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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扇神剑续》
作者: 曹若冰

第二十四章




  王秋绮姑娘如今内服剧毒,外点重穴,躺在这里,如何处理? 此去干山,路途迢迢,如
何能使秋绮姑娘安然到达? 然而即令到达之后,如何为她解除剧毒? 依然令人大费思量。 
  这一连串的问题,使肖承远站在林中,面对着王秋绮姑娘,惶然一时不知所以。 
  但是,呆立林中,于事无补,肖承远就在无尽茫然之中,抱起王秋绮姑娘,缓缓地向林
外走去。 
  王秋绮姑娘浑身柔软如棉,温暖如常,一些也没有僵硬和冰冷的模样,肖承远抱在怀里,
心情更为之沉重。他知道这种毒药与点穴的功力,确是高人一等。 
  松林之外,夕阳残晖,晚霞绚烂,田间陇上,偶尔一二牵牛荷锄晚归的农人,四处炊烟
缕缕,归鸦阵阵,这一幅无限美好的残阳晚景,看在肖承远的眼里,却是透着几分日落的凄
凉。 
  他低头望着怀中的王秋绮姑娘,平静如睡,淡雅如兰,不禁感慨万千,自古红颇多薄命,
王秋绮姑娘大概就是属于薄命之人。想到这些,肖承远小侠就禁不住有一缕难言的疚意,耿
耿难释于怀。 
  正在松林之外,散放的两匹坐骑,倒是驯良可喜,一见主人出来,便低嘶碎跑,来到肖
承远身边,等待着扬鞭上道。这一对马儿,哪里知道他们主人的心情,正是无限惆怅,不尽
的榜徨,不知如何带着王秋绮姑娘,远走关山。 
  突然,不远传来一声轻轻的惊讶,含着有难言的喜悦,和说不出的惊奇地“嚏’了一声。
肖承远本是愁肠百结,抱着王秋绮姑娘,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一声惊讶,使他心神一震,不
由而然地抬起头来,朝前面看去。
  肖承远如此一抬头之际,只见隔着十数丈田陇以外的道旁,悄然而立着一位素衣飘拂的
姑娘。夕阳耀眼,满目金黄,肖承远没有看清楚对面那位素衣如雪的姑娘是谁,可是对面的
姑娘,已经朗声说道:“果然是肖兄,省却我这一程千山万水的跋涉。” 
  人在说话声中,但见白衣翻拂,起落飞腾,话音一落,人也就悄然而立,站在肖承远小
侠对面五尺不到的地方。 
  肖承远一见,惊喜交加,不觉脱口叫道:“孙姑娘!” 
  来人正是清昙神尼得意门人孙宛虹姑娘,孙姑娘的出现,是极为突然,但是肖承远略一
思忖之后,便又接着说道:“孙姑娘! 你是寻找我的吗?” 
  孙宛虹颇有出尘之姿,也有脱俗的风范,当时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奉家师之命,前来
肖兄台前效劳。” 
  肖承远连称不敢,但是,又不由地面有疑惑之色,心里止不住暗自忖道:“她如何会知
道我在青附近的锡澄古道上呢?” 
  孙宛虹自然也看得出肖承远的满腔不解之意,当时便含笑说道:“家师料事如神,她料
定肖兄必然已经离开太湖,前往千山。所以,我才兼程南下,越过太湖之滨,没作停留,迳
自取道江阴渡江,沿途追赶。” 
  肖承远小侠摇头含着一丝苦笑说道:“清昙老前辈果然料事如神,只是她断然没有想到,
我这次只身远离太湖,竟是有生以来的凄凉惨状。” 
  孙宛虹没有等到肖承远说完,便吃惊说道:“肖兄之意,太湖出了何等意外吗?” 
  肖承远摇摇头说道:“孙姑娘! 请原谅我说话如此口不择言,太湖之事说来话长,容稍
后再说.目前孙姑娘来得正好,请先助我一臂之力。” 
  说着话,将王秋绮姑娘双手托着送过去。 
  孙宛虹双手接过王秋绮看了一眼,点头叹道:“肖兄!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看来冥冥
之中,都有定数。不瞒肖兄,若不是无意中凑巧,只怕此刻我仍然在锡澄古道上,仆仆风尘。
而王秋绮姑娘只怕真的成为肖兄难以处理的困难累赘了。” 
  肖小侠瞠然地望了孙宛虹姑娘一眼,仍想起当年四象峰前,夺取“无极乾坤真经”的时
候,孙宛虹曾经和王秋绮,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听孙宛虹言下之意,似乎已经知道了王秋
绮的遭遇,难道她方才已经在松林之外,看到了林中的一切吗? 
  孙宛虹对自己怀抱中的王秋绮,看了一眼,才抬起头来,对肖承远说道:“像肖兄这样
的人物,江湖上只要是有心人,就不难注意到的,所以我从太湖折入官道,沿途稍一打听,
对于肖兄的行止,便不难有线索可寻。” 
  肖承远轻轻地“啊”了一声。 
  孙宛虹接着说道:“可是,当我追过青镇,赶到江阴,却不曾听说过有肖兄这等人物只
身买船渡江,于是,我又赶回青镇。但是,在青镇上,分明有人看到肖兄于今日一早,只骑
上道,单身飞驰江阴。” 
  肖承远脸上一红,连忙说道:“我在青镇上遇到王秋绮姑娘,结伴前往千山,没有料
到……” 
  孙宛虹接着说道:“没有料到你们遇到一高一矮两位奇怪的老人,以致王秋绮姑娘无故
遭毒手,是吗?” 
  肖承远闻言大惊,连忙问道:“孙姑娘!你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孙宛虹点点头说道;“肖兄!方才我说过,人算不如天算。我从江阴赶回青镇的时候,
途中碰到这两位奇怪的老人。这两位老人只怕落入任何武林人物的眼里,都会引起注意,何
况他们还无意中透露了一句话.” 
  肖承远不由地神情紧张起来,连忙问道:“孙姑娘! 他们说些什么?” 
  孙宛虹姑娘说道:“仿佛是那位矮胖老人说了一句:说是‘姓肖的小于既是玉扇的门徒,
大还丹当今圣药,那女娃娃身中剧毒,能否解除?’另一位高瘦的老人,却接着说道:‘大
还丹虽是当今圣药,却解不开女娃娃身内剧毒,除了崂山解药,恐怕只有雪莲实,方可有
效’。不过那高瘦的老人接着又说道:‘任他们去吧!即使他能获得雪莲实,救活了性命,
那也是天意,是我们契约以外的事,管他怎地?’” 
  肖承远点头说道:“孙姑娘能够不让他们二人怀疑,窃听到这两句对话,真是难得。” 
  孙宛虹倒是颇有同感,当时没有自谦,却是认真地说道:“肖兄说得一些不错,这两位
老人看去一身功力,要超出我许多,要想在他们面前耍一点花样,谈何容易。当时,我既不
敢跟上去窃听,又不能不听,只有停下身形,闭目凝神,迎风倾听,听到如此两句。” 
  孙姑娘接着又颇为高兴地笑了一下,说道:“想不到就这两句话,省去我茫然无绪地万
水千山长途跋涉。” 
  肖承远本来要赞扬几句,但是,忽然心里一动,急急地说道:“孙姑娘!据我所知:令
师清昙老前辈藏有雪莲实,但不知这次……” 
  孙宛虹点头说道:“这正是我说的:人算不如天算,当今之世,藏有千年雪莲实的,除
了家师,恐怕没有第二人。雪莲实本不易得,年深月久能得千年之久的雪莲实,那是奇珍啊,
何能轻易获得?” 
  肖承远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是了!当年我和渔礁翁前往邛崃,还承令师赠赐雪莲
实一枚。” 
  孙宛虹说道:“那是邛蛛特产,但是,那不是千年雪莲实。”说着,从身上小心地取出
一个小布包,布包未解,先有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幽幽入鼻。孙宛虹将布包摊在手中,缓
缓地解开,只见布包当中,露出一颗颜色金黄,龙眼大小的莲子。 
  孙姑娘蹲下身来,将王秋绮姑娘轻轻放置地上。然后站起身来对肖承远说道:“千年雪
莲实,恩师除了炼制数十枚雪莲丹,如今剩下来只有三枚。这次我领师命南下之时,恩师竟
将三枚雪莲实,给我一枚。” 
  肖承远望着地上的王秋绮,感慨万千地说道;“令师此举,对王秋绮姑娘是再生之德。” 
  孙宛虹叹道:“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罢了。我自从随恩师习艺邛崃之后,深信
善恶报应,分毫不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造物者对宇宙万物,是鼓励崇仁尚善的啊!” 
  说着话,用纤纤五指,剥开千年雪莲实,分了一小瓣,将剩下来又包妥收藏,然后说道:
“大还丹当今圣药,但是清除身内火毒。自然比不上千年雪莲实的功效了。肖兄切不可对令
师玉扇老前辈的大还丹,稍有失望之意。” 
  这位孙姑娘真是目光锋利,透入肺腑,而且为人只是如此坦诚无隐,使肖承远既感动又
惭愧。 
  肖承远本有分辩之意,说明自己对于思师,没有一丝一毫不敬的意念。但是,他感于孙
姑娘如此直言无讳,真是—位性情中人,便就将自己的一腔之意,淡然化为乌有。 
  孙宛虹眺首回看四周,说道:“夜幕已垂,寻宿不易,何况王姑娘身有火毒,住店不便,
就在这松林边缘,先行替王姑娘服下千年雪莲实,有劳肖兄在一旁护法了。” 
  随手就将那一小瓣千年雪莲实,塞进王秋绮姑娘口中,又从身旁取出一小瓶无根雪水,
滴了数点到王秋绮的嘴里,然后将自己的樱唇,对准王秋绮的小口,力逼自己丹田一口真气,
度进了王秋绮的腹中。 
  就在这一瞬间,只听得王秋绮姑娘的腹中,咕噜噜一阵乱响,紧接着一个冷颤,顿时王
秋绮姑娘面如白纸,浑身冰冷僵硬,连一丝气息,都僵冷毫无。 
  这一个突然的变化,使孙宛虹姑娘为之大吃一惊,不由地立起身来,语不成句地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那两个老人存心……” 
  她望着王秋绮,像是自己闯下了滔天大祸,一时间变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肖承
远本是站在一旁,凝神注意四周,为她们两位姑娘护法。当时一听孙宛虹如此一声惊呼,连
忙抢上前问道:“孙姑娘!有何意外吗?” 
  孙宛虹指着王秋绮,惶然之情,使她欲言无力。 
  肖承远这才留神一看王秋绮,当时也不禁为之大惊失色,但是,他一惊之余,并未昏乱。
立即沉着地对孙宛虹说道:“千年雪莲实,无论是否确为千年之久,但是,其阴凉之性,超
过一切,必是无疑。常人服用这种圣品,必须运用本身三离真火,调清真元,才能收水火逢
源,固本助功之效。但是,王秋绮姑娘此地此刻中穴昏沉,自己无法运用本身真火,自然立
即就僵冷如冰了。” 
  孙宛虹急得眼含泪珠,颤声声地说道;“肖兄!这是我一时失误,如今如何是好?” 
  肖承远安慰着孙宛虹说道:“孙姑娘不必着急,那两老人是先使王姑娘服毒,后点遍身
重穴,若要先解穴道,则剧毒随血循环,自然毒发而死。如今既服千年雪莲实在先,我们不
妨为她拍开穴道,让他相生相克.按理是应该毒力清除,而寒意亦散。” 
  孙宛虹此时只有以一种企望的眼光,望着肖承远。 
  肖承远此时也是信心未定,没有把握,但是,他了解一种情况,如果此时此地,他自己
要不沉着,其后果不仅是王秋绮要为此丧掉性命,恐怕孙宛虹在惭恨之余,也会伏剑横尸,
以了心头之愧。 
  肖承远毫不犹疑地站在王秋绮面前,右手食指独出,连连挥动,运用隔空打穴的指法,
遍点王秋绮周身三十六处重要大穴。 
  等到肖承远食指最后指到王秋绮的小腹丹田,肖承远和孙宛虹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王秋
绮的头上,渐渐地热气腾腾,脸上汗流满面。随着一声呻吟,从王秋绮的嘴吐出来。孙宛虹
姑娘这才如释重负,擦去眼内泪水,心有余悸地说道:“肖兄!看来如今药力发散,王姑娘
犹有痛苦。” 
  肖承远也松了一口气,说道:“不妨事了。毒力愈大,千年雪莲实的效力愈宏,王秋绮
姑娘应该是愈能早些时间醒来。如今倒是怕她寒力入侵,毒力不够,反而一时不能使水火调
剂,达到恰到好处。” 
  孙宛虹说道:“我一着之失,几乎使王姑娘枉死黄泉,如今让我以三年内修之功,助王
姑娘一掌之力,以聊表我赎罪之心。” 
  肖承远略一思忖,便说道:“孙姑娘古道热肠,令人敬佩,如此我在一旁,仍旧执行我
这护法之责便了。” 
  说着话,迈步走到一旁,忽又倏地转身,对孙宛虹说道:“孙姑娘千里迢迢,为尽武林
儿女之责而跋涉关山,为救他人性命,不吝贡献千年圣品,凡此种种,这热肠古道四字,千
真万确当之无愧。孙姑娘应无惭愧之心,更应无赎罪之念,孙姑娘以我之意为然否?” 
  孙宛虹若有所触地微微一震,看着肖承远点厂点头,这才转过身去,迳自走到王秋绮身
边,双掌平伸,贴向王秋绮的小腹丹田,自己盘坐凝神,闭目入定。 
  约莫过了半晌,孙宛虹一跃而起,走到肖承远面前,轻轻地说道:“肖兄!宛虹此时暂
行告别。” 
  肖承远一惊回头,注视着孙宛虹,讶然说道:“孙姑娘千里追踪,只为对我鼎力相助,
奈何今日相别如此之速?” 
  孙宛虹摇摇头,沉吟了半晌,这才抬起头来说道:“肖兄! 我奉师命前来效命,理应追
随左右,稍尽绵薄。但是,今日我必须暂时告别……” 
  肖承远此时一见孙宛虹满腔黯然之色,知道她如此突然而去,必有原因,问道:“姑娘
既要远离,我不敢任意强留,只是姑娘可否告知,是何原因促使姑娘如此匆促而去?” 
  孙宛虹勉强地露出一点笑容,向肖承远道:“我已经向肖兄说了不少谎言,如今若要我
叙述原因,无非更要我多说几句谎言而已。我何忍再行相骗? 肖兄又何需要听别人不实之言? 
肖兄如能了解此点,定能以我不肯相告见谅。” 
  肖承远茫然了,而且是无比的茫然。 
  孙宛虹姑娘的为人,从她昔日不愿搅入“无极乾坤真经”的纠纷看来,孙姑娘是一个淡
薄名利,朴实纯真的武林儿女,而且在四川境内,肖承远在孙姑娘家中与老师兄银髯叟相遇.
对孙姑娘那种热心助人的德行,更是深铭内心。像这样品德超人的孙姑娘,如何能以谎言骗
人?但是,事实上,孙宛虹方才口口声声,已经一再说明,她说了不少谎言,这岂不是令人
如坠五里雾中吗? 
  而且,更使肖承远瞠然不解的:“孙姑娘她为什么要对我以谎言相骗?她方才所说的话,
究竟哪些是骗人的谎言?” 
  肖承远百思不得其解,一时间只有愕然地望着孙宛虹姑娘,半响说不上话来。 
  孙宛虹含着一丝苦笑,对肖承远说道:“肖兄是否执意要我说明原因?否则就不让我离
开此地?” 
  肖承远一震而觉,立即连称“不敢”。 
  孙宛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宛虹先在此向肖兄告罪,暂行告别,日后再见之时,此
中原委自当一一相告。”说到此处,孙姑娘又微微地一顿,接着说道:“其实聪明如肖兄者,
纵然相瞒于一时,也不能相瞒于长远,稍过时日,肖兄必能不告自知。” 
  当时退后两步,深深检衽为礼,施身拽裳,欲待起去。 
  忽然肖承远叫道:“孙姑娘!请暂留芳驾。” 
  孙宛虹闻言声微微一愕,但立即又含笑旋身,说道:“肖兄是否又生悔意,迫使宛虹必
须说明内情才肯放行?” 
  肖承远拱手说道:“在下斗胆,也不敢力请姑娘畅叙难言之隐,何况姑娘还曾许之他日?
只是方才姑娘说到此行只是暂别,但不知再相见时,是何时何地,姑娘能否先行相告?” 
  孙宛虹略一思忖之后,歉然地一笑,说道:“肖兄! 见时自然相见,奈何先要预期地点?
肖兄能见谅我不告在先,又何必拘泥于再见的时地于后?” 
  肖承远长叹一声,拱拱手,站立于一旁默默无言。 
  孙宛虹指着王秋绮说道:“王秋绮内毒清除,元气已复,为了不让她知道宛虹此来行径,
趁她未醒之前,点中晕穴。当我离去之后,肖兄举手之劳,自可使王姑娘健愈如昔,但是宛
虹尚有一小小请求,请肖兄大量允诺。” 
  肖承远对于孙宛虹此时的一切行动,除了奇怪二字,便毫无所知,所以当时只有木然地
说道:“孙姑娘有何要求,尽管言之当面。” 
  孙宛虹点头说道:“王姑娘醒后,肖兄能否暂不说明宛虹此行的一切?” 
  肖承远心里忽然不由而然地—动,但是,他立即朗声应道:“谨遵所命。” 
  孙宛虹点头称谢,振袂拽裳,迎着夜色朦朦,凌空一拔而起,直向锡澄古道上奔去。留
下迎风伫立的肖承远,感到无限的迷惘,无比的茫然。 
  口  口  口 
  越过江南,也越过了莺飞草长、杂花生树的撩人景色。 
  北渡黄河以后,便感觉到春天来得迟了。北国风光,春 
  风未绿大地,春雷未生枝头,多少还留给人以一种残冬未尽的感觉。 
  肖承远和王秋绮一行二骑,带着春的脚迹,从暮春的江南,赶到春迟束至的塞北。两个
人的心情,也像这塞北景色,有一种寒冬未尽的沉浊与寒意。
  两种焦急,一样心情。 
  王秋绮姑娘愈是接近塞北风光,愈是担心着千山之麓,会是何种情况,呈现于自己眼前?
一种急于相见,又怕早日相见的不同心情,使王秋绮沉默而寡言,满心阴霾,—腔沉重。 
  肖承远却在心里反复沉思着两样事,其一:崂山老者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功力,如今究竟
是敌是友? 未来的崂山之会,是敌应如何处置?是友又如何周旋?其二:孙宛虹突然如此行踪
诡谲,令人莫测高深,是何所为而来? 肖承远的心情,也为这两件事折磨得沉重了。 
  出关之日,王秋绮忍不住提到青道上的事,向肖承远说道:“承弟弟! 这两个不知姓名
行径古怪的老人,约你端阳崂山相会,你到底是去与不去?” 
  肖承远应声说道:“一诺千金,焉有不去之理。” 
  王秋绮闻言勒住胯下坐骑,望着肖承远小侠说道:“承弟弟! 彼等武功高深莫测,尤欠
正大光明,承弟弟即使去履约,也不能如此单身只骑,轻蹈险境。” 
  肖承远微微一皱眉峰,忽又豁然笑道:“秋绮! 休要为我顾虑多端,我不会逞匹夫之勇,
但是,我也不会畏缩不前。秋绮姐姐! 你知道义无返顾这句话吗? 如果崂山诸老,都是作恶
武林的魔头,即使他不约我,我也要寻找前去,纵令粉身碎骨又有何惧? 如果崂山诸老只是
隐居山林的长者,我只身踵前,又有何碍? 秋绮以为然否?” 
  王秋绮脸上露出一丝哀怨之意,说道:“承弟弟! 这些大道理,秋绮还能省得。我是说
承弟此去崂山,单身只骑,几位姐姐她们又都各有要事羁身,我有不容辞卸之责……” 
  剩下来的话,肖承远拦住姑娘说下去,她母须说明,肖承远自然明白了姑娘的用意。他
连忙接下去说道:“秋绮! 你的关切与好意,我深深为之感激。但是,你到达千山之后,无
论令师叔祖和令师遭遇如何,你有一件当务之急,较之陪同我同往崂山,要重达千百倍,那
便是寻找千年何首乌,练成两仪真气无极玄功。” 
  王秋绮点点头,但是,立即又淡漠地摇摇头说道:“承弟弟! 如今我对武林生涯,突生
厌倦之意,此去千山,如能见到恩师安然无恙,我要辞谢师门,旧雨楼故里……” 
  说着话两颗清泪,怆然而下。 
  肖承远小侠叹了一口气说道:“秋绮! 如果千山之麓的情形,不如你所想象呢?” 
  王秋绮闻言垂首默默,黠然没有作答。 
  肖承远接道:“秋绮! 我极为明了你此刻的心情,对武林中如此险难重重,风波处处的
生涯,感到厌倦。实则,没有任何人会喜欢这种生活的。譬如以我为例,我是何等希望在太
湖之滨,耕读传家,过着与世无争的岁月?但是,这种悠悠生涯,不是希望可以得到的。” 
  王秋绮睁大着一双眼睛,含着不解与迷惘,注视着肖承远。 
  肖承远极其沉重地接着说道:“这些扰乱世事,涂炭生灵的魔头,如果一日不灭,你我
便一日无法求得安宁。秋绮! 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对于安宁平静的生活,都不想念,实有因
耳。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王秋绮姑娘似乎又有无限的委屈,轻轻地点头,说了一声:“我懂得了!” 
  肖承远将坐骑带上前一步,伸手过来,隔着马儿握住王秋绮一双柔荑,极其诚恳地说道:
“秋绮! 你我是青梅竹马的幼时好友,纵或我有言过其实之处,你也不致相责。” 
  王秋绮已经忍不住又涌出了泪光,点点头没有讲话。 
  肖承远继续说道:“我劝秋绮你要摒除一切杂念,敞开胸襟,准备迎接一切可期与不可
期的痛苦,然后专心一致去谋求千年何首乌,练成……” 
  王秋绮此刻已经泪涌如泉,突然厉声叫道:“不要再说下去! 不要再说……” 
  下面的话,已经为一阵失声的痛哭,掩盖无余。正是: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
圆。多情的人,最难以忍受的事,是一缕情丝,飘摇无着,在那里虚无缥缈…… 
  肖承远懂得王秋绮姑娘的心情,但是,他除了这样劝她,他又能如何说法? 
  一阵痛哭失声之后,胯下的枣红马儿,也为之顿足长嘶,声震长空,增添几许壮烈苍劲
的意味。
  王秋绮姑娘缓缓地抬起头来,拭去腮旁的泪水,娇怯无限地转不过头去,背对着肖承远
轻轻地说道:”承弟弟! 原谅我的失礼。” 
  肖承远苦笑着说道:“秋绮! 你还要如此对我说话吗?” 
  王秋绮这才扭转回头,那一张残留着泪痕的娇靥,梨花—春带雨,惹人无限怜。犹带泪
痕的大眼睛,突然又闪着一种奇异的光芒,注视着肖承远,良久,才又垂下眼睑,轻轻而又
低缓地说道:“承弟弟! 我会记着你的话,我要尽我的全力,在千山之中,找到那一株千年
何首乌。哪怕是在任何残酷的打击和任何的挫折中,我都会甘之如饴,永不气馁。” 
  肖承远心里有一种不安的预兆,当时只点点头,说道:“秋绮原是极为聪明之人,如此
彻然顿悟,原是意中,我应该为秋绮庆幸。” 
  王秋绮淡漠地一笑,又颇有凄凉意味的说道:“但是,我也有两项请求,不知道承弟弟
你能否破格俯允? ” 
  肖承远闻言浑身一震,立即说道:“秋绮有何意见,我只要力之所逮,岂有不竭尽全力
之理。” 
  王秋绮点点头,口称多谢,接着又淡淡地笑了一下,幽幽地说道:“从此时此地开始,
我要请承弟弟暂时停止和我谈论武林中的种种切切,无论是善是恶,是奸是坏,即使是一字
一句,都避开不谈。承弟弟! 这第一项请求可以吗?” 
  肖承远倒是没有想到王秋绮会突然间提出这样的一个要求,虽然无关宏旨,倒也令人奇
怪。 
  当时肖承远便故作轻松地笑道:“秋绮这第一个要求是易于做到,却也难于做到。” 
  王秋绮轻轻地“咦”了一声,露出一点惊诧。 
  肖承远接着说道:“从此时此地起,缄口不谈武林,不读而已,有何难事? 但是,有道
是三句不离本行,我们本是武林中人,只怕间不经心,便要禁之不绝。” 
  王秋绮这回倒是没有为肖承远这几句轻松的谈吐,逗出笑意,反而流露出真挚的脸色,
望着肖承远道:“承弟弟! 我们虽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儿时同伴,可是,未曾长成,
便各自纷飞。历年来,虽然间有见面,但是,也都是乍见即离,只怕彼此之间,连一次尽情
谈话的时间都没有过,你说是吗?” 
  肖承远倒是为之一时引动儿时真情,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儿时难再,似水流年。” 
  王秋绮姑娘便接着说道:“承弟弟! 此去千山,就是去心似箭,也难插翅飞行,在这数
日途中,让我们暂时忘记武林中那些恩怨和血腥,让我们重温一次已经失去的儿时年华,让
我们多看那无限江山。到了千山以后,只怕再也没有这等机会,承弟弟! 你……” 
  肖承远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王秋绮欣然露出一丝喜色,带着一份抑止不住的企望,说道:“承弟弟! 你是应允了我
这第一个请求了? ” 
  肖承远微微叹了一口气,露出一丝笑容,说道:“秋绮,即使你的要求比这个难上十倍,
我能不答应你吗? 可是,如今我要问的,这第二个要求,又是什么?” 
  王秋绮摇头说道:“第二个请求,容后再说吧。” 
  肖承远果然遵照着这一个诺言,和王秋绮姑娘,在这一路之上,绝口不谈武林中有关的
种种切切,连千山的预料结局,崂山的未来约期,一切都暂时撇请脑后。两个偶尔纵马驰骋,
偶尔扬鞭远眺,极目草原,浏览白山,畅谈儿时的往事,指点沿途风光……只是有一点,无
论恩仇宿怨,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都尽量远避不提。 
  没有忧虑,没有悲伤,只有黄金年华的欢笑,蹄声与笑语齐飞,鞭影与心情共舞。
  这样的日子,在轻忙的马蹄声中,溜走得何其快速? 曾几何时,寒江流水,已经潺潺耳
畔,千山峰影,已然历历在目。
  王秋绮姑娘突然带住丝缰,勒住坐骑,转过头来对肖承远说道:“承弟弟! 我感激你能
俯允我这第一个请求,使我在有生之年,永远记住这一段令人难以相忘的时光,承弟弟! 你
博览诗书,熟读古今,一定记得王勃滕王阁序中所感叹的两句:好景不长,盛筵难再。自此
以后,要想再有这种情景,只怕不可以强求了。” 
  肖承远小侠对王秋绮这种无边感叹,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刚说了句:“只要魔氛清
除有日,自然会有清闲安宁的山林生涯,佐以清谈,何患……” 
  王秋绮姑娘苦笑一下,摇头不语。忽然,抬起头来说道:“第一个请求,到此终止。承
弟弟千山在望,你我要舍马步行了。” 
  说着话,腾身即起,从马背上一跃离蹬,拽裳平飞两丈,折身直落,疾走枝头。便沿着
寒江岸旁的树林梢头,一直向源头赶去。 
  肖承远哪里还敢有一丝怠慢? 也连忙急展身形,追随在王秋绮的身后,向前急赶。流水
愈宋愈响,源头愈来愈近,可是,王秋绮姑娘的身形,也是愈来愈慢。几次步履沉滞,几乎
从枝梢头,失足跌下寒江。 
  肖承远掠至王秋绮身前,低声说道:“秋绮! 你记得江湖上有如此两句话吗? 是福不是
祸,是祸躲不脱,任凭千山之麓,有任何巨大变化.你不能先使自己失掉了章法。坚强些! 
秋绮。” 
  王秋绮点点头,忽然一咬牙,沉身下压,复又藉力上弹,就在如此一沉一弹,一落一起
之间,王秋绮凌空拔起四丈有余,人在空中朗声急叫:“秋绮回来了!” 
  这一叫喊未了,王秋绮已经远飘五六丈.向前全力狂奔。但是,喊声回响如潮,却听不
到一丝一毫的答应。 
  肖承远当时心情为之一沉,他知道最恶劣的情况。已经不幸而言中了。
  当时肖承远振臂腾身,紧随着王秋绮身后不远赶去。刚一离开寒江源头,忽然只见王秋
绮尖叫了一声,人像疯魔颠狂,直向前扑去。肖承远人在半空,看得清楚,仅此一瞥之下,
他已经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景象。
  在无极仙子住处之门前墙上,张挂着一张完整的人皮,偏偏还在人皮的上面,还留着人
的首级,使人一眼之下,便能分辨出,那是无极逍遥生惨遭别人剥了人皮。
  这一个惨绝人寰的景象,刚一触进肖承远小侠的眼睛,立即又有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
地在心中一闪。
  肖承远趁着真气一泄,乍落身形之际,便高声叫道:“秋绮! 暂缓前去。” 
  肖承远这一声叫喊,何异是群山之中,响起霹雳? 震得山顶积雪纷飞,回音空洞。无如
王秋绮姑娘此时早已横了心,对于肖承远这一声叫喊,竟然充耳不闻,但见她白裳翻飞,去
势似箭,直向故居门前冲去。
  肖承远没有想到王秋绮已是如此几近疯狂,他的呼唤阻止,已是毫无作用。当时心里一
急,垫足腾身,人在空中急展七禽身法,一式“苍鹰攫食”,折转直下,将王秋绮姑娘一把
抱住。
  王秋绮姑娘本是全力向前狂奔,如今这样突然意外的拦腰一抱,冲力枝阻,不由地一怔,
两个人在这一怔之下,滚倒地上。
  几乎是与肖小侠扑下来抱住王秋绮的同时,只听得“铮”地一声,对面大门一震而开,
四支金色小剑,四点金光闪烁,不偏不倚,以奔雷闪电之势,直向王秋绮姑娘迎头飞来。恰
好王秋绮和肖小侠驭双滚落地上之时,四支金色小剑,已带着啸声,飞到身边。 
  此时王秋绮慢说神智已昏,就在平时,如此四剑临身的刹那,以一时之迟,也无法落个
全身而避。 
  当时只听得呼地一声过去,叮当一阵乱响,只见金光乱闪,四支金色小剑,化作流星飞
舞,纷纷落到三四丈开外。肖承远小侠这才站起身来,扶起王秋绮,随手将描金玉扇笼到袖
中,这才轻轻地说道:“秋绮! 紧记住,你要节哀顺变,切勿作无谓的牺牲。否则,你虽然
追随于地下,亦恐令师叔祖死而难其瞑目,九泉之下,难得心安。秋绮! 切记!切记!” 
  王秋绮紧紧地咬住银牙,一言不发,站在那里,呆然若痴。 
  肖承远小侠深深明了王秋绮此时的心情,较之放声痛哭,更是悲恸万分。当时,只紧握
住王秋绮的手臂,低声说道:“秋绮! 自今以后你是任重道远,岂可如此哀恸失常? 记住! 
如今你要化悲恸为力量,以安令师叔祖老前辈等在天之灵。走啊! 料理后事,安静心情,寻
找千年何首乌,是你目三件要务,你不能如此自暴自弃,丧失雄心。” 
  肖承远这一段动之以情,说之以理的劝说,王秋绮禁不住一个转身,扑在肖承远的身上,
猛然痛哭失声,有如河水决堤,不可抑止。 
  肖承远小侠任凭王秋绮姑娘尽情痛哭一阵之后,才轻轻拍着上秋绮的臂膀,沉重地说道:
“就凭方才那四支金色小剑的出现,不难想象在这千山之麓,尚有不少令人难防的埋伏。 
  秋绮! 你且静下心来,迎接大难需要大智慧,但愿方才那一腔泪水,业已洗尽你心头哀
恸,而代之以来的,是你绝大的机智与无边的勇气。” 
  王秋绮缓缓地抬起头来,泪痕满面,但是神情却一变极为坚定,无限深沉地望着肖承远
小侠。
  肖承远也注视着王秋绮,缓缓地道;“秋绮! 正如方才所言,你我青梅竹马之谊,金色
年代之友,秋绮当不以我交浅言深而见弃于我。” 
  王秋绮点点头,平静地说道:“承弟弟! 纵使我是顽石,也当为你这番用心而为之点
头。” 
  说着话,慢慢地转过身去,注视着对面张挂在墙上的那张带着毛发的人皮,一字一句,
落地铿锵有声地说道:“承弟弟! 我要当着师叔祖英灵立誓,秋绮要以有生之年,为武林扫
荡魔氛尽—己之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扰乱武林安宁之根不除,宁静安逸之生活安能获
得? 承弟弟! 秋绮不才;方悟如此,力行不懈,尚望承弟弟有所教我,以匡不逮。” 
  肖承远对于王秋绮这一段慷慨陈词,似乎一些也不感到意外,倒是真地点点头,说道:
“如此才是无极门之幸,也是武林之福!” 
  王秋绮稍为停顿了一下,回手探肩,拔出青钢长剑,昂首迈步,向面前屋中走去。 
  屋中陈设依旧,只是人已全非,无极仙子踪迹不见,也没有看见任何一点其他的痕迹。
王秋绮没有见到恩师预期中的惨状,心中始而一怔,继之又产生一线光明,正待回身向门外
叫承弟弟,设有料肖承远却在外面先她发出惊呼:“秋绮! 你看这事有些蹊跷了。” 
  王秋绮闻声穿身而出,只见肖承远站在一侧,面对着一座坟塚,脸上露出惊诧之色,凝
神注目,看着塚前的石碑。 
  王秋绮当时心又向下一落,才起的一线光明,又随之立即幻灭,步履迟滞地走到肖承远
身旁,只见石碑上几个大字,触目心惊:“无极派掌门人无极仙子之墓”。 
  王秋绮没有悲恸,只是异常平静地站在石碑,垂手肃立,口中喃喃地说道;“恩师英灵
不远,徒儿无能,既不能为恩师替死,又无能为恩师分忧,愧列门墙,空蒙雨露.但祈恩师
佑徒儿能有寸进,誓以此生为师门雪恨,为武林除暴,纵使肝脑涂地,决无反顾。” 
  肖承远陪着王秋绮站在墓前,神色极为凝重,几次欲开口说话终于忍住不言,当时心里
暗自忖道:“事情出了意料,我又要变更初衷了。” 
  王秋绮默然静立了一会,忽然转身来,面对肖承远说道:“承弟弟! 你崂山之约期,尚
有多少时日。” 
  肖承远默算了一下,便说道:“约莫还有月余光景。” 
  王秋绮说道:“但不知承弟弟在这月余时间之内,有否其他打算?” 
  肖承远说道:“秋绮目前之要务,是寻找千年何首乌,专心一志,练成无极乾坤真经上
所载的旷世绝学,‘两仪真气无极玄功’,我在此地对秋绮毫无助益。因此,我要告辞秋绮,
趁这月余时间,去查证一个心里疑团。” 
  王秋绮平静地说道:“如此秋绮也未便久留……” 
  肖承远连忙说道:“秋绮! 在此以前,你不是还有第二个要求,何不于此时说出?” 
  王秋绮露出一丝苦笑,道:“只要承弟弟有此存心,就请留待来日吧! 承弟弟此去查证
—项疑结,秋绮不敢动问,因为,承弟弟若能相告,想必早就说明在先。只是秋绮私愿来日
相见之时,承弟弟能将这一个心中疑结,稍能告知一二,以了心愿。” 
  肖承远心里微微地动了一下,他知道王秋绮此时明心见性,聪慧复原,已经约略地猜到
了他此行何处与此行的用意。既然如此,也就索性等到来日,事情真象水落石出之时,再来
说明,也不算迟。 
  当时便含笑点点头说道;“秋绮姐姐心镜无尘,灵台清净,何需我在此饶舌?但愿再见
面时,秋绮姐姐风采依旧,而功力则大异于前。” 
  寒江源头,千山之麓,两人无言而别,从此人各一方。 
  王秋绮千山寻找千年何首乌,等待机缘,苦练奇功。可肖承远呢?他如此匆匆离开千山,
他将准备何往? 
  肖承远他将何往? 令人莫测高探。就是连肖承远自己,在未见到无极仙子的坟墓石碑之
前,他也想不到自己会如此匆匆从千山南下,利用崂山约期的间隙,来查证他自己所认为的
心中疑结。 
  肖承远要去查证的地方,是鄂中武林极负盛名的门派:武当派。 
  在青镇上,肖承远就推论了几点,认为千山的来人,武当派难说嫌疑。但是,此事关系
甚大,不容稍有差误之处。另则由于所推论的几点,也未尽然就是无隙可击。等到肖承远看
到无极消遥生被剥的人皮之后,武当派的嫌疑,在肖承远的心中,愈来愈为浓厚。 
  武林之中,虽有正邪之分,手段也有宽猛之别,但是,即使是恶毒无边的人,也罕有活
剥人皮的手段。但是,如今换过是武当派用来对付无极逍遥生,却是事出自然,只不过是当
年闲云道长惨死依样画葫芦而已。 
  及至四支金色小剑从门上射出,这个暗置的埋伏,也无异是一个标志。肖承远虽然不敢
确定这金色小剑,就是武当派的本门暗器,因为通常各大门派,都禁止门人使用暗器,以崇
尚正大光明,但是,实际上暗地里,各门各派,仍然有独门暗器传授。但是,用剑来作睹器
的门派,舍去武当,尚有其谁能得相配? 
  尤其最后肖承远看到无极仙子的坟塚墓碑,心中一惊之余,几乎断然肯定,千山之麓这
一宗血案,是武当派所为。武林之中,虽有“人沉债了,罪不及死”的规定,但是,也断然
不会将自己的仇家,筑墓置碑。然而如果此事是武当派所为,便又不足以惊奇了。因为武当
派毕竟是一个正大门派,尚不致做到斩尽杀绝的地步。论冤仇,无极仙子有别于无极消遥生;
论地位,无极仙子毕竟是一派掌门,如果弃尸山野,天理人情,都难以自圆其说。 
  够了!就凭这些可以为证的事迹,再参证过去的一段恩怨,肖承远小侠便决定了武当之
行。 
  若论武当与无极两派之间的宿怨而言,能了结时便了结,肖承远也不是兴风作浪之人,
至少不愿再将两代怨仇,重新扣结。但是,这其间却还夹杂着另一宗重大的事件,肖承远则
不能息事宁人。 
  武当派报怨无极门,尚有因可说,武当派暗袭少林掌门,那是既悖人情,又背天理。武
当派本身历代清誉远播,不应有此大悖人情有逆天道的举动,如果他是受益惑于人,那不仅
是武当派的不幸,何尝又不是武林之大不幸? 
  无论是为少林掌门雪恨,抑或是为无极伸冤,或者是为武林消弭一次大劫,肖承远的武
当之行,势在必须,而且是任重道远。 
  从千山到武当,关山阻隔,千里迢迢,无如肖承远心急似箭,少不得日夜兼程。在途中,
肖承远也曾想到,趁便道经南海,探望怡红的伤势,但是,一经想到月后崂山之约,便横心
而过,直奔鄂境。 
  尽管肖承远小侠对于武当派的猜疑,业已具体而微,尽管肖承远昔日在扛湖上也是名震
迩远,但是武当派毕竟是当今武林举足轻重的一大门派,这“礼”之一字,不能落人以口实,
何况肖承远此行,用心只在查证,还不是大兴问罪之势。
  所以,肖承远在抵达武当之日,先在附近客店,稍作休憩,平静下心情,使之心平气和。
再则,此次武当之行,好则握手言欢,宾主执礼相待,否则难免要兵戎相见,肖承远不能不
先作调患,以恢复关山跨涉之辛劳。 
  翌日,肖承远整顿衣衫,飘然离开客店,登山就道,缓缓而行。 
  肖承远久闻武当一宫五观,各有主持,而其中三清宫,则为武当掌门所在之地,当时便
朝着当中一座建筑宏伟,气象庄严的观院,一直走去。
  在乍登山道之初,肖承远便察觉到武当山上,有一种异样的气氛,那便是在庄严肃穆,
在宁静中,又仿佛有一种山雨欲来之势。 
  肖承远止不住心里暗自忖道;“难道是武当派早有所觉,知道迟早会有人寻找上门,便
如此戒备森严,严阵以待吗?” 
  想到这里,肖承远禁不住自己又摇摇头,自语说道:“那岂不是自露马脚,引人注意吗?
武当派人才辈出,岂能如此愚蠢?” 
  但是此时肖承远已经登临半山,也已经清清楚楚看到许多观院之外,间或有道人匆匆走
过其间,但是都是行止紧张,煞有其事。肖承远又不禁想道:“武当派自然不乏识我之人,
难道早已发现我的前来,如此故作姿态吗?” 
  这个想法未经想完,肖承远便禁不住自己笑出声来,摇头说道;“我为何如此自抬身价?
凭我肖承远一人前来,即使武当派早早知道,无论对我友善欢迎,抑或是敌意接待,都不致
如此全观出动,紧张一似如此。” 
  肖承远虽然对于目前的武当山,知道必定有其特别情形发生,但是,一时他也无法判定
究竟与他有关与否,他只是慢慢地沿着登山石道,缓缓地向上登临。
  三清宫业已在望了,在金璧辉煌琉璃耀目的门头上,肖承远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三
清宫”三个龙飞蛇舞的泥金大字,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一位中年道人。极其迅速地从路旁
转了出来,拦住肖承远小侠的去路。 
  肖承远停下脚步,抬头打量着对面那位中年道人,只见他两眼神光充足,太阳穴坟起,
武功极为不弱。只是此刻他脸上流露着一种浓厚的忧郁,微锁着双眉,仿佛是心里有着沉重
的心事。 
  肖承远这一阵打量之后,退后一步,拱手说道;“道长有何见教?” 
  那中年道人朝肖承远打着稽首,口中宣称“无量佛!”低沉地说道:“请施主暂留大驾,
或者改日再来,敝观有一场隆重法事,暂时不接待香客。” 
  肖承远本来要说出前来拜候掌门人卿云道长,但是转而一念,何妨先探听一下,他们究
竟是为了何事? 
  肖承远主意打定,便依然拱手说道:“贵观盛大法事,正应该让善男信女,进香了愿,
同祈平安,共禳天福,为何反而不接待香客? 小生乍来贵地,实为之不明。有道是:出门三
五里,各处各乡风。道长可否见告,让小生稍长见识。” 
  那中年道人皱起眉头,还没有答话,肖承远又一拱手说道:“小生远道而来,除了瞻仰
道家圣地,另有一事也要趁便请教。如今既然贵观设坛祈天,盛做法事,请教二字暂且不提,
道长何不让小生到贵观瞻仰法事,礼拜三清?” 
  说着话,拱一拱手,便要从中年道人的身旁穿过去。 
  那中年道人想是一听肖承远小侠说是“另有一事趁便请教”,这几个字入耳惊心,大触
隐痛,不由地一双眼睛凝神注目,对眼前这英俊潇洒,神色安祥的年轻相公,打量个不停。 
  就在这时候肖小侠要从身侧走过,中年道人一惊之余,连忙退后几步,双手一伸,拦住
肖承远,沉声说道,“这位施主,请勿擅向上闯,贫道职责所在,势难纵容施主上山,否则
一旦怪罪下来,贫道与相公,均有所不便。” 
  肖承远小侠到此时,虽然不明了武当何以如此严禁外人的原因,但是,他可以推测到武
当山必有极其重要的事情发生,是毋庸置疑的。 
  武当山究竟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为何恰巧就在他来到武当的同时? 
  本来肖承远来到武当,立意要见到掌门人卿云道长,查证心里的疑窦,如今武当山上竟
巧于此时,出来这等严重的大事,肖承远更是非去见过卿云道长不可。 
  肖承远如此一沉吟之际,对面那位中年道人,便又缓下语气,说道:“武当山是十方香
火之地,平日施主进香随喜,敝观自当扫径以迎,只是今日例外,施主请海涵一二。” 
  这几句话说得委婉得体,而且也给肖承远找好退路台阶。要是肖小侠果为朝山进香而来,
自然要趁此作罢,但是,如今的肖承远不远千里迢迢而来,如何能为这几句话,便掉头而去。 
  这中年道人如此极有分寸地婉拒,使肖承远不好再作无理歪缠,明知此时说出真正来意,
未见得能得到他人相信,但是,除此之外,一时之下肖承远想不出其他足可代替的理由。 
  当时肖承远立即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拱手对中年道人说道:“既然如此,在下不得不说
真情,有劳道长通禀贵派掌门,就说太湖肖承远,登门求见掌门人。” 
  那位中年道人想是没有料到眼前这位年轻相公,竟然一变口,要求见掌门人。 
  这情形要搁在平时,至少要将肖承远迎延至观内,请辈份较长,地位较高的人前来接待,
盘明身份,说明来意,适当地打发,送客出门。 
  当然,如果有人知道“肖承远”是何许人,情形自然更不是如此。 
  无如目前武当山上三清宫内,正是面临重大难题,哪里还有这等闲情逸致,打发这些武
林中不知来历的人物? 
  最重要的,还是由于不知道“肖承远”三个字是何许人。 
  当年肖承远以一身“苍虚秘笈”所得的神功,仗手中一柄碧雪神剑,和一把描金白玉折
扇,威括武林,名传宇内,以他当时年纪之轻,而名声之大,几乎为近百年来,武林少见的
传奇人物。是家喻户晓,武林中提起“肖承远”三个字,无论黑白两道,还有谁不知道? 
  但是,武当派的弟子,除去几位有头脸的知名之士,其他的人,很少走动江湖。所以对
于武林中的一切,即使知之,但也知之不详。因此,对于“肖承远”这个名字即或有所听闻,
但是三年来,武林中平静无波,多少大事,都会被时间作无情的淡漠,何况传闻中的这位传
奇人物呢? 
  因此,当肖承远如此正颜道出来意,中年道人脸上颜色立变,厉声说道:“施主一味不
听贫道忠言相告,反而如此变本加厉,戏言相对,如此休怪贫道有失厚道。” 
  肖承远也预料到对方不能立即相信,便也不加辩白,只是淡淡地一笑说道:“道长休动
无名,事情自有曲直。在下远道前来求见贵派掌门,道长谓我出自戏言,如此各执一词,难
定孰是孰非。道长何不禀告贵掌门,请示处理,岂不是两全其美吗?何苦在此作无谓之争?” 
  中年道人闻言突然冷笑一声,说道:“毋怪贫道一再好言奉告,施主听若无闻,原来施
主是有意前来寻衅。施主如此在武当山目中无人,不知所恃为何?” 
  肖承远正色说道:“在下诚意前来求见贵派掌门,道长如此一味相拦,有失出家人的本
份,一旦传出武林,岂不令人齿冷吗?” 
  中年道人冷笑一声,不再作答,拂袖转身,迳向山上走去。大有警告肖承远之意,去此
一步,便有大祸临身。 
  肖承远就在这一瞬间,心里有了一个决定:“此次武当之行,适逢武当派内发生大事,
若按平时登门求见的方法,只怕难得见到卿云道长,不出奇计,恐难如愿。” 
  心里如此一经决定,立即起步前行,口中朗声说道:“武当派名震于当今武林,竟然如
此不谙江湖礼教,令人有见面不如闻名之唤。既然道长不与在下通报,在下只好迳自求见
了。” 
  口中说着话,脚下微一加劲,只见他身形一闪,流水行云,风声不动,衣袂不飘,就从
中年道人身旁,一掩而过。 
  中年道人一见肖承远竟然掠过他的身旁,直向三清宫观门抢去,既惊且怒,顿时脱口大
喝一声:“站住!” 
  这一声“站住”刚一出口,人已垫足欺身,直逼肖承远小侠身后,右手随意一探,五指
如钩,疾抓肖承远的右肩。 
  这一探手的功力,只是一招普通的擒拿,但是,道人出手迅速,劲道逼人,分明是中年
道人动了真怒,立意一抓之下,碎骨穿肩,将肖承远折辱在这登山道上。 
  肖承远若无其事地连头都不回,等到道人右手抓到肩头,仿佛是他身后长下眼睛,观得
准处,右肩只略一晃动,仅以分毫之差,将中年道人这身后一招,撇招卸劲,化除得干干净
净。而且口中还道:“道长!出家人如此妄动无名,实在大不应该,尤其武当山三清宫前,
更有仗势欺人之嫌,道长何以教我?” 
  那中年道人早就料到肖承远胆敢到武当山三清宫前,只身前来寻衅,必有所恃,但是他
使自己有些不敢相信起来。 
  中年道人在武当山三清宫内,地位颇为不低,功力也极有火候,所以在如此一惊之余心
中如何能服?再则,他奉命巡视宫前,职责所在,不能就如此眼睁睁地让肖承远直奔三清宫。 
  当时,一提丹田真气,躬身一长,搜地一声,凌空拔起两丈有余,双臂及时平抬,力划
向后,人像湖滨落雁,越过肖承远小侠,又拦住去路。冷呵呵地一阵冷笑,伸手指着肖承远
说道:“施主果然身手不凡,怪不得胆敢到武当山来挑衅撒野。” 
  肖承远没有等中年道人说完,便立即厉声叱道:“道长,你休要如此胡言乱语,有失厚
道。我肖承远远从千里迢迢,来到武当,求见贵掌门,你不但不为之引见,反而横加阻挠,
乱加罪名,若论你道人这等行径,在下就应该予以薄惩,以儆尔后。”说到此处,肖承远又
缓下语气,说道:“肖承远身为客位,不愿和你一般见识,只要你能及时通报,方才的一切,
念在你职责所在,在下也不为已甚。” 
  中年道人对于肖承远这两段话,听在心里,也顿生忐忑不安之意。但是,无奈今天的武
当,正是面临要紧关头,等闲人们不能容许进入宫中确是事实。当时他双脚微微一分,沉桩
落式,气聚力凝,对肖承远冷冷地说道:“无论你怎么说,你要进入三清宫,也要经过我这
一关。” 
  肖承远一听对方语气之中,已经露出一点莫可奈何之意,便知道方才那一闪身之间,已
经使对方有“知难”之心,若不是身负职责所在,恐怕这第一道关卡,已经“兵不血刃”越
过去了。所以,肖承远便摇着头道:“破脸相向,非我此来之初衷,既然你要我越过你这第
一道关卡,我越过就是了,何必一定要兵刃相见?” 
  人在说着话,脚下依然向上走去。那中年道人忽然吐气出声,“嘿”的一下,双掌遽翻,
两只大袖也疾吐而出,两只手掌干推一式“力拒虎豹”,带起一阵极为猛烈的劲道,直扑肖
承远当胸。 
  肖承远久闻武当百步神拳,力能隔山打牛,百步打空,但是,这—个传闻,从未获得证
实,今日一见这位中年道人一式双掌齐推,势猛劲刚,颇有不同凡响之势,他不知道是否在
这一掌当中,夹着声名远播武林的神拳内力。 
  这个念头一转之间,肖承远突然把闪躲的心情,撇开一旁,左掌护心,右掌内圈半式,
遽地一翻,使出五成功力,硬向当面迎去。 
  中年道人一见肖承远停身不躲,已经感到奇怪,他心里暗自忖道;“难道他看不出在我
这力起双掌之间,是一招大力掌式吗?” 
  心里如此一生硒然不屑之意,双掌力道顿时减少两成。但是转而一见肖承远竟以一只右
掌,独迎双掌,又不由得为之勃然,对方分明有轻视之意。立即力贯双臂,疾推直前。 
  这其间的变化,也不过是一瞬之间,说时迟,那时快,肖承远只是单掌相迎,三掌乍一
接触,劲风一激,长袖四飘,只听得“篷”地—声巨响,超过寻常。肖承远却于此时收掌敛
势,发话说道:“得罪了!” 
  中年道人就在双方一触之下,抵挡不住一阵狂飚汹涌,桩步早浮,劲道已收,心头热血
声如潮,腾、腾、腾一连退后七八步,兀自停不稳身形。肖承远掌力一收,这才好容易止住
后退的脚步,但是,人在力浮气散之际,如此突然一停,不由地心头一激,嗓门一甜,哇地
一声,一腔鲜血,喷个满地,人也坐落地上,一时撑持不起。 
  肖承远摇手说道:“道长功力不弱,当知此刻如何自处之道,否则血不归经,只怕后果
不堪。” 
  正如肖承远所说的,这中年道人自然知道这一掌震动之下,内腑早已受伤,自救之道唯
有立即忍住一口气,调息行功,才能自保。但是,中年道人也由于这一掌,知道自己有眼不
识人,眼前这位年轻的相公,却是一位身藏绝顶功力的高手,这等高手突于此时来到武当。
是武当山的—件扎手大事,若不尽先让宫中知道,只怕措手无及,武当派就要坐吃大亏。 
  那道人如此心中闪电一转,立即将轻重衡量得体,当时不但没有立即调息行功,反而一
扬头,咧嘴长啸,啸声凄凉而悠长,声传远近。 
  肖承远一时大为意外,一顿之余,立即回悟过来是怎么—回事。不由大声喝:“你难道
不要自己的性命吗?” 
  肖承远话未说完,只见那道人身体向前一栽,鲜血有如喷泉,从嘴里直喷出来。肖承远
小侠不敢稍慢,一掠身,来到道人身边,疾出右手食中二指,骈指直截道人血脉,停住道人
如涌的鲜血,井点中他的晕穴。 
  正在这时候,只听到身后左右,数道金刃破风,凌厉无比的围攻而来。 
  肖承远人在为这位中年道人点穴截脉,心里也在暗自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莽然出手,
如今伤了人,只怕今天的事,不仅要多费一番口舌,而且免不了还有不少额外麻烦。肖小侠
自然不会惧怕这些额外麻烦,但是,如果真的引起武当派的极端仇视,与他此行之初衷,恐
或有不相容之处。 
  肖承远小侠如此心中一个转动,正是所谓心神已分,而此时偏巧周围一齐攻来,不仅招
式快速,抑且力道逼人。 
  肖承远一惊而觉,他已经察觉到周围至少有五柄锋厉的青钢长剑,一齐指向他的身后各
大穴道. 
  行家出手,讲究机先,如果有一着之失,纵然功力超过他人,到头来,也要缚手缚脚,
难能扳回劣势。肖承远就在这一瞬间,当机立断,身形一错而旋,右手平抬护住前胸各大穴
道,左手趁着这一滑之间,描金白玉折扇,业已握到手中,反身一招“谈笑退兵”,白玉晶
莹挥起一道半圆弧形,极其准确的一点不差迎向身后指来的几柄剑锋。 
  这一招盲目反击,将肖承远的功力表现无遗,无论耳力,心力、准确、胆色、以及自信
力,都表现出超人一等。像这种身后围攻,措手无及之时,肖承远小侠如此挥扇反击,只要
有一样失之毫厘,难免就要差之千里。 
  可是这一招“谈笑退兵”疾如闪电的一挥,只听得叮当数响,紧接着一阵呛当当长剑坠
地的声音,终结在一阵惊讶的叹息声里。 
  肖承远右手执描金白玉折扇挥退身后来人后,脚下微一着力,将业已旋回的身形,平地
起身,飘落八尺开外。 
  因为肖承远一旋回身形之时,本是背对三清宫,如今陡地飘起八尺,便自然地又接近三
清宫八尺。 
  如此刚一稳下身形,就听得一声发喊,眼前人影起落,方才身后那几个人,又纷纷拾起
地上的长剑,一齐向肖承远扑来. 
  肖承远这才凝神打量,仗剑追上来的五个道人,比起方才那位中年道人,看上去要年轻
不少,此时各横长剑,相距肖承远约有七尺之谱,各站一方,将肖承远团团围住。 
  肖承远左手执描金白玉折扇,双手背在身后,一双眼睛朝这五个人身一转,点点头说道:
“五位道长方才从身后突然暗袭在下,是各位自己的主意?还是受意于贵观哪位道长?” 
  肖承远如此一提方才之事,五个年轻的道人,都禁不住脸上一红,其中一人叱道:“你
来到武当山撒野,还想妄弄口舌吗?” 
  肖承远轻轻地啊了一声,立即缓和着脸色,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在下千里迢迢,专
程前来求见贵派掌门人,这位道长拦住在下于先,各位又齐施暗袭于后,事实俱在,不容置
辩,是在下一人在武当山撒野,抑或是武当山倚仗人多势众,对一位单身前来的武林同道,
不给予应有之礼数呢?” 
  肖承远这一番话,说得那五人顿时哑口无言。无论如何,肖承远所说的,确是事实俱在,
有何可辩? 
  五个道人如此微一错愕之际,其中一人立即又厉声叱道;“你在武当山上出手伤人,你
还能赖得掉吗?什么是武林礼数?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伤了武当山上的人,扰乱了武当
山的安静,仅此两项,我们就要拿你治以应得之罪.” 
  说着话,五个人一式长剑斜指,逐渐向肖承远逼将过来。 
  肖承远闻言不由地哈哈大笑,摇头说道:“方才有一个不讲理的,已经自取其辱,没有
料到如今来的更是等而次之。武当派竟是如此空有虚名,真是令人大失所望。” 
  那五个年轻道人,已经不再答话,各自捧剑当胸,凝神注目,逼近到肖承远身前约五尺
之谱,忽然一齐围绕着肖承远小侠,飞身疾走。而且愈走愈快,后来只见风影闪闪,风声嗖
嗖,使人眼花缭乱。 
  肖承远一见这种情形,心里一动,记得在青镇夜遇王秋绮之时,在树林中被那几个不知
来历的仗剑围攻,也正是这个形势。若论有什么不同,那也只是前者是四个人,后者是五个
人。
  肖承远心里又想起在青镇上,和王秋绮推论的那一段,最后推翻的理由,就是:武当派
的五行剑阵,为武林有名之群斗功夫,经过多少年代,不断地钻研才获得这个群斗剑阵变化
的奥妙。 
  如果青镇上四剑围攻的阵势,是由五行剑阵变化而来,难道他们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
将五行变化运用到四四变化上,而且变得如此熟练吗? 
  肖承远想到过去这一段推翻的理由,心里闪出一个决定:若知真假虚实,曲直是非,何
妨今日一试。说不定……想到这里,肖承远立即厉声大喝说道;“各位休要倚仗区区一个剑
阵,便如此横不讲理,少时休怪在下手底无情,开罪于各位。” 
  言犹未了,只听得铮地一声,弹剑作响,声如经吟遽地五支长剑,顿化剑幕重重,厉风
四起,只见数十道耀眼的青光,分从四面八方,上中下三路,一齐向肖承远小侠攻来。 
  肖承远小侠这才看出五行剑阵,确有其不凡之处。论功力,这五个年轻的道人,比起方
才那位中年道人,尚有不及之处。可是,五人如此联剑抢攻,其声势之猛,足令武林第一流
高手,也要为之吃惊。 
  还有一点使肖承远感到心头沉重的,便是这五行剑阵的攻势,和青镇下四四变化的那一
轮攻击,看去没有多大分别。 
  肖承远已经没有时间多作思虑,一尺二寸长的描金白玉折扇,交到右手,不顾左右也不
顾身后,身形疾如闪电,右臂疾伸,玉扇急涌,银花三点,演出一招“舍利三光”,分明是
佛门降魔的一招精绝杖法,直指正面那一人。 
  这一招,不仅仅是快,而且是快得犹如闪电追风般,不仅仅是狠,而且是报得犹如猛虎
出柙。但是,这一招也是险得有如一发千钧。 
  五行剑阵既然是群斗的阵势,每个人之间,其相互呼应之势,自属必然。 
  肖承远起手一招,舍其他不顾,独攻正面一人,其他的四剑,自然以前后呼应之势,四
剑齐递实招,分取肖承远身后“对口”、“笑腰”、“凤眼’、“命门”各大主穴,这种以
攻救攻,正是群斗阵中最大的妙用。所以,即使本身功力稍弱,也可以在这种互相呼应的情
势之下,抢个均势。 
  肖承远独攻正面的同时,四支长剑如此急攻抢到,逼使肖承远势必不能只顾抢攻别人,
而要回身先顾自己。等到他一回身顾到自己,前面那人不仅威胁顿除,而且可以趁势进攻。 
  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一齐溶化在这一个剑阵之中,攻守自如,变化万千,武当派的五
行剑阵名震一时,是不无道理的。 
  但是凡事道理只能适用于平常一般,若用之于特殊,常理便不可以衡量其结果。 
  肖承远武功文采,内力机智,无论他的内修或外在,均是目前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他
虽然没有见过五行剑阵这种群斗的阵势,至少可以猜测到其性质之一般,所以在他决定单攻
一面的时候,他岂没有想到其他方面的进袭? 自然不难想像到那种变化呼应的情势。他决定
以自己的一身功力,在五行剑阵之中,铤而走险,而来实现他心里的一个打算。 
  所以,肖承远一见剑阵发动的一瞬间,便提足全身功力,作流星闪电式的一下猛攻,技
高一筹,在相差瞬间,便有了相去甚远的结果。 
  身后左右四支长剑还没有沾到肖承远身边,正面的那人,便已经吃肖承远一招“舍利三
光”,将手中长剑荡开老远,而且余风扫及,左右双臂,“曲池”大穴,顿时被点中血脉,
双臂麻木,连带着身形站立不稳,向后一个踉跄,倒退数尺。 
  其实,肖承远这一招“舍利三光”,招式未满三成,便急于收回,否则这一招之下,岂
止是扔剑伤臂?肖承远这三分功力刚一伤退正面那人,描金白玉折扇又如电花火石,后撤一
招“云锁山壑”,划起一道长弧,以一瞬之先,和后面来的四支长剑迎个正着。这一次可不
比方才那玉扇一撤消下,肖承远点到即收,招式未满即撒,玉扇一掖,昂然停身站立,微微
哂道:“各位如不知难而退,休怪在下狠心还手了。” 
  这四位年轻的道人刹时间,变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上话来。他们断没有想到,五行剑
阵竟在来人一招之下,不仅破坏无余,而且将当中—人击伤双臂,震落长剑,这是武当山上
未曾有闻的事。
  肖承远一见对面四个人被自己一招吓得呆了,也不由得心里一急,如此一来岂不是将原
有的计谋,无法实施了吗? 
  想到这里,肖承远飘然上前两步,嘴角挂了不屑之意,对着四位年轻道人说道:“开始
在下就曾警告各位,不要自不量力,妄动无名,在下只不过是前来求见贵派掌门,何庸如此
兵刃相见? 各位不听忠告,恃仗什么剑阵,倚多欺人,如今又将如何?虽然在下手里业已留
情,但是,各位回去如何交待? 在师兄弟之间,可否会觉得无地自容?” 
  肖承远这一段话说来轻松已极,可是,听在这四个道人的耳里,何异于是针针刺肉,句
句捣心? 
  本来这四个年轻人吃肖承远一招震慑,确是挫了锐气,杀了斗志,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
好。 
  如今,一听肖承远如此冷讽热嘲,即使他是泥人,也激起几分土性,何况肖承远最后两
句话,确是触到他们的痛处? 
  当时四个人互视一眼之后,长剑以手捧起,四人身形一个移动,各站一方,形成四象,
又采取包围之势,将肖承远团团围住。顿时长剑缓缓推动,左手领起剑诀,脚下也随着慢慢
移动起来。 
  肖承远一见之下,心头始而一振,继而大笑,说道:“妙极了! 想不到武当派五行剑阵,
还能化为如此这般的四四变化,倒是武林中一大秘闻,在下今日能亲目睹及,生平一大幸
也。” 
  大笑未了,描金白玉折扇横在手中,脸色顿时一沉,杀气遽摆眉端,自语道:“打发了
你们四位,不怕你们掌门人避而不见,到时候,我看他还有何说?” 
  说着话,人停气敛,功力行达,跟见着描金白玉折扇就要展开“万象归宗”的扇法,将
这四个年青的道人,制了于三清宫前。 
  其实,在肖承远一招击散五行剑阵之时,三清宫内早就有人通报进去,这时候刚一准备
展开煞手,只听得三清宫内突传三声玉磬,清越悠长,袅袅不绝。 
  这三声玉磬清音,刚一传出三清宫外,站在肖承远小侠周围的四个年青道人,立即脸色
一变,各自收剑入鞘,疾退数步,四个人并肩站在一起,垂手低头,在肃穆之中,透着几分
害怕之意。 
  肖承远何等聪明,一见眼前情况,便知道定是掌门人要出三清宫来。 
  当时肖小侠拢扇入袖,回身面对三清宫,缓缓地向宫门走去。 
  这时候,三清宫大门敞开,道观内外,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个道人的踪影,只有八个
道童,雁行排列,站在三清宫大门之外,垂手而立。三清宫内,这才看见一位苍白长髯的老
道,缓缓地从三清官内走到门外,站在八个道童之中。
  肖承远一见心里顿时有了奇怪之意,禁不住暗自付道:“照这份气派看来,分明是掌门
人的亲临,可是来的这位老道,却不是当年的卿云道长,难道武当派掌门人有所变更吗?” 
  这个怀疑自然是不对的,武当派为武林中与少林齐名的—大门派,掌门人若有意外变更,
武林之中岂有不知之理。 
  肖承远心中疑问未了,就听到站在三清宫外那位苍髯老道,高声说道:“贫道阳一奉掌
吁人法旨,出观迎接肖小侠。” 
  肖承远一听人家是排出隆重礼节相迎,慌忙站定脚步,拱手一躬,口称“不敢”,说道:
“小生武林末学,不敢道长如此相迎。” 
  阳一道长打一稽首,口称无量佛! 罄若宏钟地朗声说道:“肖小侠誉满宇内,名震八荒,
贫道久已仰慕,今日能武当幸见,藉慰平生.掌门人本应亲出观外相迎,实因身有要事,此
刻不克分身,不礼之处.尚请肖小侠大量海涵。” 
  阳一老道这几句话一说,肖承远立即躬身连声“不敢”,阳一老道举手肃客,两人一前
一后,走进三清宫。
  但是,肖承远小侠的心里,却为这几句话,感到惶惑不解,疑虑重重。 
  三年前的往事,肖承远已得清清楚楚,在黑风帮的宾馆前,武当派卿云道长和卧云道长,
以及随行的几位武当高手,为了向肖承远追问无极逍遥生的下落,终于闹得不欢而散。 
  洞宫山正邪大会,是武林中一件大事,武当派临阵而去,多少给予武林呈些非议,武当
派自然也听在耳里,因此,武当派与肖承远小侠之间,虽说不上有仇有恨,至少心中存有不
快的芥蒂,是为难免. 
  而且,要照肖承远自己的推论,武当派只要是果为肖小侠所料中,对于肖小侠之来,更
是有仇人见面的感觉。何况,方才就已经伤了武当两位弟子? 
  在这种情势之下,武当派掌门人竟然如此隆重相迎,待之以礼,不难使人想到其中有诈。
即使对武当派而言,不应怀疑他会暗中弄鬼,至少这个行径,在当时的肖承远小侠心中,是
一个想不透的谜。
  肖承远小侠虽然心中疑虑重重,他仍然是神色不变,潇洒自如。而且,他也留神地向周
围打量端详三清官内的情形。 
  三清宫可以当得上“富丽堂皇,气象万千”八个字,可是,即富丽堂皇当中,又有一种
肃穆乒严的气氛,令人心里有肃然起敬的感觉。
  当肖小侠慢步向后面走去的时候,沿途看不见有任何一个道人,更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在
走动,因此,在这肃穆庄严的气氛当中,又有一种沉重非常的意味,压在的心头。 
  肖承远小侠忽然止住。脚步,向阳一老道拱手说道:“晚辈乍到贵观,理应礼拜三清,
再去谒见掌门人,有烦道长引导如何?” 
  阳一老道连声高喧“无量寿佛”,躬身打着稽首说道:“肖小侠礼数分明,贫道倒是为
之汗颇。不过……” 
  老道说到此处,忽然顿了一下,又含笑向肖承远说道:“老道今日斗胆冒犯三清,先请
小侠见过掌门人如何?” 
  肖承远微一沉吟,便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晚辈早些谒见掌门人,一了千里迢迢而
来的心事,更是所愿。” 
  阳一老道闻到肖承远如此一说,微微偏过头,向肖承远问道:“贫道听肖小侠言下之意,
是专程前来,会见敝派掌门人。贫道斗胆请问,小侠是从太湖故居而来,抑或是从另一处而
来。” 
  肖承远当时抬头看了阳一老道一眼,应声说道:“晚辈是来自千山寒江。” 
  阳一老道轻轻地“啊”了一声,正待说些什么,前面引道的八位道童,业已分开在两旁,
云板当地敲了一下。阳一老道立即稽首退到一旁说道:“已到掌门人静室,小侠请自进,贫
道迎接任务已毕,就要告退。” 
  肖承远还礼之余,还忍不住有一阵疑虑,这时候,忽然听到静室里面,有一阵苍老的声
音,沉重地说道:“肖小侠不远千里而来,门下弟子无知冒犯,贫道未能出门相迎,一切不
礼之处,尚望小侠大量海涵是幸。” 
  这声音一听到肖承远的耳里,立即分辨得出,那正是三年前在洞宫山前拂袖而去的卿云
道长。 
  肖承远小侠为人厚道,虽然心中含有怀疑,但是,对于卿云道长如此以礼相待,自然也
不愿意先失礼数。立即应声说道:“晚辈来得鲁莽,尚望道长海涵勿罪是幸。” 
  说着话,便迈步走进静室。肖承远小侠刚一迈进静室,门外八位道童立即将静室的门,
呀然而闭,肖承远也顿时为之霍然一惊。 
  肖承远如此霍然而惊,并不是因为门外的八个道童,遽然地将门关上,而是为眼前的卿
云道长,感到大为诧异而惊。 
  卿云道长坐在云床之上,神色极为萎顿,面容苍白,比起三年前在洞宫山前所见的情形,
仿佛老了几十年,这哪里像是一位功力精湛的武当派掌门人。 
  卿云道长一见肖承远小侠进来,立即含笑说道:“肖小侠! 请恕贫道不能起身相迎。床
前有椅,请小侠坐下相谈。” 
  肖承远依言坐下之后,拱手问道:“道长身有贵恙,晚辈来得鲁莽,抱罪良深。如道长
贵体不便,晚辈告退,容后再踵前请教。” 
  卿云道长连忙摆手,让肖承远坐下,说道:“小侠来得正是时候,否则贫道尚须遣人寻
访于小侠,如今岂有见面不谈之理。” 
  肖承远闻言一惊,连忙问道:“道长要派人寻找晚辈,是有何要事指教吗?晚辈自当洗
耳恭听。” 
  卿云道长含笑说道:“贫道之事,暂时搁下,贫道要先请问小侠,千里迢迢,专程来到
武当,小侠究竟有何教我? 可否先请小侠说明?” 
  肖小侠当时不禁为之微微一怔,他来到武当,主要是为了查证千山血案,以及毒杨花的
移花接木疑案,但是他没有料到,会如此为人和颜悦色地相询。在这种情形之下,肖承远他
如何能够莽然出口? 
  肖承远如此一迟疑,卿云道长立即正色说道;“肖小侠! 有何事对贫道不能坦诚以告,
小侠既然千里迢迢而来,又何必如此碍难启口?” 
  卿云道长如此坦然相问,肖承远仍然不便于直接开口就来证实。因此,肖承远略一沉吟
之后,便抬起头来,向卿云道长问道:“晚辈贸然请问道长,当年道长追问无极逍遥生的下
落,晚辈碍于当时情况未能秉直相告……” 
  卿云道长度然长叹,摇手说道;“肖小侠! 你不必为此事耿耿于怀,事过境迁,何必再
去记忆?” 
  肖承远立即接着说道:“道长不究既往,晚辈深以为幸。但是,晚辈仍要请问道长,贵
派与无极逍遥生之间的宿怨,是否业已了结?” 
  卿云道长闻言颇为意外的一惊,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红晕,连忙说道:“肖小侠之意,
莫非无极逍遥生有了何种不幸的遭遇吗?” 
  肖承远此时神色不为卿云道长这种惊讶而有所改变,平静异常地说道:“无极逍遥生于
最近期内,遭人剥皮丧命,死在他隐居千山之麓。” 
  卿云道长啊于一声,略微低头一思忖之间,便点点头。 
  肖承远接着说道:“不仅无极逍遥生本人惨遭剥皮,连无极门当代掌门人,也惨遭丧命,
使无极门一派几遭倾门之祸。” 
  卿云道长听完肖承远这几句已经略带愤慨的说话以后,平静地问道:“肖小侠之意,无
极门惨遭如此大祸,是武当派所为是吗?” 
  肖承远当时也不再隐瞒,直言说道;“晚辈此来,只是求其证实几件事,尚请道长不以
晚辈直言冒犯,而予以说明。” 
  卿云道长脸上变色说道:“肖小侠!如果此事证实是武当派所为,莫非要为无极门泄愤
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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