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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紫电
第 一 章 劫镖银一波九折,忆旧缘知恩必报
平安镖局是金陵七家同业中的佼佼者,原因是五、六年来还未出过岔子,真正是名符其
实的“平安”镖局。
干这行固然要资本雄厚,使客户有安全感,但要使镖行的声誉鹊起,最重要的还是不能
出纰漏(失镖)。
一旦失镖,就算最后能找回来,也必有耗损,而且劳神伤财,甚至焦头烂额,至于商誉
的损失,就更不在话下了。
平安镖局五、六年来一帆风顺,未出半点差错的原因是什么?是由于主持人唐耕心的武
功高强,为人方正,道上的人有的敬仰,也有些邪魔歪道要卖他的帐?庙堂中有靠山?或者
有几位身手了得,经验奉富的班底一—镖师和趟子手?
怪的是,这三个原因几乎都沾不上边儿。朝中无人,镖师也无出色当行人物。至于唐耕
心的身手,虽然下面的人未亲眼见过,猜想也不会是什么顶尖高手。
一般来说,一流高手很少有干镖行这门营生的。所以在这次唐耕心接下这档子生意的前
夕,他和好友“一瓢书生”颜学古小酌,再次商研一切事宜。“平安”镖局所以能如此顺当,
颜学古的相助也不无功劳,而他们也都不过是三十左右的年轻人。
“唐子……”颜学古常以“唐子”称呼他道:“我一直在想,金陵七家镖局,其余六家
却死了两名镖师及一名帮手。咱们能一直稳坐泰山,除了你唐子的武功和威望之外,是否另
有原因?”
唐耕心苦笑着摊摊手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武功谈不上,威望更是溢美之词,只能说
运气不错吧!”
颜学古微微摇头道:“一定有特殊原因的,要不一定做过善事。”
“善事是做过,也都是小善。或许是有高人暗中相助?”
“当今武林几个大门派,如少林、武当、崆峒和华山等派,管束门下甚严,再说,要管
这种闲事,又能不撂行迹,非掌门人的身分办不到。”颜学古道:“除非是传说中的武林新
秀‘雪里红’或神龙见尾不见首的‘一段香’。”
唐耕心点点头道:“也只有这两个神秘人物插手之下,才会畅行无阻,但咱们和这两个
人物没有什么关联,他们为什么会不停的帮咱们?”
“要不然……”颜学古道:“那就是祖上有德。”
唐耕心道:“但愿这一次也能一帆风顺,这次你出的点子也很不错……”
颜学古笑着摇头:“我以为咱们能迄今平安无事,和我的点子没有多大的关联,不是你
深藏不露,就是另有遇合,你再想想看。”
“实在是想不出来,如果一定要勉强往这方面去想的话,七年前,我那时才二十二岁,
还没做镖行生意,那年秋天到黄山行猎迷了路,在绝峡中救了一个昏迷的少女。”唐耕心道:
“小妞醒后,自称在峡谷中练功,不慎失足摔昏的,且十分感佩我的‘暗室不欺’。当然,
我不以为那位颇具姿色的女郎会是什么高手而暗中协助……”
“的确!”颜学古道:“如果是高手,也不会练功失足摔昏在峡谷中了……”“啪”地
一声,竟然无意中因挥手时衣袖把酒杯,拂落地上,一裂为二,不免予人以不祥的朕兆。
室内有一阵短暂的沉寂,唐耕心拍拍他的肩胛道:“咱们不忌讳这一套,明晨准时起
镖。”
“唐子……”颜学古道:“这是机锋而非迷信,如我是你,就改日起镖……”
“学古,你不是我,而我也不可能是你,我希望你能像我一样地信任自己的点子。不早
了,睡吧!”
“唐子,你就接纳我这次建议如何?”
“风来疏竹,风过而不留声;雁渡寒潭,雁去而不留影。所以君子事来而心始现,事去
而心随空。明早起镖,睡吧!”
平安镖局的九辆镖车,迤逦出了金陵,一路往南。
唐耕心亲自领队,有镖师五名,趟子手七名和九名骡夫,每辆都是双马拉着。
每辆车上都装满大箱子,看地上的轮痕,必然是黄白之物,深陷泥中两三寸。
平安镖局的镖,又是黄道吉日,不但镖师和趟子手笃定一路严稳,畅行无阻,就连百姓
也这么想。但唐、颜二人却不这么想,因为风闻黑道高手要劫镖。
车速极慢,午时初出发,到了酉、戌之交,才走了四十七、八里,到了石臼湖以北地段,
这一带偏僻荒凉,人烟稀少。
在一个河套上,终于出现敌踪,十三个人带来九匹健马,马背上有鞍架和驮篓,十三人
全部蒙面。
趟子手赵喇叭(嗓门大)在前面接上话一问,由于对方不答话,只有嘟嚷着到后面来报
告:“总镖头,我看不妙,九匹马上全有鞍架,八成是劫镖的。他XX的,都不吭声……”
唐耕心颇能沉得住气,在马上望去,对方十三人一字排开,除了偶尔传来“唏聿聿”一
声马鸣外,河套上肃静无哗。
唐耕心肃然道:“各位,要来的总是要来,无法避免,为了平安镖局光荣的历史,咱们
要全力护镖!”
“是!总镖头。”一阵轰喏声中,纷纷亮出了兵刃,护住了镖车。
夕阳已在向西山下沉落,景色瑰丽,只不过此时此刻谁会去欣赏领略这一抹残红?
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镖,关系主持人和镖局的生死存亡。
唐耕心一马当先,驰到镖车之前,抱拳朗声道:“朋友们在此阻路,不知有何见教?”
对方最左边一人冷冷地道:“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何必多此一问?”
唐耕心道:“朋友们是冲着唐某而来的,还是冲着镖银而来的?”
那人又道:“你唐耕心的骨头有几两重你该知道,不是为银票而来,难道是为你而来的
不成?”
这工夫另一个人道:“就算冲着你姓唐的而来,又有什么不对?”
“为什么?”唐耕心道:“唐某自信自出道以来,未与人结冤结仇!”
这人道:“也许正因为你未与人结冤结仇,像你这样一个无德无能,身手有限的人,凭
什么五、六年来未出过半点纰漏?”
劫镖的理由和动机居然就是这么简单。
唐耕心道:“五、六年来未出差错,是道上朋友抬爱,也是小号幸运,希望朋友们仍能
一奉初衷,高抬贵手!”
先说话的那人音色一冷道:“别罗唆!姓唐的,如你识相,就马上下令卸下镖银,弄到
我们的马上,那就好商量了!”
唐耕心气极而笑,道:“镖银和平安镖局是我的一切,没了镖银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这工夫山左籍的牛镖头忍无可忍,挥拳厉声道:“你说啥?叫俺们自动卸下来放在你们
的马背上?他XXXX的!你们有没有撒泡尿照—照?”
牛镖头的话虽然粗鲁不文,却代表了这边大多数人的心声。
这时对方为首之人(十三人中央那一个),忽然举起斧来,其余十二人都撤出了兵刃。
唐耕心大声道:“朋友们且慢!”
对方另一人道:“有话快说!”显然为首的人必是熟人,所以迄未说一句话。
黄昏的河套上,已开始暗了下来。
唐耕心道;“朋友们,以各位所选择的地点、时机,以及所做的各项准备看来,都显示
是谋定而后动。事到如今,有几句话唐某必须要交代一下,这是一批官银,也是军机处拨给
‘抚夷局’的经费,而且该局需款孔急……”
对方为首的人不耐,也不愿拖延时间,抡臂一挥,双方立刻展开了嘶杀。
平安镖局太平了五、六年,顺境过久了,不免“师老”。在这儿并不把“师老”解释为
厌战,而是缺乏应变的经验和耐力。
唐耕心接下对方为首的人,五镖师也各自接下对方五人,七个趟子手也正好一人接下一
人。
久未遇上这场面,有几名趟子手一发如雷,打得很起劲,但不久就一败如灰。
九个骡夫也都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抄起棍棒也扑了上去。
天全黑了下来,在有星无月的河套上厮杀了一个多时辰。先倒下的自是骡夫和趟子手,
渐渐地,五名镖师也因平安镖局太平久了,饱食终日,不出镖就是下棋喝茶,功夫在不知不
觉之下荒废,也只有此时此刻才体会到“业精于勤”的道理。
没多久,五位镖师也力尽受伤,被人家制住了穴道。
最后剩下唐耕心一人,他招呼了三个,对方其余的人正在忙着卸下镖车上的大箱子,捆
在马背上。
这儿距河岔子约半里之遥,本来不必多费这一道手续,把车驱到河边就成了。但因箱子
太重,车轮深深陷入沙内,三匹马也拉不动。
现在他们以马驮到河边,河中有艘船正在等候,立刻七手八脚墙卸下马背弄到船上。河
流湍急,若顺流而下,一个时辰可行数十里,天亮前就在百里以外了。
唐耕心算是一流高手,绝招尽出,全力搏杀,怎奈对方头子也非等闲之辈,再加上另外
三个,七、八十招后也渐渐不支。尽管如此,他仍如虎扑豹窜,往往在瞬间变换的不同角度
上作令人窒息的攻击,而且撤出了长剑。
对方这头子真不含糊,尤其还有三个帮手辅助攻击,软占硬上,有如骤雨狂风,不给他
喘口气的机会。一百五十招左右,唐耕心终是力有未逮,中了两拳一脚,这头子的剑术也很
诡异。
唐耕心已是强弩之末,但正是所谓:断了的针,仍是一根尖锐的东西。在颓势中奋起余
勇,把两个副手砸了出去,但一剑递空,穴道被制。
厮杀就此停止,其中一人喘着道,“把他做掉算了!”
“不!”为首之人道:“咱们可以劫满狗的镖,但不能滥杀无辜的汉人同胞,这是原
则!”
劫匪居然也讲原则,这大概就是所谓“盗亦有道”吧?
镖银全装上船,派出一人驱马游过对岸,船立刻顺流而下。
大约在船失去踪影后的盏茶工夫,唐耕心先自解了穴道,一跃而起,还踉跄了一下。
他受伤数处,但都是轻伤,镖银已失,自己的部下横七竖八躺了一地,长长地吁了口气,
他的稳沉真到了炉火纯青的火候。
几乎任何人在这情况下也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五位镖头、趟子手和骡夫们的伤也都不重,都被唐耕心解了穴道。牛镖头大声道:“总
镖头,这些杂碎到底是什么来路?”
唐耕心摇头苦笑道:“牛兄,但愿我知道。”
牛镖头道:“总镖头,他们都被人家撂倒之后,您是最后躺下的,您也听不出口音?”
唐耕心叹口气,道:“凡是出声的,都听不出是何处方言。况且常在外闯荡的人,往往
能说几种方言。”
“他XXXX的!”牛镖头自行按摩着腰眼边道:“俺也看得出那头子的剑术挺高,而且身
段有点熟,只是不知道总镖头在多少招上被他撂倒的?”
孙镖头正在为李镖头上刀创药,瞪了他一眼道:“老牛,你可真会讲话。”
“最后又增加了几个,一共勉强支持了百十招左右!惭愧!”唐耕心摊手苦笑。
“他奶奶!俺就不信单打独斗他会是总镖头的敌手!”牛镖头激动得脖子都粗了,道:
“不知那些王八蛋去了何处?现在去追是不是还来得及?”
唐耕心道:“只怕来不及了!但我们自然还是要去追的,各位看看这些蹄印。”
众人循他指示的方向,迤逦去了河边。孙镖头愕然道:“他们顺流而下了。”
“他们绝非笨贼,用牲口驮不如用船运,顺流而下,不须一夜即可行百里以上,用牲口
连五十里也办不到!”
“我X!”牛镖头道:“那不是追不上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唐耕心道:“虽说船一夜可走百里以上,他们却不会傻到使船白
天行驶河上,暴露行迹的程度,须知河宽不过数十丈,两岸上看得清船上的景物。况且退潮
一过,顺流立刻就会变为逆流!所以在下猜想,在五更以前,他们会选一隐秘地点弃舟上岸。
由此推断,天亮前他们只能走出五、六十里左右。”
孙镖头道:“总镖头,不知我们是继续追下去,还是回去向顾主报案?”
“报告顾主,旷日废时,况且寻镖还要靠自己,依赖别人不可靠,而我也不想提早报告
托运的衙门,以免缚手缚脚。各位立刻上路吧!”
唐耕心等人刚走,自山道小径中驰出一乘便轿,两名健婢随轿而行,在河套上落了轿。
一小婢撩起轿帘,轿内探出一个螓首打量一下,然后出轿。
这是一个很动人的姑娘,动人的姑娘非但容貌好,身材窈窕,走路的姿态也是婷婷袅袅。
她顺着一行蹄印及足印到达河边,然后回轿,道:“起轿!”
小婢说道:“姑娘请指示方向!”
“就跟着流年不利的唐耕心走,但不要太接近。”
此刻,四更过半,五更未到。那艘船果然停在北岸河边的芦草中,一些手脚俐落的汉子
很快地卸着大箱子。
他们尽量争取时间,却仍然晚了一步。一拨画了脸的神秘人物忽然出现,为首的年纪不
大,约在三十五以内,虽然画了脸,隐约可以看出仪表不俗。
劫匪这边的人立刻停止工作。“是不是剪径的遇上打扛的了?”他们不能不这么想。
“朋友们……”为首的画面人作了个罗圈揖,道:“谢谢各位偏劳,把我们预订而应得
的镖银弄到手运来此处,谢谢各位的合作和辛劳!”
劫镖者之一大声道,“什么?这是你们应得而预订的镖银?这么说你们是‘抚夷局’的
人罗?”
“正是!”
“妈的!我看你是穿皮袄戴草帽——不知春秋!”
那画脸头子淡然道:“给我扇!”嗓音软塌塌地,好象刚刚睡醒。
这画脸头子身手闪出一人,几乎未见他作势,已到了刚才骂人者面前。骂人者一惊,正
要疾退,对方的动作比他的意念还快了一步,“啪啪”两声,清脆声显示掴个正着。
被打的人身手并不弱,也许是大意轻敌,羞怒一楞之下,要去扣打人者的肘关节,但是
还没扣上,头发又被对方揪住了一束。
这一束大约有他的全部头发十分之一,就那么一抖,“刈”地一声,这一束头发和头皮
竟被拔离头顶,人也被甩出三步以外。
这一手俐落而又奇特的反击,既狠又快,他们自己人低声叫“好”,劫镖者这边的人自
然惊怒交集。
由于被扯去头发的汉子发出惨嗥,画脸头子道:“杀人杀死,救人救活!”
刚才扯头发的人上前去补一脚时,劫镖者这边扑上一人救援,但仍稍迟一步,这拔头发
的和支援的人动上手,也未出二十招,竟被点了死穴。
劫镖者这边的人仍然蒙面,这头子一闪而至,未出一招半,就揪住拔头发的人的左腕,
甩起来在顶上挽了三个花,立刻传来了骨碎筋裂的“格巴”声。他的手一松,这人的身子飞
向画脸头子,且冷峻地道:“太狠也太过分了吧?”
画脸头子轻轻托住部下的身子,交给侧面的人,一字字地道:“你不狠为什么会劫镖?”
“朋友虽然画了脸,在下也能猜出你是谁。”
“认不认识都差不多!尽管我也能猜出你是什么人。”
“你能?”
这画脸头子笃定而放肆地笑笑道:“当然!要不,我怎么会说你也够狠了?连你都会劫
他的镖,爷们黑吃黑也就算不了什么哩!”
劫镖的头子道:“朋友,只怕你是空欢喜一场!”
“怎么?你以为我应付不了这个场面?你对自己的信心也未免大得邪气了些吧?”
“在下指的不是这一点!”
“朋友,遇上我,你合该天寿,你们就集体自绝了吧!”
劫镖头子大笑两声,挥手之下,搏杀的幕就展开了。
两个头子自然是捉对方厮杀,乍看二人的功力差不多,搏击最为惨烈,下面的人也像两
群饿狼,你想吃我,我想吞你。
有芦苇的河边或海边,大多为烂泥,一脚踩下会陷到膝盖处,但功力高的人自然不会陷
得那么深。
在这种情况下就要看功力及经验了,甚至经验更重要些。
一旦不小心或力道用老而失去重心倒下,爬起来应敌,在时间上是绝对来不及的,一个
个都变成了泥人儿。
在八、九十招之后,蒙面劫镖头子显然已落了下风,画脸头子善于机变,出招迅疾诡奇,
才九十几招,劫镖头子就中了一掌一拳。
蒙面头子眼看自己的人一个个倒在烂泥中爬不起来,不论他如何稳沉,又怎会不受影响
呢?
这工夫此人的左腿下陷约半尺余。他们二人的功力高,利用烂泥表面上的枯枝和败叶,
藉力之下,很少下陷三四寸以上。这次画面头子适时一脚跺来,蒙面人全力一闪,右手中的
长剑戳入烂泥中。
这是一个败亡的关键,画脸头子一撅点来,居然是死穴——“膻中穴”。
东方已见曙色,天也亮了。他以镢挑开蒙面头子的面罩看了一下,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喃喃地道:“我就知道是你,还说我狠呢!哼……”
这次杀搏行动由于两个头子的结束,不久就接近尾声了。
画脸头子走近大箱子,用镢撬开箱盖,先是一阵震动,接着发出一声嘶吼。
胜利在望,目的已达,他的部下个个都惊异地注视他,无论如何,这不像是胜利者的欢
呼声。
二头子走近一看,箱内全是石头。
“只怕你是空欢喜一场!”这句话终于有了注脚。
他们本来都以为自己是聪明人,骤然间由聪明人变成蠢货,实在缺乏心理准备,这工夫
所有的人都围拢来。
有人谩骂,有的甚至蹋打那些死人。
此刻有个泪流满面的觊觎者隐约在附近的芦苇中,他并非贪生怕死,而是他一出面必死
无疑,这一场黑吃黑的搏杀,也就无人能把消息带回去了,所以他必须苟活回去报信。
此人当然就是劫镖头子派他游到对岸,一路上监视这艘船的人。
唐耕心带着一干受了伤的镖师和趟子手,赶着空车躜行,一个个灰头土脸,唉声叹气。
稍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他们丢了镖,就连平安镖局,出过无数次锋头的镖旗也卷了起来。
又是一个夜晚来临,人车急行,希望在三五里外大镇上过夜,没想到这才是一个恶夜。
一乘便轿加上两名健婢,迎面拦住去路。
唐耕心对轿中的女人很重视,抱拳道:“请问轿中这一位是……”
轿中女子道:“唐大侠,真恭喜您了!”
唐耕心喟然道:“走镖失事,是干这行的最大不幸,姑娘却谑称‘恭喜’,这幽默是否
太残酷了些?”
轿中的年轻女人忽然“格格”笑了起来,就听这笑声,年纪就不会超过二十五、六岁。
唐耕心有点愠怒,道:“姑娘笑什么?”
“真想不到,唐大镖头也会失镖。”轿内姑娘道:“啧噎!不知道劫镖者是什么三头六
臂的人物?”
“唉!一言难尽!”唐耕心道:“由于对方十余人都蒙了面,迄不知是什么来路。”
“当今武林中能自唐大侠手中劫走镖银的人,也必是黑道上的知名煞星。”
“应该如此,但未查出真凭实据之前,又不便瞎猜!”
“难道事前一点风声也未听到?”
“有是有,但在下以前未见过此人,仅闻其凶名,再说风闻总是很不可靠的。”
“可否说出来听听?”
“这个……”交浅不可言深,唐耕心连这姑娘是什么样子都未见过,怎可推心置腹?
轿中姑娘道:“你不便说,我可不忌讳这个,因为此人素行不良,就算说错了也没有关
系。是不是一代煞垦,黑道年轻高手龙三?”
“这……”唐耕心道:“姑娘也听到他要劫镖的消息?”
“是啊!绝对未想到,他却白忙了一场!”
“白忙了一场?难道唐某所失的镖不是他劫的?”
“当然不是!”
“那……那会是谁?”
“本姑娘我……”接着又娇笑起来。
牛镖头自失镖后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又遇上这神秘女人,总以为对方在拿他们开胃,
镖明明已在来路河套上被一些蒙面人劫去,这女人却说是她劫的,他粗声道:“小娘们!可
别他XXXX的见了大婶叫舅妈,没话找话说。总镖头人长得俊,不要说女人,就是男人见了
也……”
孙镖头冷冷地道:“老牛,又在口没遮拦,这话未必能伤到对方,对总镖头可就太不敬
了!”
轿旁两婢立道:“姑娘,这人很贱,让小婢教训他一顿!”
“算了!打狗看主面,何况丢了镖心情都不好。”
唐耕心道:“姑娘刚才说你劫了在下的镖,这是什么意思?”
轿中的女人道:“我的意思是,最后真正劫镖的是我!唐大侠,把镖留下来吧!”
“镖?”唐耕心内心一惊,却苦笑道:“哪还有什么镖?”
轿中的女人一字字地道:“就把这九辆空车留下来吧!”
“他XXXX的!”牛镖头又忍不住,大声道:“真是阎王不赚鬼瘦,空车也有人要!”
唐耕心道:“姑娘的玩笑也未免开得太大了吧?”
“唐总镖头!”轿中女人冷冷地道:“你真以为这点子够绝,可以掩尽所有人的耳目?
既是空车,车痕为什么还那么深?”
唐耕心一震,其余诸人也不由同时一楞,是啊!明明是空车,轮痕是不该这么深的。唐
耕心这才知道,对方绕了个大圈子,原来是个谋定而后动的有心人。
“唐耕心,你是聪明人,把车留下走吧!”
“看来姑娘才是一位有心人!”唐耕心冷峻地道:“只不过在下也不是不重原则的人!”
轿中的女郎道:“动手……”轿帘掀处,已飞出一个身段窃窕,绛包紧身衣着的蒙面女
郎,直扑唐耕心。
唐耕心被人揭开秘密藏镖之处后,已知血战不可避免。他本就不敢轻估这个神秘女人,
看她出轿的身法,已初步印证了他的看法。
镖头和趟子手们这才知道,他们都被蒙在鼓里,不免愠怒,但由于唐耕心素日待人厚道,
为人又随和,也就消怒了,总镖头所以如此,不过是风闻路上有人劫镖,不得不变通一下而
已。
尽管这点子不错,但一个个倒霉兮兮,垂头丧气的样子,却仍不能瞒过这个女人。
“呛呛”声中,唐耕心和这蒙面女人的长剑接了两下,立刻缠斗在一起,双方的部下自
然也闲不着。
唐耕心这边的人虽多些,但两个健婢十分了得,一色短剑,打法精怪刁钻,两人接下四
个镖师,堪堪平手。
两个轿夫也不含糊,两个人合击一名镖师和一些趟子手,也可以支持。
为了保持平安镖局的信誉和自己的侠名,他唐耕心才和颜学古研究出这李代桃僵的点子,
却仍被识破,但他必须尽一切努力把镖送到目的地。
他的剑术精良,出招凌厉而又细密,这女郎虽然咄咄逼人,却始终没占到上风。
她的特长是身轻如燕,往往能在双方长剑交击的反震中藉力腾升,或调整自己的高低和
角度,好象身子比那柄剑还轻。
他们二人实在不能在两百招内分出高下,而他们的部下也都不具备立刻致胜的实力。
大约在百招左右,唐耕心忽然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哈哈”一笑道:“姑娘的身手虽
高,却未必能得手,在下奉劝姑娘,算了,还是请便吧!”
女郎“格格”笑道:“唐总镖头,我是势在必得,要不,那可能更麻烦了!”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久便知!”
“姑娘,此为官银,绝对动不得的。人生在世,不能走错一步……”
女郎忽然撮口一吹,且往上风头一滑,回袖一甩,一股淡淡的白烟在唐耕心面前散开。
她的部下也在一声口哨下如法炮制,唐耕心到此,知道一番心血白费,而且是功败垂成,
既恨又窝囊,怒道:“姑娘居然以这……”他摇摇倒下,镖师们也倒下了。
女郎有点微喘道:“这小子的剑法了得,再打下去,一定不会讨好了!”
女婢之一道:“姑娘,这九辆车如何弄走?”
女郎引吭清啸,道:“尽快把九辆车弄入芦草之中,这办法也是跟‘一飘书生’颜学古
学的。”
当车子全部拖入芦苇中时,上游来了一瓢不大也不小的船,进入芦苇中。
此刻在芦苇另一边,也就是三十步之外芦苇中,十来个画面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女郎指
挥部下,把笨重的车底盘弄上船。
车子其他部分已全拆了弃置于芦苇中,因为底盘那块生锈颜色的金属,正是五百万两白
银折合的五千斤黄金所铸造,只是涂上生铁似的漆料而已。
这画脸的黑道高手有此发现,为之气结,他们费了力劫到镖,还杀了不少的人,却什么
也未得到,正是所谓,鱼未吃到却弄了一身腥。
像他这么狂妄、跋扈的黑道煞星,如何咽下这口气?
但是,他却迄无动手抢夺之意,他既能一举歼灭劫镖的十余个蒙面人,为何不敢动这五
个人?是怕女郎的迷烟,还是另有原因?
“老大……”一个汉子低声道:“咱们既然已经插上手了,可不能退缩!”
头子摇摇头,道:“不行!”
“不行?”汉子道:“龙爷,这两个字可从未从你的口中吐出来!”
“这不是已经吐出来了?”
汉于睨他一会,神秘地一笑,道:“龙爷,我明白了!八成你看上了她,不忍捡她的便
宜,这还不是简单吗?连她带镖一起弄回去,你爱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呸!”一口唾沫吐在这部下的身旁地上,这家伙想不通,到底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
龙三道:“娘的,你知道什么?”
“属下当然不知道什么。”他抹去脸上的唾沫星子道:“却以为那十来条人命的事这女
人八成知道。”
“怎见得!”
“龙爷,这不是很明显吗?”汉子道:“如她不知道那些箱子中是石头,也就不会对这
九辆空车有兴趣了!如她早知车底盘是黄金铸成的,早已下手又何必等到现在?可见她必是
在我们黑吃黑上当时,也在芦苇中看到,不如把她做了,龙爷可没有怕过谁!”
“她不知道!就算知道她也不会管这档子闲事,因为她和颜学古不会有交情的。”
“龙爷,这女人如果和唐耕心一点交情也没有,劫了他的镖却只迷倒他,这似乎说不过
去。因为这是官银,没有一个傻瓜会留下一个尾巴!”汉子道,“以此推想,这女人不杀唐
耕心,和颜学古就不是对头!万一唐耕心知道是我们杀了颜学古等人的,绝不会罢休。”
“如果她和唐、颜二人认识,会劫他们的镖?”
“这……”这汉子呐呐道:“龙爷,我虽然一时说不出道理来,却总觉得他们之间……”
“他们是指谁?”
“唐耕心和这个女人。”
“你的疑心太大了!”他有点激动。
“不然!听这女人和唐耕心交谈的语气,就没有劫镖者和被劫者的敌对气氛!且分明她
早知底盘是黄金,而一路跟下来的,对不?”
“大概是的!”
“那么她为什么不在‘一瓢书生’颜学古劫镖前下手?”
“也许她要在暗中看看颜学古到底坏到何种程度,居然劫好友的镖?”
“龙爷到现在还以为颜学古是真的味着良心劫好友的镖。”
“这……”龙三一楞:“莫非……”
“我却以为,他们二人极可能一个是周瑜,一个是黄盖,不过是演双簧为唐耕心制造脱
身机会,而使镖车安抵目的地而已。箱中装了石头,随时都会露出马脚来,但是劫镖者为了
赶时间,可能不及启视,如此一来,真镖很快就能运到地头了!”
龙三没有出声。
“龙爷一定知道这女人是谁了吧?”
“当然知道!”
“她到底是谁呀?”
“‘一段香’连莲。”
“是……是她?”
这汉子正是西南道上的有名人物“一阵风”冯雷,他惊愕地道:“原来就是龙爷的师妹
‘一段香’连莲。”
龙三不出声,冯雷道:“如此看来,唐耕心这小子也不单纯,居然能和‘一段香’在百
招内打成平手!”
“老二,这也正是我不便向她下手的原因。”
“老大,这我就不懂,这次你既然还邀请了帮手‘花心如来’,而且已经陷下去了,就
不能这么龙头蛇尾。”
龙三似已决定,道:“放心吧!做了颜学古那件事,无人知道是咱们干的,况且有件事
咱们却是非做不可。”
“什么事?”
“把唐耕心等人立刻送上西天,你所顾虑的事也就再也没有必要了!”
“老大是说,干掉他们之后,就放手走人,打退堂鼓了?”
“我龙三没有怕过谁,只是这件事还可以见机行事!”他的目光一直粘在连莲身上。
“镖已被人弄走,还见啥机行啥事?”
“你以为她会弄到何处去?”
“这……”冯雷的心眼多,所以和龙三总是“老大”“老二”地称呼,他忽然一拍前额,
道:“老大,我猜到了,莫非你也……”
龙三道:“动脑筋也许我不如你,只是这一次可能我比你快了些……”他在冯霄耳边说
了几句话,冯雷连连点头,似很佩服,他们都以为自己很聪明。
而此刻船早已顺流而下,不见踪影了。
“抚夷局”顾名思义就是和外国人打交道的衙门,清代中叶以前,清廷轻视洋人,所以
称之为“夷”。它归吏、礼、兵、刑、户、工等六部之外的“理藩院”所辖。本不是什么大
衙门,但自发现洋人的坚甲利炮厉害之后,就逐渐吃香而举足轻重了。
“扶夷局’的官银失镖,非同小可,总镖头初步侦察追踪未能找回失镖,立向该局报告
请罪,并请宽限三月,以便缉贼破案。
由于平安镖局的商誉一向良好,唐耕心的个人风评更不必说,下面的镖师被关起来作人
质,他被软禁了。
发生了这种事,把主事人关起来,那是舍本逐末,如何釜底抽薪,把镖找回来才是正理!
“扶夷局”似乎颇知此理,所以每天派出要员和唐耕心研究,如何寻镖。
唐耕心虽然焦急却未绝望,就在这时有个人狼狈地逃了回来,他就是劫镖者颜学古的部
下。
此人奉派过河,沿岸监视那船,后来目睹画面人杀死他们的人,他含泪离开芦苇回来报
告总镖头。
唐耕心之所以未告诉五名镖师有关和颜学古演双簧掩人耳目,期能以哀兵姿态骗过暗中
虎视眈眈的劫镖者之事,原因是平安镖局接下此镖,订了合同,收了部分费用之后才风闻有
人要劫镖的,而且至少有两个高手。
镖银五百万两,不是一件珍宝或一件古玩,可以放入袖内或纳于袋内,你有过人的技艺,
也要经过漫长路途,登山涉水,驱运九辆笨重的车子前进。
劫镖的人一击不成,还会再邀帮手在来路上作第二或第三次阻击。事情如果演变到这地
步,押镖者又能如何?所以防患于未然才是当务之急。
尽管唐、颜二人定计,唐耕心不得不暂瞒部下,以期产生真实感,不至被人看出破绽。
但颇学古客串劫镖者却对部下说了,那都是他的友人与属下,事实上不说穿也不成。因为唐
耕心这边的人既不画面也不蒙面,谁不认识平安镖局总镖头唐耕心唐大侠?
正因为如此,劫镖与被劫镖的两拨自己人,至少有一拨是手下留情的,要不,怎会大多
数的人只受轻伤或根本末伤?
其实唐耕心的身手比颜学古高出很多,但镖师与趟子手和颜的属下相比,就未见高明了。
“一瓢书生”颜学古是武林颇负盛名的“一瓢山庄”少庄主,名气仅逊于少林、武当、
崆峒及华山四大门派,武功自成一家,却丧于那煞星之手,而老庄主“一瓢浪客”颜君山,
却只有这一个儿子。
这个回来报信的人正是“一瓢山庄”的外总管“鹞子”筱飞,他流着泪说了一切。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唐耕心含泪道:“请再详告画脸人头子的一切。”
“都画了脸,看不出是谁,双方也没有说多少话,对方的头子年纪也不大,和总镖头及
本庄庄主差不多。他只说过一句话:你劫他的镖,比我更狠毒。”
唐耕心道:“那头子用的是什么兵刃?”
“点穴镢!”
“果然是他,那就不会错了!”他冷竣地道:“学古,你放心,虽然我一向不喜欢高利
借贷,但这笔债的利息我却要加倍讨还!”
“总镖头,劫匪得手的是九箱石头,谅真镖已经交了出去!”筱飞道:“代价虽高,总
镖头毕竟没有损失!”
话中带刺,十分明显,意指他的主人作了唐耕心和平安镖局垫背的人了。
“不!”唐耕心道:“还是丢了镖。”
“什么?还是失了镖?是不是画脸的那拨人?”
唐耕心摇头叹道:“是以一个年轻女人为首的五个人,蒙了面,不知来历!”
“女人?”筱飞似乎不信,道:“一个女人带了四个人,竟能自总镖头手中抢去镖银?”
“可悲的也正是这一点,筱总管,请马上办理学古兄及弟兄们的后事。”
“这事不须总镖头叮嘱,只是我总以为你能猜出,武林中用镢的年轻高手是什么人?”
“武林中用镢的不下四五人之多,这是说有名气的,这种事是不可武断的!”
“总镖头,以您和我们庄主的身手,如果联袂走这趟镖,试问谁能得手?”
唐耕心道:“筱兄见过画脸头子的武功,且风传还有‘花心如来’大空和尚援手,虽然
‘花心如来’未露面,也不能证明未在现场附近,只是当时的情况尚不须他出手而已,所以
有鉴于此,颜兄乃定计。”
筱飞冷冷地道,“事先既然风闻有这等高手想劫镖,总镖头怎么放心让本庄庄主作饵诱
敌走上岔路,以利真镖顺利运到目的地?”
“唉!……”唐耕心长叹一声,道:“筱兄问得是,当初订计,一旦把敌人诱上错误方
向,即及时回避,不作正面硬碰,我想颜兄当时可能已不及走避。”
筱飞抹抹泪,道:“总镖头请原谅我的情绪太坏,而出言不逊。”
“我不但能原谅你,甚而十分敬佩你。”
“总镖头,虽说我目睹画脸人屠杀自己的主人和同伙而未出手,是为了回来传达消息,
以便报仇,选择应不会错,但总镖头的‘敬佩’二字却使在下汗颜!”
“筱兄当然当得‘敬佩’二字,因为当时以飞蛾扑火的勇气出面送上一命较易,忍悲含
恨回来报告则难。”唐耕心道:“而筱兄此刻越是对唐某不敬,越表示筱兄对学古兄的忠心
不二,我为什么不敬佩你?”
筱飞掩面悲泣,哽咽道:“惭愧!”
筱飞走后,唐耕心仰天长叹,道:“学古兄,你为我赔上性命,结果还是丢了镖,要把
镖找回来谈何容易?算了……我们一道走吧!”
他找了根绳子往梁上—搭,结了个死扣。
然后踏着凳子,把头伸入绳扣中,再把凳子蹋翻,接着他的嗓中发生“咯咯”声。
一位年轻有为的侠士走上这条路,是武林的不幸,也可以说是他的错误抉择吧!
品德再好,人格再伟大的人,有时也会做出极为庸俗的事吧?
此刻人影一闪,“刈”地一声,绳子断了,唐耕心掉落地上。
屋中站着一位身段窈窕的蒙面女郎。
“你……你劫了我的镖,又来戏弄我,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仇呢?”
“没有仇!”女郎道:“只是不忍见你英年早逝而已!”
“好意心领!你有没有想到这是对我十分残酷的行为?除非你吞下的镖银能再吐出来!”
“你好天真!”
“你何不让一个天真幼稚的人了此残生?”唐耕心道:“你来此目的为何?”
“只是想来看看,武林中哪些人配称英雄好汉?哪些入浪得虚名?”
“一个稍受挫折就上吊抹脖子的人,绝非英雄,你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不错,我已充分证明。”
“如你是我又该如何?”
“我会不顾任何艰难把镖找回来。”
唐耕心道:“我当然要找回。而且就现在……”两人同时出了手,两个一流高手展示出
超一流的杀搏技巧。
他们最大的不同是,有时候只要眨一次眼,可能会死好几次。
他们的出招机变是超人一等的,在二分之一瞬的时间内,就必须弄清对方的招式和意图,
再精准地筹谋攻或守?进或退?或实进佯退及实退佯进?
双方都在一连串的瞬间和命运赌博。
他们是足拚了一百五十招左右,在一个诡奇的转折中,唐耕心一贴即退出五步以外。
他的手中捏着一枚玲珑璀璨的珠花,两人都有点喘,女郎冷冷地道:“你取巧!”
通常女人在这方面的风度与涵养比较差些的。
“当然!不取巧如何能办到呢?”
“再来一次!”
“何必!”唐耕心道:“你不也以‘翠袖添香’把我迷倒一次?双方扯平,谁也没有占
便宜,也没吃亏!”
“如果再拚百招而输招,我就承认技不如人。”
“你何不放我一马,把镖还给我?”
“除非再比一百招,尚可考虑!”
唐耕心笑笑,他的笃定和稳沉,都不像个丢了官镖,可能有牢狱之灾的人,道:“连姑
娘,你又何必继续蒙面,让我瞻仰一下你的丰采如何?”
“要死的人,竟还有这种心情?”
“怎么?连姑娘真以为我会寻短?”
“头已伸入绳扣内,凳子都踢开了!不是自绝是在干什么?”
“如果我明知镖银未失,甚至已到了‘抚夷局’的银库之中了,我怎会上吊?”
“那你刚才在玩什么游戏?”
“试试人心善恶和自己的思考能力,如此而已!”
“你把自己说得活神活现,凭什么镖银会在‘抚夷局’库中了?”
“这不过是‘他心通’的皮毛而已,只是在下自信料事很少出错,只有一件事设想不周
而出了岔子,而遗憾终生。”眼眶立刻就红了。
“什么事?”
“好友‘一瓢书生’颜学古及其部下,为了助我顺利把镖送到地头,我们玩了个花样,
他扮劫镖匪徒,把装满石块的一些大箱子劫走,把真正的劫匪引开,却全死在那个煞星、血
贼手中!”
女郎一震,呐呐道:“什么人有此身手?”
唐主喟然道:“在下此番接下镖不久,就风闻有高手劫镖,声势极大。因而颜兄设计,
根本不和匪徒硬碰,而和他们捉一次迷藏。”
“到底是谁?”
“此贼用镢,而有此身手,年纪不大的武林用镢者极少。”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血猴’龙三,大致错不了!”
女郎又震颤了一下,道:“的确,除了龙三之外,武林中再也找不到一个用镢的武林高
手了。”
“你也以为此人该死?”
她有点虚脱地道:“是……是的……你刚才为什么说镖没有丢?又表示你不是真想自绝?
难道已经发现我来了,吊我的胃口?”
“大概如此!”唐耕心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姑娘身上应有一张‘抚夷局’收到镖银
的收据!”
“你这人也太有自信了!”女郎“咭咭”笑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因为我已知道姑娘的身分了!”
“你……真的知道?”
“当然!”
“既知我的身分,又怎会以为镖银会在‘抚夷局’库中,而我手中会有一张收据?”
“根据一些事实及记忆。”
“你是何时知道的?”
“第一次应溯自五六年前,在黄山绝峡中,姑娘练轻功失足而昏迷。在下适逢其会救醒
了姑娘。第二次却是姑娘在途中蒙面劫镖。”
“是那时认出的?”
“是的!”唐耕心道:“在下与姑娘动手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姑娘虽然蒙了脸,但颈部却时而露出,因而在下看到你的结喉左侧有一颗痣。”
姑娘一震,说道:“你可真是心细,请问此处有痣,是吉是凶?”
唐耕心道:“女人此处有痣上上大吉,但正中央即结喉处有痣则凶。由于六年前在下在
黄山救姑娘时已看到那颗痣,所以在下认出是你,也不以为姑娘不认识唐某,既然认识,应
不会恩将仇报?”
“即使不会恩将仇报,又怎知我会送往‘抚夷局’?”
“记得你在劫镖时曾说过这几句话‘唐总镖头’我是势在必得,要不,可就更麻烦了。”
唐耕心道:“我当时问你这话何意?你说‘不久便知’,事后把这些话及其它情况加起来印
证,也就……”
“你就那么肯定?万一猜错呢?”
“以姑娘的学养和素行,此番劫镖应该是报恩行动!反之,姑娘不出手,也许仍有失镖
的可能。”
连莲却不这么想,只有她知道,为什么龙三明知她得了镖,而不抢夺。此刻,她终于扯
下了面罩。
六、七年不见,她出落得更美更成熟,她不是美得无可挑剔的女人,却绝对是个女人中
的女人,后者也许比前者重要得多。
她道:“不错,我是来报恩,把收据送给你的。”
“大德不言谢!”
“一报还一报,你不必谢我!”她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连莲?”
“这要作两点说明。”唐耕心道:“第一,武林中如此年轻而身手高绝的姑娘,很难找
出第二个。其次,你上次用迷烟迷倒我,不已证明你正是善用‘翠袖添香’的‘一段香’连
莲吗?”
“一段香”连莲虽是名噪武林的侠女,在这情况下仍不免局促不安。
其实“一段香”连莲昔年在黄山练轻功失足昏迷,当唐耕心救她时她已醒来,且看清了
他的人。他的人品好,却不知他的心术如何,故而佯作未醒而试他。
结果唐耕心没有让她失望,确实做到了“不欺暗室”的境界,正是一见倾心,但那时她
才十八岁,一个少女对一个男人倾心,不便主动,一直在找机会。
如果不是因为她对他一见倾心,和他搭讪,十分简单,由于自己先已筑起一道矜持和礼
教的藩篱,即使交臂而过也都不敢和他说话。这就是男女之间相对的大势,找机会竟然找了
六年之久,淑女和非淑女的差别,大概也就在此吧!
“喏!这就是‘抚夷局’的收据。”她把收据递给他,道:“万一你估计错误,我来不
及救你,你岂不已经吊死了?”
“你该相信,这根绳子还吊不死我,而且我也信任自己的预测。”
“那个劫镖的匪徒,发现是数十箱石头,他为什么不继续追踪?”“—段香”连莲道:
“他为什么不拦截我?”她的眉宇间有重重隐忧,甚至这几句话也是言不由衷的。
“这我就弄不清了!”唐耕心道:“可能是慑于你的威名,也可能是祟拜你而不愿与你
作对吧!”
连莲未说明他猜的对不对,但在神色上似乎已作了答复,道:“贵局五、六年来一直未
出差错,在出事的频率来说,仍然优于另外几家!”
“连姑娘……”唐耕心陡然一震,呐呐道:“关于这一点,我终于找到答案了。”
“你……找到什么答案了?”
“这六年来,莫非是姑娘暗中保护本局的镖车?”
她踱到窗前,喃喃地道:“保护谈不上,记得有三次匪徒正要下手,我在前镖车上插上
我的信物。”
她的信物乃是洋金打造的干枝梅。
“另有一次,劫匪在林中守候,那是你们镖车必经之途,我以信物射在他们身边树干上,
把他们吓走了。”
“血猴”龙三在独酌,神色十分萧索。
他的外表看来很不错,可以说和唐耕心及颜学古都差不多,为什么混了个“血猴”之名
呢?
并非他的样子像猴子,而是他的拳掌及镢法都加上一个“猴”宇,如“猴拳”“猴掌”
及“猴镢”等等。猴子不论攻或守,都以灵捷见长,动作快逾闪电,他的武功也正是如此。
至于“猴”字之上加一“血”字,自有手段毒辣的意思。
他出自名师门下,文事武功都有所成,只可惜最重要的一项——品德,他却欠缺。
他此刻干了—杯酒,喃喃地道:“颜学古,你也别怪我!古人说:饥寒并至,虽尧舜不
能使野无盗寇;贫富并兼,虽皋陶也不能使强不凌弱……”
人影一闪,门外已站定一人,冷冷地道:“你杀人劫镖的理由是‘饥寒并至’,还是
‘贫富并兼’?”
“姓唐的,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理由的!”
“这么说,你坦承杀死我友颜学古和他的部下了?”
“当然!他骗得我好苦!”
“所以你必须付出几倍的利息。”
“姓唐的,你就是不送上门,我也会去找你的!”
“为什么?”
“在你咽下最后—口气之前,我会告诉你的!”他站起来,抓起桌上的点穴镢。
“龙三,听说你来自武林高人门下,为何如此残酷?”
龙三的答案是—招凌厉的攻击,他的人虽然不正,武功来自方家门下,却是堂堂正正,
八面威风。
唐耕心刚刚破解此招,又是一招“鱼龙衍变”,顾名思义,更是变化万端,不可臆测。
唐耕心抡剑一挑一搅,“呛”地一声,此人的臂力也毫不逊色。
这样一个练武奇才,而沦落到这地步,唐耕心既惋惜又痛恨。
龙三招招杀着,如此出招,必有深仇大恨。不错,他自有势不两立的理由,只是唐耕心
目前还得不到答案。
七十招内,唐耕心居然没有得到半点便宜。
“你是什么人?”龙三狠声道:“竟能够接我七十余招而不败!”
“我也要在你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再告诉你,你必能死而瞑目!”
再拚七十招,几乎还是没有较显著的起落。龙三一向自负,就连他的老子(也是他的授
艺师父),也不能否认他是个练武天才,尽管他的老子对他的行为不以为然。
龙三惊怒而又惶惑,一个镖头有此身手,他不信也无法接受,因此终于不得不用老父再
三告诫,不到生死关头不可滥用的三绝招一“阳关三叠”。
唐耕心知道对方要下杀手,全神贯注,接下狂猛无俦的第一招,他的悸震不言可喻,此
刻第二招又挟风雷之势而下。
“嗤”地一声,唐耕心后腰上衣衫被镢挑破半尺长的裂口,而且伤及皮肉。
唐耕心不能否认这是一门奇学,可想而知“一瓢书生”颜学古只怕一招也接不下来。
其实“血猴”龙三并未用这“阳关三叠”来对付颜学古,唐、颜二人的差距就有这么多。
忽然眼前光圈流泻,有如绝崖上坠落而炸开的冰屑,在强光下所造成的眩目景象。
因为这正是“阳关三叠”最后一招,“刷刷刷”唐耕心的胸衣、裤腰及肩衣之处衣衫裂
破,血水溢出,而且小腹上还被跺了一脚。
这一脚使他的腹内像是起了火,口角溢出血丝,不禁稍一怔忡,人在遭受重创时都会如
此,就算高手也不例外。
仅是这一瞬之间,他的左肋下及胯骨上又各挨了一拳及一脚。人类所能负荷的打击力几
近饱和,唐耕心的身子飞出。
龙三嗓中发出恨极、怒极或胜券在握的怪叫,人也如箭射到,在唐耕心的身子似落未落,
即将着地时,一镢戳到。
龙三与唐耕心有势不两立的理由,绝不留情,这一镢精准地指向唐耕心的“灵台”要穴。
就在这时,屋上传来一声掩住口的女子惊呼声,但这是生死关头,二人都未受这惊呼的
影响。
就在这血搏将近尾声时,唐耕心落地的速度忽然加倍,背部—着地就一翻滚,镢在地上
戳起一蓬泥尘,捅了个洞。
但在这一瞬间,局面立刻改观,唐耕心的剑光乍闪,带着满腔仇恨扫过了龙三的右腕,
一只手和手中的镢随剑飞出。
龙三被这景象震慑而发出厉啸。一个高手失去了右手,这漫长的岁月如何熬下去!
唐耕心也楞住了,事实上他这一剑只是入在危急中的一种本能反应,绝未想到会有此效
果。所以见手与镢飞出,他也惊叫了一声。
虽然为友报仇,杀人也在所不惜,却不会零碎磔死敌人。唐耕心道:“现在我也可以告
诉你,这就是‘雪里红’——”
就在这时,龙三捡起断手和镢已上了屋面,身子虽有些不稳,速度仍快。唐耕心不想放
过他,必须为老友复仇。
他追到屋面上已不见了龙三,只好循着血渍追下去。但是一边观察血渍一边追人,耽搁
时间,处于被动,追出镇外,却见一乘小轿缓缓而来,龙三已不见人影子。
唐耕心道:“轿中可是连姑娘吗?”
“是的!”
“连姑娘可曾看到一个断手负伤的人经过此处?”
连莲道:“好象是有个人往那边奔去,是在相距三、五十步的小径上看到的,所以看不
清楚是谁。”
“他就是劫我镖,杀我好友的‘血猴’龙三!”
“啊……原来是他!唐大侠还不快追。”
“我是要追,连姑娘,事了之后,可否约个地点见一面谈谈?”
连莲冷淡地道:“聊什么?有什么好聊的呢?”
唐耕心道:“承姑娘援手,大德不忘,总要向姑娘表达一番心意。”
犹豫了一会,连莲道:“好吧!老时间,老地方。”说毕,小轿如飞而去。
老地方是指黄山那个绝峡,老时间是九月初八,弦月之夜,以前想起那地方及昔年的情
况,并没有特殊感受,但自知道那女郎即为武林奇女子“一段香”连莲时,这感受可就完全
不同了。何况连莲暗助报恩,也不能说没有情意在内。
他回头望了一会,立刻又向相反方向追去。
如果他稍稍留意一下,刚才站在小轿之前,应该可以看到轿底“嗒嗒”地滴着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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