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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惊龙


第七章 另有安排计亦高



  毕玉麟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替双龙堡主取到“洞元记内篇”的刹那之间,他会对自己骤下
杀手!
  只觉胸口如中巨石,“砰”的一声,身子立被震起,往石室上撞去,身前身后,同时响
起轧轧之声,石门如斯响应,缓缓闭上!
  但此时的毕玉麟却早已双眼一黑,昏死过去!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毕玉麟又渐渐地从昏
迷中苏醒转来,他只觉胸骨宛如碎了一般,剧痛无比,连呼吸都胀闷得感到困难。
  他努力睁开双目,缓缓转动,发觉自己躺在一间石室之中,这间石室,只有一墩一
几……他蓦地想起自己取到“洞元记内篇”之后,双龙堡主脸露狞笑,从自己手上接过于洞
元记内篇”之后,就一掌把自己打入石室!
  心中想着,目光瞧到石室正中,那堵石壁,口中忽然发出一声轻“噫”!
  原来这堵正中石壁上,不知何时,也裂开了两扇石门,里边还有一间小小的石室,中间
放着一张石几,和一个石墩,和外洞石室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毕玉麟虽觉好奇,但他胸口骨疼欲裂,浑身酸软,连爬都爬不起来,哪有心情去看。
  忽然,他想起对屋老人教自己睡觉和打坐的法子,此时既然爬不起来,何不就依他法
子,睡着试试?
  当下忍着痛楚,缓缓敛身侧卧,依照老人所授睡觉方法做去,先前只觉每一呼吸,胸口
就痛得难以忍耐,额上绽出汗水,但他依然继续做去,渐感痛楚减少。周身中有一股暖气,
缓缓运上,再过了一会,胸口疼痛,竟自慢慢不觉,鼻息绵绵,浑然入睡。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少时间,等他睡来,只觉胸口疼痛,已然大减精神也清爽了许多。
心知对屋老人教自己的方法,果然大有灵效,胸口伤势,敢情已好了许多,不由大喜过望,
挣扎着坐起身子,口中默念了一遍老人要自己记住的四句话:
  “思定则情忘,体虚则气运,心死则神活,阳盛则阴消,”
  然后盘膝跌坐,闭目垂帘,依照老人传授缓吐深纳的方法,打起坐来。
  初起只觉思潮起伏,难以归摄,渐渐心定神活,丹田升起一股暖流,布运全身,四肢百
骸之间,登时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胸口伤势,霍然若失。
  他哪知道自己这条小命,是从九死一生中得来,双龙堡主阎伯修功力盖世,连江湖上五
大门派掌门,都莫想接得住他一招半式,凭毕玉麟这点微未道行,哪能禁受得起,但他竟能
安然无恙?
  这是因为对屋老人教他呼吸吐纳,打坐睡觉的法子,实是一种上乘精深内功。
  尤其他在仙都峰,天缘凑巧,服了一粒武林中人籍寐难求的“紫雪丹”,更是助长功力
的无上灵药。因为毕玉麟虽然自幼练武,学过内外功夫,但总究不是正宗心法,无法把它化
为己有,一直留在体内。
  此时他依照对屋老人的口诀运气行动,“紫雪丹”经他内功催动,源源发动,一缕真
气,在体内到处鼓动,奔腾澎湃起来。
  毕玉麟先前还感觉到周身爽朗,气机流畅,渐渐只觉从丹田涌上的暖流,愈来愈大,气
脉震动,隐有风雷之声,人好像要跟着一吐一纳,要向上飘起,大有不能自己之感!
  他以前也曾练过内功,但这种现象,可从未有过,一时只好澄心静虑,依着老人口诀,
把这股气流,缓缓的导引归窍,这样,经过了许多时间,才算逐渐平静下来。他哪知自己这
一阵运功调息,时间虽然不算太长,但已经足可抵得人家二十年苦练了。
  却说毕玉麟直等体内那股暖流,完全平息之后,才缓缓睁开眼睛,站起身来。这一睁
眼,登时觉得自己双目,特别明亮,身子也比平时不知轻灵了多少!
  心头大喜,举目瞧去,石门业已紧紧闭住,伸手推了一推,依然分纹不动,他眼前不禁
浮起双龙堡主狞恶的笑容,把自己一掌劈入石室,即使不死在他掌下,也得在这里活活饿
死!这老贼好毒辣的手段!
  毕玉麟想到这里,忽然记起对屋老人最后的几句话来:
  “置之死地而后生,哈哈,孩子,好自为之,以后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毕玉麟想起双龙堡主一举一动,似乎全在对屋老人的预料之中,那么难道自己被关在这
里他老人家也早已料到,不然何以会说出“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句话来?
  自己当时还当他是指自己两人,被囚在双龙堡而言,如今才知竟然另有所指!
  唔!“好自为之”,“以后就要看自己的造化”,这不是说要自己想法子,才能离开此
室?
  毕玉麟心中想着,脚下便往里面这间石室走去,目光一转,只见那张石几上,也端端正
正放着一个石函,大小形状,和自己拿给双龙堡主的那册“洞元记内篇”,完全一样,只是
案上另外还有一个青玉葫芦。
  近前一瞧,口中不由“噫”了一声,原来石函上,也镌着“洞元记内篇”五个金字!
  这真是怪事,这里还有一册“洞元记内篇”?
  毕玉麟心下大奇,伸手取过石函,轻轻打开盖子,只见石函里面,放着一卷黄绢装成的
小册子,上面写着:“洞元记内篇”五个铢书篆字,边上一行小字,是“天门老人手著”。
  翻开首页,第一篇是“鸿钩真诀”四字,毕玉麟看了两行,只觉这是一篇似铭非铭,似
歌非歌的口诀,文句奇古,艰涩难懂,句句含义深奥,字字蕴蓄玄机,勉强又读了两行,依
然看不懂句中的意义,这就随手翻过。
  第二页写着“洞元三剑”,内分:“莲花倒挂”、“寒玉横飞”、“一线天光”、“三
个标题,每个标题后面,都有一篇铢书注解,想必就是剑招精义,他也无暇细读,再翻下
去。
  才知“仙人挂衣”,是一种奇奥无比的身法,“观音垂足”是一式腿法,“仙人滴砚”
果然是一招指法,每篇后面,也都有详细的注解。
  毕玉麟看到这里,不由恍然大悟,暗想:对屋老人一再嘱咐,要自己遍历双龙、水壶、
朝真三洞,务必竭尽所能,把壁上形象,一一记住,原来这里洞,还留着一册“洞元记内
篇”!
  啊!那么他老人家敢情早已料到,双龙堡主取到“内篇”,必然会把自己关在石室之
中,所以他要自己记住这几式形象,以便在洞中参练。
  唉,他老人家真是一位奇人,只是他没想到这两间石室,深处山腹,如今外面一道石
门,已被关住,自己即使练会书上武功,又如何出得去呢?
  心念转动,已翻到最后一页,是“辟谷丹”三字,下面列了数十味药方,和炼制之法。
最后还有一行小字,大意是练习“鸿钧真气”,必须在这里闭关三百六十五天,才能小就,
然后可参照双龙、水壶、朝真三壁上图形,练习身法、剑法,在这三百六十五夭当中,不能
心有旁骛。
  只好以“辟谷丹”代替干粮,瓶中所贮,正好三百六十五粒,每天服用一粒,以后必须
按照书中所列原方,再行配制,以备后来门人,闭关之需。
  毕玉麟瞧得一怔,原来练习“鸿钧真气”,竟然要在这里闭关一年,自己辞别老母,天
涯寻父,哪能耽得下这长时光?
  当下又翻了一翻,觉得这篇“鸿钩真气”,实在难以参详,不如下面几式剑法身法,来
得容易练习,何况对屋老人,也只要自己记住这几式形象,那么自己就拣容易练的学吧!哪
知就是为了贪图速成,把“鸿钩真气”忽略过去,坐失机缘,以致日后吃了大亏,此事后
话。
  却说毕玉麟大致看了一遍,便覆上“洞元记内篇”取过青玉葫芦一瞧,果然瓶颈上刻着
“辟谷丹”三个细字。拔开瓶塞,只见里面装着一葫芦黄豆大小的铢衣药丸,清香扑鼻,他
知道对屋老人虽身为天门十三代继承人,但并没到过此室,当然这葫芦“辟谷丹”,还是第
十二代掌门人所炼制。
  当下放好葫芦,恭恭敬敬朝着石墩,拜了几拜,然后抽出屠龙剑,研练三招剑法。
  这“洞元三式”,“莲花倒挂”、“寒玉横飞”、“一线天光”,毕玉麟虽曾见过石钟
乳的形象,而且还记得十分清楚。
  此时研练注解,看起来似乎简单易学,但一经详细研究,却又感到异常繁杂,变化精
微,在剑法之中,好像含有无上玄机。
  毕玉麟的外祖父括苍异叟宗皓,原是一代剑术大家,以一套“括苍剑诀”,驰名武林。
父亲是括苍异叟的衣钵传人,也以一柄屠龙剑,博得屠龙剑客的美号,母亲则是括苍异叟的
独生爱女,当然也尽得真传。
  他身为两代剑术名家的后人,自幼练剑,对剑法一道,可称家学渊源,同时人也极顶聪
明。
  但对这三式剑法的第一招“莲花倒挂”,也费了大半天工夫,反复研读,精心揣摩,才
算把这招剑式演成,至于精微含义,一时哪能完全领悟?
  这样,他晚上依照对屋老人传授的吐纳之法,打坐练功,白天研练剑法,一直整整的练
了三天,才把“洞元三式”,勉强学会,在比较熟练之后,果然慢慢的体会出三招剑式的玄
奥之处。
  但因为心中急于寻找父亲,是以才一学会,第四天上,就练习“仙人挂衣”的身法,第
五天练习“观音垂足”,第六天练习“仙人滴砚”。
  毕玉麟曾由那个被叫做茅山毒指的怪道人,传过一招指法,对内功外铄之道,原已略有
心得,但此时知这招“仙人滴砚”,比较起来,则玄奥精微,妙夺天工,当真大有天渊之
别!
  一连六天,毕玉麟有“辟谷丹”疗饥,果然不但不觉得饥饿,而且精神倍增,专心一致
的勤练不懈,总算把“洞元记内篇”上所载的六式武功,悉数学会。
  这是第七天的清晨,毕玉麟把学会的武功反复深练了一遍,自己觉得进境极快,总算不
负对屋老人的期望,心中也喜不自胜。但一想到对屋老人为了好使自己和义弟孙燕两人脱
困,不惜震落银针,自绝于双龙堡石室,心头又是一黯,他老人家对自己的恩德,真是吴天
罔极,无可图报。
  可惜自己要天涯寻父,无法在这里耽搁,无法练习“鸿钧真气”。
  “啊!”毕玉麟想到这里,忽然“啊”了一声,暗想:“自己既然无法耽在这里,何不
把口诀背熟,将来找到父亲之后,再慢慢的总习,岂不一样?”
  心念转动,立即翻开首页,把那篇“鸿钩真诀”,一口气念了几遍,虽然不明字义,却
已能朗朗背诵,再念了几遍,已自牢牢记住,这就把“洞元记内篇”,依然放入石函,盖了
盖子。
  就在此时,忽然感到灵光一闪,一个念头,从他心头升起!
  啊!他老人家要自己继承天门一脉的衣钵,自己如今已是天门派第十四代的传人了,天
门一脉,累世只传一人,他老人家既以道统相传,自己就有责任追回本门秘笈,从双龙堡主
手上夺回“洞元记外篇”。
  因为双龙堡主在他老人家口里,是一个为害武林的败类,那么自己岂能让师门重宝落在
匪人之手?
  毕玉麟一念及此,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他倒并不是俱怕双龙堡主的武功,他实在感觉到
从现在开始,他已经担负起了一肩重任,如果双龙堡主仗以为恶,自己更有责任为武林除
害。
  但是自己这次背乡离井,叩别老母,踏上江湖的初衷,原只为了找寻自己父亲的下落
啊!他翻身再次在石几前面,跪了下来,叩头道:
  “师傅,你老人家当时没叫弟子拜师,但却要弟子继承本门第十四代的传人,弟子一时
愚鲁,本应早就拜你老人家为师了。你老人家英灵有知,弟子现在就给你叩头,弟子誓必收
回师门秘复,同时也替你老人家复仇,只是你老人家容弟子天涯海角,找到家父之后,再上
双龙堡索书,即使技不如人,死在双龙堡主手下,弟子也决不有负师恩。”
  说着,又叩了几个头,才行站起。
  这七天以来,他在石室中专心一致的练习武功,倒下也心无旁骛,此时一想到离开石
室,出外寻父,登时又发起呆来。
  外洞石门,业已关上,对屋老人,不,自己师傅当日只说过那个枢扭是外面开启石门用
的,如今身在室内,不知开启之法,如何能够出去。
  他哪里知道对屋老人告诉他的“入洞之时,脚下左三右二,取起石函、必须右三左二,
一共十步”。其实正是开启里洞石门,关闭外洞石门的诀窍。
  当时如果双龙堡主不骤下毒手,按照壁上枢扭,毕王麟走完十步,外边的石门,也会自
动阎上。因为外面的石门和里室石门在建造上就是相互为用,外面石门一关,里面石门,就
会自动开启。
  如果出洞呢?依然只要在外洞按照进时一样,走上左三右二,和右三左二十步,外室石
门,便会自开。
  这一点,对屋老人虽没和毕玉麟说,他推想毕玉麟必可领悟,同时也因为对屋老人没有
看到过“洞元记内篇”,在他想来,“外篇”最后一页,既然载有开闭石门之法,“内篇”
上一定也有记载,毋须自己详说。
  但他没想到双龙堡主会把枢扭毁去,如今即使毕玉麟领悟到十步走法,就是开闭石门的
决窍,也已无法开启了。
  毕玉麟在两间石室,仔细地搜索了一遍,连类似枢扭的东西,也找不到一个,不禁暗暗
焦的起来!
  此时,敢情已是旁晚时光,从石室顶端,斜斜透下来的一丝天光,呈现了黯淡之色!
“天光”!他蓦地心中一动,想起双龙堡主曾经说过:“这个天窗,也叫做‘一线天’,朝
真洞到此已尽……”
  朝真洞在北山南面极顶,那么这“一线天”漏进天光之处,距离山项就不会太远。
  毕玉麟心头升起一线希望,脚下不期而然往一丝天光下面走去,凝足目力,仔细打量了
一阵。
  只见这是石室顶端一条斜斜的细缝,离地少说也有八九丈高下,此时多看了一会,反而
渐渐模糊,除了隐绰绰一丝白线,什么也看不清楚。
  当然此时石室中早已昏黑,外面光线,也弱了许多,这一丝天光,只有白天才透得进光
亮,除非等到明天再说。但毕玉麟此时既已发现,哪肯再等,足尖轻轻一点,长身就往洞顶
窜去!
  他这一动作,纯出自然,原先并没考虑,这八九丈上下的高度,自己如何纵得上去?
  但这一纵,大出意外,连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毫不费力,一下就窜近缝口,心头大
喜过望,急忙用手一探,洞顶石缝,触手如冰,又滑又冷,满生青苔。
  他五指用力,抓到一点石隙,悬定住身子,再仔细一瞧,原来这条裂缝,虽有十丈来
长,但宽度却不到两尺,由石缝中往上望去,依然只有一线天光!
  他计算这条裂缝虽嫌狭窄,只要往上不再逼厌的话,自己勉强还能通过,当下飘落地
面,把屠龙剑依然收入布囊,佩到腰间,同时想到此后天涯寻父,行走江湖,也许错过宿
头,“辟谷丹”对自己大是有用!
  啊!还有,这开启石室的枢扭,双龙堡主既然知道,如果他拿去的那册“洞元记内
篇”,发现有假,难保他不再来搜索,自己怎好依然留在这里?万一被他发现,岂不更如虎
添翼?
  想到这里,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不再犹虑,返身走入里室,从石匣中取出“洞元记内
篇”,贴身放好,又把一葫芦“辟谷丹”,揣入怀中,四处看了一看。
  这时石室中已一片漆黑,但毕玉麟却瞧得一清二楚,他这三天时间,一到天黑,便在石
墩上练习对屋老人所传内功,倒也并没感觉。此时忽然发觉自己双目,竟能在黑暗中看清东
西,不由大为惊奇。
  他哪里知道这完全是仙都峰下,服了一粒“紫雪丹”的功效,一时还以为对屋老人教自
己的内功口诀,果然灵异。
  自己只练了短短三天,便着奇效,心中不禁又是感激,又是伤心,不自觉地升起一种孺
慕之思,和一阵偶偶然的好像失去了一个亲人似的感觉。
  在黑暗中呆呆地出了会神,才走出外洞,纵身跃起,一手攀住石隙,身子缓缓上升,钻
进石缝。只觉胸背已和前后两面石壁,挨得紧紧的,如果再胖上一点就无法移动,而且头脸
还须歪着,鼻尖才不会碰到石上。
  尤其双脚被夹在缝中,既无法弯曲,也无处可以立足,直挺挺地用不上力,全身重量,
只好全靠双手,五指用力,抓着石壁凹凸之处,缓缓上爬。
  这条石缝,由顶端斜斜下裂,毕玉麟蜗牛似的爬到五丈左右,发觉上面的裂缝,似乎稍
微宽了一些。
  他吸腹提身,足尖紧贴着石壁,双手挨次递升,到了十余丈之外,石缝敞了许多,前胸
后心,也不再被石壁紧紧夹在中间了。
  毕玉麟吁了口气,停住身形,仰头一瞧,只看到一条白茫茫的云气,任你目力最好,也
休想瞧得真切。
  但此时两边矗立的石壁,坡度渐陡,本来还有点凹凸不平的壁面,到了这里,也渐渐平
整如削,加上满生青苔,滑不留手。
  这一会工夫,他一身衣服,已被青苔沾得湿透,从上面灌下来的山风,吹到身上,几乎
快凝结成冰。
  既然到了这里,自然只有继续往上,决无退下之理,当下鼓着勇气,提摄着一口真气,
五指用力,努力上爬,总算此时裂缝已宽敞了许多,不像先前身子被夹住,施展不开,手脚
并用,们壁而上。
  这样爬了顿饭光景,只觉扑面霏霏,身在一片似雾似霰的白气之中,凝目瞧去,头上依
稀已可看到星晨!
  不由精神陡振,双手加速,继续往上爬了三四丈远近,蓦觉眼前一亮,自己身子,已在
一处峭壁尽头,离崖顶不到一丈。一时大喜欲狂,猛地吸气点足,双臂一抖,人像脱弦弩
箭,往上跃起三丈来高,飘然落到崖上,纵目四顾,自己已在一处山峰顶上,满天星斗,闪
烁生光,四面群山罗列,丘壑起伏。
  再回头一瞧,自己来处,原来是一条和对崖相距足有六七丈宽的山涧,白茫茫的尽被如
絮云气,填盖满了!
  这不知是几千百年以前,裂开来的一条山缝,自己这边,陡壁如削,苔藓如茵,异常光
滑,此时看来,犹觉胆颤心惊,下临无地,真还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是如何爬上来的?
  山风吹来,只觉全身如冰,低头瞧瞧自己,一件长衫,全是青苔,而且有几处,已被山
石勾破,黏腻腻的,当下从小包裹里,取了一套干净衫袍换过,然后背上包裹,便洒开大
步,往峰下走去。
  毕玉麟哪有什么江湖经验,他只看到南边山脚下,隐隐透出灯光,想必离大路较近,一
时毫不思索的连纵带跃,急奔而下。他此时功力大进,何等迅速,不到一盏热茶时光,抬头
一瞧,原来自己又走回到朝真洞口!
  不由心头微凛,但继而一想,这一带连白天都没有半个人影,何况此时已是深夜,自己
下山之后,只要找一隐僻之处,越过双龙堡依山而筑的墙,就可通到外边,双龙堡主又不是
神仙,会算准自己,在这时候下山?
  毕玉麟当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心念疾转,脚下可并没停留,依然一路如飞,往山下掠
去。他虽然一路飞掠,但心头却也不无戒惧,双目凝神,不住的向四处打量。
  经过水壶洞,再经过双龙洞!陡然有了警兆,这似乎是心灵上的一种感应,完全出自视
听之外,仿佛离自己不远,有人潜伏!
  毕玉麟自从对屋老人传了他内功心法,虽是初学乍练,但留在体内的“紫雪丹”,得真
气运行,发挥了效力,等于他平空增加了二十年功力,但他丝毫没有江湖经验,是以此时的
智力,配合不上他此时的功力。
  毕玉麟不知道这种警兆,乃是一个人,内功有了相当火候,耳目特别灵异,才察觉得出
来。他虽然不懂这个道理,但他在警兆乍生之际,心头一怔,便毫不思索的身形一闪,向路
边树林中隐入。他这一动作,相当敏捷,就在他身形堪堪隐蔽。
  果然八九丈外,一片黝黑的林中,忽然遮遮掩掩,闪出一条黑影,远远望去,看不清面
貌,但瞧他身形,却生得极为瘦小,而且机警无比,才一现身,便像风吹轻絮,悄无声息的
飘起,眨眼之间,隐没不见!
  毕王麟瞧得大为惊异,这人好俊的轻功,但从他那种躲躲闪闪的情形看来,分明不像是
双龙堡的人,心贪转动,立即跟着掠出,朝那人隐没的方向瞧去,原来一片深林之间,隐隐
露出一角黄墙!
  哦!不错,那是金华观!
  他想起七天前,双龙堡主领着自己曾打观前经过,记得“金华观”的匾额,金碧辉煌,
连大门也光可鉴人,好像是新近才髹漆的,自己当时还多看了一眼。
  这人一身轻功,超世绝俗。非同寻常,他深夜进入双龙堡禁地,找上金华观,为了什
么?
  毕玉麟一时好奇,便也悄悄掩了过去,金华观飞詹雕角,黑压压地矗立地星月朦胧之
下,林木错落,树影迷离!
  除了山风吹过林梢,不时发出萧萧细响,静寂得出奇!
  方才那条瘦小人影,此时已不知去向?
  毕玉麟一路仔细审察,觉得金华观四周,看不出有何异状。当下找了一处较为隐蔽所
在,迅疾无比的飘过黄墙,跃登殿脊,然后伏在暗处屋面上,隐住身形,向四处打量。
  只觉这座金华观,占地极大,殿字重重,最少也有四五进之多!广大殿宇,幽暗夜色,
见不到一点灯火,听不到一点声息,一个人蹲在黑暗之处,委实使人有阴沉恐怖的感觉!
  毕玉麟瞧了半晌,长身往后进翻去,他一连越过三进殿脊,依然一片阴沉?偌大一座金
华观,生似无人住持:他心头渐渐生出疑问,如果这是没人居住的道院,何以要髹漆得焕然
一新?
  毕玉麟虽无半点江湖经验,但身历斯境,也不由渐渐提高了警觉!又越过一座大厅,这
是一处花木扶疏的院落,阶前摆着不少盆花,正面八扇花格落地长窗中,隐隐射出灯光!
  毕玉麟心中一喜,暗想:终于给我找到了地方!但他却也不敢丝毫大意,提吸真气,小
心翼翼的飘落风火墙,然后又掠到院前一棵老树之上。
  这时正好有一阵山风,把树叶吹得沙沙直响,不易被人发觉,毕玉麟隐住身形,抬眼往
厅上瞧去!
  只见敞厅正中一张紫擅锦榻上,盘膝跌坐着一个头挽道舍,身穿黄袍的老道。这老道年
约五旬,鹞颧鹰鼻,颏下留着一部山羊胡子,此时闭目垂帘,一动不动。
  在他身后,恃立着一黑一红两个道童,看去年约十五六岁,生得眉清目秀,左边穿黑道
装的手上捧着一柄长剑,右边穿火红道服的,手上捧着一支色泽乌黑有光的拂尘,这两人目
不斜视,神色恭谨,生似泥塑木雕般侍立两侧。
  锦榻右侧,放着一个古铜落地台烛,一支粗如人臂的红烛,摇曳不停。
  锦榻前面,是一张紫檀雕花矮几,几上放着三个雕刻精致的金色小鼎,下面是紫擅座
子,此时烛光一照,金光的然,辉煌夺目。
  这座敞厅、除了锦榻、矮几、烛台之外,空荡荡的再没有旁的东西。
  毕玉麟瞧了一会,老道人依然闭目垂帘,一动不动,两个道童,也各自站立如故,不由
心头渐感不耐,正待俏悄退出!
  忽听一阵细碎步声,由远而近,一个身佩长剑的青衣少女,袅袅婷婷,向院中走来!
  毕玉麟回眼一瞧,自然认得出这青衣少女正是双龙堡的使女装束!眨眼工夫,那使女已
走近阶前,站住身子,向上躬身道:
  “婢女奉副堡主之命,复上观主,堡主已于今天开始,闭关百日,观主宠邀,不克亲
临,副堡主当遵时前来,特遣婢子先行奉达。”
  毕玉麟听她称呼,敢情锦榻上盘膝而坐的老道。就是金华观主!
  心念转动,只见榻上老道依然闭目端坐,好像没听到一般,只是咀皮微微动了一下!站
在左边的黑衣道童,忽然作出躬身领命之状,然后抬头道:
  “师傅吩咐,姑娘请回。”
  青衣使女神色恭敬,口中应了声“是”,转身往外走。
  毕玉麟瞧得好生奇怪,听使女口气,这位金华观主,似乎身份极高,连堡主副堡主,都
对他十分尊重。
  双龙堡主从今天开始,要闭关百日,他这次闭关,当然是修习他得到的“洞元记内篇”
了,但他哪里知道得到的,仅是一册假书,因为那是当年天门祖师门下,为了防人觊觎,才
写了一本假的,可笑双龙堡主居然不辨真伪,闭关修习,不过这样也好,让这魔头去认假作
真徒耗时日罢!
  还有这金华观主,看去也武功极高,他邀约阎伯修不知又为了什么?反正副堡主答应遵
时前来,想必定有重要之事,自己既然来了,索性等上一会,瞧瞧底细也好。心中想着,蓦
一抬头,只见闭目瞑坐的金华观主,忽然也抬起头来!
  不!他只是眼皮微微一抬,两道锐利如剑的目光,精芒电射,和自己对个正着!
  不!他咀角微微冷笑,恍惚就是对着自己而发!
  毕玉麟心头猛跳,这一惊非同小可,自己和他相隔这么远不说,全身隐蔽在树叶深处,
没露半点形迹,这老道凭什么发觉自己?
  “哈哈,观主宠邀,兄弟来迟一步!”
  笑声入耳,一条人影,已大踏步往敞厅上走入!
  毕玉麟暗暗松了口气,原来这金华观主果然厉害,自己丝毫没有察觉,他却早已听到,
外面有人,那么他刚才抬起目光,向外瞧来,并不是觑破自己的行藏!
  心中闪电般掠过念头,一面立即注目瞧去。
  原来来人正是双龙堡副堡主独眼乌龙佟天禄!他此时一张马脸,满堆笑容,向金华观主
频频拱手。毕玉麟根本没看清楚金华观主何时走下榻来,但此时却已巍然在榻前,稽首道:
  “副堡主来得好快,贫道有失远迎。”
  独眼乌龙纵声笑道:
  “观主和兄弟数十年深交,怎地也客气起来,只是堡主刚巧在今午嘱咐兄弟,须要闭关
百日,想不到观主炼得如此快法。”
  金华观主摇手道:
  “贫道只是初步试制成功,如说全部竣功,那还言之过早。”
  他们说话之时,红衣道童,已从厅后,搬出一把紫檀交椅,放到锦榻左侧,独眼乌龙微
微颔首,使在椅上坐下。金华观主依然回到榻上,盘膝而坐,一面偏头道:
  “堡主神功盖世,怎地又闭起关来?”
  独眼乌龙道:
  “这个兄弟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堡主说起,好像研习一种至高无上的玄功。”
  金华观主点头道:
  “堡主一身修为,已臻神化,再参玄机,普天下就不作第二人想了!”说到这里,炯炯
目光,瞧着放在几上的三只金色小鼎,脸上浮起得意之容,笑道:
  “贫道目前初步试制成功的,共有三种,经过几次试验,还差强人意,才邀堡主副堡主
莅临参观。”
  独眼乌龙手捻苍髯,问道:
  “观主试制成功的三种绝世奇药,不知可有名称?”
  金华观主神秘的笑了笑道:
  “副堡主还是等试验之后,再来评定吧!”
  毕玉麟不知金华观主炼成了什么奇药,要在今晚试验?
  正想之间,金华观主话声一落,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张名单,略为一瞧,接着就咀皮微
动。
  站在他右侧那个红衣道童,忽然躬身领命,匆匆往外走出。
  金华观主似乎吩咐了几句之后,此时又高踞锦榻,闭目不语。
  独眼乌龙佟天禄,也只是脸含微笑,没再开口。
  毕玉麟瞧得大是纳罕,也只好屏息凝神,静静的往下瞧去!
  这时山风渐大,吹得院前树叶,不时发出沙沙之声。
  一会工夫,红衣道童已引着一个白面无须,身著青衫的人进来。那人看去十分文雅,但
脸含怒容,步入敞厅,一双炯炯目光,略一扫视,便发出咳亮长笑,向独眼乌龙大声说道:
  “佟天禄,沐某落在你们双龙堡手里,刹剐悉听尊便,今晚你们准备把沐某怎样?”
  独眼乌龙佟天禄,虽被金华观主邀来,参观他炼制成功的奇药,但也不知金华观主如何
试法?是以闻言之后,不由一怔!
  金华观主在青衫文士跨入厅上之际,早已脸含橘笑,徐徐从榻上走下,漫不经意的瞧着
矮几上中间那只金鼎,伸手揭了下盖子,接着又轻轻盖了。他这一举动,看来十分自然,似
乎因为青衫文士,正在向独眼龙发话,他不好接口,随手揭揭而已!等青衫文士话声一落,
他打了个哈哈,道:
  “副堡主,这位就是点苍流云剑客沐大侠了?贫道久仰之至,哈哈,沐大侠快请坐下好
说!”
  他说话之时,右手微微一抬,红衣道童赶快取过一把交椅,放到榻右。
  毕玉麟从没在江湖行走,当然不知道点苍流云剑客是谁?但他可以从青衫文士口中,听
出一点端倪,敢情这位流云剑客,也是被双龙堡擒住的人。
  他因为江湖上人,把自己父亲,称做屠龙剑客,不由对这位文士装束的流云剑客,起了
好感,只觉对方举止文雅,笑声嘹亮,实在表示出他潇洒脱俗的风度!
  青衫文士并没立即坐下,长眉一轩,目光转向金华观主,冷冷的道:
  “道长何人,恕沐某眼拙。”
  “哈哈!”金华观主发出枭鸱般笑声,抬目道:
  “贫道金华观主,今晚请沐大侠出来,无非因双龙堡主并无和五大门派为敌之意,沐大
侠实是误会,所以……”
  流云剑客在他说话之际,似乎打了一个寒噤,脸上神色显然有异,他剑眉微剔,冷冷的
道:“所以要把沐某……”他嘹亮的声音,忽然略带嘶哑,他话到一半,清了清喉咙,又
道:
  “所以要把沐某幽囚石室?”
  他好像越说越气,身子也同时起了轻微颤动,流云剑客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之色,同时竭
力保持镇定!
  这情形瞧在独眼乌龙佟天禄眼里,也不禁感到惊疑,向金华观主瞧去。金华观主面含阴
笑,只作不见,一面连连摇手道:
  “沐大侠不可误会,这就叫做擒虎容易纵虎难,正是双龙堡主最感为难之处……”流云
剑客双目精光暴射颤声喝道:
  “你们想用什么诡计,暗算沐某?”金华观主依然满脸春风,笑道:
  “贫道请沐大侠出来,就是为了免伤两家和气,恭送沐大侠下山。”
  流云剑客目流异色,冷哼道:
  “难道双龙堡主这会不怕纵虎难了么?”金华观主呵呵笑道:“由贫道出面,就算尊
师,也要卖点薄面,沐大侠随身兵刃,贫道已派人取来,都在这里,请收起来吧!”
  说到这里,那红衣道童,果然捧着一口青穗长剑,双手送到流云剑客面前。流云剑客疑
信参半,冷哼了声,一手接过长剑,身子晃动了一下,灰白脸上流露出坚毅不屈的神色,向
金华观主抱拳道:
  “沐某权且告辞,观主厚爱,容当后报。”
  话声一落,昂然往厅外走出。
  毕玉麟瞧得奇怪,自己曾听师傅——对屋老人,在他心目中,已经把对屋老人当作自己
师傅——说过,双龙堡就是阎王堡,落在双龙堡手中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出去,那么他
们怎肯轻易把流云剑客放走?
  独眼龙佟天禄也同样心头犯疑,等流云剑客一走,忍不住问道:
  “观主,你真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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