梨
涡带媚,玉靥堆春地走到“五指双奇”、“天南七怪”九人面前,替他们每人斟一小杯“龙
虎长生酒”。
“五指双奇”、“天南七怪”等,受宠若惊,一齐起立道谢,并就便套套近乎,请教天
魔教渊源,及钟素文的家世乡里。
钟素文伸手让坐,声若银铃娇笑答道:
“天魔教是创自我去世的恩师天魔褚珏。至于钟素文的乡里,却不愿当众扬言,待我向
各位耳边一一奉告!”
钟素文说完轻纱莲步,走到天南七怪老大“双尾毒蝎”唐空身后,双手往对方肩头一搭,
便把樱唇凑到唐空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钟素文每五举步,都是百媚浓生,再加上以纤手搭向对方肩头,使“双尾毒蝎”唐空,
心旌摇摇,几乎不能自制,嘻着一张血盆大口,满面欲念的尴尬笑容。但听钟素文在他耳边
的那声低语之后,却顿时目光凝滞低垂,脸色渐呈灰白,不言不动。
坐在“双尾毒蝎”唐空下手的老三“青面鬼王”杨庆,见状方自傲诧之间,钟素文那双
纤纤玉手,又已搭上杨庆肩头,在耳边说了一句其他人决难听到的。
“我父亲是三才剑客钟涛,你死得冤不冤屈?”
“清面鬼王”杨庆,听了这句话后,也和他大哥“双尾毒蝎”唐空一般,立即低头不语,
面如土色。
钟素文在“天南七怪”的每人身边,都这样低低说了一句以后,便即飘身纵回“勾漏神
魔”怀中,双手接着皇甫拓的头项,媚笑连连地得意说道:
“我把姓名来历,告诉天南七怪以后,他们说是要送我一件名贵无比的上佳礼物。”
皇甫拓被钟素文在身上这一揉搓,竟自心旌摇摇,急于使她早点了结这场游戏,遂接着
她低头问道:
“他们送的是什么名贵无比的上佳礼物?”
钟素文妙目流波地媚笑道:
“江湖人物,视黄金珠玉,犹如粪土一般,若送身外之物既谈不到名贵,更说不上诚心,
有甚希罕?”
钟素文话音至此稍顿,只见他们金兰兄弟七人,全是一般垂头不语不动,面色如土。
就在“五指双奇”觉出气氛不对,心中微起疑诧之时,突然一阵“格格”笑声,钟素文
仿佛开心已极得意叫道:
“这七位朋友,委实血性可爱,他们一致决议,要各以项上人头,送给钟素文作为礼
物。”
“五指双奇”闻言不禁又是悚然一惊,皇甫拓却起立说道:
“他们既然如此诚心,我去替你一一砍将下来,带回洞房,等到过了三朝,再行用药炼
制缩小,作为陈设之物……”
钟素文妙目微嗔,在“勾漏神魔”在后心上,舒掌轻轻一拍,道:
“砍几颗人头,哪里还用得着你这名震天下的勾漏神魔动手?且看我施展一手功力浅薄
的无形剑气,削下他们的头颅,还不许他们流血。”
话完,人仍倚在皇甫拓怀中,只把右手微挥,果然“天南七怪”的七颗人头便毫不拒绝
地脱离颈项,一齐凌空飞起,极为有序,依次排列在“姻缘殿”殿口。
更奇怪的是,果如钟素文所言“天南七怪”那七具无头尸体,并未倾倒,依旧直挺挺坐
在席上,颈项之中,毫无血渍。
这种恐怖离奇景象,任是杀人如麻的江洋巨寇,也难免疑诧不已,胆战寒心!但“勾漏
神魔”皇甫拓,因武功已到火候,却猜得出钟素文是在手搭“天南七怪”肩头,向他们低声
诉说来历之际,已用极高内功,把“天南七怪”的血脉截断,颈骨震碎。
最后的挥掌飞头,不过是冠以“无形剑气”美名的变相“内家罡气”而已。
钟素文直到此时,才突然出声悲啼,泪落如雨,一跃而起,将自己替“天南七怪”所倒,
而均尚未沾唇的那七小杯“龙虎长生酒”,分别颅入他们那无头的颈项之中,每倾一杯,便
飞起一足,把这具尸身,踢得飞出七八尺外。
人死以后,截断手法自解,钟素文算得极其准确,及时替他们淋下一杯热闹酒,踢飞尸
首,果然霎那之间,七具尸身腔内,血雨狂喷,奇腥扑鼻,使得这座充满淫欲气氛的“姻缘
宝殿”变作残酷屠场,恐怖世界。
“天南七怪”齐遭惨祸,尤其是在这喜气洋洋的婚筵以上,自然令人更觉得出乎意外触
目惊心。
但身为新郎倌的“勾漏神魔”皇甫拓,却因早知就里,不仅不觉诧异,反而认为自己这
位新娘的手段,干净俐落,新奇有趣,深为赞赏。
在座其余诸人之中,钟素文所带来的“天魔四煞”依旧规规矩矩端坐席上,连目光均未
旁瞬,但“五指双奇”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惶然起立。
钟素文一见“五指双奇”惊惶之状,便带着满面泪痕摇手叫道:
“你们不要惊慌,天南七怪在四年前联手杀害我父,钟素文今日才在这姻缘宝殿上,冤
怨相报,人间万事,报应相当,种因得果,天理不爽。谁曾身负孽累血债,自需偿还,但局
外之人,却不必惊惶自扰!”
说到此处,突然面向“姻缘宝殿”殿口,大声喝道: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钟素文心愿已了,还有谁血债在身?赶快趁这吉
日良辰,冤怨相报!”
“报”字才出,一条人影便自“姻缘宝殿”以外,虎吼扑进。正是那位一月之前,二子
遇害,自己左腿也受重伤的“大力金刚”庞信。
但此时左腿齐膝断去,惯用兵刃“长柄倭瓜锤”,也换成一对钝钢铁杖,左杖点地助行,
右手铁杖化成一片玄云,挟着劲急无比杖风,照准“勾漏神魔”皇甫拓,当头疾落。
“勾漏补魔”皇甫拓好不惊心,但他惊心的并不是庞信赶来寻仇,而是吃惊于新夫人钟
素文的语意,以及他手下“天魔四煞”那副冷冰冰的神态。
皇甫拓以鼎成名,那只小金鼎永不离身,连这等吉日良辰,依然放在脚边。见“大力金
刚”庞信铁杖当头击下,遂冷笑一声,伸手意欲取起金鼎,先把“大力金刚”庞信持杖右臂
震断,再看那位神色似乎不对的新夫人钟素文有无异样?哪知事情又出意外,自己一身神功,
竟不知如何地突然消失大半,未能把平素仗以傲视江湖的“黄金宝鼎”随手举起。
鼎未举起,“大力金刚”庞信的纯钢手杖,已然疾落当头,“勾漏神魔”皇甫拓因人未
离座,闪躲不及,只得勉聚残余功力,右手一翻,抢夺对方兵刃,目光并微瞥钟素文,似自
痴想这位新夫人赶来接应。
他看钟素文之时,恰好钟素文也在看他,双方目光一对,“勾漏神魔”皇甫拓立时觉得
钟素文对自己的神情,仿佛鄙薄到了极点,也冷淡到了极点。
皇甫拓本来也是一代枭雄,不过色令智昏,而今心头机凌凌的一个寒颤起处,立时醒悟
过来,知道自己的千斤神力,甚至一条性命,都断送于钟素文适才在自己后心轻轻所拍的一
掌之下。
皇甫柘思念未已,惨号剧发,血雨飞空。
“大力金刚”庞信见皇甫拓居然想赤手夺自己的兵刃,不由冷笑一声,纯钢手杖倏地加
功,凝足十二成劲力下击。
血肉之躯,本就人敌这种分量极沉的钝刃。
何况“勾漏神魔”皇甫拓此时的一身功力,已被钟素文运用“天魔一派”的独擅神功,
“无相催心掌法”,在不知不觉中击散大半,庞信钢杖落处,皇甫拓右臂立折。震天惨号一
声,强忍剧痛,左手拉过呆立殿中的一名少女迎向庞信。
庞信见皇甫拓如此狠毒,竟以他人代死,因不想枉及无辜,稍缓钢杖下落之势,皇甫拓
遂把握住一线生机,抱着一条骨酪尽碎的右臂,向姻缘宝殿外电纵而出。
“大力金刚”庞信虽然击碎“勾漏神魔”皇甫拓一条右臂,报了自己断腿之恨,但子仇
未雪,怎肯甘心?虎吼一声,抡杖随手追去。
钟素文认为“勾漏神魔”皇甫拓功力既已大打折扣,一臂又断,定然无能逃死,遂听凭
这位庞世伯去快意思仇,自己回头回“天魔四煞”叫道:
“皇甫拓种因得果,罪恶贯盈,他所创欢喜教,也该瓦解冰消,你们且替我毁去这座姻
缘宝殿!”
“天魔四煞”暴吼一声,分对“姻缘宝殿”四根大柱,各运“天魔掌力”,往柱上猛击。
这种“天魔掌力”,委实惊人,合抱不拢的巨柱,三掌便自击断,顿时陈梁折摧,尘灰
满殿,霎时夷为平地。
这等威势以下,心胆几碎的“五指双奇”,早就不声不响,逃之夭夭。
钟素文一来亲仇得报,二来荡平了邪恶无边的“欢喜教”,自然,颇为高兴,但方一含
笑回身,却看见自己那位世伯“大力金刚”庞信,满面泪痕地柱杖岸立。
钟家文含笑道:
“庞世伯,你是否已手刃皇甫拓,报了两位世兄之仇?”
“大力金刚”庞信愧然说道:
“我自殿中追出之时,巧遇皇甫拓欢喜教中两名死党,上前拦截,等我把他们收拾下来,
皇甫拓早已鸿飞冥冥,不知何往。”
钟素文听皇甫拓在逃。不禁也自感意外,星眸略转,瞥了殿外两具头颅碎裂的死尸一眼,
向“大力金刚”庞信含笑安慰道:
“庞世伯不要难过,皇甫拓既已逃去,等侄女所创的天魔教基业稍定,必然设法把他送
交世伯处置泄恨就是。”
“大力金刚”庞信摇头苦笑道:
“贤侄女一番恩情,庞信感激不尽,但追杀皇甫拓一举,我决不会乞助他人!等此间事
了以后,纵然踏遍万水干山,寻遍天涯海角,也要手刃此贼,替我那两个屈死孩儿报仇雪
恨!”
说完,便协助钟素文处理“欢喜教”的善后事宜,并由钟素文告他危崖拒敌,被父亲踹
下绝壑,巧被“天魔”褚珏收归门下,直到今日大快恩仇的各种经过。
“欢喜教”从此瓦解冰消,“天魔教”从此威震江湖,但钟素文这“姻缘殿”上,穷淫
极艳的笑语从容之下,连杀七人等事,经目击其事的“五指双奇”,再加渲染,立时传遍江
湖,获得一个“无相勾魂天魔女”,并集“淫、怪、豪、狠、毒”之大成的冤枉外号。
玉面孟尝淳于俊在陕西荒山茅屋内,听“大力金刚”庞信,伤心挥泪叙述旧事前尘,一
直听到此处,才算对钟素文的出身经历,稍有了解。
此时骤雨早歇,长夜已过,淳于俊眼望窗纸上的朦胧曙色,剑眉双挑,正待发话,“大
力金刚”庞信却又继续说道:
“离开云雨谷后,我便苦心孤诣地寻遍天涯,终于在这陕西荒山,与皇甫拓狭路相逢,
把他击毙在这一双纯钢手杖之下。”
“大刀金刚”庞信说到自己快意恩仇之事,豪情勃发,喝尽了几上杯中余酒,狂笑道:
“深仇既报,我这残废老人,本已不想活下去,但钟素文对我的深恩未报,心头总觉耿
耿难安,所以才在此处偷生。但转瞬多年,却仍思索不出怎样向那武功比我高明,心计比我
巧妙的世侄女的报答之法。”
淳于俊满面喜容地向庞信笑道:
“庞老前辈,若依淳于俊之见,你要向钟素文报恩的心愿,并不难了却。”
庞信环眼双睁,精神一振,凝视淳于俊问道:
“淳于老弟,你有何高见,请加指教,庞信洗耳恭听。”
淳于俊微笑答道:
“老前辈要向钟素文报恩,必要先知道何事何物,能对她有价值。”
庞信恍然大悟地点头说道:
“老弟说得真对,钟素文腹内的那粒蜃珠,使她受害最大,从今以后,我要走遍天涯海
角,觅遍天下神医,只求替她解除这痛苦之源!”
淳于俊含笑说道:
“庞老前辈只说对了一件,还有一件对钟素文极有益的事,便是助她排斥蜚言流语,洗
刷名声,把当初勾漏山云雨谷一段经过,及钟素文白玉无瑕等情,向整个武林,公开宣布。”
庞信大笑道:
“对对对,这件事果然对她有利,我也能做到。唉,深山多载,岁月催人,我庞信大概
是老糊涂了,怎的这些眼前之事,不是淳于老弟提起,竟然想他不出……”
话犹未了,突然又向淳于俊问道:
“淳于老弟,关于这公布真相,替钟素文洗刷名声之举,你看是趁我为她打听怎样解除
蜃珠作祟沿路宣传,还是找一个天下各派群雄毕集之机,当众作证?”
淳于俊稍为沉思以后,向庞信问道;
“庞老前辈,你知不知道钟素文如今已不在人间?”
庞信闻言不禁立时勃然变色,自椅中一跃而起,纯钢手杖不住点地“叮叮”作响,豹眼
圆睁,厉声问道:
“淳于老弟快说,钟素文是谁害死?庞信不惜粉身碎骨……”
淳于俊见状,颇为钦佩这位“大力金刚”庞信的血性热情,不等他说完,便即摇手笑道:
“庞老前辈不要这等愤急忧心,钟素文如今虽已不在人间,但一息尚存,并未死去。”
又是“业已不在人间”,又是“一息尚存”,并未死去,庞信委实参不透其中奥妙,把
这位“大力金刚”庞信惊奇疑诧得呆立椅旁,成了一具“泥塑金刚”!
淳于俊含笑搀扶庞信归座,自己也稍移座椅,颅身向前,把伏牛山秘境“天外之天”以
内的那段往事,向庞信详细叙述,庞信听完这才如梦方觉,淳于俊又复神色郑重地说道:
“所以庞老前辈如今恰与淳于俊分工合作,你浪迹天涯,设法求药,为钟素文祛去蜃珠
淫毒,我决斗闵守拙,博得千年雪芝,为钟素文治疗脏腑重伤;你公布所知,替钟素文洗刷
声誉;我觅取天香豆蔻,使钟素文复活还阳,这四件事,未曾做到,不是使钟素文无法重生,
便是她生也无趣。”
庞信听得连连点头,淳于俊又道:
“故而老前辈公开隐秘,为她洗刷声誉一事,最好双管齐下,你在寻觅治疗蜃毒的途程
上,尽量宣扬;我则找个群雄齐集良机,再请庞老前辈公开作证。”
庞信点头说道:
“淳于老弟这种打算甚好,但我们却在何处相会?”
淳于俊想了一想,说道:
“老前辈离开广西甚久,何妨一瞻故国风物?我们就在明年五月端阳,广西西部不开谷
口的钩剑比赛大会上相见如何?”
提到“广西”二字,“大力金刚”庞信想起家园爱子,不禁黯然伤神,但立即赞同答道:
“为了报答钟素文贤侄女的大恩,庞信粉身碎骨,万死不辞。何况,我也颇思一晤乡邻
故旧。我们就这样决定,明年五月端阳,庞信必然赶到不开谷口,瞻仰弟台以剑术压尽天下
群雄,夺得龙渊宝剑,然后再搏斗风雷道长闵守拙的英风豪气。”
淳于俊无意之中,把一桩最大心愿了结,自然高兴异常,所剩下的就是赶赴万妙山庄大
会,及向林凝碧询问何以突与自己发生误会,愠怒而别。
诸事既已安排定妥,淳于俊在天光大亮后,向“大力金刚”庞信告辞,庞信也从天涯海
角,为钟素文寻觅祛除蜃珠淫毒之策。
且说淳于俊在获知钟素文秘密以后,悬优已久的心怀,豁然开朗,兴高采烈,连夜飞驰,
赶到鲁东崂山脚下,恰好是腊月十七的黄昏时分。
到了山脚,淳于俊反而有些踌躇起来,因为途中业已问知,只须转过两座山环,便是百
毒孙膑轩辕楚所住的“万妙山庄”。
但目下不仅距离腊月十九的会期尚有一日有余,而且陶大杯,林中逸,东阳道长,焦天
啸及林凝碧等,均未遇见,是否暂时觅地栖身,等到十九正日,再到“万妙山庄”赴会?
淳于俊正在独立残阳,暗自思忖之际,右侧方十来丈以外,一大片密翠浮天的修篁内,
突然随风传来豪放歌声,唱的是: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簿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幸遇三杯酒美,况
逢一朵花新!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淳于俊风流倜傥,文武兼资,一听便知吟的是南宋名词人朱希真《樵歌集》中的一首
“西江月”。
但歌声词意,两相挥和,极为豪放豁达,不禁心头暗想,毕竟齐鲁燕赵,多出异人,这
黄昏倚竹,引吭高歌之人,何等胜慨豪情?纵然不是武林同源,也定非红尘俗士。自己反正
还有一日来的余暇,何不循声以往?也许彼此气味相投,萍水论交,多结识一位人物,心念
既动,正待飘然举步,林中歌声又起。这回唱的却是元代儒僧子聪大师刘秉忠《藏春乐府》
中的《木兰花慢》。
“笑平生活计,渺浮海一虚舟,任凭塞风沙,鸟虫瘴雾,即处林丘,天灵几番朝暮,问
夕阳无语水东流。自首王家年少,梦魂正绕扬州,凤城歌舞酒家楼,肯管世间愁?奈糜鹿多
情,烟霞痼疾,难与同游,桃花为春憔悴,念刘郎双鬓也成秋,旧事十年夜雨,不堪重到心
头。”
淳于俊越听越发心仪其人,因防对方万一不是武林同源,自己施展轻功身法,反易浅识,
遂缓步从容地,往那一片深碧流烟,疏阳碎地的竹林之内走去。
果然才到林边,歌声即住,淳于俊就听那人道:“林外游人,何不请进林来,扰我一杯
百花香雪。”
淳于俊听到最后一句“百花香雪”,却不觉大吃一惊。
因为知道“百花香雪”是“飘萍子”林中逸秘酿美酒,味醇香清,堪称绝世!怎的这林
中人所饮之酒,也叫做“百花香雪”?
淳于俊一面疑诧,一面缓步入林,只见林中一块大青石上,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神彩飘
扬,约莫三十六七的中年白衣文士。
双方目光相接,淳于俊不禁又是一惊,因为对方眼神之内,含着一种极难加以形容,清
狂脱俗的光辉,足可令人自惭形秽。
遂赶紧稍整衣衫,长揖为礼,含笑道:
“在下淳于俊偶作山游,不想清渠落叶,扰及天上浮云,尚希原宥,并请教先生尊名大
姓?”
白衣文士听他报名以后,起立微笑答礼,两道精芒隐蕴,不怒而威的目光,却又复在淳
于俊身上来回一扫,轩眉答道:
“你这先生二字,称呼得倒颇文雅别致。我姓白,草字江州,排行第二,你就叫我白二
先生好了。我则沾光痴长几春,叫你一声淳于老弟!来来来,老弟先尝我一杯百花香雪!”
说完,便提起石上酒壶,替淳于俊倒了一杯色碧于云的异香美酒。
淳于俊沾唇略尝,觉得此酒虽也凉沁心脾,但香味微嫌过浓,不及“飘萍子”林中逸所
酿“百花香雪”那等清新淡雅。
前擎杯目注白衣文士,微笑道:
“淳于俊仿佛记得这百花香雪之名,是昔年辽东大侠飘萍子林中……”
那位自称白江州的白二先生,不等淳于俊说完,便自含笑说道:
“飘萍子林中逸所酿的百花香雪,是纯以积年上好腊梅蕊积雪,与新放百花合制,自愿
人间绝味,我则因前些日雪满崂山,一时高兴,扫了不少梅蕊积雪,并偷来即墨城内大户半
缸卅年陈酒及一小盒百花精,东施效颦地胡乱混合一处,虽因酒质本佳,尚堪入口,但比起
真正百花香雪那种清醇淡远之致,又复宛如天上浮云,与清渠落叶判然有别了。”
淳于俊听他侃为自承偷酒等事,不由更爱这位白二先生疏狂绝世,豁达无伦,把杯中酒
一倾再尽,微笑问道:
“淳于俊冒昧请问白二先生,是偶游崂山,还是世居此处?”
白二先生又替淳于俊倒了一杯美酒,好象不甚在意地随门答道:
“我是偶游鲁东,因听说最近万妙山庄有场异常精彩的武林胜会,遂特意多留几天,想
就便开开眼界!”
淳于俊闻言笑道:
“这样说来,白二先生也是武林一派?”
白二先生摇头微笑道:
“我虽然十年学书,十年学剑,但空自辜负岁月,于文武两道,一事无成!倒是频年流
转江湖,阅人甚多,对风鉴一技,略有所得。”
话完,仔细向淳于俊脸上端详半晌,并执着他左右双掌,反复观摩,轻叹一声,又复说
道:
“淳于老弟,休怪白江州直言,以你五官气色,及掌上指纹,推究起来,老弟出身富室,
幼运安康,但生成侠骨,不耐平凡。胆肝照人,性情直率,终于飘零书剑,流徙江湖。纵然
行仁会义,无愧于心,惟命宫魔蝎,似属阴人。一生中难免红粉知已过多,不容易跳出情海
波澜以外。”
淳于俊这一路之间,委实既系情于长睡“天外之天”中的钟素文,担忧自己及“大力金
刚”庞信,是否可以为她疗伤祛毒,洗刷声名,又关心负气而别,不知道浪迹何处的林凝碧,
是否可以在万妙山庄大会上重逢?并解开那场突如其来,使自己莫明其妙的误会。
所以如今听得白二先生说是自己一生难免情魔生障,红粉牵愁,不由惊服不已,剑眉双
蹙地深深一叹。
白二先生见淳于俊这般情状,遂又微笑道:
“白江州大概谈言微中,勾动老弟愁肠,若不以萍水相逢见外,何妨一倾肺腑?”
淳于俊自与“大力金刚”庞信,在陕西荒山夜雨,竟夕长谈以后,早已拿定主意,于
“万妙山庄大会”,及都阳山不开谷口的“钩剑比赛大会”等武林群雄聚集之处,觅机宣扬
钟素文的奇异身世遭遇,以作众口流传,逐渐改变江湖中对她的那种错误认识,故而见白江
州发问,便立即摇头苦笑道:
“淳于俊虽然江湖阅历甚浅,但白二先生松古月般的出群丰神,也令我一见便知是游戏
尘寰的前辈高人,何况所论之言,如见淳于俊肺腑,晚辈正有一段武林珍闻,欲向白二先生
倾诉,并有所请教。”
话完遂将“天外之天”的经过,与钟素文身世遭遇,一一缕陈,并向这位白二先生请教,
是否知道祛解钟素文所服蜃珠淫毒之法。
这位自称白二先生的,并非真名,是本书中一位极其重要的武林奇侠。
他的本来面目,且容笔者稍弄诡谲,暂时仍以白二先生称之,但眼明读者,只须稍加思
索前后关连,即可有所觉察。
白二先生虽未肯对淳于俊示以真相,但他平素极负渊博,认为凡屑江湖之事,几乎无不
通晓。不过关于钟素文的这段缠绵故事,却是他闻所未闻,所以听得出神,并在听完以后,
愕然良久,方才出声道:
“凡事几人知究竟?世间可怖是流言,江湖中谁不公认钟素文一身集淫、怪、豪、狠、
毒大成?虽然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但流言可畏,众口烁金,要想替她洗刷名声,弄一个清
清楚楚,明明白白,恐怕要在难字以上,再加上两个难字。”
话音至此,看了淳于俊一眼,摇头继续说道:
“老弟与大力金刚庞信,所立愿为钟素文所做四事,无一不是难上加难,天香豆蔻,举
世才得三粒,一粒已为钟素文服用,另两粒在茫茫海宇之中,何处寻觅?起死回生灵药,虽
有千年雪芝,但风雷道长闷守拙的风雷八剑,神妙无方,岂可轻侮?洗刷名声一事,看似极
易,实则最难,只有那粒奇淫之气,所孕蜃珠,算是老弟所问得人,白江州知道怎样祛毒,
不过这法儿,又属难到极点?”
淳于俊自于“天外之天”室内,与钟素文相互凄艳无比温存之后,那位绝代佳人的风华
韵致,便几乎无时不盘旋心头。
等到林凝碧莫明其妙地负气一走,钟素文身世大明,无形中淳于俊的一缕情丝,自两者
平平,转变成钟长林短。
也许是钟素文风华绝代,艳色倾城?也许是“情”之一字,魔力无边,来不知其所以来?
去不知其所以去?
淳于俊明知钟素文天生石女,求偶无缘,偏偏甘为这位殚智竭力效忠一切,以至于白二
先生说出一连串的难字,淳于俊全听在耳中。只听得他有术祛除蜃珠淫毒,遂一迭声地追问
是何妙术?
白二先生又是微笑道:
“知己由来能换命,英雄难过情关,淳于老弟既然如此多情,白江州到时亦愿助你解决
一桩极难之事,不过你且听听这祛除蜃珠淫毒之法,是否容易办到?”
顿了一顿又道:
“天下唯精忠至孝,或极端正直,方足驱淫。蜃珠秉天地奇淫之气,深孕钟素文腹中,
除非能令她生吃一颗忠臣孝子,或正直侠士的新鲜人心,始足祛解,但其人既属忠臣孝子,
或正直侠士,则要生取生啖这颗新鲜人心,老弟怎能下得了手?钟素文又怎下得了口?”
这种祛除蜃珠淫毒之法,简直把淳于俊听得痴呆呆的,面带苦笑,半语难答。
白二先生伸手一拍淳于俊肩头,举杯含笑道:
“淳于老弟,劝君更尽一杯酒,与你同消万古愁。这种法儿确实太难,但不必过分忧心,
也许那位大力金刚庞信,会在其他高明人士之前,求到另外祛除之法。”
淳于俊无语可答,只可暂时撒开这段愁思,与那位白二先生,相互欢笑林中,畅饮他那
仿造的“百花香雪”。
这时漫天彩霞,均已消逝,沉沉夜色,挟着寒意俱来。淳于俊在皓月流光下,越看越觉
得这位白二先生,神彩轶月,腹中更是博学,无论经史子集,诗赋词章,以及武学一道中的
各种功力,均极精谙,并时有微言奥旨,启人沉思。
淳于俊由服而钦,由钦而敬,心中却兀自思索,这位白二先生,虽然到目前为止,除了
在谈话之间,表现出博学多闻,文武兼资以外,尚未显示过所擅武功,高到如何程度。
但凭自己眼力看来,此人锋芒不露,英气内敛,似乎决不在所见过的陶大杯,东瀛妙道,
以及南荒睡尼,少林护法等一流名手之下。
淳于俊既已生疑,言语中自然免不了旁敲侧击,涉及白二先生的宗派来历,白二先生也
早知淳于俊用意,推杯哈哈笑道:
“淳于老弟,你大概也看出我这白江州三字,不是本名,但我本来面目,此时无法揭穿,
否则定会震惊整个武林。好在姓名无非是使人与人之间,互相容易呼唤识别的一种符号而已,
我既生性乐天,又对香山乐府素极倾倒,故而暂且权借那位曾任江州司马,琵琶一曲,湿透
青衫的白居易的名号。你便叫我白二先生,有何不可?”
淳于俊知道象他们这等盖世奇人的本来面目,若非自愿揭穿,多问无非自讨没趣,只好
满口唯唯,但却暗中盘算,怎样才能设法使这位白二先生,稍展身手,自己或可从而窥出他
几分来历。就在这洞念之间,白二先生忽然微吟道: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琵琶……淳于老弟,你这玉面孟尝四字,也是武林中后
起之秀,适才与我谈话,更听出文武两途,均颇深有根底,总应该对这首白香山的《琵琶行》
不太陌生?”
淳于俊想不到白二先生突然与自己谈起《琵琶行》来,点头微笑答道:
“琵琶行六百一十六言,是香山居士集中极其出色作品,淳于俊曾经熟读,尚能成诵。”
白二先生闻言说道:
“曾经熟读最好,我要你把这六百一十六言,倒序背诵过来。老弟是位聪明人物,且试
试在明月当空之前,可能做到?”
淳于俊猜出对方此举,必有深意,见此时明月尚在东面林梢,方说了一句:
“倒诵《琵琶行》的六百一十六言,似乎用不了那久光阴……”
话扰未了,白二先生便即接口答道:
“用不了月到中天,当然更好。老弟且自用功,我去找件东西,即行回转。”
“转”字才出,人已到了竹林之外,以淳于俊这身不浴功力,居然未看清白二先生走时
用的是什么身法。
骇然之下,不由越发钦佩,便照他所说的暗自从《琵琶行》末尾一句,“江州司马青衫
湿”起,“湿衫青马司州江”地逐字细细背诵。
这种既无韵脚,又不成文的倒序背诵,虽极拗口,颇难记忆,但淳于俊天分甚高,由尾
至头默诵两遍以后,也就能够琅琅上口。
淳于俊低头一看月影,不过东移两寸有余,心头也不禁微觉自许。就在此时,林间人影
一飘,白二先生业已悄无声息的回转,只多了一面玉轸丝弦的上好琵琶在手。
白二先生委实聪明绝顶,一看淳于俊脸上神色,便即含笑说道:
“月移竹影,不及三寸,六百一十六言的《琵琶行》,便能倒诵如流,由此可见淳于老
弟的悟性资质,着实是上乘之选!这样方不枉我想在萍踪偶聚下,传你一手近年所创的小巧
技艺。”
淳于俊早就看出白二先生武学极高,闻言知道所授必非凡技,不禁喜得心头乱跳,白二
先生含笑问道:
“老弟先猜上一猜,我想传你的是何技艺?”
淳于俊福至心灵,目光在白二先生手中那面琶琵上一瞥,应声答道:
“谆于俊愚昧,难测白二先生灵机,不知是否与香山居士这首《琵琶行》有所相关?”
“老弟果然聪明绝顶,一猜便中。但岂仅有《琵琶行》有所相关,我想倾囊相授,以纪
念这场萍水相逢。”
淳于俊听白二先生教授自己的是一套“琵琶行”,方自傲愕,白二先生又笑道:
“老弟风流倜傥,文武兼资,对于音律一道,想必也有相当造诣!”
淳于俊起初以为白二先生是要教授自己什么神奇武技,但如今听得这等说法,又见他取
来那一面丝弦玉轸的上好琵琶,才知对方所授的,只是一种自度乐曲!虽然微觉失望,但仍
接口笑道:
“淳于俊少年放荡,青衫酒渍,常醉歌筵,诸如豪竹哀丝,红牙檀板,均曾有所涉猎,
惟所得不深,浅尝辄止而已。”
白二先生微笑道:
“能通一曲,便是知音,真正的霓舞虞韶,几人解得?老弟在这明月秋风之下,倚竹对
酒,再听我一曲自度琵琶,看能记得多少?”
说完,即就石上坐定,轻拢慢捻,纡除掩饰地弹奏起来,珠落玉盘,泉流石隙,刹那之
间,便入妙境。
淳于俊口内谦逊,实则对于五音六律,极其内行,到耳便知白二先生所弹的这《琵琶
行》,是揉合多种法曲之妙。
再加上一部分大概出于自创的特殊音节,弹奏手法,又复极高,泻声青管,流乡紫檀,
一曲潮生,四弦月冷,俄而蛩吟秋夜,俄而莺转春山,俄而撒来珠玉,俄而突出刀枪,抑扬
顿挫之间,自己心头的喜怒哀乐情绪,全被控制。
白二先生一曲既罢,淳于俊心悦诚服地抚掌笑赞道:
“二先生此曲感人之深,何异乌孙马上,白傅江头?不过其中豪放之韵特多,哀思之奏
极少而已,尤其是在极度美妙关头的那八九声奇异音节,宛如画龙点睛,加得恰到好处,高
妙无比。”
白二先生委实想不到淳于俊悟性如此之高,不由微愕问道:
“听老弟这等说法,是否对我这曲《琵琶行》,业已记熟?”
淳于俊含笑说道:
“记熟虽则未必,但白二先生不妨暂借琵琶,容淳于俊效颦一试。”
白二先生突然一阵仰天狂笑,把手中那面琵琶,递与淳于俊,点头说道:
“好好好,良材难得,绝艺尚传。我这曲《琵琶行》,今夜算是货卖识家,老弟仔细潜
心,包管你一生受用不尽。”
但天下事机缘未至,往往无法强求,淳于俊这等聪明,居然不曾参透何以学会一曲琵琶,
便终身受用不尽之理,正在诧然忖思,白二先生又复微笑说道:
“浊世堆愁难得开,能歌能舞是多才!老弟试弹《琵琶行》,我则试作《琵琶舞》!”
淳于俊心头忽然一动,暗想莫非白二先生在舞中有甚传授?述依照适才记忆,手中缓拨
琵琶,但同时聚精会神,细看白二先生起舞身法。
琵琶一响,白二先生便即随声起舞,淳于俊因祸至心灵,凝神注视以下,看出白二先生
长袖飘飘,回旋进退之间,果然竟是一种从未罕见,神妙极高的武学身法。
如此一来,淳于俊不禁大喜欲狂,悉心记忆,忘顾其他,手中琵琶,也弹到极端美妙之
处,发出一声奇异音节。
这声异音一发,正在翩翩作舞的白二先生,忽然被外物所扰,足下微一踉跄,大袖先行
往左力摆,然后迅即回翻,虚空一拂,才又恢复了美妙身法,继续起舞。
淳于俊只看出白二先生身法步法,蕴含奇奥,强记在心,对此却未加理会,刹时间奇响
三作,白二先生在每一声奇响之后,均有一种极其奇异的手式与之配合。
直到第五声奇响过后,淳于俊才恍然顿悟,暗骂自己笨拙该死!原来他彻底悟出白二先
生那种美妙无伦的回转身法,只是一种高明至极的守势武学,而那每一声奇异音节以后的奇
异手式,才是奇艳奥绝,妙到毫崩的克敌制胜之道。
那种奇异音节,共只八声,等淳于俊参透奥妙,获得骊珠,惜已时机不再,仅仅记在最
后三式。
琵琶一停,白二先生收式含笑卓式,淳于俊却懊悔不堪,满面怅然若失的痛惜之色。
白二先生见状,诧然问道:
“淳于老弟,我连番试你悟性资质,实是上乘之选,才以我近年所创的这套《琵琶行》
相传,你怎的这副神情?难道还有什么参详不透之处?”
淳于俊双颊微红,苦笑答道:
“淳于俊承二先生错爱,传授琵琶行绝学,关于身法步法,均已勉强记下,但其中那八
手奇绝招数,却因愚昧弩钝,错过了起先五式。”
白二先生闻言大笑道:
“淳于老弟,不要贪心,你既记熟这套《琵琶行》的身法步法,以及其中暗藏钧天八式
的最后三招,纵目当世武林,除了神州四异因火候功力相差,尚难与抗衡以外,其他人物,
大半均无足惧。今日因缘止此,十年以后,终南山玉柱峰头,我再传你钧天五式。”
说完,方一转身,忽又止笑道:
“这面琵琶,不是凡物,也举以相赠老弟!可制一丝绶,挂在颈间,以便边弹边行。倘
若仅采守势,任何人物,均在百招之内,难得胜你。”
淳于俊见这位白二先生,既传授了自己一套中藏“钧天八式”的奇绝武学《琵琶行》,
又复将这面丝弦玉轸的极好琵琶举以相赠,不禁感激得迷惘失神,痴痴伫立。
等他被一阵风摇翠竹的切玉之声,猛然惊醒,面前哪里还有自称白江州白二先生的踪迹?
只是明月流天,清影在地,加上冬腊严寒,夜凉侵骨而已。
白二先生既走,这等宛如天际神龙的绝世奇人,自然无迹可寻。
淳于俊在惊喜而兼惆怅的情怀之中,解下自己的束腰丝绶,暂系琵琶,悬在颈间,遵照
白二先生所说,边弹边和地,练习新学会的指法步法,以及那疏略大部,仅获得一鳞半爪的
“钧天三式”。
自月光流水,一直练到曙色微明,淳于俊总算把一曲《琵琶行》舞,练得指法纯熟,并
能与身法步法,互相配合。
但越是练得纯熟,便越是发现那“钧天三式”,神奇无比,妙用无方,也便越发懊悔竟
把先前五式,轻轻放过。
虽然白二先生曾说过十年后终南山玉柱峰头,仍将补授这“钧天五式”,但一个爱武成
癖之人,已窥一斑,未见全豹一心情,几乎比毫无所得,更觉难忍煎熬,懊丧难过。
这时已是腊月十八清晨,淳于俊缓步走出竹林,恰好一轮红日,自海拔东升,极目之处,
明霞散绮,晴彩浮空,万里云开,乾坤一朗,丽景无边,委实壮人襟抱,连自己的满腹懊丧
情怀,也仿佛为之消融不少。
蓦然身后一声朗笑,淳于俊左手抱定琵琶,右手凝足功力,立掌护胸,回头看时,只见
十来丈外的山道以上,站着两人,正是虬髯盈腮,豹头虎额的“西域酒神”陶大杯,与白发
垂垂,清癯神朗的“飘萍子”林中逸。
淳于俊赶紧纵到两位前辈面前,躬身施礼。
陶大杯眼光稍注他身上所佩“龙渊宝剑”,尚未开言,林中逸却因不见爱女林凝碧与淳
于俊同来,先行讶然问道:
“淳于老弟,君山别后,瞬眼一年,你都阳山不开谷之行如何?碧儿怎的未见?现在何
处?”
淳于俊听林中逸一见面,就问到林凝碧,着实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以至于口中期
期艾艾,俊脸通红,脸呈窘色。
林中逸何等江湖经验?一看淳于俊这种神色,便知其中大有文章,不禁眉头暗蹙,但仍
含笑说道:
“碧儿平素被我娇养放纵,情性不好,贤侄尽管直说无妨,她是否与你负气而别,今在
何处?”
飘萍子林中逸越是这等说法,淳于俊便越是觉得难以为情。
因那片竹林,甚为僻静,遂又把陶大杯、林中逸两位前辈,请到林中,细将都阳山不开
谷求剑求钩,并蒙南荒睡尼传授“天罡三十六钩”,“地煞七十二剑”,订约明年五月端阳,
钩剑比赛大会,以及天外之天奇遇,林凝碧莫明其妙负气而行,自己祁连觅药,荒山夜话等
情,由头至尾详述一遍。
知女莫若父,淳于俊虽然莫明其妙,但林中逸却早自话中了然,爱女林凝碧负气之因,
是吃了无相勾魂天魔女钟素文的一口飞醋。
何况淳于俊事事照实陈述,光明磊落,不知不觉中,在叙述祁连山寻药及荒山夜话中,
流露出对钟素文确有相当情意。
林中逸虽为人父,但对于这种儿女私情,却无法置口,听完以后,只得淡淡一笑说道:
“碧儿性娇福薄,自作自受,究竟如今何往,贤侄也不必忧心,此事与你无关。我们还
是研究研究,怎样应付这场万妙山庄大会吧。”
陶大杯对于林中逸这等丝毫不袒护爱女的正大作风,好生钦佩,淳于俊则脸上始终自觉
有点讪讪的无以为情,一眼看见石上尚有自己和白二先生未曾饮完的十来斤美酒,遂斟了两
杯,递与陶大杯、林中逸,借以改变话题,含笑说道:
“两位老前辈,请尝一尝这种仿造的百花香雪。”
陶大杯、林中逸闻言均觉愕然,各尽一杯以后,淳于俊才把巧遇白二先生之事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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