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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田舍夫妇



  宋秋云道:“婆婆的七修针虽然落在地上,但只要她衣袖震动,地上的针仍可飞射起来
伤人。她这一手真厉害!”
  正在和田舍翁拚斗的太真道人,眼看三师弟被缝穷婆制住,心头又惊又恐,突然舍了田
舍翁,身形凌空飞扑过来,落到玉真道人的身侧。定眼瞧去,只见三师弟背后七处穴道上,
穿着七根极细的丝线,这七根丝线,却一直通到缝穷婆的大袖之中,好像牵牛一般!
  玄真道人双目喷火,怒声道:“缝穷婆,你待怎地?”他投鼠忌器,不敢出手,但心头
显然愤怒已极!
  缝穷婆冷冷的道:“要老婆子放他很容易,只要你们崆峒三真立下重誓,从此不准再来
纠缠不清,咱们从此河水不犯井水……”
  她说到这里之时,太真道人刚刚飞扑过来,落到地上,口中发出一声苍劲的长笑,说道:
“办不到!崆峒三真岂是受人威胁之人?你杀了三师弟,贫道师兄弟二人会替他报仇的。”
  缝穷婆冷哼道:“太真,你当我不敢么?仇人少一个好一个,老婆子只要一抖手,震断
丝线,七修针就会循血攻心。剩下你们两个,咱们一对一,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只是老婆子
昔年答应过裴盟主,不再和你们崆峒三真为敌,所以希望大家不要各走极端……”
  “哈哈!”太真道人乘她说话之际,左手迅速一划,把七根丝线齐齐划断,同时迅快的
把玉如意交到左手,腾出右手,朝玉真道人背上一招,但见七缕金芒,从玉真身上飞出,到
了他的掌中。他口中厉笑一声道:“缝穷婆,贫道若无破你‘七修针’之能,岂敢找你寻
仇?”
  “七修针”经他用力吸出,玉真被制的穴道也顿告解除,俯身从地上拾起玉如意,口中
狂吼一声,首先发难,朝缝穷婆扑去。
  玄真道人早就蓄势已久,自然更不怠慢,一下抢到左手,玉如意同时挥出。
  田舍翁在太真道人飞来之时,也跟着飞了过来,此时一见两人朝老伴扑去,大喝一声,
锄头一挥,截住了玄真道人。
  玄真道人大笑道:“如此也好,本来贫道不想取你性命,看来你是在劫难逃了!”玉如
意忽地向空一圈,肃然道:“崆峒三真天地人!”玄真,玉真同声接口道:“指挥如意若有
神。”
  三人脚步同时错开,品字形将田舍翁夫妇围在中间,绕圈疾走,虽然不向中间二人递招,
但三柄玉如意却登时上下飞抡,交织成一片晶莹光网。
  田舍翁夫妇看出对方阵势厉害,也立即背靠背站定,随着三人在中间轮转,田舍翁锄头
横胸,缝穷婆两把剪刀也一上一下,摆出姿势,只是并未出手。
  这样相持了一盏茶的工夫,宋秋云看得渐渐不耐,低声道:“楚大哥,他们老兜着圈,
怎么还不出手呢?”
  楚秋帆皱皱眉,低声道:“这三个道士列的阵势十分怪异,他们只是绕圈疾走,此刻还
看不出什么变化来,至少要等他们阵法有了变化,才会出手。”
  宋秋云道:“那么婆婆他们为什么不抢先出手呢?”
  楚秋帆道:“他们也要等对方阵法有了变化才能出手,否则立时会陷身在对方的生尅变
化之中,难以自拔。”
  宋秋云道:“有这么厉害么?”
  楚秋帆道:“对方有备而来,三人联手,列下此阵,岂会无因?”
  宋秋云道:“你看婆婆他们打得过三个道士么?”
  楚秋帆沉吟道:“如以武功来看,双方也只在伯仲之间,但崆峒三真身法怪异,尤其三
柄玉如意也不是普通兵刃,必有奇招,最厉害的还是他们联手合击,威力也会随着增加,只
怕婆婆他们应付不下来呢!”
  宋秋云道:“那婆婆是好人,待会若是落败了,你要不要去帮他们?”
  楚秋帆低声道:“百草门的人未退走,他们站在土垣外面只是隔岸观火,只要婆婆他们
稍有败象,他们没了顾忌,就会冲进屋来。你刚接上骨,不能和人动手,我自然要在这里保
护你了。”
  “楚大哥,你真好!”宋秋云伸出纤手,挽住了他的手臂,一颗头缓缓偎在他肩窝里,
低声道:“待会你只管去帮婆婆他们。百草门的人,我不怕,真的,让他们来好了。”
  楚秋帆:“那怎么行?你伤势还未痊愈,这可不是逞强之事。”
  宋秋云挽得他更紧,仰起脸,幽幽的道:“大哥,我说的是真话。百草门的人伤不了我
的,你要相信我,我不用动手,就会把他们吓跑的。”
  房中,她偎依着他,喁喁情话。但屋外却在此时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搏斗!
  但听太真道人大喝一声:“疾!”
  本来绕圈疾走的三道人影,突然间移形换位,人影流动,太真道人手中玉如意化作一道
白光,飞射而出,向田舍翁天灵盖拍下。
  田舍翁举起锄头一挡,响起“噹”的一声,两人虽然功力悉敌,但田舍翁被震得后退一
步,太真道人突然往前冲上,左手扬起一拳,凌空击到。他这一拳,竟然来无影,去无形,
听不到半点风声。
  田舍翁刚和太真道人硬拼了一招,不防他会突然发拳,他脚下刚退了一步,堪堪站定,
忽觉左肩已重重中了一拳,只打得他血气上涌,几乎站桩不住,眼前人影一闪,玄真道人一
招“推心置腹”,白玉如意已然直捣过来。
  原来那太真道人打出一拳之后,人已欺到他右首,玉如意横划而出,攻向了缝穷婆。
  缝穷婆刚和玉真对了一招,右手剪刀一下叉住玉真的如意,左手剪刀堪堪递出,“嚓”
的一声,剪刀交叉攻向玉真咽喉。但她招式还在中途,太真道人的玉如意已然横划而来,一
时间,只好放弃攻敌,左手下沉,剪刀往下一封,叉住太真道人的如意。她这里堪堪封住,
玉真道人却已倏然跃开,左手一抡,扬腕一拳,奋力击出。
  他这一拳,自然也发得无影无声,令人无法察觉,一下击在缝穷婆的左腕之上,缝穷婆
只觉左腕剧痛,剪刀几乎脱手飞出,但玉真道人却已一个移形换位,右手一挥,玉如意已经
攻向了田舍翁。
  玄真道人右手玉如意攻向田舍翁,双方兵刃未交,他已闪身穿出,左手在转身之时,反
手击出,一拳捣向缝穷婆后心。
  正因他们出拳无声,这一拳自然也打个正着。要知后心乃是人身要害,缝穷婆根本不曾
防备,任她功力深厚,这一拳也打得她如中巨杵,脏腑快要移位,两眼一黑,差点往前扑倒。
  崆峒三真这番联上了手,穿行游走之际,加上了移形换位,似无一定变化,阵法既不似
阵法,移形换位,也不像移形换位,不但来去如风,而且此去彼来,抢攻不已。最厉害的当
然还是他们在玉如意攻敌之时,同时使用左手,挥拳袭击,出拳无声。此人明明在你面前,
但一拳却攻向了你的同伴,那人明明和你同伴动手,但一拳却偷袭了你,使人防无可防。
  几招下来,田舍翁,缝穷婆两人身上已经着了人家七八拳之多。两人到了此时,也就豁
出命去,功运全身,护住百穴,但挨了这七八拳下来,虽然只是轻伤,究竟减弱了不少力道,
眼看如此下去,决难持久。
  楚秋帆看出情势对田舍翁夫妇大是不利,不觉攒眉道:“崆峒三真使的是‘无形神拳’,
看来我再不出手,婆婆他们只怕支持不住了。你不可出去,我从后窗出去,去去就来。”
  宋秋云缓缓放开了挽着他的手臂,说道:“我不要紧的。哦,你打得过三个道士么?”
这句话,说得关切之情,洋溢脸上。
  楚秋帆道:“他们凭仗的是三人联手,穿来插去的攻敌,只要有人加入,三个对三个,
联手之局,一旦联不起来,就没有这么厉害了。
  宋秋云还是不放心的道:“你要小心些!”
  楚秋帆含笑道:“谢谢你,你只管放心,我自会小心的。”
  宋秋云点点头道:“那你就快去吧!”
  楚秋帆转身掠近后窗,轻轻推开窗户,纵身穿窗而出,又轻轻推上窗户,才长身掠起,
从屋后越过屋脊,飞身而下。
  这一瞬工夫,田舍翁夫妇已然落尽了下风,皆因崆峒三真施展“无形神拳”,来得无声
无息,不闻半点风声,使人难以预防,除了气布全身,记记挨打,实无对付之策。夫妇二人
连拆带解和崆峒三真拚搏了三,四十个回合,但身上却被击中了十余拳之多,纵非要害,也
已狼狈不堪!
  田舍翁早已怒恼得须发如戟,把一柄锄头挥舞得风雨不透,想截住一个,和他拚了老命。
怎奈崆峒三真的移形换位身法甚是古怪,一晃而来,一闪而逝,来去都不可捉摸,如何截得
住人家?
  缝穷婆也两鬓飞蓬,双目通红,两把剪刀响起一片嚓嚓之声,乱挥乱舞,逢入就剪,就
因对方身法快捷穿行,捉摸不定,连一点衣角都没剪到。
  这时玄真道人和田舍翁交手一招,闪退之际,回身一拳,击在她背后右肩之上。缝穷婆
脚下一个踉跄,恰好玉真道人从左闪来,举手一送,玉如意横点她后心。
  本来田舍翁夫妇一上场就背靠着背,减少了后顾之忧,但时间稍长,尤其田舍翁使的锄
头,有如长枪大戟,背后站着一个人,难免碍了手脚,因此两人中间,就不免有了距离。崆
峒身法,就是专蹈空门,一见有隙可乘,自然就钻了进来。
  这一记玉如意若是被玉真道人点中,缝穷婆纵有内功护身,也非重伤不可。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玉真道人突觉微风一飒,手腕骤然如遭蛇噬,五指不期一松,玉
如意被人夹手夺了过去,同时只觉一股大力推上身子,他几乎连人影都没看清,一个人不由
自主的被推出去寻丈之外,但仍是好端端的站着,并未受伤,大惊之下,定睛看去,只见一
个青衫少年,左手拿着玉如意,站在那里。
  这人当然就是楚秋帆了。他这一纵身而下,右手使的是毒龙叟任无咎一招“毒蛇缠腕”,
夺下玉真道人玉如意,左手使的是白鹤道人一招“白鹤亮翅”,轻轻把人推了出去。
  因他身法,出手均使得快速无比,巧妙已极,直等他把玉真道人推出去之后,太真、玄
真才发觉。两人惊怒之下,一齐舍了田舍翁夫妇,从两侧攻上。
  那玉真道人发现自己只是被人推出,并未负伤,玉如意被夺,心头自然十分恼火,口中
大喝一声,纵身朝楚秋帆凌空扑来。人还未到,双手五指箕张,十道尖风先人而至,几乎已
快要触到楚秋帆的头顶上!
  楚秋帆手中玉如意一抬,“噹”的一声架开玄真道人一招“寸心千里”,人已迅快的一
晃身形,斜闪而出,避过了太真道人击来的玉如意,也闪开了玉真道人凌空抓来的双爪。他
这一晃动身形,赫然正是崆峒派的“移形换位”身法。
  太真道人看得大为惊异,左手一振,一记“无形神拳”朝他后心捣去。哪知楚秋帆看他
们动手已有多时,早就料到自己闪出之时,太真道人玉如意落空,必然会振臂发拳,因此在
闪出之时,中途突然回身,左手一扬,朝太真道人虚空作势。
  这一记,他摹仿他们“无形神拳”,好象要先发制人,原是唬唬太真道人的一记虚招而
已!哪知他左拳一扬之际,突觉一股内劲从体内涌出,循臂而上,透过拳头无声无息的朝太
真道人撞去。这一下,连楚秋帆也大吃一惊,自己从未学过“无形神拳”,怎么举手之间打
出了一记“无形神拳”!
  他哪里知道他练“太虚玄功”之时,最后一篇叫做《万法归宗要诀》乃是天下武功的总
汇。武林百家,其功各异,其源则一,《万法归宗要诀》所载口诀就是万法之法,万诀之诀,
其言虽简,其法则包罗万象,穷武学之根本。
  楚秋帆当时虽然难以索解,只好把它囫囵吞枣,死背硬记,读了个滚瓜烂熟,以备他日
温故而知新。要知他当日穷研累日,要诀上文字一句也无法解释,乃是只是按照字面求解,
没有看到实际的武功,如何能求得到解释呢?譬如一个没见过西瓜的人,不知西瓜是长,是
圆,是方,你要他如何切法?
  今晚,楚秋帆看到崆峒派的“移形换位”身法,如何晃动身形,如何专走对方空门,一
经思索,就想到要诀上有一句好象说的就是这种身法。后来眼看崆峒三真施展“无形神拳”,
必先微作凝神之状,然后振臂发拳,又和要诀中某一句词颇为近似。他有“太虚玄功”作根
底,心头又熟读了《万法归宗要诀》,天下任何武功,只要看到了动作,就可了然于胸。所
以他一晃身形,就施展出崆峒“移形换位”身法,再一摹仿,就打出了一记“无形神拳”。
  其实,《万法归宗》上所载的“无形神拳”高出崆峒派的“无形神拳”甚多,“移形换
位”身法也高出崆峒派的“移形换位”的身法,只是你不看到实际的动作和出手情形,无法
想象而已!
  却说楚秋帆一拳出手,恰好太真道人一记“无形神拳”朝他身后追击过来,两股无形,
无声、不带丝毫劲风的拳力,在两人之间乍然接触上了!
  本来“无形神拳”来无影,去无踪,不击中人身,无法发现它的隐形拳力,这一交接之
下,竟然爆出“蓬”的一声大震。刹那之间,罡风激荡,劲风飞旋,双方都感到有一股极大
的反弹之力,把两人各自推出了一大步。
  田舍翁、缝穷婆眼看太真、玄真舍了自己二人朝楚秋帆攻去,夫妇二人岂肯甘休,不约
而同的一声叱喝,欺身而上。田舍翁在右,一锄头就截住了玄真道人,一言不发,动起手来。
缝穷婆本来是朝太真道人截去的,恰巧玉真道人凌空扑来,被楚秋帆闪开,一招落空,飞落
地上。缝穷婆拣到便宜,双剪一招“上下交征”,截住玉真道人,展开了猛攻。
  崆峒三真最拿手的就是身法,手法互相配合的联手合搏了,只要被人截住,变成了单打
独斗,那就得凭各人的武功,以优胜劣败定胜负了。
  田舍翁夫妇方才被他们三人联手,吃了大亏,心头积忿己久,这回截住了对方一人,哪
肯放过机会,手上一紧,把几十年来的压箱本领,全使了出来,恨不得一两下就把对方放倒
下来,以泄胸头之愤。这一瞬工夫,但见锄影重重,剪声嚓嚓,玄真、玉真二人一时间被逼
得手忙脚乱,只好仗着“移形换位”身法,左右闪避,后退不迭。
  那太真道人眼看楚秋帆先前施展的是本派“移形换位”身法,接着和自己硬接一拳,使
的又是本派的“无形神拳”,心头大感惊奇,暗自忖道:“本派‘无形神拳’乃是崆峒镇山
绝技,除了自己师兄弟三人,连门下弟子都不曾传授,此人从哪里学来的呢?”心中疑念一
动,立即一摆玉如意,横停胸前,沉喝一声:“住手。”
  楚秋帆只得停住,问道:“道长有何教言?”
  太真道人目注楚秋帆,问道:“少侠可是崆峒派门下?”
  楚秋帆道:“在下不是。”
  太真道人心头更疑,又道:“少侠方才使的明明是本派武功,那是什么人传授与你的?”
  楚秋帆道:“在下只是方才看了三位道长使的,依样葫芦学了一式而已!”
  太真道人脸色一沉,哼道:“年轻人,贫道好言相询,你怎可出此戏言?本派武功,源
远流长,你岂能一学就会?”
  楚秋帆道:“在下并非戏言,确是方才看了三位道长所使手法临时学的,在下意在替双
方排解纠纷,何用相欺?”
  太真道人看他说得不像有假,更觉惊奇,问道:“少侠尊师父是谁?可以见告么?”
  楚秋帆见他问到师父,不觉神色一黯,抱拳道:“先师姓裴,讳元钧。在下因方才听婆
婆提及先师昔年曾为双方调解过此番恩怨,故而不揣冒昧,敢现身相见,还里道长见谅。”
  太真道人听得不禁悚然动容,吃惊道:“少侠是裴盟主的高足?裴盟主已经过世了?贫
道怎会没听人说起?”
  楚秋帆黯然道:“先师为奸人所害,武林中还很少有人知道。”
  太真道人虽然有些不信,纵是裴盟主的传人,也未必会使本派武功。但对方这年轻人说
话坦诚,又似乎不假,这就点点头道:“好吧,此事昔年确曾由裴盟主出面,为双方调解。
只是崆峒派弟子为人所杀,贫道师兄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故而仍要找田舍翁夫妇算帐。如
今裴盟主既已仙逝,难得少侠能继承盟主衣钵,贫道为了对盟主表示崇敬之意,冲着少侠,
这场过节,就此揭过。”
  楚秋帆听得大喜,连忙拱手道:“多谢道长成全。”
  太真道人问道:“贫道还未请教少侠姓氏?”
  楚秋帆恭身道:“不敢,在下楚秋帆。”
  太真道人回目看去,两个师弟和田舍翁夫妇还在舍命相搏,这就大声喝道:“二位师兄
弟请住手。”
  玄真,玉真听到大师兄的喝声,急忙施展“移形换位”,闪动身形,往后跃退。
  田舍翁须发如戟,厉声道:“咱们胜负未分,你怎么不打了?”
  太真道人稽首一礼,说道:“本派和二位这场过节,冲着这位裴盟主的高足楚少侠,就
此揭过,是非恩怨,一笔勾销。二位师弟,咱们走吧!”
  楚秋帆把手中玉如意双手递到玉真道人面前,含笑道:“在下适才冒犯之处,道长多多
包涵。”
  玉真道人铁青着脸,哼了一声,伸手接过玉如意,随着太真道人身后走去。
  缝穷婆大声道:“太真道人,你此话当真?”
  太真道人已经走出柴扉,连头也不回,哼声道:“贫道一向言出必行,你把贫道看成了
何等样人?”随着话声,三道人影飘然而去。
  缝穷婆一脸俱是喜色,朝楚秋帆迎了过来,含笑道:“少侠原来是裴盟主的高足,老婆
子早就看出你少年老成,一定是有来历的人。”
  田舍翁也跟着走了过来,他还是气呼呼的,朝楚秋帆点点头道:“老朽不会客套,今晚
若非少侠相助,老朽夫妇只怕要送了老命了。
  楚秋帆道:“老前辈好说,其实崆峒三位道长如论武功,和二位只在伯仲之间,二位老
前辈吃亏的只是他们联手合搏的阵式而已!”
  田舍翁忽然咧嘴大笑道:“少侠说得对极了,老朽和他们一对一,不相信拚不过他们。”
他虽然隐迹田舍,但对一个“名”字,依然看得极重。方才因被崆峒三真圈在中间,连挨了
十几拳,狼狈不堪,总觉脸上无光。这回经楚秋帆说他武功不在崆峒三真之下,吃亏的只是
人家精于联手合搏配合得好,不是自己武功不济,顿觉面上有了光彩。
  缝穷婆早巳收起剪刀,笑道:“在人家少侠面前,你这点庄稼把式还有什么好吹的?”
  田舍翁莞尔笑道:“我本来就是田舍翁嘛!”
  楚秋帆在说话之间,回头看去,不见了百草门的人,只当他们已经退走。但自己替田舍
翁夫妇解了围,躲在窗下看热闹的宋秋云一定会高兴的出声,怎么也会没有声音呢?心念一
动,不觉有些着急起来,急忙道:“二位老前辈,我妹子一个人在房里……”
  缝穷婆笑道:“少侠快去吧,你媳妇儿一个人在房里,怪寂寞的。”
  楚秋帆被她说得脸上一红,但也顾不得分辩,长身掠起,往屋中奔去。
  房门只是虚掩着,楚秋帆推开房门,目光一掠,宋秋云已经不在房中,后窗也已洞开。
  果然出了事!楚秋帆心头不觉一沉,宋秋云伤势未愈,不可能自己从后窗出去,那么她
是被百草门的人掳走的了!
  赛韩康俞景岳使“阴手”于前,劫人于后,当真是不择手段。楚秋帆胸头不禁升起一股
无名之火,暗暗骂了声:“该死的东西!”哪还犹豫,双足一点,箭一般穿窗而出。
  他知道百草门的人掳走了宋秋云,决不敢走前面的大路,那么他们一定是抄的小路无疑。
屋后,是一片田园,一直通到一座小山脚下。他略一瞻顾,就循着田畦奔去。
  掠近山脚,夜色之中,只见一棵数人合抱的大樟树下,直挺挺跪着几个人,定睛看去,
那不是赛韩康俞景岳一干人还有谁来?再一注目,在他们面前一方大石上,坐着一个长发披
肩的白衣少女,夜风吹拂着她雪白的裙裾,飘忽如仙,正是在房中失踪的宋秋云。
  楚秋帆还未奔近,宋秋云已经看到人影,老远就娇声的叫道:“楚大哥,我在这里!”
她随着话声,站起身来,用手向空招着。
  楚秋帆掠近树下,宋秋云已一脸喜色的迎着道:“楚大哥,我知道你会来的,本来我想
自己走回去的,但走了几步,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只好坐在石上,等你来了。”
  楚秋帆目光一掠跪在地上的赛韩康等五人,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宋秋云朝他嫣然一笑道:“他们坏死啦,你出来之后,他们就从后窗进去,把我掳到这
里来,逼着头我交出《毒本草》……”
  楚秋帆道:“那么他们怎会跪在地上的呢?”
  宋秋云“咭”的笑道:“我只和姓俞的老儿说了一句话,他就吓得跪在地上求饶,还要
他师弟和三个徒弟一齐跪下来求我饶命。”
  这话,楚秋帆自然不会相信。赛韩康俞景岳在百草门中是五位长老之一,身份极高,就
是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头,岂会因宋秋云的一句话,就跪地求饶?
  宋秋云没待他开口,接着气鼓鼓的道:“他用‘阴手’打断我两根肋骨,他师弟用暗青
子射死我的马匹,我恨死他们了。如果依我性子,非把他们宰了不可……”她一双晶莹目光,
缓缓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想,我若是杀了他们,你一定会骂我心狠手辣,所以我没有
杀他们,只是让他们跪在这里……”
  她说到这里,脸上红馥馥的,娇声道:“大哥,你抱我回去好不?”这话就带着点撒娇
模样,又娇又慵,哪像江湖儿女?
  当着赛韩康等人,楚秋帆被她说得俊脸一热,回头看去,赛韩康俞景岳、空空儿沈昌冬
和三十门人一个个低垂着头,就像待决的囚犯一般,对宋秋云说的话,似是充耳不闻。
  楚秋帆:“他们呢?”
  宋秋云撇撇嘴道:“我不杀他们,已经够便宜他们了,让他们在这里跪上三天三晚好
了。”
  楚秋帆道:“他们虽然出手歹毒了些,但既已向你陪罪求饶,你就放他们去吧!”
  宋秋云深深的看他一眼,含情说道:“你说放了他们么?”
  楚秋帆道:“百草门也是江湖上一个颇有盛名的门派,让他们这样跪着,给人家看到了,
以后如何在江湖上走动?何况让他们跪上三天三晚,对你也并无好处,不如放他们回去的
好。”
  宋秋云柔顺的点点头:“大哥说要放他们,我都听你的。那就放了他们吧!”她对楚秋
帆说得又柔又软,但转过身去,口中冷哼一声,声音就变得十分冷峻,说道:“俞景岳,你
听到了,这是我大哥心肠软,要我放了你们,你们还不给我快滚?”
  赛韩康俞景岳如逢皇恩大赦,连声称是,说道:“多谢宋姑娘不杀之恩,多谢少侠……”
他抬起头,深深的看了楚秋帆一眼,把他面貌牢记在心,才率同师弟沈昌冬和三个徒弟从地
上站起,如飞而去。
  宋秋云嫣然一笑,幽幽的道:“大哥,你快抱我回去咯!”她刚接上骨,行动不便,楚
秋帆只好伸出双手,抱起她娇躯。
  宋秋云一颗头依偎在他怀里,吹气如兰的道:“大哥,你真好。”
  话声方落,两道人影有如浮矢划空而来,泻落面前,那是田舍翁和缝穷婆。
  缝穷婆看到两人亲昵模样,只作不见,迎着含笑问道:“楚少侠,没发生事吧?”
  田舍翁道:“就是你瞎起劲,有楚少侠在,还会出什么事儿?”
  楚秋帆红着脸道:“多谢二位老前辈,方才百草门的人把我妹子掳到这里,是在下来了,
才把他们赶跑的。”
  田舍翁道:“百草门原本只是江湖下九流的门派,哪有什么好人?”
  缝穷婆探过头去,关切的问道:“姑娘没事吧?”
  宋秋云偎在楚秋帆怀里,羞涩的道:“谢谢婆婆,还没什么,我只是扭了腰,不能走
动……”这无异是向她解释,不能走动,所以要大哥抱的。
  缝穷婆道:“没事就好。老婆子回到屋里,没看到二位,心里一急,才拖着老伴出来的。
时间不早,外面风大,少侠快些抱姑娘回去吧!”
  宋秋云没待楚秋帆开口,抢着道:“多谢二位老前辈的关爱。”
  楚秋帆不好意思开口,抱着她回入房中,把她轻轻放到床上。宋秋云轻“嗯”一声,低
低的道:“大哥你也累了,该休息啦!”
  楚秋帆对方才赛韩康等人跪在地上求饶之事,心中一直深感不解,这时忍不住问道:
“赛韩康他们既然把你劫持出去,怎么又会向你跪地求饶的呢?”
  宋秋云“咭”的笑道:“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么?我只说了一句话,赛韩康就吓得跪了
下来。”
  楚秋帆好奇的道:“那是一句什么话,竟有这么大的力量?”
  宋秋云神秘一笑道:“那是一句很灵很灵的咒语,你把头俯下来,我告诉你。”
  楚秋帆依言把头俯下。宋秋云双臂环着他头颈,附耳低低道:“紫竹林中观自在。”
  楚秋帆愕然回过头来说道:“就是这么一句话?”他被她双臂环着颈子,因此转过脸来
之时,两张脸相距极近。只见她双眼脉脉含情的凝望着自己,俏脸红晕,口中轻轻“嗯”了
一声。楚秋帆一颗头不自觉的渐渐低了下去,两张脸愈来愈近,四片炽热的嘴唇,紧紧合在
一起!她双臂环得更紧,他也感到从未有过的温馨!
  两人正当意乱情迷之际,突听从窗外响起一声极轻的银铃般的笑声。
  原来他们回入房中之时,后窗并未关上。
  楚秋帆如今内功已有相当火候,纵然是两情相悦,耳朵依然十分灵敏,迅快抬起头来。
  宋秋云也若有所觉,急忙松开双腕,含羞问道:“是什么人?”
  楚秋帆在抬目之际,依稀看到窗外白影一闪,他来不及说,一下掠到窗外,正待喝问,
只听窗外传来“咯”的一声娇笑,接着响起一个银铃般的声音说道:“窗子都没关好,不怕
春光外泄么?”
  楚秋帆喝道:“你是什么人?”身形一晃,“嗖”的一声穿窗而出,只见三丈开外,站
着一个一身白衣如雪,长发披肩的女子。
  这白衣女子约莫已有二十三四岁,生得一张瓜子脸,眉着春山,眼若秋水。这时脸上笑
容未泯,但笑得有些冷峻,尤其一双霜刃般的眼神,只是打量着楚秋帆,冷冷的道:“你问
我是谁?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宋秋云已经急急忙忙的赶到窗下,隔着窗子叫道:“她是我大师姊……”
  楚秋帆道:“在下楚秋帆。”
  “你就是楚秋帆?”那白衣女子脸色忽然一变,目光冷峻,点头道:“你在江湖上,名
头倒是不小!”
  楚秋帆道:“姑娘好说,在下只是无名小卒而已!”
  白衣女子脸色骤然一沉,冷笑一声道:“我是说你现在在江湖上,差不多都知道你的名
字了。因为你一再身犯淫杀,被你师父逐出门墙,你是一个无恶不作,淫孽滔天的淫贼,居
然色胆包天,找到我师妹身上来了。你真是该死!”
  “住口!”楚秋帆最恼怒的就是人家叫他“淫贼”,这两个字使他沉冤莫白,百口莫辩。
他一张俊脸,气得通红,怒声道:“姑娘若是个明辨是非的人,就应该先把事实真相弄清楚
了,怎可如此诬蔑在下?”
  “诬蔑?”白衣女子冷笑一声道:“难道裴盟主把你逐出门墙不是事实?难道你不是千
手郎君江上云的孽子?难道这一路奸淫残杀,都不是你干的?”
  楚秋帆被她说得心头热血沸腾,瞋目喝道:“你听的都是一面之辞……”
  白衣女子截着他话头,冷然道:“我不用和你多说,你欺侮了我师妹,就已死有余
辜……”
  宋秋云身上伤势尚未复原,不能穿窗而出,她打开房门赤着双脚奔了出来,哭喊道:
“大师姊,他没有,他是救了我的性命……”
  白衣女子冷喝道:“我亲眼目睹,还假得了?你是给他花言巧语迷住了,还不给我站到
边上去?”
  宋秋云哭道:“他没有,大师姊,我求求你,他……是……好人……”
  楚秋帆内功精纯,自然听得出田舍翁、缝穷婆两人躲在左厢窗内窃听。照说,自己替他
们解了崆峒三真之围,他们应该挺身而出的。敢情他们听了白衣女子说的话,自己被师父逐
出门墙,是一个犯下淫杀的采花淫贼,故而不肯现身出来了。心中切齿的道:“淫贼,淫贼,
你们都把我当作淫贼好了,只要我问心无愧,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不觉腰干一挺,昂然凛立,眉宇之间,不觉凝聚了一股坚毅不屈的气慨。
  白衣女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纤手一抬,“呛”的抽出一柄细长如银练的长剑,冷冷说
道:“看你似乎不甘心束手就戮。好,姑娘让你死得口服心服,就给你一个机会,你使用什
么兵刃?”
  宋秋云流泪道:“大师姊,你不能出手,不能……”
  白衣女子柳眉一扬,怒声道:“你还帮着他说话,你可知道他是裴盟主逐出门的淫
徒……”
  宋秋云哭出声道:“我只知道他是好人,他替我疗伤,接骨,他是正人君子……”
  白衣女子冷笑道:“他欺负了你,你还说他是正人君子?”
  宋秋云嘶声道:“我们是清清白白的,大师姐,请你相信我……”
  楚秋帆气愤的道:“宋姑娘,你不用再说了,事实胜于雄辩。我楚秋帆遭恶贼诬蔑,含
冤莫白,已非一日,再多一个人诬蔑我,我也并不在乎。”
  白衣女子长剑临风一劈,发出嘶然的轻啸,回首朝楚秋帆道:“你剑呢?”
  楚秋帆凛然道:“我不须用剑.你要使剑,尽管使来,我楚秋帆若是死在你剑下,就算
我学艺不精。”
  宋秋云叫道:“楚大哥,你不能和我大师姐动手,她……剑下绝无……活口……”
  白衣女子冷哼一声道:“你到了此时,还要护着他!”
  楚秋帆发出龙吟般一声长笑,朗朗说道:“楚某一人作事一人当,我仰对天,俯对地,
问心无愧,就是天下人都对我不谅解也无损于我。我更不想向任何人辩白,因为总有一天,
他们会明白的。好了,姑娘认为我们之间一定要动手的话,那就请发招吧!”他这番话,说
得声如金石,神情极为激昂!
  屋中缝穷婆低声道:“老伴,我看楚少侠不像是个坏人。”
  田舍翁道:“你没听那白衣女子说他是裴盟主的逐徒么?他还说裴盟主已经死了。唉,
哪有徒弟咒师父死的道理?”
  缝穷婆道:“但楚少侠对我们有恩。”
  田舍翁道:“他对我们有恩不错,但他是个淫贼。”
  缝穷婆道:“你没听他说含冤莫白?”
  田舍翁道:“那是他一面之词,有谁做了贼,肯自己承认的?”
  缝穷婆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田舍翁道:“且看看再说。”
  他们两人正在争论之际,外面已经动上手了。
  白衣女子听得微微一怔,冷笑道:“看不出你还是一条硬汉。好,我成全你!”“唰”
的一剑,扬腕刺出。
  楚秋帆曾听宋秋云方才说过,白衣女子剑下绝无活口,自然也不敢大意,右足斜跨半步,
闪避剑势。
  哪知白衣女子一剑堪堪出手,皓腕一振,又是“唰唰”两剑紧接着刺出。这三剑虽是先
后而发,却变成了同时刺到。
  这原是白衣女子剑招中极厉害的杀着,别派武学之士若是不知此中奥妙,一上手就得伤
在她剑下。但楚秋帆熟读《万法归宗》,看出白衣女子一剑出手,决不止于此,因此在右足
跨出之时,身形闪动,—忽然又使了刚才从崆峒派学来的“移形换位”身法,明明向左跨出,
一下转到了白衣女子的右首,轻而易举的闪开了她这三剑同发的剑势。
  白衣女子不禁一呆,口中冷哼一声,长剑如练,唰唰唰,又是三剑疾发,急射刺到。
  楚秋帆自幼练剑,“六合剑法”也算得是剑术正宗,那天看到白鹤道人使的剑招,更是
正中有奇。他参详《万法归宗》,也领悟了许多剑招变化,但觉白衣女子使出来的剑招,都
是三招相连,剑剑均走偏锋,属于奇中之奇,不类正派剑法,但却别具威力,不禁暗暗有了
戒心。只是他究竟少年气盛,心想:“你已连攻了我六剑,我若不再还手,岂非显出我不能
还手了?”心念陡然一动,左手疾发,五指一拢即昂,疾如灵蛇,朝她长剑剑脊上啄去,右
手化掌,同时疾划而出。
  他这两招同样快得有如闪电一般,白衣女子剑势堪堪刺出,就被他五指啄在剑脊之上。
但听锵然剑鸣,震力极强,长剑受到震荡,直震得她虎口发热,尤其他右手急划,一道飒然
风声,掌势之劲,直若金刃劈风,扫到白衣女子左肩。
  白衣女子没想到楚秋帆武功竟有这般高强,她一时轻敌,几乎吃了大亏,心头不由蓦然
一惊,冷喝一声:“瞧不出你果然还有两手!”突然长剑展开,左三剑,右三剑,三剑疾发,
剑剑如练,寒电飞闪,急如流星,飞刺而出。
  楚秋帆但觉眼前银芒飞闪,几乎不辨对方剑招,但他依然沉着应战,右手捏了个剑诀,
以指代剑,施展出师门“六合剑法”,左手化掌,施展的是“鹤形手法”。正因他练成“太
虚玄功”,右手剑诀划出之时,剑气嗤然,居然可以逼得住对方剑势,左手“鹤形掌”还能
乘机还攻。这一守一攻,再加上“移形换位”身法,任你白衣女子剑法凌厉,倒也只能打成
平手。
  宋秋云只恨自己伤势未愈,无法劝阻两人停手,先前坯暗暗替楚秋帆担心,但看他与大
师姐连拆了十几招,虽是徒手,似乎并无逊色,不觉稍稍放宽了心,只是怔怔的站在边上,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白衣女子连番挥剑抢攻,只是伤不得楚秋帆,心头更为恼怒,剑势如风雨飘洒,也更见
凌厉!
  这样又拆了十余招,双方还是相持不下。突然之间,楚秋帆只觉胸口一痛,似乎被一枚
极细的针尖刺了一下。这刺痛来得极为突然,直钻心肺,几乎要大叫出声,脚下也跟着踉跄
后退了一步。
  白衣女子冷哼一声,身形随着欺进,一剑斜刺而入。
  楚秋帆猝遇大变,心神却是不乱,急忙吸气后退,右手剑诀随着划出,一股真气,逼住
了对方剑势,左手疾圈,“呼”的一声,划向对方前胸。白衣女子没防他中了自己一记“太
阴指”,还有能力攻拒,身形一偏,避过了楚秋帆的掌风。
  高手过招,只要有一丝空隙,也即有了喘气的机会。楚秋帆趁白衣女子避开之际,急忙
运气检查,觉得方才那一下刺痛,有形无质,似是一种极阴寒的指功,突破自己护体玄功,
刺入内脏。就在他这一停住,突觉胸口又被尖针刺了一下。
  这次竟然比前次更为厉害,一股至阴极寒之气,细如发丝,刺入肌肤,疼痛难忍,不觉
闷哼一声,脚下不由自主一个踉跄,又往后退出了一步。
  白衣女子冷笑道:“看你还能接我几剑?”唰唰唰三剑,纵身飞刺过来。
  楚秋帆只当自己功力尚浅,护身真气挡不住对方极阴寒的指功,心头十分激愤,登时想
到了崆峒的“无形神拳”,自己连中她两指,再不济也和你拚个同归于尽!心念这一动,哪
还犹豫,扬手一拳,凌空捣出。
  白衣女子剑光如练,腾身扑来,人还未到,突觉右肩如中千斤巨石,“啊”了一声,一
个人就像断线风筝震飞出去八尺远近,才翻了一个筋斗,卸出震力,落到地上。
  楚秋帆一拳出手,眼看果然把对方震出。不由得长笑一声,纵身跃起,一连几个起落,
往外奔去。
  宋秋云发现两人落了个两败俱伤,心头猛然一惊,再定眼看去,大师姐落到地上,凝立
不动。楚秋帆已经转身往外奔去,心头更急,急忙追了上去,大声叫道:“楚大哥,你等一
等……”
  楚秋帆连头也没回,只是放足疾奔,他心头气愤难消,这下一口气奔出三四十里路程,
才缓缓停了下来。他记着自己两次被白衣女子的阴寒指功刺中胸口要害,侵入内腑,不知究
竟伤势如何。此时停下身来,自然要运气检查,哪知才一运气,竟尔发现方才虽被刺痛,但
那缕阴寒指功这一阵工夫已被自己护身玄功化去,早已消失不见,心中不禁大喜。眼看天色
即将黎明,这就在道旁大石上坐下,略为运息。
  过了不多一会,天色便已大亮,路上也有了行人。楚秋帆询问之下,才知道这里地名婺
古方,再往西去,就是汤溪,离龙游已是不远。午牌不到,就已赶到龙游,他因一晚未睡,
就在街上胡乱吃了顿饭,找个客店落脚,蒙头大睡。第二天才继续上路,经衢州、江山,进
入赣地,再由上饶、临川一路西行,朝武功山赶去。
  武功山在安福县西北,周八百余里,千山竞秀,最高峰叫做白鹤峰,经常有白鹤栖止其
间。
  灵禽观筑在半山腰上,从山麓上去,石级迂回,十分峻拔。白鹤道人参悟白鹤飞舞翱翔
的姿态,独创“白鹤剑掌”,创立白鹤门,在武林八大门派中,占得一席地位。
  白鹤门人,都是黄冠,平日很少涉足江湖,虽然列名八大门派,却是清静无为,与世无
争。
  楚秋帆在安福县城客店中歇了一宿,翌日一早,会过店帐,打听了入山路程,就径出北
门,往武功山行来。
  正行之间,只听身后鸾铃齐鸣,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疾驰而来。等楚秋帆让到路边,那
匹快马已从身边驰过,奔出老远。只看到马上是个头戴风帽,身上披着青色氅衣的人纵马疾
驰,骑术甚是高明。虽然仅此一瞥,但楚秋帆忽然觉得马上人身形看去极为眼熟,在感觉中,
此人该是自己十分熟悉的人,只是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来。
  这一瞬之间,那匹马早已绝尘而去,走得不见踪影,楚秋帆也就不去想他,独自上路。
  从安福县城到武功山麓,差不多也有百十来里路程。楚秋帆放腿疾行,快近晌午时光,
就已赶到山下。仰首望去,但见群峰叠翠,景色秀丽。他依照店家所说的山中路径,一路往
山中行去。约莫走了七八里光景,果见一座插天高峰,直耸云霄,想必就是白鹤峰了,急忙
加快脚步行去。
  到得峰下,已有一条铺着石级的山径,蜿蜒向上盘去。这就拾级而上,夹道古木参天,
景色更见清幽,山道也愈走愈险,虽有石级,但甚是陡逼。这样足足走了顿饭工夫,抬目望
去,但见丛树荫深,回顾身后,群峰已在脚底。
  正行之间,瞥见头顶不远有一座石砌的亭子,就在山道边上,上书“半山亭”三字。亭
中放着一张石桌和四个石鼓,敢情是给游人憩足之处。
  楚秋帆登上石级,不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见亭中石桌上,沏了两盏香茗,中间还有
一包卤菜,馒头,想必是游山之人在此进餐。
  亭外,一个头戴风帽、身披青绸氅衣的人负手而立,面向山下,正在浏览景色。这人赫
然竟是方才城外快马驰过身形颇为眼熟的马上人。
  楚秋帆不觉起了一丝戒意,他本待在亭中歇歇足再走,但因既已有人先在,不好打扰。
  正待举步往上行去,只听一个低沉声音说道:“兄台留步。”
  楚秋帆一怔,停住身形,拱手道:“兄台是和在下说话么?”
  “这里并无第三个人。”
  这人依然声音低沉,听来怪怪的,但他已经随着话声缓缓的转了过来,而且双手一掀,
脱去穿在身上的青绸氅衣,也随手摘下了风帽。
  楚秋帆目光一注,惊喜的道:“会是你!”除去了风帽和青氅,她已变成了一身白衣如
雪、娇艳胜花的白衣姑娘,她,赫然正是宋秋云!
  宋秋云一双黑白分明的俏目之中,不知是欣喜,还是幽怨,娇声道:“楚大哥,你没想
到会是我吧?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半天啦!”
  楚秋帆道:“你到这里来作甚?”
  宋秋云道:“人家是来找你的,我一定要找到你,我要和你在一起嘛。”她脸上起了一
片红晕,但口气却十分坚定。
  楚秋帆道:“你大师姐骂我淫贼,还要取我性命,你怎么又找来了?”
  宋秋云眼圈一红,说道:“你还在生我大姐的气?那天你把我大姐打伤了。她从来没被
人打伤过,也从来没夸奖过人。她说你武功造诣很深,是她出道以来第一次遇上的年轻高手,
也说你是一条硬汉,不像是坏人……”
  楚秋帆道:“是你向她解释了?”
  “没有。”宋秋云眨眨眼睛,说道:“大师姐一向不听人解说的,她只相信自己。她是
听了你的话渐渐发觉其中有许多可疑之处。”
  楚秋帆道:“此话怎说?”
  宋秋云道:“楚大哥,你先坐下来。这是我刚才用泉水烹的茶,先喝口水,我慢慢告诉
你好么?”
  楚秋帆依言在石鼓上坐下,取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他奔行了大半天,正感口渴,这
盏茶就特别觉得清香解渴,放下茶盏,抬头说道:“真谢谢你了。”
  “我不要你谢。”宋秋云含笑道:“只要你知道就好。”
  楚秋帆道:“你现在该说了吧?”
  宋秋云举手掠掠鬓发,在他对面石鼓上坐下,一面说道:“我大师姐说,她从武夷来,
一路上都听到江湖上在传说,裴盟主的徒弟,是从前……”她忽然话声一顿,望着他道:
“楚大哥,我说出来了,你可不许生气!”
  楚秋帆点头道:“你要说的,我都知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好,那我就直说了。”宋秋云道:“江湖上都在传说,你是从前千手郎君江上云的儿
子,在东海仁山庄给裴盟主当众逐出门墙……后来在磐安宋家庄,劫掠宋仰高的闺女,用
‘青蜂针’杀死八名庄丁,幸亏武当清尘道长赶到,才把你惊走。后来…………金华城
里………”
  “金华城里?”楚秋帆惊诧的问道:“金华城里怎么了?”
  宋秋云脸上一红,道:“金华城里首富姓刘的一家七口都死在你剑下,他膝下只有一个
独生女儿是……是被你……夺去了清白后一剑杀死的!”
  楚秋帆身躯一颤,愤怒的道:“这种丧尽天良的事,都把罪名推到我头上了!”
  宋秋云嗔道:“你说过不生气的,怎么又生气了?那我就不说了。”
  楚秋帆忙道:“好,我不生气,你说下去。”
  宋秋云嫣然一笑道:“我师姐说,她和你动过手,以你的武功,要做坏事,也尽可做得
神不知,鬼不觉,用不着杀人。因奸淫而杀人,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在做坏事的时候,被人
截住,不得不出手伤人,另一种情况,是故意栽赃。因为‘淫杀’这两个字,连在一起,是
江湖上的大忌。你犯了这两个字,就无法再在江湖立足……”
  楚秋帆点点头,愤然道:“你大师姐说得不错.那恶贼确是要使我无法在江湖立足,没
有人相信我的话,他才能立足……”
  宋秋云脸上有了喜色,接着道:“大师姐就是听了这些传言,有了先入之见。后来听你
自报姓名,她一直很爱护我,看到你和我在一起,所以在急怒之下,立意要取你性命。但和
你动手之后,她有了改变。她说,你既是裴盟主一手养大的。至少已经有二十来年了,在过
去的这些年中,你一直是规规矩矩的人,因为你若是从小就不规矩,裴盟主早就把你开除了,
何以到了今年,才把你逐出门墙?而且在逐出门墙短短一月之间,你就会性格大变,一路连
续发生奸杀案件。因此大师姐觉得你说的含冤莫白,反而可信……”
  楚秋帆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大师姐虽是偏激了些,但却不失是个明辨是非的人。只不
知那天伤得如何?”
  宋秋云:“大师姐不知道你会‘无形神拳’,才会被你击中,她伤的并不重,运了一会
气,就好了。”
  楚秋帆歉然道:“你这一说,我倒感到有些歉疚。”
  宋秋云道:“大师姐说,她并不怪你,因为是她先下手,两次用‘太阴指’袭击你胸口
要害,你这一记‘无形神拳’,只能说是扯平,谁也不欠谁的。哦,她还说你如果真是受了
别人的冤枉,她要替你把真相揭发出来。”
  “不!”楚秋帆忽然脸色凝重,坚毅的道:“谢谢令师姐的好意,这恶贼的真相,我楚
秋帆非亲手把他揭穿不可,绝不能假手他人。”
  “那为什么呢?”宋秋云一脸俱是疑惑神色,忽然“哦”了一声,问道:“你知道这恶
贼是谁?”
  楚秋帆切齿的道:“我知道。”
  宋秋云道:“那你为什么不揭穿他呢?”
  楚秋帆道:“还不到时候。”
  宋秋云偏头问道:“你说出来给我听听好么?”
  楚秋帆道:“不忙,等我下山再告诉你吧!”
  宋秋云又道:“你上灵禽观去做什么呢?”
  楚秋帆道:“我要去求证一件事。”
  宋秋云道:“好吧,我在城里,已经给你准备好吃的东西了,那就快些吃吧。”
  楚秋帆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到灵禽观来的?”
  宋秋云神秘一笑道:“我一直跟着你来的,昨晚你在客店歇脚,我也住进了客店。今天
一早,你跟店伙问路,你走了之后,是我问店伙的,所以我在城里买了馒头,卤菜,赶在你
前面。又在山下向农家借了一个茶壶,在山上汲泉烹茶。等我茶烹好了,过了好一会,你才
来呢!”
  两人就在半山亭中吃过午餐。宋秋云俏生生走到亭外提着茶壶,替他在茶盏中冲满了水,
嫣然笑道:“楚大哥,再喝口茶,我们就该上山去了。”
  楚秋帆问道:“你也要去?”
  宋秋云道:“我久闻白鹤门灵禽观之名,既然来了,自然也要上去看看了。”
  楚秋帆取起茶盏,喝了口茶,站起身道:“好,那我们就走吧!”
  两人走出半山亭,循着石级往上行去。又走了一盏热茶时光,石级尽头现出一片平台。
四周古木参天,观前有三四只白鹤,有的在石上剔翎,有的缓步而行,状极悠闲,看到人并
未惊走,自然是灵禽观豢养的了。
  灵禽观在江湖上名头极响,但道观占地并不太大,一共只有两进殿宇。
  楚秋帆,宋秋云来到观前,还没跨进观门,一名青衣道人已经迎了出来,朝二人打了个
稽首道:“二位施主可是游山来的么?”他在说话之时,目光却打量了楚秋帆背上剑囊和宋
秋云佩在腰间的白穗长剑。
  灵禽观虽不似武当山有解剑坡,但有武林人物来到观前自然要特别注意了。
  楚秋帆拱手答礼,说道:“在下楚秋帆,是求见观主来的。”
  那青衣道人含笑道:“施主来得还算凑巧。观主前天刚从山下回来,二位请到观中奉
茶。”说完,便抬手肃客。
  两人随着他走入大门,迎面是灵观殿,由左侧转入,穿过天井,就是三清殿。
  青衣道人把二人引到左厢,那是游客休息之所,稽首一礼道:“二位请在此稍候,容小
道进去通报。”
  楚秋帆忙道:“有劳道兄了。”
  青衣道人又打了个稽首,便自退出,往后进而去。过不一会,他就匆匆回转,稽首道:
“观主请二位施主到后进相见。”
  楚秋帆、宋秋云随着他转过长廊,进入后进。但见小天井中花木扶疏,鸟鸣人静,极为
清幽。
  青衣道人走到阶前,脚下便自停住,只见一名小道童已经打起帘子,说道:“二位施主
请进。”
  楚秋帆、宋秋云跨进静室,只见白鹤道长趺坐在云床之上,双目微启,朝二人稽首一礼,
缓缓说道:“嘉客光临,恕贫道有失远迎。”
  楚秋帆走上几步,深深一揖,说道:“在下楚秋帆特来拜见道长。”
  白鹤道长道:“二位施主请坐。”
  楚秋帆和宋秋云就在他边上两张木椅坐下,小道童端上两盏香茗,放到几上,便自退去。
  白鹤道长含笑抬手道:“二位施主远来,山道崎岖,想必口渴了,请先用茶。”
  楚秋帆说了声“多谢”,端起茶盅,轻轻喝了一口,宋秋云也端起茶盏来,但她却只是
凑着嘴唇,作了个样子。
  白鹤道长等二人放下茶盏,才含笑道:“施主远来,必有见教了?”
  楚秋帆神色恭敬,欠身道:“在下有一件事,特来向道长请教。”
  “请教不敢。”白鹤道长问道:“施主也是武林中人吧?不知尊师如何称呼?”
  楚秋帆道:“先师姓裴,讳元钧……”
  白鹤道长蓦然一惊,张目道:“施主是裴盟主的高足?怎么,裴盟主几时仙去了?”
  楚秋帆道:“先师是三月前去世的。”
  “善哉!善哉!”白鹤道长双手合掌当胸,说了两声“善哉”,才目注楚秋帆问道:
“施主那是奉裴盟主的遗命来的了?”
  楚秋帆道:“那倒不是,在下前来叩谒道长,只是为了一件私事……”他探手入怀,从
贴身取出一个布包,然后慎重的打开布包,取出一张折叠整齐,已经发黄了的笺纸。又小心
翼翼的打开笺纸,双手递上,说道:“这纸上有道长签署的道号,不知可是道长亲笔?”
  白鹤道长伸手接过笺纸,只看了一眼,口中低喧了声:“无量寿佛!”接着点点头道:
“不错,这是贫道亲笔所书。施主已经知道此事经过了?”
  楚秋帆先前还只当这信上写的,乃是假扮师父的恶贼故意伪造了诬蔑自己的,因此一直
并未放在心上。此时经白鹤道长证实这纸上签的名,确是他亲笔所书,那么也证实了确有其
事,并非恶贼捏造的了。那么自己确实是昔年无恶不作,淫恶滔天的千手郎君江上云的儿子
了!他在这一瞬间,但觉脑间“轰”的一声,脸色发白,身躯发颤,背上渗出了一身冷汗,
颤声道:“依道长这么说,在下是……是……”他底下原想说:“是江上云的儿子了?”但
这句话,硬是憋在喉间,再也说不出来。
  宋秋云进入静室,一直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听着楚秋帆和老道长说话,她
虽不知其中内情,但显而易见,这件事对楚大哥十分重要。这时骤靓楚大哥神色大变,好象
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身子摇摇欲倒,不由得大吃一惊,急急问道:“大哥,你怎么了?哪里
不舒服吗?”
  “善哉!善哉!”白鹤道长轻轻摇了下头,说道:“施主是裴盟主的高足,裴盟主当年
既然答应令尊,收你为徒,就并未存有半点轻视之心,施主也不用自苦若是……”
  楚秋帆突然大声道:“道长,这封信那是不假了?”
  白鹤道长道:“这是令尊亲笔,贫道就是证人,如何会假……”说到最后一个字,突然
喉间“呃”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渐渐地,他的脸色转呈灰白。
  宋秋云看出情形有异,急忙低声道:“大哥,道长好象不对……”话声未落,白鹤道长
坐着的人,忽然身子一歪,“砰”的倒了下去。
  楚秋帆不禁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问道:“道长怎么了?”伸手往他额上一摸,已是一
片冰冷,再探他鼻息,竟然已经气绝,不觉骇然道:“道长已经羽化了!”
  宋秋云奇道:“这怎么会呢?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死了?”
  就在此时,只听那小道童在门口大声哭叫:“师兄们,不好啦,观主被人害死啦!”
  他这一喊,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疾快奔来,少说也有十几个人,但这群人到了观主
静室外面,都止步不进。
  有人问道:“小师弟,观主怎么了?”
  小道童的声音道:“观主被人害死了,你们快进去呀!”
  又有人问道:“观主被谁害死了?”
  小道童哭道:“他们还在里面,你们快进去呀!”
  人声哄乱之际,又有人喊道:“好了,好了,监观来了。”
  接着只听门外响起一个凝重的声音喝道:“你们聚集在这里作甚?”
  接着有人七嘴八舌的道:“回监观,是小师弟说的,观主被人害死了。”
  监观惊异的道:“有这等事?人在哪里?”
  小道童道:“就在里面。”
  监观道人不再作声,首先疾步掀帘而入,十几个道人一齐跟着走入。
  楚秋帆心头甚是紊乱,和宋秋云怔怔的站在榻前一旁。
  监观道人年在六旬左右,颏前留一部花白长髯,急步抢到榻前,目睹白鹤道长倒卧在云
床之上,目中已然隐含泪光,打量了楚秋帆二人一眼,沉声问道:“二位施主是什么人?”
  小道童跟在他身后,哭道:“监观,害死观主的就是他们。”
  楚秋帆朝监观道人行了一礼,说道:“道长,在下楚秋帆,是专程叩谒老道长来的。在
下正在和道长说话之时,老道长突然仙去。在下和老道长无怨无仇,岂会害死老道长?”
  监观道人目中精芒陡射,注视着楚秋帆,沉声道:“施主叫做楚秋帆,可是裴盟主的门
下?”
  楚秋帆躬身道:“在下正是六合门下。”
  监观道人脸色一变,突然低哼一声道:“裴盟主行文通知各大门派,已将施主逐出门墙。
施主到灵禽观来作甚?”
  白鹤道长不问观务,灵禽观大小事情都由监观道人作主,是以裴盟主把楚秋帆逐出门墙
之事,监观道人已经知道了,白鹤道长前天才行回观,并未知悉。
  楚秋帆听得一怔,那恶贼果然先发制人,把自己逐出门墙,还行文通知了各大门派。一
面躬身道:“在下被逐出门墙之事,另有隐情。在下赶来叩谒老道长,只是为了求证一件事
而来……”
  监观道人道:“你是求证你的身世来的?”
  楚秋帆道:“正是。”
  监观道人冷冷的道:“观主证实了你是千手郎君江上云的后人,你一怒之下,就害死了
观主?”
  楚秋帆道:“不,老道长在说话之时,突然‘呃’了一声,就歪身倒下,在下怎会害死
老道长呢?”
  监观道人回头朝身后跟进来的道人吩咐道:“你们看住他们,师叔先要检视观主致死之
由,也好让凶手无法狡赖。”说完,举步朝云床走近过去。
  跟随他进来的一些年轻道士,听了监观师叔的吩咐,立时响起一片锵锵拔剑之声,朝楚
秋帆、宋秋云二人围了上来。
  宋秋云眼看对方人多势众,右手一抬,要待拔剑,楚秋帆连忙摇手道:“妹子不可造次。
我们若是拔剑,老道长岂非真是我们害死的了?”
  监观道人在白鹤道长尸体上仔细观察一阵,右掌按在心窝“中庭穴”上,缓缓取出一支
寸许长,细如牛毛的喂毒钢针。他目光一注,不由得脸色剧变,须发飘动,颤声道:“好个
楚秋帆!你……你还有何说?”
  楚秋帆诧异的道:“道长找到了什么?”
  监观道人手掌一摊,厉声道:“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楚秋帆看到他掌心那还带着血丝的喂毒钢针,不由怔得一怔,问道:“莫非会是‘青蜂
针’?”
  监观道人怒哼道:“你知道就好。”
  楚秋帆道:“在下从不使用暗器。”
  监观道人狂笑一声道:“你使用‘青蜂针’已非一次。难道在磐安宋家庄举手之间连杀
八人,使的不是‘青蜂针’么?”
  楚秋帆道:“道长明察。宋家庄一事,乃是有人在暗中陷害在下……“
  “住口!”监观道人喝道:“当日有武当清尘道长在场,还会冤枉了你不成?白鹤门下
不问江湖是非,但你找上灵禽观,害死观主之仇,白鹤门非报不可。楚秋帆,你束手就缚呢,
还是意图顽抗?”
  楚秋帆攒攒眉,望着监观道人,说道:“道长认定在下是杀害老道长的凶手了?”
  监观道人厉声道:“不是你,还会有谁?证据确实,岂容你狡辩?”说到这里,突然一
挥手道:“给我拿下了。”他喝声出口,就有四五名道士一拥而上,朝楚秋帆欺来。
  此时已无法解释,楚秋帆右手臂朝前一挥,喝道:“且慢!”
  他自从练成“太虚玄功”之后,武功精进,虽然这一挥手不成招式,但要把这拥上来的
四五个道士一齐震退,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哪知此刻这一挥手,突觉自己竟然连半点力道也
使不出来!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你既不能把人家格开出去,人家就一拥而上,四五支长剑,迅快的
交叉拦上了楚秋帆头颈四周。
  其中为首一个道士沉喝道:“楚秋帆,你只要动一动,就格杀勿论。”
  宋秋云眼看他竟然束手就擒,毫无反抗,不觉心头大急,失色道:“大哥,老道长不是
你害死的,你为什么要背黑锅?”
  楚秋帆苦笑道:“咱们中了计,有人在茶水之中下了散功毒药,我一身功力若废……”
  宋秋云脸色一变,一手摸着剑柄,目光朝监观道人投去,冷峻的道:“臭道士,原来你
们早有安排,算计我大哥,在茶水之中下了散功毒药。现在我从一数到三,你们若是不放开
我大哥,就叫你们灵禽观鸡犬不留……好,我现在就开始数了,一……”
  监观道人怒哼道:“女施主好狂的口气!”
  宋秋云忽然“格”的娇笑出声,说道:“臭道士,你不相信?那我就念一句话给你听
听!”她说到这里,忽然双手当胸合掌,肃容念道:“紫竹林中观自在……”
  她刚念宛一句,监观道人已经听得面如土色,全身一阵震颤。但瞬息之间,又神情凛肃,
毅然道:“姑娘,就算杀尽灵禽观门人,贫道也要先替观主报了仇再说。”
  宋秋云气道:“好哇!臭道士,你听到了大士金音,还敢违抗,当真不要命了?”
  监观道人神色激动,说道:“贫道已经说过,白鹤门纵然万劫不复,观主之仇,也非报
不可。”
  宋秋云道:“但你们观主若然真的不是楚大哥害死的,凶手真的另有其人,你不肯听信,
一意孤行,不但毁了白鹤门,观主大仇依然没报,你岂不成了白鹤门的罪人了?”
  “这个……”监观道人一呆,但又坚决的道:“这不可能,难道这是贫道一意孤行么?”
  “好!”宋秋云看他坚决不肯先放楚秋帆,自己人单势孤,一时心里暗暗着急,口中却
沉重的说了声“好”,接着道:“那么我要问你,你们白鹤门也算得是名门正派,为何暗在
茶中施下散功毒药?再说那时你们观主尚未被害,何以要先下毒手,作出不齿于江湖的下五
门勾当?你倒说说看,这究竟是何道理?”
  监观道人愤然道:“姑娘,白鹤门门派虽小,但也不是江湖下五门之流,岂会在茶中暗
下毒药?”
  “这就要问你们了!”宋秋云道:“我大哥若不是被你们先下了散功毒药,就算再加上
十个二十个白鹤门人,也休想制得住他。事实俱在,你抵赖又有何用?不信,这两盏茶还在
几上,你自己去喝一口试试?”
  监观道人被她说得疑信参半,回头问道:“松风,这茶可是你沏的?”
  那小道童一直站在一旁,闻言连忙赶前—步,躬身道:“回监观,是弟子沏的。只是……
只是……”
  监观道人喝道:“只是什么?”
  小道童吓得连声应“是”,说道:“这两盏茶的茶叶,是……是观主交给弟子的……”
  监观道人不信道:“观主如何会交给你茶叶的?”
  小道童道:“观主吩咐弟子,午后有二位客人前来,要弟子把两包茶叶沏了奉客。”
  宋秋云心下犯疑,沉吟道:“会是白鹤道长……”她回头望了直挺挺躺在云床上的白鹤
道长一眼,自言自语的道:“白鹤道长为人正派,他怎会……”
  监观道人稽首道:“姑娘说得极是。观主创立白鹤门,身为一代宗师,岂会在茶中下
毒?”
  “莫非有诈?”宋秋云突然想到,以白鹤道长的武功,岂会中人暗算?心念一动,急忙
举步朝云床前面走去。
  监观道人侧身抢到前面,神色凝重的道:“姑娘要做什么?”
  宋秋云道:“我只是想看看白鹤道长是否在我们未来之前,先已中了贼人暗算。”
  监观道人想想也是有理,只得侧身让开,说道:“既是如此,请姑娘仔细查看吧!”
  宋秋云行近榻前,伸出两个手指,翻起白鹤道长的眼睛,看了一会。忽然,她手指接触
到白鹤道人眼皮之时,似乎有些异样,再用指头在他脸颊上轻轻按动了一下,当下已经料到
了几分,口中不觉冷哼一声,回头问道:“白鹤道长是几时回观的?”
  监观道人道:“观主此次下山,已经三月有余,是前天傍晚才回来的。”
  宋秋云问道:“你是灵禽观监观道长,和白鹤道长如何称呼?”
  监观道人道:“贫道云鹤,观主长贫道二十岁,乃是贫道的大师兄。”
  宋秋云道:“你们既是同门师兄弟,平日自然十分熟悉的了。只不知白鹤道长前天回观
之后,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监观云鹤道人道:“观主前天傍晚回观,贫道是昨天一早才晋见的。观主垂询了一些观
中事务,贫道就行辞出,看来并无异状。”
  宋秋云冷笑一声道:“你连自己的大师兄都认不得,真是愧对你大师兄了!”话声出口,
三个指头在白鹤道长下颏轻轻一按,“嘶”的一声,揭起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哼道:
“监观道长,你再仔细看看,此人可是白鹤道长么?”
  白鹤道长当然不会在脸上戴一张人皮面具。
  云鹤道人看得悚然变色,惊诧的道:“他……不是观主!”
  宋秋云冷笑的道:“现在你总该明白楚大哥不是杀害你们观主的凶手了?”
  云鹤道人回身朝几名弟子一拱手道:“你们放开楚施主。”
  白鹤门人眼看死的不是观主,悲愤之心,也立即消解,闻言纷纷收回长剑,往后退下。
  楚秋帆这阵工夫,身中散功毒药,正在逐渐发作,全身起了轻微的颤抖,双目微闭,站
着的人,已是支持不住!
  宋秋云急忙走到他身边,一手扶着他席地坐下,一面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小玉瓶,倾
了一粒朱红药丸,纳入他口中,一面说道:“大哥,快把药丸吞了。”
  云鹤道人也在此时朝十几个弟子吩咐道:“你们出去,速依平日指定值岗,加强戒备,
观中发生之事,不准传扬出去,知道么?”
  众弟子同声应道:“弟子省得。”纷纷退出屋去。
  楚秋帆服下解药,不过盏茶工夫,就缓缓舒了口气,睁开眼来。
  宋秋云一直站在他边上,一双秋波只是紧注着他,这时看他睁开眼来,连忙问道:“楚
大哥,你是否觉得好些了?”
  楚秋帆感激的点点头,站起身道:“谢谢你,在下已经好了。”
  宋秋云嫣然一笑道:“一粒解药,也要谢么?”
  楚秋帆道:“我谢的是你替我洗刷了冤屈,也揭开了贼人的奸计。”
  云鹤道人遣出门人,也一直守在一旁。他因宋秋云只是关注着楚秋帆,没和他说话,一
时之间,也不好开口。这时才走上一步,朝楚秋帆稽首一礼,歉然说道:“楚施主,贫道方
才多有误会,冒犯之处,贫道深感歉意。”
  楚秋帆还礼道:“道长言重,差幸误会已经过去了,贼党奸计未逞,尚是托天之福。”
  云鹤道人道:“楚施主究竟和什么人结了仇,他们竟然要假冒观主,来陷害施主呢?”
  楚秋帆苦笑道:“贵门不是也接到在下被逐出门墙的通知了么?”
  云鹤道人怔然道:“那是裴盟主……”
  楚秋帆切齿道:“他不是在下师父,先师已在三月前遇害了。”
  云鹤道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露惊奇,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也不知该如何说好。
  宋秋云问道:“楚大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唉!”楚秋帆深深叹了口气,才道:“这一连串的是非,都是那老贼一手所造成的,
他要把在下弄得声名狼藉,天下武林,没有人再相信我的话,他才能立得住足……”
  宋秋云道:“这人是谁呢?”
  楚秋帆惨笑说道:“他就是把我逐出门墙,假冒先师的老贼!”
  云鹤道人骇然道:“楚施主说他是假冒的?”
  “不错。”楚秋帆就从江湖上谣传有人在天台山发现翡翠宫,师父亲自赶去天台山说起,
自己和孟师伯(皮刀孟不假)如何中毒被救,如何深入谷底,发现师父和少林智善大师的尸
体……他为了证实其事,从怀中取出师父的玉玦和智善大师一串檀木念珠,接着又说出自己
和孟师伯如何赶去仁山庄,发现有人假冒师父。第二天晚上,自己如何听到乐兰芬呼救,赶
去之时,如何被他们误会自己,老贼如何取出千手郎君江上云的血书,诬指自己是江上云的
孽种,宣布把自己逐出门墙……”
  宋秋云道:“楚大哥就是为了信上有白鹤道长的签名,才找上这里向老道长求证来的。
那人假冒老道长,只是为了好让你确信此事不假。如今已可证明这一切都是那老贼作的伪证,
也由此可以证明你并不是江上云的儿子了。”
  楚秋帆听得一呆,一时但觉胸头豁然开朗,点头道:“多谢妹子提醒,这一点,我方才
还没有想到呢!”
  宋秋云得意一笑,高兴的道:“你还没说完呢,后来怎么样?”
  楚秋帆又把自己在磐安客店晚上听到女子呼救之声,如何闻声赶往,在林中遇上父女二
人,说是有强盗追踪,如何把一包东西塞在自己衣袖之内,那时林外果然已有七八条大汉持
刀追来。等自己走出林去,这些人无故倒地死去,接着宋仰高和他一子、一侄,也相继赶到,
硬指是自己劫掠他闺女,又用“青蜂针”杀了他八名庄丁。最后武当清尘道长来了,问明原
委,自己说出当时情形,再把袖中一包东西也取了出来为证……
  宋秋云没待他说下去,就抢着道:“那一定是‘青蜂针’了,他们是故意栽你的赃!”
  楚秋帆道:“正是如此。但这些话,在下说了,又有谁相信呢?”
  宋秋云道:“我相信。楚大哥,你是好人。好人总有出头之日,目前只是一时受人冤枉
罢了。”
  楚秋帆看她说话的神情,坚信自己不是坏人,一时不禁想起那晚乐兰芬却相信自己劫掠
宋仰高的女儿,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相较之下,不由对宋秋云生出了知己之感,说道:“谢
谢你。”
  宋秋云抿抿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问道:“后来呢?”
  “没有了。”楚秋帆忽然“哦”了一声,说道:“在下曾在括苍山中,见到过白鹤道
长……”
  宋秋云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赶到这里来呢?”
  楚秋帆道:“因为那时白鹤道长已经中毒昏迷……”
  云鹤道人吃惊道:“施主可知观主如何中的毒?”
  楚秋帆就把当日看到白鹤道长和毒龙叟任无咎比武,白鹤道长一剑削断毒龙叟上的龙角,
以致身中毒雾,昏然倒地。自己如何喂了他三颗解毒药丸,后来因毒龙叟要收自己为徒,拉
着自己走了……
  宋秋云低声“啊”了一声道:“大哥,原来你拜了毒龙叟为师,难怪你出手之际,有很
多招式,用五指啄穴,很像毒蛇噬人,那是毒龙叟的武功了。”
  “我有很多招式是从他的武功中变化来的,那倒不错。”楚秋帆笑了笑道:“但我并未
拜他为师。”
  宋秋云道:“你不拜他为师,他肯传你武功么?”
  楚秋帆笑道:“那是我看他和白鹤道长动手时,偷偷的记下了几招。”
  云鹤道人问道:“施主后来就没见过观主么?”
  楚秋帆道:“在下喂老道长三颗解毒药丸之时,老道长尚未清醒,但那药丸对解毒十分
灵效,想必定可奏功。因事隔三月,在下以为老道长已经回到山上来了,故而赶来此地,向
老道长求证的。”
  云鹤道人悚然道:“照施主这么说法,观主中毒之日距今已有三月,尚未回观,会不会
发生什么意外呢?”他想到贼人假冒观主而来,莫非观主已有不测,一时表情显得十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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