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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剑冰心》
第十一章 玉狮风波
坟前。
一个红衣女子面对一个村姑。
村姑正是既土又五的纪大妞。
原先在场准备挖坟的四名汉子这时已没了影子。
司徒明月来到坟后树丛中隐住身形。
“你是谁?”红衣女子开口问。
“我姓纪,名大妞,附近村子里的人。”
“哦!不是吧?”
“信不信在你。你又是谁?”
“这你就不必管了!”
“那好,咱们谁也别管谁。”
“可是我非得管你不可。”红衣女子挑了挑眉,“这地方不许任何人涉足,你公然敢胡
闹,一定有什么不良的居心,你现在非把来路交代清楚不可。”
“如果我不说呢?”
“就要你好看!”
“哈!你是哪来的野女人少臭美,我纪大妞土生土长,玩泥巴打架可是内行,你要是不
信我就叫你吃土。”
“你真有这本事?”
“不信你就试试看?”纪大妞开始挽袖管,做出要打架的样子,其势汹汹完全是一副乡
下野姑娘的姿态。
红衣女子是奉命探索对方路数的,当然无所犹豫,上步,伸手便抓,这二抓之势,迅捷
玄厉皆臻极致,而且含有莫测的变化,令人无从闪避招架。
纪大妞一扭身轻轻避过,这一扭令人叫绝,完全是不可能的角度,仿佛人不是个整体而
是分段各行其道。
暗中的司徒明月并不惊奇,因为他领略过她的身手。
红衣女子却大大地震惊了,她自己身为四大怪之中“霹雳夫人”的弟子,出手落空还是
极少有的事,而对手只是个既土又丑的村姑,事实已经很明显,这村姑绝不是寻常人物,女
人通常心胸狭窄而好胜,双掌一错又出手,这一把可不比刚才的一抓,凌厉诡辣得令人咋
舌。
纪大妞只一亮右拳,像个不经心的手势。
“波!”地一声,红衣女子连退三步,粉腮大变。
“我不想伤你,自量些吧!”纪大妞淡然地说。
“你……到底是什么来路?”红衣女子寒声问。
“你想我会告诉你么?”纪大妞笑笑,“从你的衣着,我知道你是‘霹雳夫人’的高
足,两个不离轿的贴身弟子之一,你是大红,另一个叫小红对不对?”
红衣女子惊愕地望着纪大妞,她默认了。
司徒明月现在算知道了两名随轿红衣女子的名宇,大红小红这可是简单顺口,胡莺莺也
是“霖雳夫人”的弟子应该排第三,怪不得她也是一身红,连坐骑都是红的。
“你说你不想伤我?”
“对!”
“为什么?”“你不必知道。”
“如果我想伤你呢?”大红上步到原来位置。
“你真的想吃土?”纪大妞偏起头。
大红立起双掌,掌心相对,双掌齐腕以下迅快地透出红色,红色加深,变成了一双刺目
又恐怖的血掌。
这是什么功力?
无疑地她准备施展杀手。
这杀手能抗拒得了纪大妞的阴功么?
“你这是独门绝学‘霹雳掌’对不对?”
“不错!”大红牙已咬紧。
“我看省了吧!”纪大妞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有多大能耐敢大言不惭?”
“伤不了我就是的!”
“好!你就试试……”看宇还含在口里,血红的双掌已经劈出,“轰隆!”竟然挟雷鸣
之声,女人而练这种阳刚的掌功,江湖上还真罕见。
纪大妞依然只是一亮单掌。
挟雷霆之威的掌势竟然消失于无形,没有下文,不止如”
此,大红还踉跄退了两个大步,粉腮一阵煞白。
司徒明月真正地震惊了,他不知道“霹雳掌”的威力究竟有多大,但纪大妞的阴功比他
想象中还可怕。
大红深深吸一口气,右手骄指如戟。
潜意识中涌起的念头,不能让两个女子拼到有一方受伤,目前最主要的是弄明真相,司
徒明月意念这么一动,立即现身出去。
“司徒……”只吐出了两个字,纪大妞两眼瞪大。
司徒明月步到坟前,隔三步与纪大妞相对。
纪大妞眼里泛出一种异样的光芒,直照在司徒明月脸上,由于加上金老四探听到的消息
指出了纪大妞的情意,司徒明月的内心也起了异样的感受,当然,这种感受是下意识的,是
男女之间所必然发生的微妙心理作用。
“司徒大侠,想不到……你也在此地。”
“我在等你!”
“等我?你……知道我会来?”
“你一定会来!”
“为什么?”
“司徒明月的目光变得更为森寒,就像“雪剑”所发的冷光,逼注在纪大妞脸上,用最
冷最低的声音——“因为你跟收尸树墓立碑的‘飘萍过客’是同路人,有人看到他出现在你
家里,所以你一定会来。”
“哦!”纪大妞并无特别反应。
“如果我没请错,他就是你舅舅。”
“你猜对了,不错,他是我舅舅,我曾经放过你的手下金老四,是他告诉你的对不对?
只是我不明白,金老四怎么知道我舅舅是‘飘萍过客’?”
“金老四并不知道,提供消息的另有其人。”
“谁提供的消息?”
“我不会告诉你。”
“那就算了!”纪大妞苦苦一笑。
“现在我问你,你舅舅收尸的目的何在?”
“做好事!”
“做得很好,谁是杀人凶手?”“我怎么知道?”
司徒明月眼中的冷芒变成了两根银线。
“江湖上从没听说过‘飘萍过客’这一号人物,他到底是谁?”
“是我舅舅!”纪大妞回答得很妙。
“哼!”司徒明月冰凉地哼了一声,“依你的身手看来,他绝对不是寻常人物,你不说
也无所谓,我会直接找他,现在你自己说,你为什么会来,目的何在?”
“情不自禁!”又是一句妙答。
“纪姑娘,我希望你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一个字也不假!”
“我的耐性有限!”
“动武?可是我说过我们永远不会成为敌人。”
司徒明月已经按捺不住,照“霹雳夫人”的判断,如果掘墓开棺,凶手很可能现身阻
止,想不到现身的竟是诡秘的村姑,而收埋柳漱玉母女的又正巧是她的舅舅。照金老四的说
话,她还有个母亲,身手更加惊人,凶手是她们一窝子么?
是否要动武?
司徒明月必须立作抉择,如果凭嘴说,显然不会有任何结果,要动武就得以非常的手法
不给对方施展阴功的机会。就在心意将决未决之际,四大汉抬着红色轿子突临现场,轿子放
落,四大汉退开,司徒明月和纪大妞不期然地齐齐侧身面对轿门,大红立即移身到轿子侧
后。
“你叫纪大妞?”炸雷之声响自轿中。
“不错!”
“报上来路?”
“无可奉告!”纪大妞相当沉稳,似乎对这令人闻名丧胆的女怪人并不怎么在意,人不
起眼但有其特殊格度。
“你丫头的功力还真不赖!”
“夫人谬奖!”
“我老婆子要量量你丫头的尺寸。”
“以夫人的名头地位,这样做不嫌过分?”
这句话相当够分量,纪大妞身手虽然奇诡,但却是名不见经传的后辈,以“霹雳夫人”
的身份地位而言,明摆着就是她以大欺小,而且首座弟子大红已经吃了亏,未能从武功路数
中判出纪大妞的门户也算是栽了筋斗。
“我老婆子不讲究这些臭规矩。”怪人怪语。
“夫人意思是……”
“徒弟吃了亏做师父的得替她找场。”
“如果晚辈认输引退呢?”
“不行,我老婆子非伸量你不可。”
“夫人的意思是打了小的老的便会出面?”
“是有这意思。”
“另外的目的是要从晚辈的功夫中探来路?”
“你丫头很聪明!”
“要是晚辈不还手呢?”
“那是你丫头自己找死,我老婆子不管这些,你现在准备着,我老婆子要出手了,警告
你,你必须用全力。”
司徒明月这才体会到怪物之所以被称为怪物,什么武林道路江湖规矩完全视同无物,不
怕风评流言,好歹我自为之。
纪大妞的神情黯了下来。
空气在刹那间骤呈紧张。江湖四大怪之首,将以什么手段对付一个少女。
司徒明月冷僵得像尊石像,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哈哈哈哈……”长笑声中,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人步人现场,细皮白肉,像个殷实的
生意人。
“舅舅!”纪大妞唤了一声等于点出了来人的身份。
司徒明月心中一动,“飘萍过客”终于现身了。
“飘萍过客”深深望了司徒明月一眼,然后转向纪大妞。
“大妞,你怎么到处惹事?”
“舅舅,我没惹事,是人家找我的茬。”
“嗨!真是的,你站到一边去。”
纪大妞很听话,立刻退开。
司徒明月从刚刚“飘萍过客”望他的一眼中感觉到此人透着邪意,而且相当油滑,极像
生意人,当然对方不是生意人,只是形似而已。
“飘萍过客”面对轿子。
“你就是‘飘萍过客’?”震耳的声音响起。
“区区正是!”说着抱了抱拳。
“来路?”
“无名小卒,夫人就不要问了吧!”
“人是你埋的!”
“是!是!收尸埋骨是积阴功,既然碰上了,就不能睁着眼不管,何况死者是江湖一枝
花,谁见了都会生出恻隐之心。”
“人是怎么死的?”
“这就不知道了!”
“土里真埋得有人?”
“夫人这话问得希奇,难道埋的是空棺材?”
“这可难说。”
“夫人的意思是……”
“我老婆子要挖开来看看,要是真埋得有人,就要从死因找出凶手。”
“夫人!翻尸动骨乃人情法理之大忌,区区以为不可。”说着,转注司徒明月道:“以
区区所知,死者是少侠你的红颜知己,你赞成这么做?”
司徒明月此刻心理上已有了很大的转变,纪大妞甥舅先后现身,这情况显得突兀月想而
知绝不是巧合,而从外表观察,“飘萍过客”不像是正道人物也许“霹雳夫人”的作法是对
的,说不定由此而查出杀人凶手,更说不定这坟墓根本就是假的,如果柳漱玉真的没死,那
可是大大的喜事。心念之中,冷冷地道:“可以一试!”
“飘萍过客”摇摇头,又面向轿子。
“夫人真的要这样做么?”
“我老婆子还能说着玩?”
“那好,区区做好事的心意不能白搭,有条件。”
“你居然也有条件,说,什么条件?”
“飘萍过客”望望纪大妞,又望望司徒明月,然后笑了笑,用沉缓的声调道:“如何从
死者身上找出凶手与区区无涉,要是空墓,区区当场自了,要是有人……”说到这里,话锋
突然顿住,又朝司徒明月望了一眼。
司徒明月直觉地感到对方的确邪门。
“怎么样?”“霹雳夫人”追问。
“我这外甥女人才平平,但武功可是第一流的,她对司徒少侠甚有心意,如果证实柳姑
娘确已身亡,司徒少侠必须答应娶她。”
纪大妞扫了司徒明月一眼,垂下了头。
司徒明月却是心弦震颤,这算什么条件?
“霹雳夫人”哈哈一笑道:“这条件很新鲜,你这做舅舅的这么关心外甥女的终身大
事,选得真好!”
司徒明月的心已沉了下来,“飘萍过客”既然以自了作为相对条件,证明墓里确实有
人,万一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一朵红云突然飘降,赫然是“火凤凰”胡莺莺,亮丽的大眼睛在司徒明月身上一绕,再
转向纪大妞,然后停在“飘萍过客”
的身上,撇了撇嘴,满面不屑的神气。
“真是好舅舅!”
“你该是……胡大小姐?”
“不错!”
“看来胡大小姐对司徒少侠相当有意思?”
“我承认!”胡莺莺是任性惯了的,当着司徒明月,她满不在乎地承认了,随即又接上
一句,“司徒大侠一向眼光很高,对普通女子不屑一顾。”言中之意,以纪大妞的材料,根
本就配不上司徒明月。
纪大妞眼里飘过一抹异色。
“胡姑娘是高枝上的凤凰,条件当然优厚,不过……天下的事很难说,贬低别人并不一
定能抬高自己。”纪大妞立即还以颜色。
“对别人我可以考虑,对你纪大妞我就敢这么说。”
“你会后悔!”
“怎么,想动手?”不离手的皮鞭挥了挥。
“你胡姑娘恐怕还差了些。”
胡莺莺眉毛一挑,上步欺身。
“退下!”轿子里传出霹雳喝声。
胡莺莺“哼!”了一声,咬牙退了开去。
“夫人,区区的条件如何?”
“你可以问他本人。”
“飘萍过客”转向司徒明月。
“少快意下如何?”
“不答应!”司徒明月不假思索地回答。
“对!正合我老太婆的意思!”“霹雳夫人”补上一句。
“本来就不像话!”胡莺莺也插口。
只有大红默不作声。
“飘萍过客”沉下脸道:“既然条件谈不拢,就不许动这堆土。”
胡莺莺大声道:“你凭什么?”
“飘萍过客”道:“胡大小姐,对长辈说话要有礼貌,你问本过客凭什么,本过客就告
诉你,你还不配问。”
胡莺莺的腮帮子鼓了起来,乌溜溜的眼睛瞪大。
司徒明月没开口,他现在心意又起了浮动,既然柳漱玉真的躺在这一堆新土中,当然保
持原意不动土为上。
“飘萍过客”偏头道:“大妞,我们走!”
“不许走!”霹雳之声又响。
“不许走?”“飘萍过客”转头反问。
“对!”
“为什么?”
“你既然出了头就不能一走了之,我老婆子要伸量伸量你,刚才你外甥女打了我老婆子
的徒弟还真有能耐。”“夫人的目的是要探测一下区区的武功路数?”“随便你怎么样!”
“看样子是非动手不可?”
“一点不错!”
“不怕伤了和气?”
“废话,没什么和气可伤的。”
“夫人是准备用‘霹雳掌’还是‘先天一元指’对付区区?”
他对“霹雳夫人”的武功路数竟然如此熟悉。
司徒明月在心里暗忖,“飘萍过客”还有个姐姐,据金老四形容功力也相当骇人,这一
家每一个都可以算得上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手,何以默默无闻呢?以“霹雳夫人”的阅历,竟
然对对方一无所知,实在令人想不透。
大红已在纪大妞的手下吃亏,“霹雳夫人”对付“飘萍过客”结果将是什么?
最令司徒明月感兴趣的是这声如霹雳的一代怪女人到底是什么长相?动手不能死呆在轿
子里,非亮相不可,一亮相你便可以见到庐山真面目。
“注意!”随着这一声震耳的暴喝,“哧!”轿帝不动,但却穿了一个孔,指风破帘而
出,撕空之声刺耳。
“飘萍过客”半曲身,双拳急亮。
指风消失于无形,但“飘萍过客”也身躯剧颤,左脚后引半步,整只脚掌陷人土中役及
脚踝,目芒随之一黯。
这就是“先天一元指”么?
司徒明月不由暗自惊心,若非“飘萍过客”的阴功正好是这类指功的克星,势非被指风
穿身洞体不可。
“再接一掌!”霹雳声中,轿帘翻卷而起。
“飘萍过客”举掌急迎。
“隆!”巨响爆空,有如山崩地陷。
“飘萍过客”连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波!波!”一连串裂帛之声激荡狂卷,像是整个空间已被撕碎,距离较近的纪大妞身
躯一阵阵急晃,侧在一边的胡莺莺也几乎站不住脚。
司徒明月冷漠的脸上突然有了表情,是激动,并非由于场面的火爆,而是他看到了“霹
雳夫人”的真面目,完完全全出乎他意料之外,这声如炸雷的女怪人,竟是一个眉目如画,
风韵极佳的中年妇人,头发还是乌黑的,围珠绕翠,十足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想象中她
应该是个凶暴鬼怪的老妇,结果却是完全相反。
“人妖”崔花风曾经予以调戏,原来有其来由。
大红上前把卷上轿顶的帘子放下。
人已掩去,司徒明月还在发呆,他联想到“四绝夫人”。
纪大妞一脸惊怔,可能她也是头一次见识到。
“夫人,适可而止吧?”“飘萍过客”吐了口长气。
“你的阴功近于‘阴符姹女’的路数。”
“霹雳夫人”终于点出了“飘萍过客”的武功路数,“阴符姹女”也是四大怪之一,但
传闻早已适人空门,“飘萍过客”会与她有渊源?
“夫人认为如此?”
“我老婆子只说近于。”自称老婆子,连边都挨不上,否则天底下尽是老婆子了。
“天下武功不出阳刚阴柔的范围,总有近似之处。
“少跟我老婆子斗嘴皮,你可以走了!”“据墓的事怎么说?”
“这是我老婆子的事。”
“夫人,区区并未放弃原先所提出原则,条件谈不成,就不能动坟墓上的一粒沙。”说
着,扫了司徒明月一眼。
司徒明月原本就反对翻尸动骨,虽然一度想改变主意,但在判断确实不是空墓之后,心
意又改变一7,这意向只须对“霹雳夫人”表示就行,所以他还是保持缄默。
“我说你可以走了!”
“夫人还没给区区明确的答复。”
胡莺莺大声道:“你阁下凭什么干预我们的行动?”
纪大妞冷冷地道:“还轮不到你大呼小叫。”
胡莺莺怒向纪大妞道:“你算老几?”
纪大妞冷哼了一声道:“我算老几你管不着,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告诉你,你这块
料还没放在我眼里。”
胡莺莺在开封一带只知有自己,不知有别人,一向娇蛮任性惯了,被人当面指着损还是
头一次,她当然受不了,怒哼了一声,挥鞭冲向纪大妞。纪大妞不屑地撤撇嘴,右手一抬一
亮,胡莺莺娇躯一顿,中途窒住了。
两个女的这一斗,空气又紧张起来。
“好小子,我老人家跑断腿到处找你,原来你在这里凑热闹。”随着话声,一条身影歪
歪斜斜地撞人现场。
不速而至的是“青竹老人”。
司徒明月抱拳道:“前辈找晚辈有事?”
老人斜脱着司徒明月道:“小子,快跟我老人家走!”作势伸手要拉。
司徒明月道:“此间的事还未了!”
轿子里传出霹雳之声道:“老小子,这可是你自己找来的,休想开溜,你答应替我办的
事怎么没有下文?”
老人搔了搔蓬头道:“正在加紧办理之中!”
“霹雳夫人”道:“要是过了限期有你的好看!”
老人苦着脸道:“一定在限期之内办妥。”
司徒明月可不知道“青竹老人”答应“霹雳夫人”办什么事,这两个怪物见面就逗,真
真假假外人无法捉摸。
老人目光逐一扫过在场各人,然后停在“飘萍过客”脸上,偏起头看了又看。
“我们在哪见过?”
“素昧生平,今天是头一次。”
“不对,我老人家敢打赌见过你。”
“那可就古怪了,区区是第一次进关,对中原道上的朋友大多数是闻名,而中原道上的
朋友对区区绝对是陌生的,如果说上眼熟,可能是区区与某人相象。”
“我老人家人老眼睛不花,错不了!”老人坚持。
“您老认为区区是谁?”
“你是谁?”老人反问。
“‘飘萍过客’。”
“没听说过!”老人摇头,但目光却没移开。
一这就是了!”
“我老人家迟早会想起来。”
“您老慢慢去想吧,失陪了!”说完,目注轿子道:“夫人,如果有人擅自挖坟,事情
就不能善了。”转身朝纪大妞一摆手,弹身急离。
纪大妞随之奔去。老人又扫了轿子一眼,向司徒明月道:“小子,我们快走!”
“慢着!”这一声宛若炸雷。
“又怎么啦?”老人打个哆嗦。
“我有话问你。”
“那你就问吧!”
“这小子现在算是跟定你了?”
“当然!”老人面有得色。
“他的事你能做主?”
“这……”老人怔了怔,“他什么事要我做主?”
“你只说能不能?”
“能!”老人拍了下胸脯。
司徒明月有些纳闷,自己什么事需要“青竹老人”做主?
“老不死,这可是你说的?”
“霹雳夫人”对“青竹老人”的科呼愈来愈难听了,老小子变成了老不死,以她的风韵
气质,应该不会出口成“脏”,再加上她故意装作的嗓门,想象中一定是无盐夜叉之流,江
湖中怪事多,怪人亦复不少。
“当然,我老头子还会赖帐不成?”
“很好,你听着,我替莺莺丫头做主……”
“你替这丫头作主干我屁事?”
“嘿!老不死,正干你的事,你刚刚拍胸脯保证能替司徒明月这小子做主,现在就要兑
现,我们来做个门下亲家,意下如何?”
司徒明月心中一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胡莺莺的大黑眼睛放出了亮光。
“什么门下亲家?”老人的眉毛一聚一放。
“少装浑,我不信你老不死的听不懂。”
“真的不懂,因为从没听说过门下亲家这句词。”
“好,一句话,让他们两个定亲。”
司徒明月心头“咚!”地一震,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这女怪人居然这么一厢情愿,为
她的徒弟做主找对象。
胡莺莺亮丽的目芒扫向司徒明月。
“老婆子,你没昏了头吧?”老人瞪大眼。
“你老不死什么意思?”
“我糟老头子做不了主。”
“你应承过的。”这一声音量之高可以震破人的耳鼓。
“老婆子,别不讲理好不好?别的事可以,这种事旁人怎能做主,鸳鸯谱是不能乱点
的,即使他真的是我的门下,也得他自己愿意,何况他是‘万寿老人’的传人,我们之间只
是道义上来往的关系,这种事……”
“别这种事那种事,刚才你为什么敢拍胸脯?”
“我的保证不包含这个。”
胡莺莺一向任性,什么事都无所谓,现在脸上也露出了尴尬之色,本来嘛,三头对四面
谈这种事,女人总是女人,再大方也不能若无其事。
“你事先投说明!”
“你老婆子也没说,是存心套我老头子。”
为这种事争吵实在是毫无意义,司徒明月冷冷开口道:“两位前辈大可不必为此事动
气,晚辈早已在柳姑娘坟前立誓终生不娶。”
胡莺莺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青竹老人”一挥竹杖道:“小子,有重要的事等着办还不快走?”
司徒明月挪步又回头向着轿子道:“前辈,算是晚辈的请求,坟墓绝不能动。”说完,
身形一弹与老人匆匆奔离。
胡莺莺目送一老一少离去,然后靠近轿子。
“师父,怎么办?”她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慢慢来!”声音变得柔和,不再是震耳的霹雳。
“那叫纪大妞的恐怕会不择手段……”
“丫头,不必担心她,说什么她也不能跟你相比。”
“可是……她很邪门!”
“放心,司徒明月不是白痴。”话锋顿了一顿又道:“其实终生不娶的誓言只是一时的
意气,时间会改变一个人,你只要有耐心等,终有一天等到。要是我们能替司徒明月找出杀
害柳家母女的凶手,情形就会大大不同。”
“师父,如果照您原先的推测,柳漱玉根本没遇害,这坟是假的,那又该如何?”胡莺
莺整个人靠在轿上。
“恐怕很不可能。”
“‘飘萍过客’有嫌疑么?”
“很大,我们得全力查探,主要的是先要摸清他的真正来路,这事为师的会安排,从武
功看来,他们一窝子绝对不是普通人物。”
“不挖坟了?”
“当然不能,我们得尊重司徒明月的意思。”
四绝山庄。
匠心独运的园林,幽静恬适一如平昔,外在的风貌丝毫没有改变,但内里的气氛却大大
不同,因为这里发生了大事,也可以说是怪事,就像有一双看不见的魔手突然伸进,使整个
山庄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见血”司徒明月与“青竹老人”莫三白匆匆赶到。
山庄的防护是用毒,是以毋须布哨置岗,“四绝夫人”用毒是一绝,无人敢轻捋虎须,
是以从来没人侵犯过。
一老一少刚到桥头,庄门便已打开,迎出的是山庄护法“天地双杖”之中的地杖,老脸
一片沉重,她没开口,只侧身揖手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青竹老人”也抬抬手算是答礼,大步往里走。
司徒明月紧随在老人之后。
穿过亭园水榭,来到一个小院里。
两名持铁棒的中年妇人守在厢房门外,一见老人和司徒明月来到,其中一个立即向里通
报,另一个侧身肃客。
进人厢房,司徒明月呼吸为之一窒。
房里临时用木板和长凳拼了张床,床上躺了个少女面目如生,仿佛是睡着了,床前地上
一只三脚小鼎插了几炷香,旁边有一堆纸灰。
司徒明月在来此的路上已经听“青竹老人”说过事件的梗概,略知究竟,就在床边站
着,仔细打量了死者几眼。
“死者没有伤,也不是中毒!”司徒明月冷沉发问。
“对!”
“内外伤都没有?”
“没有!”
“何由致死?”
“怪就怪在这里,我老人家这辈子见识过无数邪门功力,就是没见过这状况,你小子颇
不含糊,看法如何?”司徒明月深深地想了想。
“晚辈有两个看法。”
“说说看?”
“头一个,致命之物可能非常细小,没人要害之后不容易”发现,得再加以仔细检验,
或许能有所发现。”
“连每一根发丝都检查过了,连一丁点可疑之处都没有,比最高明的件作验尸还要洋
细,你说第二个看法?”
“第二,如果杀人者用的是杀人不留痕的歹毒玄功,人一死,气血停止运行,而外表无
痕,要想探测出致命之由便相当不容易了。”
老人定睛望着司徒明月,半晌。
“小子,你说的有道理,算是什么手法呢?”
“晚辈学浅,不知道,除非……”
“除非什么?”
“剖尸查验。”
“不成!”老人摇头,“剖尸有伤人道,而且必须由武林歧黄高手来做,一般人把尸体
全割碎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有另找别的路。”
眼前陡地一亮。
“‘四绝夫人”步了进来。
“夫人好,久违!”司徒明月抱了抱拳。
“少快不必多礼!”
冷艳而不失明媚,冷艳如寒梅,偏又明媚如牡丹,算来该是明日黄花的年龄,却亮丽绰
约似春葩,尤物二字她的确当之无愧。司徒明月是第二次领略她的风姿,但感受和第一次同
_样强烈,如果时光倒退二十年,比之柳漱玉该是过之无不及。
当然,以现在而言,少女的妩媚与徐娘的风韵是截然不同的,可以说各擅胜场。
望着这绝代尤物,司徒明月想到上次接受招待的美酒佳肴,也想到由“青竹老人”转托
的比目玉鱼。玉鱼何时比目!可是半点端倪都没有,还有“燕云神雕”齐啸天一家五口血案
一样没有眉目,这两笔债是欠她也是欠自己,如果不清偿,对她对自己都无法交代,尤有甚
者,还有笔更大的债压在肩膀上,自己成了标准的负债人。
“青竹老人”玩世不恭,根本不讲究俗礼。
“夫人,想出路道了没有?”他指的是少女的死因。
“没有,只是……”她在沉吟。
“这是个蓄意安排的大阴谋。”
司徒明月心想,“青竹老人”巴巴地把自己找了来,煞有介事说是大事,搞半天是查究
这少女的死因,两个老江湖没辙,自己何能为力?
“何以见得?”老人目芒闪了闪。
“春花是最得我心弟子,而今不明不白遇害,身上居然带着曾经掀起江湖血雨腥风的玉
狮子,而先夫就是为这只不祥的玉狮子而丧命的,现在东西出现在我心爱的弟子身上,而人
又死在庄里,这不是阴谋是什么?”
“啊!我老头子明白了,对方的目的是要造成门人窃宝行迹败露而被杀,夫人是因为宝
而谋害亲夫凶手的假象,使四绝山庄变成武林公敌,对不对?”
“正是如此!”
“这种居心太恶毒了,我糟老头子绝不轻易放过他。”
司徒明月这时亦感到事情颇不单纯,的确是严重,他所不明白的是“四绝夫人一的丈夫
究竟是谁?“夫人检视过玉狮子了?”老人又接着问。
“空无一物!”
“噢!”老人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玉狮子被‘古月世家’目为传家综,狮腹内的东
西不知是被世家取出还是落在阴谋者的手上?”
“十有九是落在阴谋者手上。”
“为什么?”
“如果是被世家主人取出,堡主胡天汉早领袖中原叱咤江湖,不会屈居人下,几为‘神
火教’所吞并。”
司徒明月忍不住开了口。
“是玉狮子还是金狮子?”
“当然是玉狮子!”老人回答。
“但金老四探得的消息胡家堡失窃的是金狮子。”
“没错,从玉狮子外表所留的痕迹判断,当初世家的第一代主人‘神刀客’胡满得到玉
狮子之后,为掩人耳目故意在外面包了一层金,所以成了金狮子。”
“这又有问题了。”
“什么问题?”
“玉狮子腹中藏宝,可以使人成就至上武功,已经传了三代,为什么拥有者弃而不用等
着人窃盗?”
“这很容易解释,第一代得到的还来不及破解王狮开启之法便已惨遭横死,玉狮失踪,
凶手不明,而后两代的只知道是金狮子。”
“是前辈的推论。”
“当然有根据,不提也罢。”
“晚辈知道。”
“你小子知道什么?”
“不提也罢!”司徒明月以同样的语句口答,他真的是知道但不愿点明,“青竹老人”
与“霹雳夫人”有特殊关系,而“霹雳夫人”是胡莺莺的师父,对堡里的一些内幕当然不陌
生,“青竹老人”的根据来源便是如此。
“好小子,你居然跟我老人家对上了,不提就不提,现在这档子事就落在你头上。”
“要晚辈查出阴谋者?”
“对,这是你分内之事。”
“这”
“别这那的,你忘了打铁的要你做什么?”
“与此有关?”司徒明月眼里突泛寒芒。
“这还用说,不然便是我乱放屁了。”
“晚辈还是不十分明白……”
“打铁的没告诉你来龙去脉?”
“语焉不详,只是要晚辈查出杀害‘天龙神君’的凶手,同时追回‘玉机金经’,至于
原因却没……”
“四绝夫人”冷艳的脸孔突然大变。
司徒明月的话为之中断。
“青竹老人”深深望了“四绝夫人”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司徒明月。
“小子,打铁的没告诉你详细经过是有道理的。”
“什么道理?”
“第一,事实上他对真正情况并不完全了解,仅知敌人相当厉害,应该是江湖上数一数
二的巨魁,是谁并不知道。第二,你不知道原因便可以专心完成任务,不会节外生枝。第
三,你是一着明子,再布几着暗棋,相辅相成。”
“前辈可想到情况不明行动起来会事倍功半?”
“唔!我老人家现在也想到了这一点,这样吧,我就所知道的择其要者告诉你一些,省
得你瞎摸……”
“四绝夫人”望着“青竹老人”欲言又止。
这动作司徒明月看到了,暗忖,她想遮盖什么?
“青竹老人”回望了“四绝夫人瞩一眼然后开口。
“小子,你听着,玉狮子从洛阳鬼丘出土之后,消息立即传开,传言中,玉狮腹内藏先
秦‘武魔’穷毕生心力所创的一式奇功,得之者如果内功根基深厚,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成
为无敌杀手……”
略一停顿接下去。
“最先得到的是专事掘陵盗墓的江湖败类‘鬼客’辛公望,在经过一连串流血争夺之
后,辛公望横尸砥柱山下,东西落人一代神偷‘空空儿’之手,由于玉狮子构造巧妙,寻常
人无法开启,又不能加以破坏而损及内藏,于是‘空空儿’找上打铁的请教回……”
“哦!”司徒明月两眼瞪大。
“打铁的不但是冶铸名手,也是机簧专家,他握有一部机簧宝典‘玉机金经’,他一时
大意象出金经参照,‘空空儿’见经起意,临时变卦不启玉狮离去,不到三天金经被窃,这
当然是‘空空儿’的杰作……”
“晤!”司徒明月深深点头。
“不久之后,又传出‘空空儿’被杀的消息。”
“那是三度易主?”
“对!”
“是谁?”
“天龙神君!”老人扫了一四绝夫人”一眼。
“四绝夫人”从喉咙里“唔!”了一声。
司徒明月挑了挑眉。
“‘天龙神君’乃是正派人物,怎么也参与强取豪夺!”
“不!”老人摆了下头,“‘天龙神君’是打铁的至交好友,生平疾恶如仇,他的目的
是助打铁的得回‘玉机金经’,志不在玉狮子……”
“再来呢?”
“‘天龙神君’在他自己的行宫密室遇害,玉狮子和金经失踪,凶手不明,之后,便传
出‘古月世家’第一任主人‘神刀客’胡满惨死的消息,但当时并没人把胡满之死与王狮子
联想在一起,现在才算显出端倪。”
“那杀害‘天龙神君’的凶手该是胡满?”
“不太可能!”
“为什么?”
“胡满的能耐远不足以杀害‘天龙神君’!”
“除了武功还可以用别的手段?”
“但他死了,而且死得很惨。玉狮子虽然变成了金狮子藏在胡家堡多年,但后两代继承
人都不知道这秘密,显见杀人者另有其人,而此人应该是个极可怕的人物,胡满很可能只是
被此人利用的工具,充其量是此人的同路人。”
“这也不能完全证明他不是凶手。”
“当然,不过,金经与玉狮子是一起失踪的,如果他全部得手,不必再伪装金狮子,早
已成为无敌杀手,也不致于横死,更不必隐瞒下一片。这当中……当然是另有文章,也就是
等待破解的谜。依我老人家判断,从胡家堡盗走玉狮子的便是当年杀害‘天龙神君’的凶
手,也就是送宝到山庄之人,从春花的神秘死亡便可知道凶手是何等可怕的角色。”
司徒明月望了床上少女的尸体一眼。
“为什么要把掏空了的玉狮子送到山庄来?”
“企图是个谜。”
“依然是无头公案?”
“可以这么说,不过对方既然如此做了,必然会有进一步的行动,我们静以待发,一定
会有蛛丝马迹可循。”
“守株待兔?”
“除此之外,你小子难道有什么好主意?”
一名青衣少女匆匆奔到厢房门口,形色仓皇。
“启禀夫人,有人……闯入山庄。”
“四绝夫人”挑起了眉。
“是什么样的人敢闯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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