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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美人刀
第一章 新月钩
秋霜君子剑,新月美人刀,
儿女多恩怨,江湖意气豪。
这首诗是作者为“新月美人刀”写的开场白,区区二十个字,却包含了几十万字的
一部小说,读者且听我慢慢道来。
长沙北门外的春华山南麓,有一座庄院,叫做陈家庄,庄主陈春华,是一位急公好
义,仗义疏财的大侠,江湖上人尊称他为春申君,大江南北,事无大小,只要春申君点
个头,就可一言九鼎。
这时新正初三,自有不少亲朋友好,到陈家庄登门贺年。
东首一排书房中,由陈春华亲自作陪的客人,共有五位之多。凡是能被春申君陈春
华延请到书房奉茶的,自然都是一方雄主,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计为跃龙庄庄主沈仝、弓箭塘庄主谢公愚、罗汉庄庄主金赞廷,岳麓山白云观观主
青松道人,和黑石头陈康和。
这黑石头,本是长沙北门外的一个小地名,陈康和原是黑石头人,江湖上因他生得
脸色灰中带黑,就把黑石头当作了他的外号。
陈春华生性好客,正月初三来了五位好友,作主人的自然十分高兴,何况那年头五
谷丰收,过新年也就特别显得热闹,远近鞭炮和锣鼓之声,不绝于耳,大家一边磕着瓜
子,高声谈笑。
黑石头陈康和耸着双肩,喝了口茶,抬目道:“春华兄,兄弟听说你在去年秋天,
无意中得了一把宝刀,不知可有其事?”
陈春华含笑道:“康和兄消息倒是真灵,兄弟去年秋天确实以廉价购得一柄好刀,
说它宝刀,却未免过甚其词了。”
跃龙庄庄主沈仝道:“那不是康和兄消息灵,咱们这一带的人,都是这样传说。”
弓箭塘谢公愚道:“兄弟也听到了,春华兄究竟得了什么样一柄宝刀,也让咱们开
开眼界。”
陈春华点头道:“这柄刀式样倒甚是古朴,只可惜不知叫什么名称?在座诸位都是
行家,兄弟正想请教哩!”
说着,转身走近西首一口书橱,打开下层橱门,双手捧出一柄刀鞘铜绿的弯形刀来。
白云观青松道人目光一注,说道:“光看此刀外形,就知是一件名器了。”
他是衡山派掌门人青云道长的师弟,当代剑术名家,眼光自然极好!
陈春华脸含微笑,右手轻轻一按,但听“铮”然清鸣,弯刀出鞘,就像一泓清水,
寒光晶莹欲流!
陈春华道:“还请诸位老哥品评。”
跃龙庄主沈仝道:“青松道兄见多识广,也许会知道此刀来历。”
青松道人打了个稽首道:“沈庄主过奖,在诸位施主大行家面前,贫道怎敢信口开
河?”
罗汉庄庄主金赞廷问道:“春华兄,这柄刀你是从哪里收购来的?”
陈春华道:“去年重阳,兄弟和小犬少华途径江村(地名在汨罗江畔)看到一个渔夫
网起来的,那时刀身全是污泥,渔夫不知何物,只看一眼,正待朝江中扔去,被兄弟叫
住……”
黑石头陈康和双肩一耸,说道:“那时你就知道是一把宝刀了?”
陈春华笑道,“兄弟又不是神仙,如何能未卜先知?只是看他网势沉重,又有两尺
多长,极似一件兵刃,才把他叫住的,那渔夫看兄弟叫住他,就一抖网把它摔在地上,
说道:‘如果大爷喜欢,就送给你好了。’兄弟听到刀柄坠地,发出金声,果然是兵刃
无疑,就要小犬致赠了五两银子……”
“太便宜了!”黑石头陈康和嚷了起来道:“这样一柄宝刀,就是五百两也不贵。”
弓箭塘谢公愚道:“康和兄,你口气倒说的大得很,五百两银子,哈哈,就是五千
两也买不到。”
陈春华笑了笑,续道:“那渔夫看我取出五两银子,他坚不肯收,最后还是兄弟说:
‘你如果不收银子,我就不能要你的了,’渔夫才欢天喜地的收了银子,兄弟带回来,
一经洗去污泥,就发现刀鞘花纹甚古,还怕刀在江水中沉浸日久,已经生锈,哪知轻轻
一抽,居然应手出鞘,寒锋犀利,再经兄弟用敝庄的刀剑相试,都经不起它一削,才知
无意中得了一柄好刀。”
黑石头陈康和笑道:“宝刀。”
陈春华笑道:“好,好,宝刀,就算是宝刀吧!”
青松道人伸手接过,仔细看了一会,沉吟道:“弯形的刀,只有古时候的人才用,
据王仁裕玉堂闲话中说:‘唐诗多用吴钩者,刀名也,刀弯故名,今南蛮名之葛党
刀’。”
黑石头陈康和道:“据道兄说,这柄该是吴钩了?”
青松道人道:“这个贫道也不确定,古时候除了吴钩,还有别的名称,像南史刘怀
慰传曾说:‘齐高帝以怀慰为齐郡太守,手敕:‘有文事必有武备,今赐卿玉环刀一
口’,玉环刀,自然也是弯刀了。”
弓箭塘庄主谢公愚道:“葛党刀是蛮人叫的,玉环刀也许另有形式,吴钩是通称,
但太普通了,兄弟之意,这柄刀状如新月,不如就叫它新月钩,道兄觉得如何?”
青松道人点头道:“新月钩这名字起得好,脱俗之至!”
他把弯刀还给了陈春华,接着道:“此刀没有镌上刀名,咱们给它取了新月钩,几
时找个匠人镌上了,既可纪念今日之会,也留下了一段佳话。”
陈春华返刀入鞘,连连点头道:“道兄说得极是,明天兄弟就叫人镌上了,以志今
日之盛。”
刚说到这里,只见门口人影一晃,匆匆走进来的是二弟子谢雨奎,躬身道:“启禀
师父,外面来了一位姑娘,声言要求见师父。”
陈春华问道:“是哪里来的?”
谢雨奎问道:“弟子问她,她不肯说。”
陈春华道:“那么她要见为师,有什么事呢?”
谢雨奎道:“弟子也问了,她也不肯说,非面见你老人家不可。”
陈春华攒攒眉道:“你真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这点事,你不问问清楚,就来烦我
了。”
谢雨奎被师父斥得不敢作声,唯唯应“是”。
只听门口响起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接口道:“庄主不用责怪令徒了,他都问过,是
我没告诉他。”
随着话声,款步走进一个秀发披肩,身穿鹅黄衣裙的少女来。
这少女生得柳眉否眼,瑶鼻菱唇,配上一张白里透红的鹅蛋脸,看年纪不过二十来
岁,不但秀而且美,还带着盈盈浅笑,笑得令人如沐春风。
陈春华不觉怔得一怔,含笑问道:“姑娘是……”
黄衣少女俏眼抬处,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眸望着陈春华福了福道:“庄主就是人称春
申君的陈大侠了?”
“不敢。”陈春华连忙抱拳道:“在下正是陈春华,妨娘找我必有见教了?”
春申君生性好客,江湖上三教九流的人也看得多了,但却测不透这位姑娘的来意。
黄衣少女浅浅一笑,眼波溜过在场诸人,才道,“小女子慕名来谒,没想到在座的
都是大大有名的人物,当真幸会了。”
她不答陈春华的问话,却向在座的五位福了福,才嫣然一笑道:“小女子听说庄主
去岁在汨罗江畔,得了一柄古刀,颇想一开眼界,庄主能赐借一观么?”
她说话之时,盈盈秋波轻快的瞥了陈春华随手放在小圆桌上的新月钩一眼。
原来她的来意,是想看宝刀!
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女,听到传说,就找上陈家庄,来跟春申君借阅宝刀,凭她这份
胆识,可见大有来历!
陈春华是个胸襟坦荡的人,闻言淡淡一笑问道:“姑娘是听谁说的?”
黄衣少女甜笑道:“江湖上大家都在说!”
这话等于没说。
陈康和道:“姑娘大概也是武林中人了,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尊师是哪一门派
的高人呢?”
黄衣少女对陈春华说话之时,还带着甜笑,但陈康和这一开口,她只是冷冷的看了
他一眼,不屑的道:“这位大概就是人称黑石头的陈大侠了?只不知陈大侠是哪一门派
出身?”
这话问得陈康和一张灰黑脸上不禁红得一红,原来陈康和少年时候,原是个无赖,
在家乡偷鸡摸狗,挡不住了,远走河南,投身少林寺,却又不守清规,偷偷的在山下聚
赌嫖妓,被逐出门墙,后来巴结上镖局里一个姓赵的总镖头,仗着他在少林寺混过几年,
认识一些江湖人物,回到黑石头,就混充起一方之主来,因和春申君相距极近,经常到
春华山陈家庄走动,好在陈春华好客成性,又是同宗,对他视同好友。
此刻经黄衣少女当众一问,不但面上挂不住,心头更是怒恼,哼道:“小姑娘,你
来到春华山,借阅宝刀,总该报个字号吧?”
黄衣少女微哼道:“姑娘当然有名有姓,但凭你黑石头还不配问。”
这话可把陈康和激怒了,口中喝道:“你……”
陈春华连忙一摆手,含笑道:“康和兄,你也是成名人物了,何必和一位姑娘生气?
哈哈,姑娘远莅寒庄,既然只是为了想借阅新月钩,此刀就在桌上,姑娘尽管取阅好
了。”
黄衣少女道:“多谢陈庄主。”
她莲步细碎,走近小圆桌,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取起新月钩,轻轻一按吞口,像新
月般寒光,登时脱鞘而出,不禁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俏眼,娇呼一声:“果然是一口好
刀。”
美眸一动,接着又道:“有好刀还须有好刀法,才能相得益彰!”
这话口气相当托大,陈春华为人旷达,也不介意,点头道:“姑娘说得极是。”
黄衣少女返刀入鞘,放回桌上,才回眸道:“小女子原是奉家师之命,来看看陈庄
主这口宝刀的,临行之时,家师曾经言道:寻常刀剑,那也罢了,如若确是宝刀,绝不
能让它流落在寻常江湖人手中,那就委屈了宝刀,要小女子可向庄主问个价格,可肯出
让?”
这句“绝不能让它流落寻常江湖人手中,那就委屈了宝刀”,可把在座诸人都听得
脸色为之一变,这不是把春申君陈春华等人,都看作了寻常江湖人了?口气也未免太大
了!
陈春华一生行侠仗义,素为江湖同道所推崇,你就是当面骂他几句,他也会一笑置
之,但把他看作“寻常江湖人”,这可受不了。
他一张白皙而清瘦的脸颊上,闪过一丝拂然之色,目注黄衣少女问道:“不知姑娘
令师道号如何称呼?”
黄衣少女听提到她师傅,娇靥上不禁微露倨傲神色,说道,“家师名号,一向不欲
人知,但武林中人尊称家师天下第一刀。”
天下第一刀,这口气更狂!
陈春华大笑道:“令师号称天下第一刀,无怪酷爱名刀,陈某虽然只是一个寻常江
湖人,但衣食足以温饱,若是有人向陈某问此刀价格,应该是万金不易,只是诚如令师
所说,陈某收藏这柄新月钩,也确实委屈了此刀,出让二字,陈某不谈,只要令师确能
使陈某心服口服,就可把此刀取去,陈某决不吝啬。”
这话却说得软中有硬,也就是说你师父有本领,只管来把这新月钩拿走。
黄衣少女不觉朝他嫣然一笑道:“陈庄主大概有些不大服气了?”
她人虽长得如花似玉,但说出来的话,却未免都带着霸气,有目空四海之概!
跃龙庄庄主沈仝首先洪笑一声道:“江湖上人,什么人都可以容让,惟有一个名字,
是什么人都不肯容让的,姑娘口气之大,只怕咱们这几个闯了几十年江湖的人,都没有
听说过,因此如说不服气,在下也深有此感。”
黑石头陈康和方才受了黄衣少女的奚落,只是碍着春申君面子,不好发作,此时接
口道:“沈兄说得对,小姑娘,陈庄主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令师如想得到宝刀,总
得有真才实学才行,光凭她自称天下第一,那是没有用的了。”
黄衣少女娇笑一声道:“陈庄主既然出了题,那就好办,我想在座诸位,都是江湖
上成名多年的人物了,我想和诸位赌一赌,只要诸位之中,有人在我刀下,走得出三招,
小女子就跟诸位磕头赔罪,然后掉头就走,如果小女子胜了,也就是说诸位没有人能在
小女子刀下走出三招,那么陈庄主这柄新月钩是否肯割爱呢?”
在座的人,在她刀下,走不出三招,这简直是把书房里的这些人都看扁了。
白云观主青松道人只是微微一笑,但跃龙庄庄主沈仝、弓箭塘庄主谢公愚、罗汉庄
庄主金赞廷都不禁“嘿”了一声,脸有愤然之色。
黑石头陈康和却笑了,方才黄衣少女冲撞的是他一个人,这回她冲上了所有的人,
总会有人给你一个厉害,挫挫你小丫头的气焰。
陈春华首先含笑道:“姑娘果然是名师出高徒,这份豪情,陈某佩服得很,在座都
是陈某的好友,也是武林知名之士,未必肯和姑娘较技,何况此刀乃是陈某所有,因此
只要姑娘胜得陈某,就可以把新月钩取走了。”
他不失为春申君的雅号,风度令人心折,因为黄衣少女是要在场的人都接不下她三
招,她才取刀,陈春华却想到在座的五人,都是他的好友,而且也都是成名多年的人物,
和一个小姑娘动手,胜之不武,万一真接不下她三招,岂非把一世英名都丢了?这才一
力承担下来。
哪知黄衣少女方才话说得太满了,业已激怒了众人,陈春华话方出口,沈仝已经摇
着手道:“春华兄,你是新月钩的主人没错,但这位姑娘只是以新月钩作借口,想会会
咱们这些寻常江湖人,咱们若是不敢出手,今后在江湖上也就不用走了。”
谢公愚道:“沈兄说得不错,这位姑娘以武会友,咱们正好领教天下第一刀的门人,
刀法究竟如何一个天下第一?”
黄衣少女嫣然一笑道,“陈庄主,这几位都是这样说了,自然是同意小女子说的条
件了?那就不用客气,哪一位先上场,小女子一一拜领高招就是了。”
罗汉庄庄主金赞廷道:“陈兄,咱们就请这位姑娘到天井中去比试吧!”
黄衣少女朝他微笑道:“我看不用了,武功好的人,只要有三步回旋之地,就可以
使长枪大戟,诸位都是成名多年的高手,这里足有七八步可以回旋,应该够使的了。”
陈春华道:“主随客便,姑娘既然认为这书房中地方足够施展,那就在这里比试几
招也好……”
“小女子说过三招,自然只使三招了。”
黄衣少女接着又道:“在这里比试,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致惊世骇俗,陈庄主吩
咐令高足一声,掩上了书房门,便不会被外人知道了。”
她这话岂非表示她是胜定了,你们几位若是怕被外人知道,就不妨把书房门关起来。
陈春华听得脸上一红,大笑道:“很好,陈某那就先向姑娘讨教了。”
正待伸手向壁上取剑。
黑石头陈康和一摆手道:“春华兄慢来,这位姑娘有意要向咱们一一领教,兄弟自
然也算上一份,那就该让兄弟先上场,这叫做笨鸟先飞,好了,姑娘,陈某先向你讨教
了。”
豁的一声,打开一柄二尺长的铁骨摺扇,一步朝黄衣少女面前跨去。
陈春华身为主人,正待开口,只听青松道人以“传音入密”说道:“陈庄主,你就
让陈施主先上场也好,此女口气极傲,不妨先看看她的刀法路数如何?”
陈春华听了青松道人的话,只得后退一步,让出了空地。
黄衣少女斜睨了陈康和一眼,也不说话,右手抬处,从她身边取出一柄柳叶银刀,
才冷声道:“陈大侠请吧!”
陈康和大笑道:“方才姑娘曾说:只要咱们之中,有人在姑娘手下走得出三招,就
算是咱们胜了,这就是说要咱们接姑娘三招了,陈某现在是向姑娘领教高招,自该由姑
娘先开招才是。”
黄衣少女红唇微撇,手中银刀缓缓扬起,冷声道:“那好,陈大侠准备好了,我第
一招就要出手了。”
陈康和自然早就准备好了,他功运右臂,一柄摺扇上早已布满了内力,扇面翕如,
当胸平铺,口中沉笑道:“姑娘尽管出手。”
“好!”黄衣少女“好”字出口,身形倏然欺来,一道雪亮的刀光笔直射来,似实
似虚,似中实偏,在一瞬之间,竟然变幻莫测,而且一射而至,快速已极。
陈康和出身少林,虽未尽得少林武功奥秘,但数十年闯荡江湖,武功阅历,也精进
甚多,但黄衣少女这一刀,竟使他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茫然不知所措,心头也不禁
大骇,急急往后退下,但听“啪”的一声,手背上已被对方刀面拍中,手骨奇痛,五指
倏松,一柄摺扇立即跌落地上!
这还是黄衣少女手下留了情,如若用了刀锋,陈康和一只右掌,岂非斩了下来了?
陈康和几乎连一招都末施屣,就被击落铁扇,一张灰黑的脸上,登时色若猪肝,惊
楞当场,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下连所有在场的人,也莫不看得悚然变色,因为黄衣少女这一刀,根本没有一个
人看得清楚!
黄衣少女早已收住银刀,冷冷一笑道:“陈大侠该把摺扇收起来了,我时光有限,
可以让另一位上场了。”
陈春华正待上去。跃龙庄庄主沈仝已经呛的一声亮出长剑来,抢上一步,说道:
“第二场该由我沈仝来向姑娘领教了。”
弓箭庄庄主谢公愚同时跃出,他手中也亮出了八寸长一支金笔,洪笑道:“沈兄,
还是让兄弟先上吧!”
“不!”沈仝左手一摆,说道:“第二场是兄弟的,谢兄干么要和兄弟争呢?你看
兄弟连剑都出鞘了。”
谢公愚道:“兄弟金笔不是也亮出来了么?”
沈仝依然摇头道:“至少兄弟比谢兄先了半步,你就退后点,等兄弟不成,你老哥
再出场不迟。”
谢公愚只得点头道:“好,兄弟就让你先上,但春华兄可不能再和兄弟争先了。”
他们都是春申君的至交好友,明知自己上去也未必是黄衣少女的对手,但多几个人
和她交手,后面的人总可看出一点对方刀招的路数来,是以不让陈春华先出手。
这跃龙庄庄主沈仝,外号游龙,以十八招“游龙剑法”,著称于世,他自信只要展
开剑法,任你黄衣少女刀法再凌厉,要接她三招,应该不成问题。
因此一待谢公愚退下,他立即长剑一领,抬目道:“姑娘刀招神妙,有目共睹,沈
某有僭。”
话声一落,身形业已展开,轻快的划着“之”字,长剑也随同出手,剑光乍展,使
的是一招“盘龙舞爪”,但见剑影连闪,一招之中,连续刺出了五剑。
这五剑当真像龙身游走,五爪齐舞,声势极为壮观!
这也可以说应该归功于陈康和方才的打了头阵,使大家都看出黄衣少女刀招快速凌
厉,心理上有了准备,不然游龙沈仝岂肯在第一招上就使出他的看家本领来?
黄衣少女轻哼一声,有手柳叶银刀一摆,身形迅疾转动,轻灵得就像一只黄色蝴蝶
一般,在沈仝剑影中闪来避去,接连避开了五剑,银刀才突然化作一道银光,直向沈仝
激射过去,口中冷冷的喝道,“这是第一招!”
她使的还是方才那一招,刀光看似直射,却随着沈仝“之”字形“游龙身法”进击,
招式奇妙至极!
沈仝一经展开到法,眼看对方不使刀招和自己硬接,先以轻灵身法趋避自己的攻势,
然后再发第一招,心中暗暗冷笑:“这一着,早已在我预料之中,你这招直射的刀法,
根本破不了我的‘盘龙舞爪’。”
心念闪电一动,剑招立变,剑化“怒龙推云”,这也是他早就想好的招式,对方柳
叶银刀,比长剑宽不了多少,如论功力,自己练剑数十年,自可胜得过她,对方如果刀
光直射,自己使出这招“怒龙推云”,正好和她比拼内力。
“怒龙推云”,就是运集全身功力,长剑直竖,朝前连绵不绝的连劈九剑,剑光来
回如电,在身前布成一片剑墙,阻挡对方来势。
这一招但见剑光大盛,宛如一团剑雾,在身前布了开来,对方激射而来的一道刀光,
虽然虚中有实,捉摸不定,却果然被他挡个正着,接连响起了九声刀剑激撞之声。
黄衣少女刀法虽奇,内力究竟不如游龙沈仝,这九记交击,被撞得不觉后退了两步。
黄衣少女第一招受挫,使在场诸人精神为之一振!
沈仝更是得理不让人,身形随着跟进,不容对方缓手,紧接着一记“龙归大海”,
一道青虹,左右摆动,席卷过去。
“龙归大海”大家都可以想得到,这是何等悠游自如,气势又何等壮阔?
黄衣少女气黄了脸,也被逼得又后退了一步,但这一步后退,口中随着一声娇叱:
“这是第二招!”
人影一个急旋,刀光乍现,闪电还击而出。
她这一急旋,已经避开了卷过的剑势的正面,但沈仝这招“龙归大海”,剑势是左
右摆动的足有五尺来宽的范围,她却一下避开剑势,旋到了沈仝的右侧,看似避敌,实
则反击,身法之快,一旋而至,快到无以复加,只见银光连闪,一片缤纷刀影,已经削
上沈仝肩头。
沈仝长剑追扫,自然是在前面,此际待回剑自保,已是不及,只好一下身向左扑,
使了一记“懒驴打滚”,抱剑滚出。
黄衣少女嘴角噙着冷笑,没有追击,只是轻哼道:“沈大庄主,你不会比我刀快
吧!”
沈仝侥幸避开她的刀势,立即一跃而起,本来避过她第二招,就可以继续和她动手
了,但听了她这句话,不觉回看去,只见右肩长袍,已被刀锋划破了三四寸长一条,不
觉呆得一呆,赧然点头道:“沈某败了。”收剑退下。
大家这回当然凝足目光,看得更仔细,但对黄衣少女的刀招,依然没有看得清楚,
只觉她第一招是直射,她使了两次,除了直射之外,除非身历萁境,无法体会,第二招
是侧攻,刀光缤纷,更难辨认!
沈仝还没退下,谢公愚已经身形一晃,提笔抢出,略一抱拳道:“在下谢公愚,向
姑娘领教。”
黄衣少女倒是落落大方,含笑还礼道:“谢大侠请。”
谢公愚一再抱拳道:“谢某那就不客气了。”
手中金笔一扬,揉身疾迸,只是这电光石火之间,已经洒出一片点点寒星!
他使的金笔,是短兵刃,不宜和人硬玎硬砸,使出小巧功夫,盘龙步,移形换位身
法,尤其打穴功夫,火候老到,一条人影倏忽来去,左右飘闪,在他一来一往飘闪之间,
但见银星飞洒,错落如雨,记记不离人身大穴。
黄衣少女柳叶银刀横抱胸前,同样身形晃动,穿插游走,突听一声清叱,一道银光
竟然如银蛇回转,朝他身后追击过去。她使的还是方才连使了两次的那式刀光——第一
招,但因刀光回转追击,看得在场之人不由得提心吊胆,暗暗替谢公愚耽心!
好个谢公愚,他不愧是弓箭塘的大庄主,正在游走闪避的人倏地回过身去,迎着刀
光,有手倏扬,只听“挡”的一声,金笔竟然搭上了黄衣少女的刀身,左手金影一闪,
另一支金笔很快递到黄衣少女面前!
这一招若非经验老到,绝不敢轻施,因为他估量黄衣少女激射而出的刀招,如果正
面和她硬拼,那时她刀势正盛,很可能把你劈成两片。
但刀光一经回转,力道已经减弱,等到回转追击,快到一圈,正是所谓一鼓作气,
再而衰,三而竭,至此已成强弩之末,他才回身发笔,正合了“彼竭我盈”,才一下就
搭住了刀身,左手反击过去。
黄衣少女乍觉右腕一震,银刀已被对方金笔压住,心头一惊,急忙往后跃退。
谢公愚朗笑一声:“姑娘小心了!”
双手抬处,从他袖底飞出六点寒星,分上中下三处袭去。那是六支袖箭,两支射向
双目,两支射向肩井,两支射向膝盖。
他喝声出口,人已一个盘龙步,抢到黄衣少女侧面,一双金笔再度发招。
黄衣少女似是被他激怒,口中又是一声轻叱,人随刀转,一片刀光随着涌出!
谢公愚方才看她使过第二招刀法,这会她使出来的还是第一招,心中暗道:“这小
丫头使来使去就这两招!”
心念一动,猛地藏头缩颈,身躯一矮,一个人像柁螺般贴地疾转过去,欺入刀光之
中,双笔如风,一招“倒转乾坤”,猛向黄衣少女丹田扎去。
他这一招又是冒险进击,但他双笔堪堪往后递出,黄衣少女已经收回刀势,往后飘
退,口中冷冷的道:“谢大侠承认了。”
谢公愚一怔,望着她道:“在下哪里落败了?”
旁观的人也没看出谢公愚败在哪里?不约而同朝黄衣少女望去。
黄衣少女披披嘴道:“谢大侠不妨朝地上再仔细看看就明白了。”
朝地上仔细看看?谢公愚不觉低头看去,飘散着几绺花白头发,再伸手往顶上一摸,
不由暗暗叫了声:“惭愧!”
原来是顶门上被她刀光掠过,削落下来的,若是那刀光再下来半寸,不把自己天灵
盖都削去了么?老脸上红,抱抱拳道:“多蒙姑娘留情,在下谢了。”
黄衣少女连败三人,只使了两记刀招,这可把青松道人看得大为凛骇,心中忖道:
“她连败三人,居然还看不出她的刀招路数,当真是江湖之大,能人辈出了!”
心中想着,一面朝陈春华打了个稽首道:“陈庄主,这一场让贫道跟这位女施主领
教了。”
陈春华也只因黄衣少女连败三人,心中感到无比震惊,陈康和的功力原只平平,这
是大家知道的,游龙沈仝和弓箭塘的谢公愚,可是盛名久著的人物,论武功,也足可名
列一流高手,居然在她刀下,走不出两招。
此时听青松道人要向她领教,心中不觉一喜,在书房的几个人中,论剑术修为,就
要数青松道人最高了,如果连青松道人都不是她对手,那就没有人能胜得过她了。
青松道人回身走近书案前面,伸手取起一方紫红色竹制的镇纸尺,抬目笑道:“贫
道暂借陈庄主镇纸尺一用。”
然后手举纸尺,朝黄衣少女打了个稽首道:“贫道新正向陈庄主贺年而来,不曾携
带长剑,就以此尺代剑,向女施主领教三招,女施主可以发招了。”
大家先前不知他拿起这支不过尺许长的镇纸尺做什么?如今听说他要以尺代剑,和
黄衣少女过招,大家不觉暗暗吃一惊。
黄衣少女举手掠掠披肩长发,婿然一笑道:“道长赐教,就应该由道长先出手了。”
青松道人道:“贫道那就有僭了。”
手举镇纸尺,在胸前划了一个圆圈,随手朝前点出。
他手虽是尺许长的镇纸尺,但经他划了一个圆圈,朝前点出之际,却不啻一支利剑,
嗤然有声。
黄衣少女对这位老道人却也不敢轻估了他,柳叶银刀当胸直竖,待得对方尺势出手,
立即身形轻旋,刀招出手,又是一道银光,直奔青松道人。
又是那一招,她这第一招,已经连使了四回,但大家依然看不出它的精妙之处,大
概只有当事人才可以领略到其中变化之多,使人封解不住,虚实难辨。
青松道人第一招出手,短尺指东划酉,闪电般展开,一连三招,使得轻快无比,等
黄衣少女刀光射出,他已经绕到了她的身后。
黄衣少女急忙转身,只听耳边“嗡嗡”两声,森寒剑风从她肩头划过,她大惊之下,
有手挥处,洒出一片错落刀光。
青松道人看她使这招刀法,连同目前,已是第三次了,但真正领略到这招刀法的厉
害,还在这时候。
因为上两次只是看她使出,而这回却身临其境,只觉这一刀竟然刀势奇幻,都是指
向身上要害,封住左首,就顾不到右首,封住上面,就顾不及下面,无怪游龙沈仝、弓
箭塘大庄主谢公愚都败在她这一招之下。
青松道人练剑数十年,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若凭衡山派剑法,竟然没有一招可以
化解她的刀势,这一惊之下,当即右手连挥,闪电之间连发了四剑。
这是他一来剑法精纯,二来是对敌经验丰富,因此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身法飘忽,
一连使出了四招剑法,左一拨、右一拨、上一拨、下一拨,才把黄衣少女劈来的错落刀
光尽数拨开。
黄衣少女年纪不大,内力当然不如青松道人,这第二招上,被对方竹尺击在刀上,
手臂微感酸麻,身不由己的后退了两步。
这回她也感觉到遇上了强敌,一张春花般的脸上,好像又急又愁,口中发出一声娇
叱,一个人倏地离地飞起,有手挥舞,朝青松道人扑了过来。
这是第三招,她还是第一次施展。
双方相距不到一丈,她纵身挥刀,扑来之势应该极快,但因她纵身离地之后,就挥
舞着银刀,可能是刀势鼓风的关系,冉冉而来,来势并不太快,就因来势不快,她这一
阵凌空舞刀,竟然幻起了一排七道刀光,每一道都有八九尺长,朝青松道人左右前后射
到。
青松道人心头一惊,暗叫了声:“这是分光刀法!”
急切之间,手中短尺一抡,闪电般击出了七剑。
能在一避之间击出七剑,已非易事,这七下急剑,乃是青松道人毕生精力所聚,短
尺发出嗡嗡剑声,剑光如灵蛇乱闪,但听当当七声比连珠还快的金铁交鸣。
青松道人手中仅是一支镇纸竹尺,击在银刀上,居然发出金声,但在七声金铁交鸣
声中,还夹杂了一声惊“咦”。
人影倏分,黄衣少女已经退回原处,粉脸胀得通红,一条右臂也被青松道人这七剑
震得酸麻无比,连柳叶银刀都几乎握不住。
青松道人手中还握着那支竹尺,怔立当场,他颏下一部花白垂胸长髯,已被刀光削
断了一寸光景。
青松道人徐徐说道:“贫道虽然接住了女施主七道刀光,但最后一刀,贫道出手稍
慢,还是被女施主刀光削断胸前长髯,自然是贫道败了。”
他能一连发出七剑,只有最后一剑慢了半拍,被削断长髯,这份功力,已是十分可
观。
人家总究只发了一招刀法,青松道人要连出七剑,就是长髯没有被削断,细算起来,
他也落了下乘。
陈春华眼看连青松道人都没接下对方三招,自己只怕更难接得下来,这就拱拱手道:
“姑娘名师出高徒,三招刀法,陈某都见识过了,姑娘只管把新月钩取去就是。”
黄衣少女道:“陈庄主不再赐教了么?”
陈春华大笑道:“连青松道人都已承认落败,陈某自问更不是姑娘对手了,何用再
试?”
黄衣少女收起柳叶银刀,俏生生走近圆桌,伸手抓起新月钩,嫣然一笑道:“小女
子那就不客气了。”
举步往外行去。
陈康和耸耸肩道:“这丫头当真厉害得很,在咱们这些人面前,居然让她堂而皇之
的把新月钩拿走,这……气不气人?”
谢公愚朝青松道人道:“道兄可曾看出此女来历了么?”
青松道人神色凝重,苦笑了笑,徐徐说道:“贫道连使七剑,才挡住她一招,还被
她刀光削去贫道一寸胡须,如此看来,她师父刀法,确实可以称得天下第一刀了……”
他拖长语气,略为沉吟一下,才道:“她那第三刀,颇似分光刀法。”
罗汉庄主金赞廷一怔道:“道兄是说由昔年九华先生独创的分光剑法中变化而来的
分光刀法了?”
青松道人还没开口,只见门口青影一闪,谢雨奎再次走入,朝陈春华躬身道:“启
禀师父,门外有一个自称青州隗大兴,要见师父。”
陈春华攒攒眉,朝陈康和问道:“可是人称绝户刀的隗大兴?”
陈康和点头道:“兄弟和他素不相识,怎会登门求见……”
青松道人微微一笑道:“只怕也是为新月钩来的了。”
陈康和道:“人家既然来了,此人介乎黑白之间,江湖上颇有名头,春华兄应该出
去延见才是。”
陈春华问道:“康和兄认识他么?”
陈康和道:“兄弟昔年曾和他有过数面之缘。”
“那好!”陈春华笑道:“康和兄和兄弟一起出去一趟,新月钩不在兄弟这里了,
兄弟说出来,他未必肯信,但有康和兄作证,他也许会相信,就不至多费唇舌了。”
陈康和耸着肩道:“好,兄弟奉陪就是了。”
两人出了书房,一路迎了出去,来至二门口,就见一个身穿蓝布大褂,面色枯黄,
瘦小精干的老者,腰间佩一把黑柄连鞘阔刀,敢情就是绝户刀隗大兴了。
陈春华慌忙急步趋了出去,连连拱手道:“兄弟久仰隗老哥盛名,今日不知什么风
把隗老哥吹来,远莅敝庄,陈某真是深感荣幸,失迎之处,还望多多恕罪。”
陈康和接着拱手道:“隗老哥多年不见,不知还记得兄弟么?”
隗大兴先朝陈春华拱拱手,阔嘴一裂,笑道:“隗某造访,冒昧得很,这位大概就
是人称春申君的陈庄主了,幸会幸会。”
接着望望陈康和,说道:“兄弟如果记得不错,你是黑石头的陈庄主对不,哈哈,
咱们确有多年不见了,你和此地陈庄主是同宗……”
陈康和道:“岂止同宗,春华兄还是兄弟几十年的老弟兄呢!”
陈春华连忙抬手道:“隗老哥请。”
他和陈康和二人陪同隗大兴进入大厅,分宾主落坐。
陈春华含笑道:“隗老哥什么时候到长沙来的?”
隗大兴道:“兄弟此次远游南岳,一来久慕春申君大名,渴思一瞻芝宇……”
陈春华连忙拱手道:“不敢。”
隗大兴一手摸着他一把花白胡子,续道:“二来兄弟听说陈庄主去秋得了一把古刀,
兄弟使了一辈子的刀,也见过不少名刀宝刀,心之所好,才冒昧求见,很想见识一下,
不知陈庄主可肯赐兄弟一观么?”
他果然为刀而来!
陈春华望着陈康和一笑,说道:“去秋兄弟确曾无意之中得了一把古刀,方才还请
青松道兄、游龙沈兄,弓箭塘谢兄、罗汉庄金兄和康和兄等人品评,定名为新月钩……”
隗大兴听得兴趣大增,双目流露出贪婪之色,说道:“经诸位行家评定,那一定是
名贵宝刀了。”
陈康和耸肩,笑道:“隗老哥以刀名世,听了自然急欲一观,只可惜隗老哥来迟了
一步,目前此刀已被人取走了。”
隗大兴双目一瞪,说道:“陈庄主肯把宝刀赠人,此人一定也是使刀名家了,只不
知此人是谁?”
陈康和道:“此人是一位姑娘家?”
“姑娘家?”隗大兴听得大感惊奇,说道:“兄弟还没听说过江湖上出了一位使刀
的姑娘?”
江湖上使刀的姑娘,自然不在少数,但能在绝户刀隗大兴眼里的,却半个也没有。
陈康和道:“这位姑娘看年龄还二十不到,除了一身黄色衣裙,不肯道姓名……”
隗大兴道:“她连姓名都不肯说,陈庄主怎会把宝刀相赠?”
陈康和道:“她自称是天下第一刀的门下弟子……”
隗大兴脸色微变,嘿嘿笑道:“兄弟还没听说过江湖上有天下第一刀这么一个字
号。”
陈康和道:“咱们几个都败在那姑娘刀下,却是事实,不然怎会让她取走新月钩
呢?”
“会有这等事?”
隗大兴霍地站起身来,急急说道:“这姑娘刀法如此神奇,隗某倒非去会会她不可,
康和兄,她刚走么?”
陈康和耸耸肩道:“走了最多也不过一刻时光。”
隗大兴一抱拳头:“二位陈庄主,隗某失陪。”
陈春华跟着站起身道:“隗老哥初来敝庄,怎么不稍事盘桓……”
隗大兴几乎连听都没有听到,大步往厅外走去。
陈春华、陈康和跟在他身后,一直送出大门,隗大兴头也没回,一出庄门,就像射
箭一般奔行而去。
陈春华回头道:“康和兄,这都是你激的将,不然,隗大兴也不会走得如此匆忙
了。”
陈康和耸耸着肩,得意一笑道:“他们都是使刀的,一个是天下第一刀的徒弟,一
个是名满天下的绝户刀,让他们去拼上一场,岂不是好?”
陈春华摇摇头,深感不以为然。
第二天中午,春华山下陈家庄前面,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红脸老者,刚一走近大门,
就大声吼道:“你们快去叫陈春华出来见我。”
庄丁看他来势汹汹,急忙进去禀报,今天值日乃是春申君的大弟子谢雨亭,闻报赶
了出来,急忙拱着手道:“老前辈光临,不知尊姓大名,如何称呼,晚辈好进去禀报家
师,出来迎迓。”
红脸老者怒声道:“小子,你是陈春华的徒弟,快去叫陈春华出来,老夫不喜噜嗦,
他再不出来,老夫就一路杀进去了。”
谢雨亭久受乃师薰陶,对方纵然口出恶言,他还是行了一礼,说道:“家师不知老
前辈光临,那就请老前辈稍待,晚辈立时进去禀报。”
红脸老者洪喝道:“快去。”
谢雨亭不敢怠慢,匆匆往里行去。
不多一会,从里面迎出一个中等身材,皮肤白皙,身穿天蓝缎袍,气宇轩昂的中年
人来,拱着手道:“陈某迎迓来迟,还望老哥恕罪。”
红脸老者目光一凝,洪声道:“你就是春申君陈春华么?”
陈春华含笑道:“区区正是陈某,老哥请到厅上奉茶。”
“不用。”红脸老者沉哼一声道:“老夫不是到你陈家庄喝茶来的。”
陈春华已听谢雨亭说过,此人来意不善,但依然含笑道:“在下还没请教老哥大
号?”
红脸老者从背后取下一柄金背九环刀,手腕轻轻一翻,响起一阵震耳的撤啷啷之声,
洪声道:“你可认识老夫此刀么?”
陈春华不禁一怔,说道:“九环金刀邱荣,你就是邱老哥了,在下久仰大名……”
邱荣一阵嘿嘿冷笑道:“春申君果然有点见识,但老夫不是听你说捧场话来的。”
陈春华暗暗抽了下眉,朗笑道:“邱老哥光临敝庄,必有见教,陈某那就洗耳恭
听。”
邱荣道:“老夫师弟隗大兴昨日来找过你?”
陈春华道:“隗兄听说在下得了一柄刀,想来一看,但那柄刀已不在在下这里,他
就匆匆走了。”
邱荣道:“我隗师弟不是你杀的?”
陈春华一怔,张目道:“隗兄被人杀死了。”
邱荣洪笑一声道:“陈春华,你杀了隗大兴,老夫面前,还假惺惺作甚?”
陈春华作色道:“邱老哥这话从何说起?在下和隗兄无怨无仇,怎会杀他?老哥也
许是误会了。”
“误会?”邱荣双目精光电射,沉笑道:“我隗师弟明明是找你春申君来的,弃尸
于野,离你陈家庄不过三里,在你春申君住的地方十里之内,还有什么人敢逞凶?不是
你杀的,还会有谁?”
陈春华早已想到隗大兴之死,可能和黄衣少女有关,但无事佐证,自然不便启嘴,
只是攒着眉道:“邱老哥……”
邱荣不待他说下去,洪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姓陈的,老夫一向不喜多说
废话,你总知道该怎么办吧!”
陈春华望着他道:“听邱老哥的口气,好像是要和陈某动手了?”
邱荣九环刀一抡,大声道:“不错,咱们除了兵刃上见个真章,多言无益。”
陈春华朗笑一声道:“邱老哥,陈某并不怕事,但隗大兴并非陈某所杀,你要替师
弟报仇,陈某就没有和你动手的理由了。”
邱荣九环刀一横,逼前了一步,洪喝道:“我师弟还说不是你杀的吗?”
陈春华正容道:“若是陈某杀的,我绝不抵赖,不是陈某所杀,我何苦替人顶罪?
阁下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怎的如此不明理了?”
邱荣给他说得一呆,嘿然道:“好,春申君,老夫暂且相信你,但我师弟死在你陈
家庄三里之内,你总该有个交代吧?老夫限你三日之内,交出凶手来,否则莫怪邱某不
讲理了。”
说完,转身自去。
陈春华回身走入,只见青松道人、沈仝、谢公愚、金赞廷、陈康和等人连袂走出。
看到陈春华回入,沈仝问道:“九环刀邱荣找来,又是什么事吗?”
陈春华道:“他师弟绝户刀隗大兴在三里外被人杀害,他怀疑是兄弟杀的,要找兄
弟报仇。”
陈康和听得吃惊道:“隗大兴被杀,他是追黄衣姑娘去的,那一定是死在黄衣姑娘
刀下的了。”
谢公愚道:“邱荣人极正派,只是有些刚愎,后来他怎么又走了呢?”
陈春华道:“他和兄弟订了三天期间,交出凶手。”
一面问道:“诸位老哥出来作甚?”
青松道人含笑道:“方才贫道等人听谢少侠说,门外来的是九环刀邱荣,而且来势
汹汹,大有上门寻衅之意,才和几位施主一起出来瞧瞧,二来贫道观中有事,也该向庄
主告辞了。”
游龙沈仝、谢公愚、金赞廷、陈康和等人,也同时告辞。
陈春华道:“青松道兄观中有事,诸位怎不盘桓几天再走呢?”
沈仝道:“咱们都是近邻,春华兄不用客气了。”
谢公愚道:“那邱荣若是寻衅,春华兄只要差人知会一声,咱们立时就可赶来支
援。”
金赞廷道:“谢兄说得极是,春华兄是咱们几个庄的盟主,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咱们这几个人都是义不容辞。”
陈春华连说:“不敢。”
黑石头,是陈康和的外号,但黑石头也是长沙北城外的一个地名,陈康和就是黑石
头人。
黑石头头东首的一座庄院,也叫做陈家庄,这是陈康和发迹之后盖的,五间三迸,
倒也有居乡士绅的气派。
傍晚时光,陈康和回到庄上,他虽然没念过几本书,东院一座自成院落的屋子,明
窗敝轩,在院中种花栽草,居然也布置成为书房,壁上也挂满了时人书画,附庸风雅一
番。
现在,他背负着双手,踱进书房,一名小厮赶紧哈着腰道:“老爷回来了。”
陈康和口中“唔”了一声。他家里的人,都称呼他“老爷”这“老爷”二字,他觉
得听来很过瘾。
于是大模大样的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安适而不可一世的跷起二郎腿。
小厮送上一盏茶,陈康和眯着眼晴吩咐道:“放着,我要休息一会,不许有人打
扰。”
小厮答应一声,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陈康和抖着的二郎腿,慢慢的停止了,他胸际一片模糊,有些入睡的感觉!
屋中没有点灯,但天色已经黑暗下来!
这是他唯一的习惯,他喜欢在黄昏的时候一个人在书房里打盹,名之为养神。正在
迷迷糊糊的当口,他好像听到一阵步履走了进来,一直走到他面前。
在他打盹的时候,是不准有人惊扰的,也没人敢惊动他。
这阵步履声,把他从一片模糊中吵醒过来,陈康和有些着恼,但依然闭着眼睛,叱
道,“告诉过你,我在休息,不准惊扰,你进来作甚?”
只听那人站在面前,低沉的道:“打扰陈庄主,我是……”
“出去,出去。”陈康和不耐的道:“有事不会等一会再说?”
那低沉声音道:“在下想和陈庄主谈几句话,因为此时较为清静。”
陈康和听出这人不像是小厮的口音,忍不住问道:“你不是阿毛?”
低沉声音笑道:“在下当然不是。”
“那你……”陈康和很不愿意的缓缓睁开眼来,这一瞬间,看得他不由一怔,连底
下的话都咽了下去。
书房中虽然昏暗,但他一直闭着眼晴,因此睁开眼来,依然可以依稀看到一些,这
人一身黑衣,连头脸部罩着黑布袋,只露出两个眼孔,炯炯有光,望着自己。
陈康和也是久走江湖的人,发现黑衣蒙面人,心知不对,暗暗吃了一惊,忍不住问
道:“朋友是什么人?”
蒙面人森冷的道:“你不用问我是谁?”
陈康和道:“但朋友找上陈某,想必有事见教了。”
蒙面人森笑道:“陈庄主果然明白得很,咱们那就可以谈谈了。”
陈康和心知已经没有什么危险,这就抬抬手道:“朋友请坐。”
蒙面人果然大模大样的和他隔着一张茶几,坐了下来。
陈康和欠着身道:“朋友有何见教,兄弟洗耳恭听。”
蒙面人从大袖中取出一张白纸,随手递了过来。
陈康和接到手中,只觉纸质极厚,好像是一张银票,他凝足目力低头看去,依稀可
以看清字迹,那是纹银一万两,不觉惊异的道:“是一万两银子的银票!”
“不错。”蒙面人道:“这是敝上要在下带来的,陈庄主只管收下就是了。”
陈康和也是江湖混久的人,懂得过节,他没说收,也没说不收,把银票往几上一放,
抬目道:“无功不受禄,兄弟先想知道贵上是谁?有何差遣?兄弟能力能不能胜任?”
蒙面人道:“敝上何人,你目前不用多问,银票只管收下,敝上目前也并无差遣,
只是希望陈庄主能和咱们合作就好,至于陈庄主能不能胜任?敝上若有烦劳陈庄主之处,
也必然早已衡量情势,在陈庄主能力所能胜任的范围之内,这点,陈庄主大可放心。”
陈康和道:“那么贵上要兄弟如何合作呢?”
蒙面人道:“只要庄主点个头,此后会有你意想不到的收获。”
陈康和耸耸肩,笑道:“说得很动听,兄弟连贵上,连你老哥的来历,都一无所知,
如何谈得上合作呢?兄弟纵然爱财,也总得心里有个底儿,如果这般糊里糊涂的收下了
人家银子,为了区区一万两银子,万一蒙上了杀头罪名,兄弟划得来么?”
蒙面人点头道:“陈庄主说得够坦白,敝上要陈庄主合作,当然不会罗织杀头罪名,
让陈庄主往里钻的,咱们是江湖人,只谈江湖事,要陈庄主合作,自然也只限于江湖上
的事了。”
“好。”陈康和道:“有老哥这几句话,兄弟答应了。”
伸手取过银票,揣入怀里。
“陈庄主幸亏答应了。”
蒙面人忽然阴沉一笑,取出一颗白色药丸放在几上,接着道:“陈庄主也许心有所
疑,这颗药丸,你收好了。”
陈康和矍然道:“这是什么药丸?”
蒙面人道:“陈庄主在今晚子时前,如有不适,可服此丸。”
陈康和听得变色道:“你在兄弟身上下了毒?”
蒙面人微笑道:“在下已把解药都交出来了,陈庄主还怕什么呢?好了,在下还得
向敝上覆命,告辞。”
说完,站起身往外就走。
陈康和目送他走后,立即运气检查,却又和平时一样,毫无丝毫异处。
但蒙面人明明承认在自己身上下了毒,不可能会是虚言恐吓,中毒之事,宁可信其
有,当下就小心翼翼的取起几上那颗白色药丸,贴身藏好。
一面思索着蒙面人说的“敝上”,究竟会是什么人物?要自己和他合作什么?
这当然不是凭空猜得出来的,人家既然先送来银子,足见颇为看重自己,那就先花
了再说。
陈康和想到这里,不觉得意的笑了。
夜色已深,春华山下的陈家庄,却仍然有着灯火,庄外也有雄纠纠的青色劲装跨刀、
手持连珠匣弩的庄丁,在四周巡逻。
春申君陈春华独坐在厅上,双眉紧蹙,而且有着浓厚的怒意。
那是因为在这一日之间,庄上发生了重大的变故,就是青松道人等人离去之后,先
是管家陈福来报,庄上鸡犬无故暴毙。
接着有人发现庄院大门上,钉着一封信,要春申君皈依黑衣教,皈依的方式,只须
初五日清晨,在大门口摆设香案,由春申君身穿黑衣向南跪拜,自会有人前来指导,如
果不遵照指示去做,鸡犬不留,即是榜样。
春申君陈春华在江湖上可说声誉极盛,是一个生性介直的人,岂会听信这些无稽之
言?何况江湖上也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黑衣教。
他只是吩咐两个门人谢雨亭、谢雨奎和陈少华师兄弟三人分别率领庄丁,加强戒备,
以防意外。
正月初五,是财神日,依照习俗,这天早晨,大家都要“接财神”。
每年今日,春申君也未能免俗,一定要拜财神的,但今天因为接到这封无头信,早
晨“接财神”的习俗,也只好不举行了(因为拜财神也是在大门口设香案,向南跪拜,
只差了身穿黑衣这一点,为了避免误会他对黑衣教的屈服,所以取消了拜财神)。
这一天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但从傍晚起,庄上却连续发生事故。
先是一名叫春桃的丫头发了疯,在厨房里大吵大闹,后来好像传染病一般,又有第
二个丫头跟着发疯了,这三个小丫头居然不约而同脱光了衣服,到处又叫又笑的乱跑。
发疯,不会三个人同时发的,这中间当然有问题。
晚饭后,谢雨亭率领的一班八个庄丁,正待出发巡逻,忽然有三个人无缘无故的倒
地不起,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春申君久走江湖,自然知道这是黑衣教人所使的手脚,但又查不到一点影子,空启
满腔怒恼。
现在已经是子夜了。
今晚陈家庄把全庄庄丁分成了四班,每班八人,分别由谢雨亭、雨奎、陈少华和管
事陈福率领,分为日夜两班。
如今,由谢雨亭、谢雨奎和陈少华率领的三班二十四名庄丁,陆续都病倒了,不,
不是病,二十四个人都是猝然倒地,就昏迷不醒了,分明是中了人家暗算,但却想不出
如何中的暗算?
春申君最恼火的人家连鬼影子都没露面,自己庄上,却已闹得人仰马翻,人心惶惶,
号称春华山庄三十六家将,现在只剩下守卫厅前的八名,和陈福率领的八人了。
陈春华吩咐陈福把庄上灯火熄去,集中人力,埋伏两厢,命谢雨亭兄弟二人和陈少
华退到厅上,和自己在一起。
时间渐渐的在沉闷中过去,快四更了!
春申君抬目望望自己儿子和两个门人,说道:“现在快四更了,对方今晚大概不会
来了,你们还是去休息一会吧!”
谢雨亭道:“师父,弟子还不累,师又是一庄之主,先去休息吧,贼人今晚不来,
明天总会来的,师父比弟子重要多了,不去睡一会,怎能应付贼人呢?”
春申君还没答话,只听有人接口道:“在下已经来了。”
这人语音低沉,似是就在厅上,但偌大一座大厅,此刻没有一点灯火,一时之间看
不清贼人身藏何处?
春申君陈春华蓦然一惊,按剑站起,喝道:“你是什么人?”
这一瞬间,谢雨亭、谢雨奎、陈少华三人也同时拔出剑来,正待朝发话之处扑去。
陈春华急忙一摆手,喝道:“你们不许妄动。”
黑暗之中响起那人低沉的笑声,说道:“在下夤夜拜访,容有冒昧之处,但来者是
客,陈庄主雅号春申君,应该有待客之雅,按剑迎客,岂不弱了春申君的名头?”
春申君朗笑一声道:“阁下如果是客,陈某自当是以礼相待,但阁下行动鬼祟,夜
闯我春华山庄,岂无敌意?”
那人笑道:“陈庄主若是不信,请看在下可曾携带随身兵刃来么?”
随着话声,从黑暗之中,缓步走入一个黑衣蒙面人来。此人除了面蒙黑布,果然宽
袍大袖,身边并未携带兵刃。
春申君目光凝注,徐徐说道:“陈某交游遍天下,数年来,从没接待过蒙面朋友。”
蒙面人笑道:“在下拜访陈庄主,要谈的是事情,和在下蒙不蒙面无关,这点要请
陈庄主原谅了。”
春申君道:“好,阁下请坐。”
蒙面人道:“在下谢坐。”
大模大样的在上首一张椅子上坐下。
春申君道:“阁下夤夜而来,有何见教,就请说吧?”
蒙面人道:“这三位大概就是陈庄主的令郎和二高足了,在下和陈庄主交谈,是否
可以请他们三位出去一下?”
春申君颔首道:“你们三个先出去一下好了。”
谢雨亭道:“师父,此人行动鬼祟……”
春申君截着他话头含笑道:“这位朋友如有不利为师的行动,为师若胜不了他,你
们三个留在此地,又何济于事?他既是和为师交谈而来,那是先礼后兵,你们只管出去
好了。”
谢雨亭不敢多说,就和两个师弟一齐退了出去。
春申君望着蒙面人道:“阁下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蒙面人道:“陈庄主想必已知在下来历了?”
春申君道:“阁下身穿黑衣,自然是黑衣教的高人了。”
“高人二字在下愧不敢当。”
蒙面人接着道:“在下只是奉教主之命,来拜访陈庄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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