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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明珠


第十二章 大阴谋



  龙天楼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天刚亮。
  睡不着,也躺不住。
  他没有惊动福康安,他知道,这时候不可能上八阿哥府去,尽管福康安起得来,可是八
阿哥未必起这么早,再说也没这么早上人家那儿做客的。
  龙天楼正负手闲逛,后院里出来了十五阿哥,还带着两个护卫。
  十五阿哥不是上别处去,他进宫请安去,跟龙天楼打了个招呼,就匆匆走了。
  一直等十五阿哥从宫里请安回来,龙天楼还在前院里,十五阿哥为之一怔:“天楼,你
怎么还在这儿?”
  龙天楼笑笑道:“没事儿嘛,等稍微晚一点儿,好跟贝子爷上八阿哥府去。”
  “你们挑今儿个还真挑对了,恐怕,我得跟你们一块儿去了。”
  “怎么?”
  “今几个是八阿哥的生日,不是这一道进宫请安,我都忘了,没听小福提,恐怕他也忘
了。”
  龙天楼呆了一呆道:“那可真是巧。”
  “八阿哥府一大早就有客人上门了,咱们可以去了,你跟我来。”
  龙天楼跟着十五阿哥进了后院,福康安早起来了,一听十五阿哥说,他也点头失笑:
“可不,我还真忘了,这一阵子都让这些事扰昏头了,那好,咱们给他贺贺去,更名正言顺
了。”
  总管查祥被押了,十五阿哥派个能干的准备了礼物,写好了礼单,福康安人在十五阿哥
府,他的礼也由十五阿哥办了。
  刚把礼备好,福康安突一拍腿,叫道:“坏了,闹笑话了。”
  十五阿哥、龙天楼都一怔:“怎么了?”
  “怎么了?”福康安道:“天楼,昨儿夜里把铁奎他们八个派出去没有?”
  “派出去了。”
  “是不是交代他们,除了八阿哥府的人外,但有进出者,一律拿下?”
  福康安这么一说,十五阿哥、龙天楼也猛想起,的确怕要闹笑话。
  今天是八阿哥的生日、打从一两天前起,八阿哥府就已经忙上了,昨夜,今早,还少得
了人进出?那得拿下多少个,还能不闹笑话?
  闹笑话事小,事情一旦传进八阿哥府,在这种无证无据的情形下——
  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都急了,忙不迭地带着龙天楼赶往八阿哥府。
  还没到八阿哥府呢,铁奎、凌风就双双迎了过来,一问之下,十五阿哥跟福康安才松了
一口气。
  原来,昨儿夜里八阿哥府灯火辉煌,从昨夜到今早,进出的人不绝,铁奎八个一见情形
有异,便没敢动,拦着一个问了问,才知道第二天是八阿哥的生日,铁奎擅做主张,来了个
按兵不动。
  他这擅做主张是做对了。
  当即,福康安交代他们去通知另六个回府歇息,同时也要注意府里的防卫。
  铁奎、凌风领命走了,十五阿哥、福康安带着龙天楼继续前行。
  福康安道;“我从不知道什么叫怕,可是这档子事害我出了一身冷汗。”
  十五阿哥笑了,他现在笑得出来了。
  福康安又道;“天楼,今儿个八阿哥府可是冠盖云集,皇族亲贵、王公大臣,要哪一个
有哪一个,保不定咱们要找的也会杂在宾客中,可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龙天楼也想到了,他不只是想到了要找的人,而且还想到了老郡主、兰心、海珊、明珠、
海若、玉琪、纳兰——
  他知道,今天这一趟,够他受的。
  看见八阿哥府大门了。
  张灯结彩,车水马龙。
  站门的亲兵都换上了新行头,连刀儿都擦得雪亮。
  这当儿,门口有各府邸的主子,也有跟着主子来的奴才。
  十五阿哥跟福贝子来了,少不了热络巴结一番,见礼的见礼,打千的打千,光在大门口
就耽搁了半天。
  进了大门,设的有收礼处,就在门房前头摆上两张大桌子,礼品都堆成了山。
  八阿哥府的总管荣桂,带着几个包衣,手上忙,还得忙着见礼问安,满头是汗。
  送过了礼,龙天楼跟着十五阿哥、福康安往里走,天爷,院子里老的少的,男的女的,
满了。
  似乎这些不是来贺寿的,男的来比官儿大小,格格,姑娘们,是来争奇斗妍的,一个个
珠光宝气,花枝招展。
  老的也不甘示弱,男的穿戴齐全,上朝也似的,女的也老来俏,浑身上上下下,花花绿
绿。
  恐怕,文自京兆以上,武自九门提督以上,全到了。
  也难怪,皇子寿诞之期,谁又敢不来?
  好在院子里的王公大臣没几个,否则光见礼就得见上个老半天的。
  十五阿哥跟福康安人缘好,这个过来见礼请安,那个过来招呼,应接不暇,真够人忙的。
  爷们儿还好,姑娘们人是过来见礼招呼,可是那对对的眼珠子却在龙天楼一个人身上转。
  以十五阿哥跟福康安的为人来说,他们俩人缘好,应该是真而不假的。
  可是在这个圈子里说人缘好,恐怕有一半是因为十五阿哥是皇十五子,又是储君,跟福
贝子同样是在皇上面前最得宠的。
  一边跟人打着招呼,福康安一边低低道;“天楼,我陪王爷上后头去——”
  龙天楼道:“您两位请吧,我在这儿到处看看,您也多留神!”
  福康安微一笑道:“放心,有我陪着他,没人敢动他一根寒毛。”
  部分宾客,众星捧月似的,拥着十五阿哥跟福康安往后去了。
  龙天楼留在前院,走几步到了一处树荫下,倒不是他怕热怕晒,而是人站在树荫下,不
惹跟,别人不太会注意他。
  站在树荫下,抬眼扫视四处,除了满院子的宾客外,没有什么扎眼的。
  正看着,一阵吱吱喳喳的说话声,从大门方向传了过来,百灵鸟儿似的,龙天楼一听就
知道是谁来了。
  果然,两男两女从大门方向走了进来,女的打扮得跟花儿似的,男的是两位公子哥儿,
显然也刻意刀尺过。
  那是海珊格格、海若格格、贝子玉琪,还有那位出身大学土府的纳兰公子,而那百灵鸟
儿似的那位,正是格格海珊。
  龙天楼怕见这一帮,更怕见海珊,头一低,侧转身,就打算往树后走。
  海珊格格敢情也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只听一声:“天龙!”
  坏了,让她瞧见了,躲来不及了,再躲也不怎么好,龙天楼暗一皱眉回过了身。
  海珊已满脸惊喜,带着一阵香风到了跟前,海若格格、贝子玉琪跟那位纳兰公子也跟了
过来。
  “我就猜着你一定会来。”
  海珊眸子里,闪漾着让人心悸的奇异光采,先说了一句,然后指着海若、玉琪、纳兰道:
“他们三个你都见过不是?”
  龙天楼欠身为礼;“格格、贝子爷、纳兰公子。”
  海若跟玉琪,对龙天楼的印象很好,微笑点头示意,只有那位纳兰公子,两眼发直地瞪
着龙天楼道:“那天我在裕王府见着的,不就是你吗?”
  龙天楼答得妙:“应该是我。”
  “好家伙!”纳兰公子突一咧嘴,笑了:“那天你是走了,可害我很不好受了一阵子。”
  平素酸气冲天的纳兰,如今竟会有这么风趣一句。
  从他这句话,也可以听出,他分明知道龙天楼是个情敌,面对情敌竟能有如此气度,龙
天楼不由对这位公子哥儿立即改观,微微一笑道:“我要是不走,不好受的就该是我了。”
  他这是告诉纳兰,他并不比纳兰占便宜。
  纳兰哈哈大笑,旁若无人。
  玉琪、海若有些窘,海珊却旁若无人,毫不在乎,含嗔地看了龙天楼一眼道:“谁说的,
让你不好受?我才舍不得呢。”
  纳兰涵养好,嘿嘿直笑。
  玉琪、海若有点受不了,海若道:“你们聊吧,我跟玉琪上后头去了。”
  海若、玉琪要走,海珊道:“等等,让纳兰跟你们一块儿去。”
  纳兰倒是很爽快地点了头:“好,我上后头等你去。”
  他跟着海若、玉琪走了。
  龙天楼暗暗皱眉,可是他没办法,在这节骨眼儿上,他总不能借故也走,那会让海珊太
挂不住。
  说起来,海珊并不坏,只是太过直爽了,而且毕竟是个女儿家,稍微仁厚一点的,都会
不忍。
  龙天楼正自暗皱眉,海珊格格突然一脸幽怨、阴沉,霎时间跟刚才判若两人,低声道:
“天龙,我有话跟你说。”
  龙天楼一定神道:“格格,我听着呢。”
  他没工夫考虑,海珊为什么在片刻间判若两人。
  海珊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当回事点儿。”
  龙天楼有点哭笑不得:“格格,我没有不当回事儿啊!”
  海珊格格低了低头,道:“我跟你说,我阿玛——”
  她停住了,没说下去。
  龙天楼只当是宗人府处理承王的事,道:“王爷怎么了?”
  海珊突然抬头,一双明眸紧紧逼视着龙天楼:“我问你,你——”
  她可停住了。
  “我怎么了?”
  龙天楼忍不住问了一句。
  海珊皱了柳眉,一脸的焦急愁苦:“叫我怎么说嘛,谁叫你不在旗,又是个江湖人。”
  龙天楼前后一连想,恍然大悟,心头猛震,他知道,他碰上了大麻烦,要不快躲,麻烦
无穷,忙道;“格格,我还有事,不能陪您了,您请后头去吧。”
  任是如此,在海珊没走之前,他不能先走。
  霎时,海珊娇靥上幽怨之色更浓,望之令人心酸:“你不许走。”
  “格格——”
  龙天楼正感无计脱身,救星来了。
  “海珊。”
  有人叫海珊,随着话声,走过来一个中年旗装妇人。
  龙天楼没见过这位,但是海珊格格却转身迎了上去,龙天楼抓住了机会,急转身,飞快
地离开了。
  一直走进了另一个小院子,遮断了视线,他才心里一松,吁了一口气。
  刚定下神,忽听一阵低似耳语的话声传入耳中,他忙凝神循声望去。
  话声来自往里不远处一座假山后,而凭他那敏锐的听觉,却听不出那话声究竟在说些什
么。
  不过,假山后有两个人在密谈,是不会错的。
  这是什么人,躲在假山后密谈些什么?
  龙天楼心头连跳,正想挨近去听个究竟,那座假山后已转出一人,是个姑娘,丫头打扮
的姑娘。
  龙天楼看见了她,当然她也看见了龙天楼,只见她脸色一变,转身急急往里行去,转过
弯曲的花间小径不见了。
  龙天楼动了疑,这儿不是十五阿哥府,他不能喝令那个姑娘停步问个究竟,而且,就算
有什么,打草惊蛇那也是大不智。
  就在这时候,假山后又转出一人,迎面走来。
  这个人是男的,廿来岁,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身护卫打扮,想必是八阿哥府的戈什
哈。
  他一见龙天楼,为之一怔,然后定定神,经过龙天楼的身边往外走去,走得很快。
  原来是那回事,戈什哈跟丫头私会偷情!
  这在哪个大府邸,都是难免的事。
  龙天楼笑了笑,只怪自己想得太多了,他本来想跟去看看的,这会儿也打消了念头。
  这里龙天楼打消念头刚想走。
  里头一阵矫捷步履声传了过来,花间小径上,并肩转过来两名戈什哈,穿戴跟刚才那个
一样。
  两个人一脸的冷意,到龙天楼面前停住,左面一名冰冷道:“你是哪个府里的?”
  龙天楼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表明身分,不答反问:“怎么?”
  另一个恶声恶气地道:“跟着你家主子来之前,就该学点儿规矩,八阿哥府岂是能到处
乱闯的,出去。”
  恶声恶气地说也就算了,随话抬手一掌,直推龙天楼左胸。
  龙天楼抬左手抓住了右边戈什哈的腕子。
  两名戈什哈脸色都变了,左边一名抬手就摸刀把。
  “慢着,”龙天楼道;“你们最好也学点规矩,知道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左边戈什哈没敢再动。
  龙天楼接着又道:“我是来做客的,你们这儿又没插牌子,我怎么知道这儿不能进来?”
  “你究竟是哪个府里的,说话这么不客气。”
  “我不客气,你们这又岂是待客之道?我是福贝子府的。”
  不说十五阿哥府,而说是福贝子府的。
  这样,万一有点什么事,可以免把十五阿哥府牵扯在内,而且,论声威,福康安这位贝
子,不见得比十五阿哥那位储君差。
  提起贝子爷福康安,王公大臣,满朝文武,哪一个不头痛三分。
  果然是人名树影,两个戈什哈一听是福贝子府的,脸色一变,态度马上就有所转变了,
左边一名忙道:“对不起,我们不知道你老哥是跟福贝子来的……。”
  右边那名接着说道:“这个院子不方便待客,你老哥还是请别处坐坐吧。”
  大家既然这么说,龙天楼当然不便硬闯,当下道:“你们早这么说,不就什么事都没有
了吗!”
  话落,转身,立即退出了小院子。
  退是退了,并不表示他完全相信那两个戈什哈的话,他心里还是存着疑窦。
  心里的疑窦归心里的疑窦,一旦回到前院来,他不能不小心翼翼,他是生怕再碰上海珊
格格,人躲在暗处往满院宾客里找,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海珊格格居然不见了,心里不免为
之一松。
  这里心里刚松,正在人丛里扫视的目光,却接触到了几个人,这几个人,看得他心头又
猛一阵跳动,刚松的心弦立即又扯紧了。
  这几个人,是两男三女。
  两个男的,是礼亲王跟巴尔扎。
  三个女的,是老郡主、兰心格格还有明珠格格。
  老郡主她们是刚来,刚才还没看见她们呢。
  礼亲王、老郡主边走边跟人打招呼,宾客们见礼的见礼,问安的问安,真是人情冷暖、
世态炎凉,这要是搁前些时候,躲道还怕来不及,谁会拥上前来见礼问安。
  明珠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也在跟这个招呼,跟那个说话。
  只有兰心格格,有点心不在焉,打着招呼说着话,还不住转脸在人丛里看,不知道她是
在找什么。
  龙天楼明白兰心是在找什么,但他并没有循着兰心的目光迎过去。
  他想见兰心,可还有点怕,再说,在这种场合里见面,又能怎么样。
  拘捕大贝勒的是他,在这种场合跟兰心见面,万一有点什么落进人眼里,岂不让人蜚短
流长。
  老郡主的一生已经够惨的了,他龙家不能再造成另一个老郡主。
  只见兰心格格跟巴尔扎低声交代几句之后,跟着礼亲王、老郡主,还有明珠往后去了。
  巴尔扎留在了前院。
  龙天楼心里微松,可也有一份若有所失的怅然,迈步向着巴尔扎走了过去。
  他不想见兰心,总得让兰心知道一下,他来了。
  巴尔扎背着身,还一个劲儿地在人丛里扫视,根本没觉出人已经到了他身后。
  龙天楼微吸一口气,稍许平静了一下自己,然后叫道,“老人家。”
  巴尔扎霍然猛转身,看见了龙天楼,惊喜一声:“龙少爷!”就要打下千去。
  龙天楼伸手扶住:“老人家,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好跟我来这个!”
  巴尔扎似乎只顾惊喜了,瞪着龙天楼道:“龙少爷,老奴正在找您。”
  “呃,你知道我会来?”
  “这是什么事?十五阿哥跟福贝子一定会来,他两位会来,您还能不来么?王爷、老郡
主跟两位格格都来了。”
  “呃?她们几位上后头去了?”
  “是啊!兰心格格刚还找了您半天呢——”
  旋即他一脸激动神色,压低话声接道;“龙少爷,兰心格格都告诉老郡主了,老郡主高
兴得直流泪,还直说格格福气好,就是没让王爷跟明珠格格知道。”
  巴尔扎没说是什么事。
  龙天楼知道是什么事,脸上一热,连耳根子都发烫,可是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巴尔扎激动地接着又道:“您可别怪格格,格格从小什么事都不瞒老郡主,何况这也是
老郡主的心愿。”
  龙天楼总算找到了话,不自在地道:“那怎么会,我怎么会怪她。”
  话刚说到这儿,一眼瞥见有个人贴着西墙,匆忙而疾快地进了西边院子。
  龙天楼目光何等锐利,—眼就看出,那个人正是刚在东边小院子假山后,跟那丫头密谈
的那个戈什哈。
  他忙道:“老人家,你忙你的,我有点事要去办办。”
  他不等巴尔扎有任何答复,随即快步向西边那个院门赶了过去。
  巴尔扎看得直愣。
  西边这个院子的院门虚掩着,龙天楼轻轻一推就开了,闪进院子一看,龙天楼为之一怔。
  这个院子是停放车马的地方,一边堆满了草料,一边是一排长长的马厩,对着院门的那
堵墙下,有个瓦棚,棚下停放着三四辆马车。
  院子里寂静,除了偶而一两声马匹低嘶,再也听不见别的声息,也看不见人。
  人呢?
  龙天楼正自诧异,只听马厩后传来一两声轻响,他身随意动,闪身掠了过去。
  绕到马厩后—看,他看见了,那个戈什哈背着身,哈着腰,撩着衣服,解着裤子,不知
在干什么。
  说他在小解,姿态不像,再说也用不着跑到这儿来小解。
  他究竟在干什么?!
  龙天楼轻轻咳了一声。
  那戈什哈似乎大吃一惊,急忙扭头看,脸色大变,忙又提起裤子匆忙穿好。
  龙天楼淡然道:“你在干什么?”
  那戈什哈道:“我,我在方便。”
  龙天楼往地上扫了一眼:“地上是干的。”
  “我,我还没有———”
  话还没说完呢,他迈步就走,没走两步,一看那头出不去,他得从龙天楼身边过。
  龙天楼伸手拦住了他:“等等。”
  那定什哈猛抬头:“你什么意思,撒尿你也管,你管得着吗?”
  龙天楼飞快一把扣住了他右腕脉,把他的右手拉了起来,只见他右手食指指头上红红的,
像似抹了胭脂:“这是什么?”
  那戈什哈脸色一变。
  龙天楼右手飞快探入他怀里,从他腰里摸出个几寸高的雪白小瓷瓶,扬了扬道:“这又
是什么?”
  那戈什哈惊骇猛挣,但是他右腕脉握在龙天楼手里,等于是蜻蜓摇石柱,如何挣得开:
“你是干什么的?你凭什么管一—”
  龙天楼淡然一笑道:“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我是大内来的,奉有密旨,今天一日
夜暗中防卫八阿哥府。”
  “你是大内来的?我不信。”
  “信不信在你,我把你往八阿哥面前一送,他信。”
  那名戈什哈脸色大变,抬左腿,伸左手,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
  可惜他不够快,龙天楼五指微一用力,他受不了了,闷哼一声矮下半截,手里的匕首也
掉落了。
  龙天楼道:“别跟我来这一套,你在东院跟那个丫头私会的时候,我就盯上了你——”
  那名戈什哈忙道:“我不是跟那个丫头私会——”
  “那不叫私会,又叫什么?”
  “她,她交给我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就是你手里拿的——”
  龙天楼倏然一笑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药,但是可以猜想,这一定不是什么正经好药,
一个姑娘家会拿这东西给你?”
  “真的,是她给我的。”
  “她给你这个干什么,你跟她有私情?”
  “不,不是跟她——”
  一惊色变住了口。
  显然他知道这句话说错了。
  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不是跟那个丫头,那是跟谁?”
  “你究竟是——”
  “别管我究竟是干什么的,你落进了我手里就得听我的,要不然我杀了你,谁也不知道
你是怎么死的了。”
  “我要是说了实话,照样活不成。”
  “那不一定,你是不是活得成,得看我。”
  “真的?”
  “话是我说的,信不信在你,要是我现在就把你扭送八阿哥,就凭你身上带着这种下流
药,又是那个丫头给你的,你马上就活不成。”
  那戈什哈脸色更白了,颤抖着低下了头:“好吧,我说实话。”
  “我听着呢。”
  那戈什哈头垂得更低了,话声也低得几乎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是跟福晋。”
  福晋!
  八阿哥是位郡王,福晋岂不就是八阿哥的——
  龙天楼心神震动,伸手猛然拉起了他的头:“你说谁?”
  那名戈什哈一脸惊恐神色,颤声道:“福——晋。”
  龙天楼差点没叫出声来,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你要是胡乱攀扯,你会死得更惨。”
  那名戈什哈忙道:“我知道,可是我说的是实话。”
  堂堂的郡王福晋,竟会跟个戈什哈——
  龙天楼猛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名戈什哈又低下了头:“八阿哥年前得了怪病,不能人道,所以,所以福晋就——”
  他没再说下去。
  龙天楼也没再往下问,因为这种事这么说,已经够明白的了,他道:“那么,丫头为什
么给你这种药,一个丫头为什么会有这种药?”
  “用这种药,可以侍候得福晋满意,能把福晋侍候满意了,大小事福晋就会听我的,至
于给我这种药的那个丫头,她不是我们府里的,她是八阿哥一个朋友的丫头。”
  “朋友?”
  “我们只知道是个女人,可是除了我们八阿哥,谁都没见过她,她每回来都是住那个小
院子,小院子里禁卫森严,除了八阿哥,谁也不许去。”
  龙天楼心头猛一阵跳:“这么说,今天她在那个院子里!”
  “她是来给八阿哥贺寿的。”
  龙天楼举了举那瓶药道:“她给八阿哥带来了好贺礼。”
  话虽这样说,龙天楼心里明白,做丈夫的交这种“朋友”,身为妻子的也就私通下人,
一报还一报,谁都别怪,京城里的各大府邸,本就是这么乌烟瘴气。
  那名戈什哈没说话。
  龙天楼道:“这种事有多久了,我是指你跟福晋?”
  “好几个月了。”
  “福晋只有你一个人么?”
  “我能侍候得她满意,她当然也就不会再找别人。”
  “这种事是相当秘密的,为什么八阿哥那位朋友会知道?”
  “是有一回福晋把我召进水榭,不知道怎么让她知道了,她的丫头威胁我得听她主子的,
要不然她主子就会在八阿哥面前举发我。”
  “她们让你听她们的,你都听她们什么了?”
  “也没什么,她们只是给我这种药,让我好好侍候福晋。”
  有这种事,当然不只是光为了坏那位福晋的名节,企图整个地占有这位八阿哥,一定还
有别的用心。
  龙天楼没再往下问,再问下去,除了那见不得人的事以外,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他
道:“最后再问你一句,你想不想活命?”
  那名戈什哈忙抬头:“当然想。”
  “那么咱们这么办,我现在暂时让你待在这儿歇息,等我让你说话的时候,你得实话实
说,要不然我救不了你,干不干?”
  那名戈什哈忙点头;“我干,可是你得真——”
  “放心,我这个人向来说一句是一句。”
  话落,抬手一指点昏了那名戈什哈,把他往马厩后一藏,转身出去了。
  龙天楼回到了前院,刚进院子就碰上了巴尔扎,巴尔扎就站在这个跨院门口等着他呢,
巴尔扎懂礼、经验够,明知道西边跨院里有什么事,他绝不跟进去看个究竟。
  龙天楼刚一怔,巴尔扎已低声说道:“龙少爷,老奴站在这儿,也是为替您把门。”
  他真是个有心人。
  龙天楼又一怔,然后道;“谢谢老人家。”
  巴尔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没再说别的,显然,龙天楼不说,他绝不问。
  龙天楼却不好不说,而且这件事也没有瞒巴尔扎的必要,他告诉了巴尔扎,巴尔扎厌恶
不屑地直吐唾沫,道:“龙少爷,您说这还有什么理,到处是这种下流肮脏事,全都是睁眼
瞎子没人过问,可是—碰见光明磊落的男女情爱就不得了了,这个违背家法,那个败坏门风,
都是罪。”
  龙天楼明白他指的是什么,道:“过去的事了,老人家何必再提。”
  巴尔扎也觉得这么比不恰当,话锋立转,道:“真没想到八阿哥也牵涉在这件事里,您
打算怎么办?”
  “我想先找福贝子商量一下去。”
  “对,八阿哥毕竟是皇子,不能轻举妄动,何况他的福晋还……龙少爷,这会儿后头的
人不少,十三阿哥、和孝公主的额驸都来了。”
  “谁?”
  “和孝公主的额驸,就是和坤的儿子丰绅殷德啊。”
  “呃?”
  “这位额驸比皇子都吃得开,当然都是因为他有个既是户部侍郎,又是内务府大臣、祟
文门监督、军机大臣、步军统领的父亲和坤。”
  和坤的出身是个文秀才,略通文墨,在乾隆卅四年当了三等侍卫,到四十午时来运转,
升为御前侍卫,兼某旗的副都统。
  不到一年,他又升为户部侍郎兼军机大臣,兼内务府大臣,而且不久又兼了步军统领兼
京城崇文门税务监督。
  和坤身兼五职,其中户部侍郎、内务府大臣、崇文门监督,都是管钱、用钱、收钱的肥
缺,而军机大臣是实际上的宰相,步军统领又是拱卫京畿的首席武官,皇上对和坤宠任之专,
可谓史无前例。
  皇上对和坤所以如此宠任,有那么一段传说,种因于雍正年间,皇上还是皇四子的时候,
这个传说牵涉到怪力乱神,也牵涉到不足与外人道的宫闱秘密,恐怕不足采信。
  不过,和坤这个人聪明、机智,善阿谀逢迎,善投人主所好,则是不争的事实。
  龙天楼听巴尔扎一口气说了和坤的五种兼职,别的四种他没在意,唯独对和坤身兼内务
府大臣,却是听得心头跳动。
  几个府邸有问题的人,都是经由内务府派任的,而内务府的那个万峰更在天香教里职位
不低。
  难道说,身为内务府大臣的和砷,一点儿都不知道?
  事先不知道,事后不可能不知道,以和坤的权势,一旦知道万峰被捕,怎么会没有一点
动静?
  龙天楼脑中盘旋着这些个疑问,口中却道:“我上后头看看去。”
  他往后去了,巴尔扎则留在了前院。
  巴尔扎虽然是礼王府的供奉,在这八阿哥府,却还不够资格进后院去。
  巴尔扎都不够格,龙天楼这个十五阿哥府的护卫总教习行吗?
  刚到后院门,龙天楼就被八阿哥府的戈什哈挡了驾。
  “你是——”
  “十五阿哥府的护卫总教习,龙天楼。”
  职务不够。
  可是名头儿响亮。
  拘捕大贝勒的龙天楼。
  要是没有来头,怎么能,又怎么敢拘捕炙手可热、领侍卫营的大贝勒?
  八阿哥府的戈什哈硬是没再吭声,任由龙天楼进了后院。
  后院比前院大得多,而且也比前院美得多。
  这当儿,后院也比前院的人多。
  不是王公大臣,就是贝勒、贝子、格格、姑娘,说话声、笑声,到处都是。
  龙天楼一面找福康安,一面避海珊。
  避谁偏碰上谁。
  “天龙。”
  永远是天龙,改不了的。
  龙天楼还真为之一惊。
  一阵醉人香风过处,海珊格格已随着那声银钤似的“天龙”,到了他身边。
  海珊格格的来处,怔立着那位文采风流,但嫌脂粉气浓了些的纳兰公子。
  “刚在前院,你上哪儿去了,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人影儿?”
  海珊的话声轻柔,娇靥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幽怨神色。
  定了定神,龙天楼道:“有人叫您的时候,正巧我有事儿,所以走开了一会儿。”
  海珊那能让人心碎的眸子,紧盯着龙天楼:“不是有意躲我?”
  龙天楼道:“格格这是哪儿的话,我怎么会,又怎么敢。”
  海珊娇靥上的幽怨神色,突然间浓了三分:“别人不会,也不敢,只有你会、你敢。”
  海珊说的是实情,她是骄纵、刁蛮、任性了些,可是,毕竟是位和硕格格,毕竟是个百
家争求的美貌姑娘,像那位纳兰公于那般好性子的紧缠不舍,不就是个最佳例证。
  可就偏偏龙天楼“怕”她,许是,这就是没缘份。
  龙天楼道:“您要是这么说,那就是怪罪我了。”
  海珊道:“那就该我说,我怎么会,又怎么敢。”
  这话露骨了些。
  龙天楼不敢再说下去,道:“格格,咱们过去吧?”
  “过去,上哪儿去?”
  “总不好冷落纳兰公子。”
  纳兰还在那儿呆呆地站着,既没走开,也不走过来。
  海珊看也没回头看一下,道:“不管他,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龙天楼不知道海珊要说的是什么要紧话,可是既然是要紧话,那就一定关系重大,这种
话,不能听。
  他忙道:“格格,我还有事,等会儿我再来找您,或者是改天……”
  “不能等会儿,更不能改天,我现在就要跟你说,还要听你一句话。”
  不管是什么事,这更关系重大。
  龙天楼心头猛跳,正愁无计脱身,只听有人叫道;“天楼!”
  龙天楼抬眼一看,见是福康安从花厅方向走了过来,他如遇救星,答应声中忙迎了过去。
  海珊站那儿没动。
  但是福康安绝不是不懂礼,他含笑先向海珊道:“你们正在说话?”
  海珊道:“我正有要紧事儿要告诉天龙。”
  这是实情,而且这么说福康安总不好“打扰”了。
  岂料,福康安道:“真不巧,我也正有要紧事找他,这样好不,我暂时把他从你身边借
走一会儿,待会儿再让他来见你。”
  听口气,像是商量,但是福康安没等海珊有任何表示,就把龙天楼拉走了。
  海珊却一改以往作风,没急没拦,只是眼圈儿微红,娇靥上幽怨神色浓得让人心酸:
“你们都欺负我,为什么,为什么?”
  福康安把龙天楼拉到了花厅的另一边,才驻步停身,然后望着龙天楼不说话,神色有点
异样。
  龙天楼当了真,道:“您有事儿?”
  福康安微一点头:“给你解围,救你脱困!这不就是事儿么?”
  龙天楼有点窘,强笑一下要说话。
  福康安脸色一整,道:“天楼,我看得出,你也别不承认,海珊缠上你了,而且很认真,
你有什么打算?”
  一旦说到了这上头,龙天楼反倒泰然了,道:“您是知道的,门不当,户不对。”
  “那倒未必,只是我要你撇开这些。”
  龙天楼沉默了一下道:“我只能这么说,没有缘份,不敢高攀。”
  福康安吁了一口气:“我也看得出,既是这样,往后就尽量躲她远点儿,你不在旗,皇
家的家法不允许这个,但这不是顶要紧的,要紧的是,别人都误解她,其实她是个很不错的
姑娘,尤其她是个死心眼儿,不让她慢慢死心,往后是大麻烦。”
  龙天楼不想惹这个麻烦,根本不想谈这个,他道:“我到后头来见您,有要紧事儿。”
  福康安也马上跟着转了话锋;“我正想问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大发现——”
  龙天楼把他的发现,从头到尾告诉了福康安。
  听完了龙天楼的叙述,福康安脸色好怕人,竖眉瞪目,煞威毕露:“好卑鄙,这算什么,
简直是不择手段——”
  “也不能全怪他们,也得怪八阿哥已身不正,他的福晋给了人可乘之机。”
  福康安一摇头道:“不,不能这么说,打从本朝入关以来,顺治、康熙、雍正以至于今,
男人们这种事不足为怪,但是,女人家就不行,论家法该白绫赐死。”
  “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事关重大,我不敢擅自行动,特来请示。”
  福康安扬着双眉,冰冷道;“人既然在这儿,就不能让她溜掉,八阿哥沾这个,咎由自
取,挑开它,天塌下来我顶着,我不信皇上能容忍他的儿媳妇这样。”
  龙天楼只觉血气往上一冲:“有您这句话,我就放手去做了。”
  福康安道:“去,只管放手去做你的。”
  龙天楼答应一声,刚要走。
  适时画廊那头转过来一行人,共是十二个人,两前十后,后头十个,清一色的护卫角色,
八个是大府邸的护卫装扮,另两个竟然是大内侍卫。
  前头那两个,一老一少,老的穿便服,极尽考究奢华,白白的脸,长眉细目,五绺长髯,
年纪约摸五十多。
  少的,少说也有卅来岁,细皮嫩肉,挺白净,挺清秀,带着些书卷气。
  龙天楼猜不透来人是谁,有这么大排场。
  只听福康安道:“和坤来了”
  “和砷?”龙天楼听得一怔。
  “老的是和砷,年轻的是贵为额驸的他儿子,丰绅殷德,我不想见他们,走吧!”
  两个人刚要走,迟了。
  只听那个老的含笑招呼道:“福贝子在这儿啊!”
  面子事儿,礼总要顾。
  福康安不好走了,龙天楼要走。
  “这位也等一等。”
  和坤居然也招呼龙天楼了。
  福康安都不好走,龙天楼又怎么好走?
  就这两句话工夫,和坤跟丰绅殷德已带着十名护卫来到近前。
  丰绅殷德含笑招呼:“小福。”
  福康安跟丰绅殷德招呼过后,淡然向和坤道:“中堂也来给八阿哥祝嘏了。”
  “这是人事,我怎么能不见。”
  话是跟福康安说的,可是—双细目却直打量龙天楼。
  福康安道:“天楼,见过和中堂。”
  龙天楼欠身—礼:“龙天楼见过中堂。”
  和坤含笑道:“福贝子身边都是俊彦,但是像这样丰采的还不多,我正想认识认识。”
  福康安道:“我哪来这么好福气,他是十五阿哥府的护卫总教习。”
  和坤微一怔:“拘捕大贝勒的那位。”
  福康安道;“不错。”
  “从内务府抓去万峰的也是他。”
  “是的,”
  龙天楼道:“没有事先禀知中堂,还请中堂见谅。”
  和坤“嗯”了一声道:“该办,该严办,这些人闹得也太不像话了,天子脚下,京畿重
地,哪容许这个,龙总教习好魄力,好胆识。”
  福康安道:“倒不是他好魄力,胆比别人大,他是奉旨行事。这帮人竟敢在天子脚下为
非作歹,的确该严办,不过这件事一旦追究起来,将来恐怕牵扯很广。”
  和坤道:“不怕牵扯广,除恶务尽,就该一网打尽他们,要是任由他们在京里为非作歹,
威胁到大内,咱们还怎么治理天下?”
  龙天楼一欠身道:“中堂是不是能颁个手令?往后天楼办事也方便些。”
  “这个——”和坤—怔,旋即说道:“你已奉圣旨,我不便再颁手令,不过我爱才得紧,
往后不管大小事,尽管去见我,我一定尽量给你方便,你陪福贝子聊吧。”
  他跟福康安招呼了—声,带着丰绅殷德及护卫们匆匆走了。
  望着和坤等的身影拐过画廊不见,福康安笑了:“天楼,你真行!硬将了他一军。”
  龙天楼却没笑:“贝子爷,恐怕这才是幕后大主谋。”
  福康安道:“你要能体会皇上的用心。”
  龙天楼一时没懂这话的意思,诧异地望着福康安。
  福康安道:“日子一久,皇上对他已经生厌了,皇上不会不明白他的种种恶迹,但是要
动他,更需要有证据,这不是常人所能办到的。”
  龙天楼心头猛跳:“皇上的意思是这样吗?”
  “应该是显而易见的,诸多皇子之中,只有十五阿哥最厌恶他,他也视十五阿哥为唯一
的眼中钉,皇上却把你推荐给了十五阿哥。”
  龙天楼热血上涌,道:“贝子爷,我不惜血溅尸横,豁出这条命去,也要扳倒和坤。”
  福康安凝目望着龙天楼道:“朝廷,民间,普天之下,没人不希望扳倒和坤,绳之以法,
尤其是十五阿哥跟我,但是我们俩却不愿赔上你这么一个奇才。”
  龙天楼由衷地感动,道;“贝子爷——”
  福康安抬手一拦道:“什么都别说了,照咱们刚才说的,放手去做吧。”
  龙天楼道:“天楼遵命。”
  一抱拳,转身走了。
  福康安脸色凝重地站在那儿,直望着龙天楼的身影不见。
  转眼工夫之后,龙天楼又进了东边跨院。
  他看见了那两个负责守卫的八阿哥府的戈什哈,那两个戈什哈也看见了他。
  龙天楼往里走,两个戈什哈往外返,双方走没有几步,两个戈什哈就并肩挡住了龙天楼。
  “你又上东跨院来,是——”
  已经知道龙天楼是贝子爷福康安的人,两个戈什哈态度上是够客气的。
  龙天楼道:“我想进去看看。”
  另一个戈什哈含笑摇头:“这恐怕不行。”
  龙天楼道:“事到如今,我不妨老实告诉你们,今天是八阿哥的寿诞,大内怕发生什么
事故,特下密旨给我们贝子爷,要他带人暗中负责八阿哥的安全,我是奉贝子爷之命,到处
看看。”
  右边戈什哈道:“我们府里有的是护卫——”
  龙天楼道:“你的意思是说,大内多此一举?”
  右边戈什哈硬没敢吭气儿。
  左边戈什哈道:“这件事,我们主子知道吗?”
  “既是暗中护卫,八阿哥当然不知道。”
  “那不行,没有我们主子的交代,任何人不许进这个院子。”
  “我这个等于奉有密旨的,也不行?”
  右边戈什哈说话了:“你把密旨请出来我们看看。”
  龙天楼把玉扳指一扬,道:“你们见过皇上手上戴的这个扳指吗?”
  八阿哥府的戈什哈识货,两个人立即跪下了一双。
  龙天楼道:“起来陪我进去看看。”
  右边戈什哈道:“禀您,这个院子里,住的只是我们主子的一位贵客。”
  “不论贵贱,我既奉密旨,一律要查看。”
  话落,径自往里行去。
  两名戈什哈没奈何,急忙爬起来跟在后头。
  这个院子小是小,但是极尽清静幽雅,龙天楼走的是那个丫头走过的花间幽径。
  转个弯,走完花间幽径,一明两暗三间精舍,立即呈现眼前。
  精舍的门关着,窗户支起着,只是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息。
  龙天楼道:“八阿哥的那位贵客,就住在这儿?”
  两名戈什哈同声道:“是的,可是怎么……”
  他们两个要说的是“怎么没动静”。
  只是他们的话还没出口,龙天楼已身法如电,一举步间便到了精舍窗前。
  从窗外往里看,屋里极尽奢华之能事,还暗香浮动,闻之醉人,可却空荡、寂静,就是
没人。
  龙天楼道;“人呢?”
  两名戈什哈直了眼:“没见出去啊——”
  龙天楼道:“如果要出去,还有没有别的路?”
  左边戈什哈忙道:“一定是上后院去了,里头有一扇小门通后院,我们主子到这儿来的
时候,都走那扇门。”
  龙天楼知道,这时候,那位“贵客”绝不会上后院去,因为这时候后院到处是名位两重
的贺客,那位见不得人的“贵客”绝不会在这时候上后院去。
  那么人上哪儿去了?
  只有一种可能,走了,翻墙走了。
  为什么在这时候翻墙走了?
  原因不明,但走了是事实。
  龙天楼未动声色,也不点破,道:“从那扇门,可以通后院,当然也可以通八阿哥跟福
晋的卧房了。”
  “那当然。”
  “好了,没你们的事了,你们还去前头守着吧。”
  两名戈什哈哪敢说个“不”宇,躬身哈腰,应声而退。
  龙天楼则转身往里行去。
  两名戈什哈没说错,里头,靠西墙,真有两扇小门关着。
  龙天楼过去轻轻推开小门,只见树海森森,花木扶疏的一片映入眼帘。
  听得见贺客们的笑语,却看不见贺客们的人影。
  显然,门外是后院没有错,但却是内眷住,清幽宁静的一角。
  找对地方了!
  龙天楼举步跨了过去,顺手带上了门。
  门外是石板小路,走完石板小路,紧接花间小径,身周宁静一片。贺客们的笑语远远传
来,眼前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人都到哪儿去了?
  难道都去接待贺客了?
  龙天楼正自诧异,一阵轻笑由远而近,从一丛花木的那一边,转过来两名侍婢,手里端
着漆木盘,盘上放着几个细瓷小盖碗。
  当然,她俩一眼就看见了龙天楼,两个人一怔停步,左边一名立即叱道:“你是什么人,
竟敢乱闯内院。”
  龙天楼含笑道:“两位姑娘,我奉八阿哥之命,有要紧事要见福晋。”
  “你是谁?奉了八阿哥之命,要见福晋!”
  “姑娘,我是大内来的。”
  像,绝对像,凭龙天楼的像貌、衣着、气度,绝对像是大内来的。
  这一蒙,还真把两个侍婢蒙住了。
  何况,姑娘家哪—个能见俊逸哥儿的。
  两名侍婢的脸色不但马上好看多了,而且还堆上了笑容,左边一名道:“既是这样,你
跟我们来吧。”
  “谢谢两位姑娘。”
  两名侍婢擦着他身边走了过去,交错而过那一刹那,两个人还用眼角余光瞟了他一下。
  龙天楼迈步跟了上去。
  花间小径上走着,龙天楼听得清清楚楚,左边侍婢轻声道:“比那个可强太多了。”
  右边侍婢道:“可惜是从大内来的。”
  接着,两个人哈哈一阵轻笑。
  龙天楼明白了,福晋的事,两个侍婢都知道,而且,上梁不正,下梁必歪。
  他装没听见,跟着两个侍婢踏上画廊,走完画廊,再走小径,最后停在一间暖阁前。
  左边侍婢半回头,一声:“你先在这儿等着。”
  她跟右边一名推门走了过去,又关上了门。
  转眼工夫,门又开了,只开一缝,容—个人进出,刚才左边那名侍婢探出头:“进来
吧。”
  “谢谢姑娘。”
  龙天楼跟着那名侍婢进了暖阁,往里走,掀起重重丝幔,他终于见着了八阿哥的福晋。
  眼前摆设,像间精雅卧房。
  另一名侍婢站在一边,床前有张小圆桌,放着那几个小盖碗。
  那位八阿哥的福晋,就侧身坐在床沿儿上,她廿多岁年纪,不算太美,但媚意十足。
  她娇靥上泛着几分红热,也许是因为暖阁里稍许“暖”了些。
  那双水灵、而且很活的眸子,紧紧地盯在龙天楼的脸上,带着几分惊,也带着几分喜。
  龙天楼上前躬身:“见过福晋。”
  “哟!”站在一边儿的丫头,扬起柳眉说了话:“这是谁教你们的礼呀,宫里来的,到
了我们八阿哥府,见了我们福晋,就连个千也不会打了吗?”
  八阿哥福晋媚眼儿斜瞟,带笑发了嗔:“混东西,不许跟人家御前当差的这样说话——”
  话声微顿,炙热的目光又投向了龙天楼道:“你是宫里来的?”
  “是的。”
  “听说八阿哥有要紧事儿,叫你来见我。”
  “是的。”
  “什么要紧事儿呀?”
  “福晋可否摒退左右?”
  八阿哥福晋微一怔。
  站在一边儿的丫头又说了话:“干什么呀,我们福晋什么事儿都不瞒我们。”
  八阿哥福晋定过了神,深深地看了龙天楼一眼,向着两个丫头摇了摇雪白娇柔的玉手:
“别在这儿吱吱喳喳的,出去。”
  两个丫头倒是很听她的,立即扬手蹲身,在恭应声中退了出去。
  听见两个丫头退出了暖阁,龙天楼就要说话。
  可八阿哥福晋站了起来,风摇柳枝似地到了小圆桌旁,盯着龙天楼,眉目都在笑:“你
真是宫里来的?”
  龙天楼从容不迫:“是的,福晋。”
  “我进宫多少趟了,怎么从来没瞧见过你呀!”
  “回福晋,我刚从福贝子府擢拔进宫不久。”
  “啊,那难怪了,你原是跟小福的呀!”
  “是的。”
  “早不知道小福那儿有你这么个人儿,早知道的话就从小福那儿把你要到我这儿来了。
谁都想进宫当差,可是进去以后没有不后悔的,宫门一进深似海,御前当差可大不如在外头
自由自在,年轻的岁月都耗费在宫里,有多少人连媳妇儿都耽误了呢。”
  龙天楼淡淡道;“也许我是刚进宫,还没觉出什么来。”
  八阿哥福晋眼角一瞟:“再闷你一阵子,就够你受的了!”
  龙天楼不愿听她再扯下去,道;“禀福晋,今天是八阿哥的寿诞,宫里怕出什么事,特
派我到府里来暗中护卫,没想到真让我有了惊人发现,为此不敢不来禀知福晋一声!”
  “呃!惊人发现,什么惊人发现?”
  龙天楼道;“我拿住了府里一名戈什哈。”
  “你拿住我们府里一名戈什哈怎么了?”
  “我见他行动鬼祟,原以为他有什么不轨之谋,但是等我私底下逼问过之后,他的供词
惊人,而且是对福晋——”
  龙天楼故意把个“晋”字拖得长长的,没往下说,目光则紧盯在八阿哥福晋脸上,看她
的神色有什么变化。
  八阿哥福晋娇靥上,那令人心跳的笑容不见了:“对我!对我怎么了?”
  “他对福晋大不敬,而且是玷辱诬蔑,罪该万死。”
  八阿哥福晋的脸色有点发白:“他对我大不敬,而且……他,他究竟说了我什么了?”
  “他的说词我说不出口,我想福晋一定能够想像得到。”
  八阿哥福晋脸色更白了,手有点发抖,娇躯微一晃,坐了下去,但是她旋又站了起来,
一只手紧紧扶着桌沿儿:“你,你这话是怎么说的,他的说词你说不出口,你都说不出口,
我怎么想像得到。”
  龙天楼两眼逼视着她,没说话。
  “你胆子不小,竟敢跑到我这儿来,满口胡说八道,我这就叫人来把你拿下一—”
  龙天楼道:“福晋,府里的那名戈什哈还掌握在我手里,有他可以证明我不是胡说八
道。”
  八阿哥福晋道:“我不信有谁会信他的。”
  “福晋是不是愿意试试。”
  八阿哥福晋娇躯一晃,又砰然坐了下去,但是,突然她又猛地站了起来,一双媚眼瞪得
老大:“不是八阿哥让你来的,他还不知道,是不是?”
  龙天楼道:“这一点,福晋倒是说对了。”
  八阿哥福晋娇靥上,在一刹那间有了点血色,她垂下螓首,跟着娇躯泛起轻颤。
  “福晋贵为皇子福晋,极天下之荣华富贵,实在不该拿自己的名节跟性命——”
  八阿哥福晋猛然抬起了头,娇靥上闪过抽搐,道:“有些事,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听那名戈什哈说了,是因为八阿哥另有所欢,冷落了福晋。”
  “冷落?不知道哪儿来那么个女人,不知道那个女人怎么让他那么着迷,迷得他自己得
了病,根本就不能……”
  “福晋不知道那个女人是哪儿来的?”
  “不知道,我连见也没见过。”
  “那么福晋是怎么知道八阿哥——”
  “别的都能瞒我,他那种病瞒得了我吗?逼得没办法了,他只有原原本本告诉了我,他
都能那样,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再说,我年轻轻的就守活寡,我是为了谁,我图什么?”
  龙天楼原想从她嘴里得到些什么的,可是听她这么一说,知道从她嘴里什么也得不到,
只好放弃了,当下道:“那是福晋跟八阿哥夫妻间的事,但是我既奉命来府暗中护卫,如今
有这种发现,职责所在,我不能——”
  “不,你不能——”八阿哥福晋猛然站起:“你既然瞒着他,先来找我,我不会不懂你
的意思,那个戈什哈,随便你处置,只要别提我,你说什么我听什么,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这儿是暖阁,外头有我两个丫头在,不怕有人过来,我现在就可以一一”
  话说到这儿,她抬手就要脱衣。
  龙天楼暗暗一叹,一指点了出去,八阿哥福晋应指而倒。
  龙天楼把她扶到床上躺下,然后出声把两个丫头叫了进来。
  两个丫头一见福晋躺上了床,两张脸刚自羞红,龙天楼已一人一指点倒了她们。
  把两个丫头也扶到床上躺下,然后,龙天楼出了暖阁,还轻轻带上了门。
  八阿哥府的路,龙天楼不熟,但是顶着遥遥传来的阵阵笑语走,很快地就找到了贺客们
所在,也很快地找到了福康安。
  龙天楼把东跨院以及后院的经过情形告诉了福康安,福康安一听就皱了眉:“怎么会让
她跑了。”
  “她够机警,不过不要紧,只等八阿哥知道了这件事,他不会不把她的所在告诉咱们
的。”
  福康安微微沉吟着点头,没说话。
  “您告诉了十五阿哥没有?”
  “还没有,我怕他沉不住气。”
  “是不是得等席散以后。”
  “不,我等不及,而且这种事事不宜迟,迟恐有变。”
  “当着这么多宾客把事抖露开来,往后八阿哥还怎么做人?”
  “他咎由自取,往后能不能做人不是顶要紧的事,我既然站在十五阿哥这一边,别个最
好一个个都不能做人,但是我不能不顾虑皇上,都是他的骨肉,咱们做得太绝了,会招他生
气,他—生气,自然就对十五阿哥不利,咱们这样……”
  抬手一指,道:“看见没有,画廊尽头那间屋,那是八阿哥平素接见刘统勋、纪晓岚商
谈四库全书的地方,你上那儿等着去,我把八阿哥叫到那儿去,只咱们三个密谈,看他怎么
说。”
  龙天楼循指望去,只见画廊上一排三间屋,最后那一间紧邻着一扇门,那扇门就是他刚
才走过来的那一扇,当即点头答应,走了过去。
  福康安还真行,龙天楼刚进屋没多久,他就能把接待宾客,忙得无法分身的寿星八阿哥,
从后厅拉了出来,跟着来到。
  龙天楼一见,福康安陪着个年纪比十五阿哥略长,长眉细目,脸色略嫌苍白的爷们儿来
到,当然知道是八阿哥,当即上前躬身施礼:“龙天楼见过八阿哥。”
  八阿哥一见屋里另有人在,先就是一怔,继而一听“龙天楼”,跟着又是一怔:“龙天
楼?”
  福康安道;“十五阿哥府护卫总教习,奉有密旨办案,拘捕金铎的龙天楼。”
  八阿哥深深注目,上下打量,脸色有点异样,微微点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龙天楼,
这些日子以来,你是名满九城,神气大了。”
  龙天楼听出了他是话里有话,淡然道:“天楼为的是皇家,既奉有密旨,敢不竭智殚忠,
尽心尽力。”
  八阿哥脸色微一变,道:“有些个事,实在很难说,大内近卫这么多人,皇上为什么单
挑上你?总算皇上把这件差事交给了你,你那个主子似乎也应该避避嫌。”
  福康安道:“避嫌,八阿哥,十五阿哥有什么嫌好避的?”
  八阿哥道:“这个……”
  他当然指的是兄弟间的明争暗斗,但是一时间却不便说得太露骨、太明显,他也有点说
不出话来。
  随即,他脸色一整,转了话锋:“小福,我正忙,你把我拉到这儿来有什么事,还是赶
快说吧。”
  “我就是让你见见龙天楼。”
  八阿哥脸色微沉道:“小福,不管他在谁眼里是个红人儿,但他毕竟是个下人,今天是
什么日子,我有多忙,你把我从百忙中拖来,只为见他,你什么时候做事也这么没分寸了。”
  福康安岂是能听这个的人,他可没把这些阿哥们放在眼里,但是他忍了,淡然一笑道:
“八阿哥,龙天楼不是下人,他既奉密旨,就是钦差,我让你见他,自然有我的道理,你要
知道,我是好意,你总不会愿意我把某件事到厅里去当着大伙儿给你嚷嚷。”
  八阿哥瞪了眼:“某件事!什么某件事?我的事没有怕人知道的……”
  福康安道:“天楼,说给八阿哥听听。”
  龙天楼一欠身道:“八阿哥,我在西跨院见着府里一名戈什哈,躲在马厩后,行为不堪
人目,我擒下了他,并从他手里夺下这个。”他拿出了那个小瓷瓶。
  八阿哥根本不看那个小瓷瓶,脸上变色,大声叱喝:“龙天楼,你好大的胆子,你是十
五阿哥的人,凭什么擒拿我府里的戈什哈,我要马上拿下你……”
  福康安截口道:“八阿哥,有我福康安在,不能让你拿他。”
  八阿哥脸色更难看了,一点头道:“好,小福,我这就找他的主子论理去,生日不过了,
咱们一块进宫见皇上去。”
  话落,他转身要走。福康安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硬把他拉转回来,道:“八阿哥,你
应该先问清楚这个小瓷瓶里装的是什么,再去进宫见皇上。”
  八阿哥也许会点武,但是比起马上马下都了得的福康安,他差得多,他挣不脱,面对福
贝子的威仪,他也真有点胆怯,只得道:“小瓷瓶里装的是什么?”
  龙天楼道:“一种下流药。”
  福康安接了一句:“你应该懂什么是下流药。”
  八阿哥微一怔:“那种一一药,那种药怎么了?”
  福康安道:“你没听龙天楼说么,是你府里的一名戈什哈,正躲在西跨院马厩后,不堪
入目地抹这种下流药的时候,让他人赃俱获的。”
  八阿哥两眼猛一睁:“你们俩是说他正要用,他跟谁有私?”
  “不错,他正是跟你府里的某一个人有私。”
  八阿哥脸上呈现怒色:“好大胆的东西,他跟谁有私?”
  福康安转望龙天楼:“天楼,你去把那个戈什哈带来,让他自己说给八阿哥听。”
  “是。”
  答应一声,龙天楼转身开门出去了。
  八阿哥道:“小福,是谁?”
  福康安松了抓住八阿哥胳膊的那只手,道:“别急,龙天楼很快就把人带来了。”
  八阿哥道:“你告诉我不是一样吗?”
  福康安一摇头道:“不—样。”
  把手往后一背,脸上不带一点表情,看都不看八阿哥,也没再说话。
  八阿哥一脸狐疑色,不住拿眼看福康安。
  福康安只装没看见。
  龙天楼行动神速,没一会儿工夫,就挟着那个还在昏迷中的戈什哈进来了。
  福康安道:“没人看见?”
  龙天楼道:“我是跟他一路说着话来的,临进来的时候,我才又闭了他的穴道。”
  “解开他的穴道吧!”
  龙天楼道:“是不是请八阿哥先到屏风后站一站。”
  福康安转望八阿哥:“别让他一见你,吓得说不出话来。”
  八阿哥没说话,转身去了嵌玉镂花的大屏风后。
  龙天楼抬手拍活了那名戈什哈的穴道。
  那名戈什哈睁眼一看,猛然就是一惊:“福贝子——”
  福康安道:“你既然认识我,那就更好说话了,我现在问你话,你要从实回答,你跟谁
有私?”
  “我、我——”
  福康安脸色一沉,喝道:“说!”
  那名戈什哈一哆嗦,脱口道:“福晋——”
  他“晋”字刚出口,屏风后的八阿哥已大叫一声冲了出来,那名戈什哈立时吓瘫了。福
康安过去拦住了八阿哥,八阿哥直挣直跳脚:“他胡说,他胡说,我非剁烂他不可——”
  福康安叱道:“这是能嚷嚷的事吗?”
  八阿哥立时静了下来,但是脸色煞白,咬牙切齿:“这个大胆的畜生,小福,你别拦我,
我要是不剥他的皮,抽他的筋一一”
  福康安道:“你能不能听他说——”
  “他根本就是胡说——”
  “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想想你自己,你怎么知道他是胡说。”
  “我——”
  八阿哥一声“我”之后,没说出话来,半天,他才颤抖着手指着那名戈什哈道:“让他
说,让他说。”
  福康安给龙天楼递了个眼色。
  龙天楼揪着那名戈什哈的后领,把他揪起来让他跪着。
  福康安道:“福晋怎么会与你有私。”
  那名戈什哈面无人色,哆嗦得很厉害,像是根本就没听见福康安的问话。
  龙天楼向着他背心拍了一掌。
  那名戈什哈机伶一颤而醒,马上磕头如捣蒜:“王爷饶命、王爷饶命,这不能全怪奴才
—一—”
  八阿哥叱道:“闭嘴。”
  福康安道:“我问你,福晋怎么会与你有私。”
  那名戈什哈忙道:“是……是……是因为王爷有病,王爷的那位朋友教奴才去—一没想
到福晋会愿意……”
  八阿哥道:“你胡说——”
  福康安道:“这种下流药,你是从哪儿来的?”
  “是……是王爷朋友的一个丫头给奴才的。”
  福康安转脸望八阿哥:“你都听见了吧,没有必要再问别的了吧。”
  “我不信,我不信,说什么我也不信,我要杀他,我要杀这个畜生!”
  福康安道:“龙天楼已经制住了福晋跟她两个丫头,这件事她的两个丫头也知道,你要
不要过去看看?”
  八阿哥惊异地望龙天楼:“什么,你一—”
  龙天楼答得好:“天楼不知道便罢,既经知道,为了王爷,天楼不能不管。”
  八阿哥一点头:“好,我去看看。”
  福康安道:“天楼,我陪八阿哥去,你带着他跟在后头。”
  龙天楼点头答应。
  四个人两前两后,悄悄地出屋,下了画廊就拐进了那扇门,还好没让人看见。
  四个人进了暖阁,八阿哥一眼就看见了床上的情景,他要冲过去,福康安拦住了他。
  龙天楼闭住那名戈什哈四肢的穴道,然后过去架下两个丫头来,拍活了她们的穴道。
  两个丫头醒过来,一见眼前情景,登时也吓瘫了,八阿哥咬牙切齿一番问,两个丫头咬
紧牙关只有一句话:“不知道。”
  最后福康安发了威,两个丫头一边哭着全招了,说词跟那名戈什哈说的完全一样。
  八阿哥像受了伤的野兽,怒骂声中要冲向福晋,福康安再度拦住:“你听明白了没有—
—”
  八阿哥道:“我不要听了,我不要听了,我要杀人,杀这个贱人,都杀,都剥皮抽筋。”
  福康安就是拦住不放,道:“怎么对付她们,那是你的家务事,我只问你想明白没有?”
  “我不要想,我还有什么好想的。”
  “当然有,你应该想一想,这件事不能全怪别人,你更应该想——想,谁才是真正的罪
魁祸首。”
  八阿哥跳脚道:“不能全怪别人,大丈夫三妻四妾,尤其本朝,哪个府邸,哪个爷们儿
不是一弄三四个女人……”
  “但是,这种事有两说,—是碰上了认命的老婆,要不然,差  “我怎么,我刚说过,
你的家务事我不管,我只让你想明白,谁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这——等我处置了这些东西,我就去找她。”
  “你找谁啊?人家早溜了。”
  八阿哥一怔:“她走了?”
  龙天楼道:“王爷,我已经去东跨院看过了,可惜去迟了一步。”
  “不要紧,我找得到她。”
  “她在哪儿?告诉天楼。”
  “不……”
  “不!你想干什么?你知道她是什么用心,你知道她是谁?”
  “什么她是谁?”
  “如果我们没料错,她该是承王的侧福晋。”
  “胡说,我还能认不出谁是谁?”
  这话的意思是说,他那位朋友不是承王侧福晋。
  福康安一怔:“不是?”
  “当然不是,你把我当成什么样人了?”
  福康安望龙天楼。
  龙天楼道:“贝子爷,两种可能,一是另外还有一个,一是她经过易容化装,究竟如何,
找到她就知道了。”
  八阿哥道:“不,我不能——”
  福康安猛然把八阿哥揪近来:“龙天楼是奉密旨办案,你府里出了这种事还不够,你非
让他实情实禀,非亲手毁了你自己,为这么个女人,值得么?”
  八阿哥机伶暴颤,低下了头:“好吧!我告诉你们,可是——”
  福康安道:“你放心,只要你能从此明白,从此明哲保身,只要你能不动声色还过你的
生日,招待你的宾客,我保证这件事密而不宣。”
  八阿哥猛抬头:“小福,这话是你说的。”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过?”
  “好,我不知道那是哪儿,我可以画张图给龙天楼。”
  “既然能画,怎么会不知道是哪儿?”
  八阿哥苦笑道:“你知道我,出过几趟内城。”
  “好吧!那你就画吧。”
  龙天楼道:“八阿哥,那个女人背后还有什么人?都跟哪些人有来往?”
  八阿哥摇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她上我这儿来总是带着她那两个侍婢,我上她那
儿去,她那儿除她跟那两个侍婢外,我也从没见过别人。”
  “那么她是怎么来的,八阿哥是怎么认识她的呢?”
  八阿哥沉默了一下道:“说起来这件事儿有些玄,原以为这是一般人所说的艳遇,哪知
道——话应该从起初说起,有一天晚上.我跟福晋怄气,一个人跑到东跨院去睡,就在半夜
我睡不着,正在懊恼的时候,她进了屋,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就这么,那一天晚上她就住
在东跨院——。”
  福康安道:“你也不怕是鬼怪妖狐——”
  龙天楼道:“鬼怪妖狐那是无稽之谈,您怎么一点戒心没有,不弄清楚来路,就敢接
纳?”
  八阿哥苦笑道:“男人嘛,你们都是男人,还不了解男人,她说她是外城某大户在外头
偷养的,那个大户上了年纪,又不常上她那儿去,她难耐深闺寂寞,所以——其实,我原知
道这都是假的,主要的还是因为她是个让人没法抗拒的女人——”
  “您也上她那儿去过?”
  “她不能来的时候,我就上她那儿去,许就是来往太勤了,我才得了那要命的病,可是
那个病倒也怪,我跟她在一块儿的时候一点也不会,只有跟福晋,可就——”
  他没说下去。
  其实用不着他往下说,福康安跟龙天楼,谁不懂。
  福康安道:“不这样,你这个福晋也就不会做出这种事了,以我看,你不是毁在她的药
物下,就是她会采补,不管是什么,现在你应该明白你受了多大的害。”
  八阿哥道:“我哪会想得到——”
  “想得到想不到是一回事,这个色字贪不得,普通一个人都会被这个字害得身败名裂,
何况你是皇子——”
  八阿哥苦笑道:“小福,你现在怪我有什么用?”
  龙天楼道:“八阿哥,您认识她有不少时间了,她有她的计划,有她的阴谋,绝不只是
为跟您暗渡陈仓,也绝不只是为把福晋拖下水,坏福晋的名节,她一定有所图,您应该想得
出,她的目的是什么,您都为她做了些什么?”
  八阿哥沉吟了一下道:“我想不出她有什么目的,也想不出为她做了什么,不过——”
  福康安道:“不过什么—一”
  “她倒是很推崇和坤,凡是跟和坤有关系的人,她没一个不说好的,而且,她也一再怂
恿我亲近别个,跟颞琰争—一”
  龙天楼道:“毫无疑问的,您一定听她的。”
  “倒也不一定全听她的,可是我自己知道,这一阵子跟和坤,还有另几个走得很近——”
  福康安道:“还好你听了她的,要不然等她拿你们夫妻的把柄作要挟,到时候你不但仍
得乖乖听她的,日子也就不好过了。好了,你给龙天楼画吧。”
  八阿哥没再说什么,只是一脸的悔恨色,找来了文房四宝,提笔就画。
  清朝自入关以来,很注意皇子的文武两途,八阿哥在这两方面虽不怎么出色,但毕竟写
写画画难不倒他,转眼间画好了一张简图递给了龙天楼。
  虽说是简图,他知道的地方都标示得很清楚,尤其是目的地,注明的是红门石狮大宅院。
  福康安在旁看了看,立即道:“这儿像是西直门里那一带。”
  龙天楼道:“不管是哪儿,按图索骥总该找得到,您两位该干什么干什么吧,我这就去
找她去!”
  他一躬身,转身走了。
  他没走前院,担心又碰见那些不想碰见的,他翻后墙出了八阿哥府。
  福康安没说错,龙天楼按着图找,很快到了西直门一带,图上标的清楚,也很容易就找
到了那个宅院。
  的确是个大宅门儿,门头老高,石狮一对,朱漆大门两扇,丈高的一圈围墙,越过围墙
顶上往里看,屋脊连绵,树海森森,那茂密的枝叶当中,时而露一角飞檐狼牙。
  是个大宅门儿,但却没有奴仆站门,而且两扇朱漆大门紧闭着,听不见一点声息。
  龙天楼不走大门,从旁边围墙翻了进去。
  落身处是个跨院,有房子、有花、有树,就是没人。
  龙天楼到那门紧闭的屋前把窗户戳个洞往里看,客厅是客厅,卧房是卧房,收拾得整齐
干净。
  分明经常有人打扫,也分明经常有人住。
  只是,人呢?
  龙天楼经跨院来到前院,一样,什么都有,就是没人,但是看家具摆设,绝不像是没人
住的空宅。
  龙天楼闪身往后扑。
  天,这后院!这后院较诸王公大臣的府邸毫不逊色,唯一跟大府邸不同的,就是寂静无
人。
  龙天楼刚要踏上画廊,忽听一阵轻轻笑语传了过来,他连忙收势,隐身在屋角后。
  从屋角后往外看,画廊的那一头,转过来两个丫头打扮的少女,一个手捧漆木盘,上头
放着一个细瓷盖碗,一个手捧着一叠女子的衣裳——旗装。
  两个丫头一路谈笑着,顺着画廊往后而去。
  龙天楼闪身跟了过去。
  两个丫头一阵拐弯,到了一间精舍前,推门走进去,又关上了门。
  显然,精舍里不但有人,而且还一定是个女子。
  是女子还会有谁?
  龙天楼要扑过去,却只见门一开,两个丫头又走了出来,四手空空,低声谈笑着又走了。
  望着两个丫头的背影消失不见,龙天楼闪身扑近精舍,轻轻推开门往里看。
  进门处是个精雅小客厅,仍不见人。
  龙天楼闪了进去,随手关上了门。
  凝神听,他听见后头里间传来一阵阵水声。
  有人!
  有人,是女子,有水声,再加上刚才两个丫头送衣物,龙天楼明白了,他没敢贸然往后
闯。
  再看茶几上,放着刚才丫头送来的细瓷小盖碗,他知道,里头那个女子,香汤沐浴过后,
一定会到前头来。
  过去轻轻掀开盖碗看了看,是碗燕窝汤。
  这种山珍海味,不是普通人家吃得起的。
  龙天楼索性往下一坐,等上了。
  他认定,在后头香汤沐浴的那个女子,必是八阿哥那位红粉腻友,也很可能就是那位承
王福晋。
  没一会儿工夫,水声寂然,听见有人往前头来了。
  龙天楼坐着没动。
  既然近在眼前,他不怕她再逃出手去。
  果然,后头转过来一个女子,穿着刚才丫头送来的衣裳,淋浴方罢,又不知道屋里有人,
当然穿得不怎么整齐,领口开着,雪白的胸口露出一片,刚洗过头,用一条大手巾,正在擦
满头披散的秀发。
  一时看不见脸,但看身材,绝不像承王那位侧福晋,这又是谁?
  难道真像八阿哥说的,他那位红粉腻友不是承王侧福晋,龙天楼的判断有误?
  龙天楼为之微一怔。
  那女子似也觉出屋里有人,擦头发的手一停,抬起头,仰起了脸。
  那张脸,看得龙天楼猛一怔,霍地站了起来。
  而那女子,也猛一怔,圆睁美眸脱口叫出了声:“你!”
  眼前这女子不是别人,赫然竟会是遭了劫掳的玉妞儿!
  龙天楼道:“玉妞儿。”
  玉妞霎时间转趋平静,但是平静中带着冷漠,也带着些微的激动:“你本事不小,居然
能找到了这儿。”
  “玉妞,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听五叔说,你遭了劫掳——”
  玉妞双手一摊,娇靥上竟浮了些笑意:“你看我,像是遭了劫掳的人么?”
  的确不像,简直像在享福。
  龙天楼目光一凝:“玉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儿,怎么会——”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龙天楼一怔,旋即道:“我知道,你我之间有些误会,有些不愉快,可是——”
  “误会?不愉快?”玉妞冷笑道:“有么?你是何等样人物,我又是什么样人,误会,
不愉快,我敢么?配么?”
  “玉妞——”
  “不要再说了,打从你离开白家那天起,咱们的关系就断绝了,你跟我爹的关系,那是
你们的事,至于你跟我,你是你龙天楼,我是我白如玉,但是念在你跟我爹的关系上,我纵
你一次,你走,我装作你从没到这儿来过!”
  “玉妞,只为一点误会,一点不愉快,值得么?”
  “你听见了没有,我叫你走。”
  “玉妞,我到这儿来,就是为追问你的下落,我是为救你。”
  “救我?哈……,为什么?你看我像是人家的阶下囚么?我在这儿比哪儿都舒服、都享
福,你为什么要救我,我又为什么要跟你走?”
  “玉妞,你可以不替任何人想,你总不能不为你爹着想——”
  “我替别人着想,谁又替我着想过,我又为什么非替别人着想不可?”
  “玉妞——”
  玉妞脸色一沉,神色冰冷:“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要叫人了。”
  “玉妞,我不信你真会叫人。”
  玉妞眉宇间闪过一丝狠毒之色:“好,你试试看。”
  她张口真要叫。
  龙天楼只觉心往下沉,道:“玉妞,你知道,我并不怕你叫人——”
  玉妞道:“我知道,你本事大,你神气,你了不起!”
  “我愿意走,但是你告诉我,这儿是什么地方?八阿哥的那位红粉腻友是谁?在什么地
方?”
  玉妞美眸一转:“告诉你又怎么样,这儿是天香教总坛,八阿哥的红粉腻友是天香教主,
她就在这个宅院里,但你未必找得到她,满意了么?”
  龙天楼把几件事概略地说了一遍,包括八阿哥府的事,最后道,“玉妞,你怎么会愿意
跟这帮人为伍,为的是什么,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原本就是个别人不看在眼里的人,是不?我这种人不跟这帮人为伍,还能跟谁为伍,
至于为的是什么,想干什么,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也管不着。”
  龙天楼明白,她是受了一个“情”字的刺激,其实,那不能全怪他,现在再提,再解释,
她也未必听得进去,当即道:“玉妞,天香教助纣为虐,有他们的大阴谋,难道你想害死你
爹?”
  玉妞的娇靥上闪过了一丝抽搐,道:“我顾不了那么多!”
  “玉妞——”
  玉妞忽然笑了,笑得很媚,眉宇间也闪漾起春意,道,“你不肯走,是不?那好,我也
不让你走了,天香教里不禁情欲,我正好借这机会——”
  说着话,她扔下毛巾,抬手就去解衣衫。
  龙天楼大惊,急道:“玉妞——”
  玉妞脸色一沉道:“不管你对我怎么样,我总算喜欢过你,天香教不禁情欲,迟早我得
把身子交给别人,与其这样,我不如把我这处子之身献给你——”
  她两手猛力—扯,衣衫尽开,酥胸毕露。
  龙大楼心如刀割,暗一咬牙,出指欲点。
  谁知玉妞竟把酥胸往前一挺,硬迎龙天楼的手指。
  龙天楼只想制玉妞穴道,并不想伤玉妞,更不敢碰玉妞的酥胸,他一惊沉腕收手。
  就在龙天楼沉腕收手的当儿,玉妞娇躯一转,飞也似地扑进了里间。
  “玉妞!”
  龙天楼叫一声追了进去。
  里头只一间卧房,一澡盆的水还在房里。
  龙天楼的身法不能说不够快,但是当他扑进卧房的时候,却已不见了玉妞的踪影。
  龙天楼刚一怔。
  外头传来了玉妞的声音:“告诉我爹,我很好,让他放心。”
  龙天楼疾快如电,又扑回前头,但是前头仍不见玉妞的踪影。
  一定是出去了。
  龙天楼如电光石火般扑出了精舍。
  精舍外寂静无人。
  龙天楼提一口气,施展高绝身法,在转眼工夫间,搜遍了整个院落,没放过任何一个角
落。
  没有,就是没有玉妞的踪影。
  不但没有玉妞的踪影,就连那两个丫头也不见了。
  走了,都走了!
  他们能快过龙天楼?
  龙天楼也不信,腾身拔起,直上最高一处屋脊。
  居高临下,附近街道、胡同尽收眼底。
  没有,就是没有。
  龙天楼怔住了,站那儿发呆。
  他见着了被劫掳的玉妞,可玉妞一点也不像被劫掳,而且还变成了那个样子。
  见是见着了,但在转眼之后却又不见了。
  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简直像个梦。
  是梦么?
  不,不是梦,是铁一般的事实。
  使得龙天楼痛心的事实。
  玉妞怎么会变得不顾一切?
  甚至连她生身之父都不顾了?
  她为的是什么?
  她想干什么?
  龙天楼只明白一点,玉妞所以有今天这种“变”,是因为他。
  是因为他龙天楼。
  不能全怪他,但是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万一玉妞有个好歹……
  他怎么向五叔交代?!
  想到这儿,他一时血气腾涌,头脑欲裂,几几乎站立不稳,差点从房脊上栽下去。
  他原本是找八阿哥那位腻友,借以营救玉妞的,但他见着了玉妞,却没能救出玉妞,而
那位八阿哥腻友的面都没见着,回去又怎么跟福康安、八阿哥交代。
  不能跟五叔交代也好。
  不能跟福康安、八阿哥交代也好。
  他总得离开这儿,不能老耗在这儿,定了定神,暗暗叹了口气,刚要走。
  突然,一丝异响传入耳中。
  他听觉敏锐,一听就知道,这丝异响来自脚下,也就是脚下这间屋里。
  莫非人藏在屋内,根本没逃离这座宅院。
  有此一念,他行动如电,矮身一窜,顺着屋子东头翻了下去,然后贴身屋角往外看。
  只见屋子里鬼魅也似地飘出了两个黑衣蒙面人,两个人出屋凝一下神,像是在听什么。
  果然,只听左边一个开口说道:“走了。”
  右边一个道:“看来姓白的那个妞儿可信。”
  左边黑衣人吃吃地笑道:“怎么不可信,一入本教就得把自己全部奉献,要是怀有二心,
她还图什么?”
  龙天楼听得心神猛震,提一口气闪电般扑了出去。
  两个黑衣蒙面人想来不是等闲之辈,相当机警,龙天楼一扑出屋角,他们就有所警觉。
  只可惜他们碰见的是龙天楼。
  没来得及动,也没来得及吭一声,左边黑衣蒙面人已中了龙天楼一指倒了下去。
  右边黑衣蒙面人倒是有机会出了手,只是他刚送一招,就被龙天楼一把扣住腕脉,同时
喉咙上了一道铁箍,霎时他血脉倒流,难以呼吸,差点没闭过气去。
  龙天楼右手扣他腕脉,左手扼他喉管,轻喝道:“有一句说一句,要不然,小心我捏碎
你的颈骨!说,你们的人都躲哪儿去了?”
  那黑衣蒙面人摇摇头。
  龙天楼两手立即力加三分。
  黑衣蒙面人血脉倒流,不能呼吸,憋得喉头格格作响,人又挣扎不得,只见他两脚乱踢
弹,连连点头。
  龙天楼扼他喉管的手略松了些,黑衣蒙面人立即一阵剧喘,差点没咳嗽出声。
  “答我问话。”
  黑衣蒙面人只喘不说话。
  龙天楼冷笑道:“地上还有一个呢,要是等我改变心意换他来问,你可就没命了。”
  黑衣蒙面人忙道:“我说……人都在……”
  一个“在”字刚出口,龙天楼突然目闪寒芒,但他发觉得仍嫌迟了些,从那黑漆漆、打
开着的两扇门里,奔电似地打出两点乌芒,已经打在了两名黑衣蒙面人身上。
  在龙天楼掌握中的这名黑衣蒙面人,连哼都没哼一声,身子一挺,往后便倒。
  好不容易到手的线索,霎时间又断了。
  龙天楼大急,松了那黑衣蒙面人,飞身扑进屋里。
  屋里漆黑无灯,但难不倒目力锐利的龙天楼,他刚进屋,就见一蓬乌芒迎面打来。
  暗器,淬了毒的暗器。
  用的是满天花雨手法。
  距离近,龙天楼又是极猛的扑势,的确是难躲难闪。
  好在龙天楼早想到了,他伸手一拉右边那扇门,一阵“笃笃”,乌芒全打在门板之上,
然后,龙天楼右掌反震,那扇门板离框飞起,向暗器打来处撞去,与此同时,人也跟着扑了
过去。
  龙天楼的应变不能说不够快。
  那扇门板的力道,也不能说不够猛。
  砰然一声大震,门板正砸在暗器打来处,通往里间的一扇门上,那扇门也掉了,而且两
扇门板往里撞出老远,砰然,哗啦又是一阵,在响声中,龙天楼人已扑进了里间。
  但是,他似乎还是慢了,瞬间之后,一切归于静止。
  地上两扇门板,挨着门后的一个衣橱撞破了,眼前是间卧室,应用什物一应俱全,就是
不见人影。
  没有人,那蓬淬毒暗器是怎么打出来的?
  靠后有扇窗户,如今窗户关得好好的,人也不可能越窗跑了。
  那么人哪儿去了?
  难道刚才那蓬淬毒暗器,是由机关消息控制打出来的?
  经由机关消息控制打出暗器,不是没可能,而且也常见。
  但是,经由机关消息控制打出淬毒暗器,灭屋外两个人的口,这就不可能了。
  龙天楼竭尽目力搜寻,一眼瞥见那被撞破的衣橱底,是个长方形黑黝黝的洞。
  霎时,他明白了,有地道,这座宅院底下有地道。
  一步跨到衣橱前看,那长方形黑黝黝的洞里,有一道石梯直通下去。
  难怪玉妞能走得那么快,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难怪玉妞说,八阿哥那腻友,就在这座宅院里,但是,她不想见你,你就别想见着她。
  龙天楼没有犹豫,跨进衣橱,拾级而下。
  一人多高处,石梯走完,到了底。
  眼前黑忽忽的,但是身左三四丈,隐现一线灯光。
  他闪身过去,到近前看,才看出那是两扇虚掩着的石门,轻轻推开石门,光亮立即外泄,
猛然看见石门上方横刻着四个大字:“桃源别府”。左下方另有一行小字,刻的是;“洪武
二年春”。
  龙天楼一怔,但旋即脑际灵光电闪,想起了一件事。
  他听说过这么一个传闻,明太祖当年属意惠帝之初,刘伯温留给他一个锦囊,嘱他日后
立储的时候阅视,太祖属意惠帝,阅视锦囊,发现刘伯温指点,储君一旦登基将有大难,可
于潜宅地下建别府以为避难之用。
  有这么个传闻,从明太祖以至如今的大清乾隆,始终没人发现,没人能加证实。
  而如今在这座大宅院下发现这么一个“桃源别府”,府称“桃源”,当有避难之意,难
道说这就是传闻中的惠帝避难别府,这座大宅院,就是惠帝登基前的潜宅。
  龙天楼如今无暇求证这些,平静了一下自己,举步跨进石门。
  进石门再看,看得他心神震动,立又怔住。
  眼前竟然是个院子,有花草的院子,格局规模跟上头的宅院居然一模一样。
  有光亮,不见灯,不见火把,光亮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定过神来,他先闪身飞扑,遍查两边厢房。
  看厢房里的摆设,有人住,却不见人。
  他直扑后院,刚要进后院,两名黑衣蒙面人并肩挡在眼前,拦住去路。
  左边黑衣蒙面人冰冷道;“你运气真不错,居然能找到‘桃源别府’!”
  右边黑衣蒙面人冰冷道:“他运气不好,这是幽冥地府,来了就走不了了!”
  两人同时袍袖一层,疾撞龙天楼胸腹。
  龙天楼只觉一片威猛劲气迎面撞来,冷笑一声道:“应该是你们俩运气不好,碰上了
我!”双掌一扬,迎着那片劲气拍了出去。
  砰然一声,两名黑衣蒙面人踉跄倒退。
  龙天楼迈步进了后院。
  沉喝声中,两名黑衣蒙面人腾身扑来,一左一右,分袭龙天楼要害。
  龙天楼身躯飞旋,双掌并探,同时扣住了两个黑衣蒙面人的腕脉,两个黑衣蒙面人立即
不动了。
  龙天楼道:“你们都是天香教中人。”
  左边黑衣蒙面人道:“不错。”
  “我只找你们教主,不愿多伤无辜。”
  右边黑衣蒙面人冷然道:“恐怕你非杀光天香教的人,才能见着我们教主。”
  “这么说,你们那位教主,是拿你们当替死鬼了。”
  左边黑衣蒙面人道:“天香教的教规如此。”
  龙天楼冷哼声中,两手振腕一抖,两个黑衣蒙面人离地飞起,半空中连翻几个跟头,砰
然摔在地上没再动,他扬声道:“龙某已经进了‘桃源别府’了,你们无处可躲了,谁是龙
某要找的人谁明白,自己出来吧!”
  只听一个娇媚无限的女子话声传了过来:“你要找我是不是?”
  这话声,有点像承王那位美福晋,可又不全像。
  而且,话声似来自四面八方,令人难以捉摸。
  龙天楼道:“那要看你是谁了。”
  “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你要找谁?”
  “天香教主。”
  “我可以告诉你,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既然是我要找的人,你可以出来了。”
  “你刚才没听我那两个属下说的话吗,你要杀尽天香教的人,才能见着我,我天香教还
有不少人呢。”
  龙天楼双眉一扬,道:“我不愿多伤无辜,只是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以我个人的看法,
你天香教留下任何一个都是祸害。”
  那娇媚话声吃吃笑道:“那你就大义伸手,为世除害吧!”
  一阵疾速衣袂飘风声,两个黑衣蒙面人不知道从何处出现,一前一后,平飞直射扑向龙
天楼。
  龙天楼站着没动,容得两个黑衣蒙面人扑近,突一侧身,两个黑衣蒙面人从身前交错而
过。
  龙天楼趁两个黑衣蒙面人交错而过的刹那间,疾探双掌,抓住两个黑衣蒙面人的脚脖子,
—捏即松,大叫声中,两个黑衣蒙面人掠出老远,砰然落地,满地乱滚没能再站起来。
  只听那娇媚话声道:“好俊的‘擒龙手’。”
  龙天楼冷然道:“还有么?”
  “多得很,可惜他们都不在这儿。”
  龙天楼道:“都在各大府邸之中。”
  那娇媚话声吃吃笑道:“你说着了,可惜你知道了也没用。”
  “只因为你们不打算让我活着出去。”
  “你能不能活着出去,那在你,不在我。”
  “这话怎么说?”
  “我这个教主爱才心切,求才若渴,尤其是像你这么个人,使我难以自持,你要是愿意
投身我天香教——”
  “我就可以活着出去。”
  “岂止,还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极天下的风流温柔情趣。”
  “你找错了人了,这一次,我既然找着了桃源别府,既然在这儿堵住了你,不揪出你来,
不彻底消灭天香教,不揭发你们进行的那个大阴谋,我自己都不愿意活着出去。”
  那娇媚话声格格笑道:“这么说,你是打算不成功,便成仁了。”
  “可以这么说。”
  “你怎么这么傻,谁当他们的皇上对咱们不是一样,干吗这么死心眼儿,放着荣华富贵
不要,极天下之温柔、风流情趣不享用?”
  “人各有志,既然为这件事来了京里,我不能虎头蛇尾!”
  “你来京的目的,并不是为这,是不是?”
  “那只怪你们,怪你们不该让我发现了你们的大阴谋。”
  “你也是汉人,大阴谋关你什么事?”
  “碰巧白五爷是我的长辈,十五阿哥、福贝子跟我投缘,知交如兄弟。”
  “你还漏说了一点。”
  “什么?”
  “你龙家跟礼王府的关系。”
  龙天楼心头一震:“你知道的不少。”
  “在当年礼王府这档子热闹大了,京里谁不知道?”
  “你知道这些原因就好。”
  “你要是投效天香教,有些人对你,会比颞琰、福康安对你更好。”
  “那没有用,正邪自古如冰炭,忠奸由来不相容。”
  “这话不对,你凭什么肯定谁正谁邪,谁忠谁奸呢?”
  “是非自有公论,公道自在人心。”
  “那么你顾你的长辈白五爷,就能不顾你长辈白五爷的女儿玉妞?”
  龙天楼心神猛一震动:“她自甘堕落,自甘步上歧途,我有顾她之心,无顾她之力,也
就怪不得我了。”
  那娇媚话声娇媚一叹道;“既是这样,那我就不再说什么了,你只能找到我在什么地方,
你就来见我吧!”
  龙天楼早就在说话的时候,暗中猜到那娇媚话声人儿的藏身处了,是故在那娇媚话声一
落的同时,他立即腾身而起,疾扑左前方树丛中的一座精美小楼。
  一个起落,楼下腾身又起,直上楼头,扬掌劈开了那两扇门。
  砰然声中,两扇门豁然大开,楼中的情景,却看得龙天楼心神狂震,面红耳热。
  小楼之中,是间华丽已极的卧房,正对两扇门的八宝软榻上,斜卧着一个美艳妖媚的少
妇,她身上只搭着一块蝉翼般轻纱,里头未着寸缕,横陈玉体,等于是显露无遗,成熟的胴
体,修长的玉腿,凝脂般肌肤,丰胸细腰……
  她正笑吟吟地望着龙天楼。
  此情此景能令人……
  但她绝不是承王那位美福晋。
  龙天楼吸一口气,立即把脸转向一旁:“这就是你们天香教?”
  “不错,动心么?”
  “难道你不懂羞耻?”
  “每个人出生的时候都是这样,还我本来,何谓羞耻,再说,本教连情欲都不禁,这又
算得了什么?”
  “答我问话,你何来断肠红,又为什么能使人卖力卖命?”
  “既知道我是八阿哥的腻友,这一问岂不多余。”
  “八阿哥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糊涂可怜虫。”
  “呃,你看得倒是很清楚啊,为什么不再看清楚一点。”
  “我看得很清楚,但是事关重大,我不能不掌握证据。”
  “那么你以为是——”
  “和坤。”
  美艳少妇格格娇笑,笑得浑身乱颤,“你说是谁就是谁吧。”
  “等我掌握到证据,该是谁,就是谁!答我问话,你怎么会有断肠红?”
  “只你能擒住我,还怕我不告诉你么?”
  “你以为我擒不住你?”
  “未必,因为我身上滑不留手。”  。
  龙天楼心头一震,扬起了右掌。
  他不敢扑过去,还真不敢,只打算虚空扬掌。
  只听美艳少妇道;“在你出手之前,我让你看场好戏,你必须得看,而且得从我身上望
过去。”
  她一扬手,身后一幅丝幔倏然落地。
  丝幔后,是一面大镜子,镜子里正有着令人血脉贲张,心惊胆战的一幕。
  龙天楼不愿看,但他不能不看,因为那一幕是——
  一张软榻,榻上躺着一个半裸少女,是玉妞,玉妞像得了病,发了狂,娇靥通红,星眸
半闭,正在扭动,正在挣扎,两个丫头似的少女,正死命地按着她。
  在榻旁,站着一个蒙面人,只头上戴着个黑布罩,赤裸上身,穿着短裤,也在挣扎,也
在扭动,旁边另有两个黑衣蒙面人死命拉着他。
  龙天楼急道:“这是——”
  “这是呀!”美艳少妇娇声道;“两个人都被喂了媚药,药力已经发作了,一旦那四个
人松了手,你想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龙天楼热血上涌,眼都红了:“你们卑鄙,该杀!”
  他闪身欲扑。
  “没用,救不了她,那只是一面镜子,人并不在那儿!”
  “你——”
  龙天楼扬拳欲劈。
  她毫无惧色,反而吃吃媚笑;“这样更救不了她,除非你的手能比我的话快,你愿不愿
冒这个险试试。”
  龙天楼不敢冒这个险,他知道,他只慢一刹那,玉妞的一辈子就完了,命也完了。
  他这里手刚一顿。
  她又吃吃笑着说了话:“要想救她只有一个办法,马上投效本教,先过来侍候我。”
  龙天楼杀机洋溢,威态吓人,逼着她道:“你敢让我靠近?”
  她娇笑道:“我没那么傻——”
  她扬起玉手,两根水葱似的手指捏着一颗豆大赤红药丸,道:“你先服下这个,然后想
怎么靠近我都行。”
  龙天楼心头一震:“想必这也是媚药。”
  “当然,我总舍不得给你服断肠红,是不?”
  龙天楼抬眼又望那面大镜子,玉妞跟那个蒙面人挣扎、扭动得更厉害了。
  两个丫头几乎按不住玉妞,两个黑衣蒙面人也快拉不住那个男的了。
  龙天楼心里惊急交集,但是毕竟他还是镇定过人,惊急交集的时候,他脑中闪电飞旋,
一方面思忖对策,一方面判断玉妞所在。
  到底,他智慧超人,就在这惊急交集的极短时间内,玉妞的所在让他琢磨出来了——
  那面大镜子,竖立在美艳少妇背后,照理说,镜子是照人的,也就是说,镜子在哪儿,
镜中人必在它的相反方向。
  但是,龙天楼如今面镜而立,美艳少妇也横身裸卧在镜子之前,镜子里至少该照出这两
个人影。
  而偏偏镜子里没有这两个人影。
  足证,这面镜子有鬼。
  也就是说——
  就在这一刹那间龙天楼双手凝足了真力腾身跃起,直扑那面镜子,人在半空,双手齐发,
右掌猛劈那面镜子,左手一指点下。
  龙天楼的动作一气呵成,其快如电,美艳少妇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就被制了穴道。
  与此同时,砰!哗喇,那面大镜子粉碎。
  镜后一个衣橱大小的方洞,直通榻后另一间,那幕景象,就在那另一间中。
  那两男两女闻声见状,各自松了手上的人就跑。
  那个男的,猛兽似地扑向床上的玉妞,
  龙天楼掠到,单掌一挥,那人头颅破碎,脑浆进裂,尸身飞出老远,撞在墙上摔下了地。
  也就在这时候,半裸的玉妞从床上腾起,两条粉臂紧紧地抱住了龙天楼,绵软发烫的娇
躯揉进了龙天楼怀里,还星眸半闭,不住呻吟。
  龙天楼猛一惊,抬手就推,触手是玉妞柔嫩滑腻的发烫肌肤。
  他又一惊,出指闭了玉妞的穴道,玉妞不动了,两条粉臂也松了,砰然一声摔回床上。
  他吁了一口气,翻起床单盖在玉妞身上,回身再找美艳少妇。
  如今的美艳少妇,睡美人似地卧身软榻,一动不动。
  不动的时候都够让人触目销魂的。
  龙天楼也给她盖好,往她耳后的摸,扯落了一张制作精巧、其薄如纸的人皮面具。
  不是承王那位美福晋是谁。
  龙天楼在她四肢各点一指,然后拍活了她身上的穴道,轻哼声中,她醒过来了,入目身
侧的龙天楼,她居然笑了:“还是你行,弄了半天,你喜欢这样,也行——”
  “住口!”龙天楼抖手一个嘴巴子,打得美福晋花容失色,一缕鲜血顺着香唇流下。
  “哟,挺英雄个人物,你也会打女人呀!”
  “那是因为你不是人,说,你怎么会有断肠红?”
  “你说呢?”
  “我要你说。”
  “这告诉你什么,你既知断肠红,就该知道断肠红是谁的独门毒物,我蒙他恩典,把衣
钵传给了我,不行么?”
  “当然行,他人呢?”
  “死了,算算日子早随草木同朽了。”
  “他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美福晋吃吃笑道:“你想,我已经接了他的衣钵,能甘心脑袋上还顶个
人么?”
  敢情是死在她手里。
  龙天楼心头一震:“你可真是毒如蛇蝎啊。”
  她娇笑道:“你没听说么,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刺,两者不为毒,最毒妇人心。”
  龙天楼道:“那么,你又是替谁卖力卖命?”
  “我不告诉你了么,只能擒住,还怕不知道!”
  “难道我现在还不算已经擒住了你。”
  “你只擒住了我的人,可没擒住我的心。”
  龙天楼道:“事已至此,你还没有正经。”
  她吃吃笑道:“谁叫我是这么个女人,只能让我死心塌地,我能把命都给你。”
  龙天楼冷笑道:“你的命已经掌握在我手里了。”
  他端过了烛台,另一只手揪住了美福晋的头发,道:“女人家没有不爱惜花容月貌的,
尤其是你,不要让我烧了你的头发,毁了你的脸。”
  她娇笑道:“命都保不住了,还在乎什么花容月貌。”
  龙天楼道:“既是这样,那你带着丑样走吧。”
  他把烛火凑近了美福晋的头发,“嗤”的一声,一股青烟,一股焦味。
  美福晋脸色一变:“对我这么个女人,你真忍心。”
  “你看错了人了,我可没那么好的耐性。”
  美福晋一叹道:“我碰见过不少男人,你是头一个长着一副铁石心肠的。”
  她牙关就要用力。
  龙天楼眼明手快,松了她头发,一把捏开了她的牙关,道:“你作的孽已经够多了,到
现在还守口如瓶,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谁?你要明白,你不过也是个被人利用的工具而
已,难道一点赎罪的心都没有?”
  美福晋神色一黯,居然挂落了两行珠泪。
  “话我说到这儿了,你要是能揭发这个大阴谋,也许可以减轻自己一点罪过,该怎么办
随你,我不信你不说我就追不出罪魁祸首来。”
  手松了美福晋的牙关。
  美福晋头一低道:“自以为接了他的衣砗,就可以天下无敌,自以为世上男人都可以让
我摆布在股掌之上,没想到却碰见了你。你往后找吧,只进了后头那间石屋,你要的东西就
都在里头了。”
  猛抬头,娇驱猛颤,一缕鲜血从唇角流下,她两眼盯着龙天楼,往后倒了下去,然后不
动了。
  龙天楼心神震动,伸手合上了她那双曾经能勾人魂、摄人魄的妙目,转身下榻,到了后
头那一间。
  放好烛台,一只手抵上了玉妞那晶莹滑腻的后心,盏茶工夫之后,玉妞娇靥上的红热渐
退,他掌心微一震,玉妞檀口张处,一口黑水吐了出来。
  他吁一口气收回了右掌,翻腕拍活了玉妞的穴道。
  玉妞醒过来了,她还没看见别的,只看见龙天楼站在她身前,只看见自己躺在床上,半
裸的娇躯盖在床单下,她脸色一变,旋即冷笑:“你想干什么?给你你都不要,你不会用强
吧?”
  龙天楼真想给她个嘴巴子,可是到底还是忍住了,冷冷指了指那具死状可怖的男尸,又
指了指前头软榻上的美福晋。
  玉妞都看见了,脸色为之大变:“还是你行啊!我不能不承认别不过你。”
  龙天楼冰冷道:“为免让五叔看了难受,你穿好衣裳,我送你回去。”
  “你走吧,不要管我,我不回去。”
  “难道你真想害死五叔?”
  “你认为我还能回去,有脸回去?”
  龙天楼吸了一口气:“玉妞,五叔就你这么一个,你总是他的女儿!”
  玉妞摇头道:“我不能回去——”
  龙天楼双眉一扬道;“玉妞,你要知道,我可以制你穴道,然后用床单一裹带你走,但
是那样会伤五叔的心,我都不忍,难道你忍?”
  玉妞突然流了泪;“可是我已经这样了,你看也看了,碰也碰了,你让我以后怎么办?”
  龙天楼心头一震:“玉妞,我是为救你,只好从权,再说自小咱俩就跟兄妹一样——”
  “跟兄妹一样,”玉妞道:“你这么想,我不这么想!”
  “玉妞——”
  “你要是让我跟你回去,只有一个办法,要不然我只有死。”
  “玉妞——”
  “光叫我没有用!”
  “这样好不好,回去听听五叔怎么说?”
  “你不用施缓兵计,一个人要是想死,在哪儿都能死。”
  “玉妞——”
  “叫你别光叫我,你没听见?”
  龙天楼大感作难,他知道玉妞的脾气,说得出,做得到,可是偏偏他对她已经有了成见。
  这该怎么办?
  龙天楼道:“我没想到,你对我误会那么深,到现在还会愿意?”
  “谁叫是误会?”
  “玉妞,事关一辈子,你最好多想想。”
  “我想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玉妞——”
  玉妞突然脸色一沉:“龙天楼,男子汉,大丈夫,你干脆说一句,要不要我。”
  龙天楼沉默了一下,然后正色道:“玉妞,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情爱是要两厢情愿—
—”
  “不用你说,这些道理我都懂。”
  “就算我现在答应你,将来两个人没法处,你我不是都要痛苦一辈子。”
  玉妞突然间有点激动:“难道你对我成见就这么深,就因为我对你有过误会,从小到大
十几年的情感都一笔抹煞了?”
  龙天楼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是什么道理,也许因为我始终拿你当妹妹一样看待,
也许咱们俩的缘份不够。”
  玉妞近乎撒泼地叫道:“你跟谁缘份够,礼王府的兰心?”
  龙天楼心头一震,半天才道:“我不愿意欺骗你——”
  “你骗不了我!”
  “我也不愿意否认——”
  “这么说你承认跟兰心缘份够?”
  玉妞的一双美目里,浮现了泪光。
  突然之间,龙天楼又觉得好生不忍,道:“个人的想法是一回事,但是身外人与事的牵
扯又是一回事,否则龙家跟礼王府之间,就不会有当年的憾事了,也就是说,我跟兰心之间,
开什么花,结什么果还很难说呢。”
  玉妞强忍着两眶眼泪,不让它掉下来,冷笑一声道:“一个是抢人家的,一个是订了亲
移情别恋,你是这么个男人,她是这么个女人,只有你们这种人才能凑到一块儿。”
  这话,太重了些!
  龙天楼双眉陡扬,但旋即他又忍了下去,道:“玉妞!”
  玉妞猛然拍着床,叫道:“那么你说,我的身子已经让你看见了,也已经让你碰过了,
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还嫁谁去?”
  “玉妞,我是为救你,谁来救你都是一样。”
  “可是偏偏来救我的是你,你不能因为就这么个‘救’字,害了一个姑娘一辈子,真要
是那样,你不如不救。”
  不能说玉妞说的不是理。
  无如龙天楼他不但对玉妞已毫无情感可言,而且对于玉妞这种作风,甚至有些厌恶。
  但是,他不能让玉妞走上绝路。
  因为玉妞是这么个想不开的人。
  他更不能不为他五叔着想,因为五叔就玉妞这么一个。
  倘使玉妞真有个什么好歹,他五叔承受不了,龙、白两家这份结义拜把之情也完了。
  他沉默了半晌,毅然点头:“好吧,我答应你,穿好衣裳,跟我回去。”
  玉妞一怔,睁大了眼:“真的?”
  “我既然说出了口,就绝没有假的。”
  玉妞的小嘴撇了撇:“我从不愿勉强人家。”
  “没有人勉强我。”
  “兰心怎么办?我没那么大度量,没法容忍——”
  “那是我的事,我会了。”
  玉妞没再说话,但却是一脸胜利得意的神情,起来穿好了衣裳。
  龙天楼没再跟她说一句话,转身往外行去。玉妞昂着头跟在他身后。
  这两天,白五爷尽管心情不好,但是他毕竟经过大风大浪,毕竟够坚强,还照常上巡捕
营。
  龙天楼把玉妞带到巡捕营,当面交给白五爷。
  白五爷瞪大了眼,声音都发了抖;“天楼,你是在哪儿找到她的,怎么救她出来的?”
  龙天楼道:“五叔,我还得赶回八阿哥府去,您问玉妞吧,让她告诉您。”
  他不愿意说,有些事也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他把桃源别府的所在告诉了白五爷,让白五爷带巡捕营的弟兄赶去看守,不许任何人进
去,不许任何人动里头的一草一木,然后,他走了。
  到了八阿哥府,八阿哥府的热闹已渐近尾声,有的客人已经陆续辞去。
  他找到了十五阿哥、福康安,把经过禀报了一遍,十五阿哥、福康安不但惊异,而且惊
喜。
  龙天楼请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马上回府带人去详查桃源别府。
  十五阿哥不停点头答应。
  福康安却道:“不急在这一会儿,兰心跟海珊都问过你,去见见她们吧。”
  龙天楼听见海珊倒没什么,听见兰心心往下一沉:“也不急在这一会儿,等事了之后,
我再去看她们两位。”
  十五阿哥没意见。
  当然,这种事福康安也不便勉强,于是十五阿哥跟福康安进厅去,没动声色地向八阿哥
告了辞,在没多惊动一个人的情形下,带着龙天楼走了。
  一出八阿哥府,行动快速,回去带人,赶到桃源别府的所在地,前后不过费了一盏热茶
的工夫。
  尽管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都身在皇家,可是他俩都没听说过桃源别府。
  一进那两扇石门,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都看傻了,站在那儿半天没动,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还是凌风叫出了声:“乖乖,简直神奇,做梦也想不到京城地下会有这么一个地方,朱
洪武可真有一套啊。”
  十五阿哥、福康安跟其他的人都惊醒了,无不称奇,无不惊叹鬼斧神工。
  到这儿来,不是来游览古迹的,龙天楼带头往后找,很容易找到了那石屋。
  真正石砌的一间屋,还相当大,没窗户,两扇厚厚的石门上,挂着一具巨大的铜锁。
  这难不倒人,龙天楼上前去抓着那把铜锁,暗用真力一扭,一把坚固的铜锁不但变了形,
而且碎成片片。
  铁奎、凌风抢上前就要去开石门。
  龙天楼一眼瞥见右边石门靠角落处,有一点红影,像条线,他抬手拦住了铁奎、凌风:
“慢着。”
  铁奎、凌风一怔。
  十五阿哥忙问:“怎么了?天楼。”
  龙天楼道:“还不知道是什么,总是小心点好。”
  他蹲下去细看那条红线,他这一看,大伙儿都看见了。
  那条红线跟一般的细麻绳儿一般粗细,只露出一段,两寸长短一段。
  龙天楼伸手拉了拉,拉不动,似乎一头在石门里,一头在石墙里。
  华光道:“总座,您看是什么?”
  福康安近前看了看,道;“天,别是药捻子。”
  大伙儿吓了一跳。
  龙天楼道:“我也这么想,谁带的有匕首?”
  铁奎马上递过来一把,刃薄如纸,一看就知道锋利异常。
  龙天楼接过去,小心翼翼,一下把那两寸长短的一段切了下来。
  捏起来一揉,线散了,两指沾满了黑色粉末。
  没错,是药捻子,是引信。
  大伙儿脸色都变了。
  福康安道:“一旦引发,炸的不只是这座石屋,桃源别府在京城地底下,一炸开来,那
还得了。”
  十五阿哥脸都白了:“等知道是谁在幕后主使以后,非抄他的家不可。”
  龙天楼站起了身,两手暗用真力,缓推两扇石门。
  福康安抢前一步挡在十五阿哥前头。
  石门刚开一条缝,一阵机簧响,一蓬乌黑的小箭从门缝里疾射而出。
  龙天楼早防着了,一声:“小心!”双掌翻飞,那蓬乌黑小箭立即散扬四射,只有一枝
擦着凌风的耳轮射了过去,把凌风吓出一身冷汗。
  淬毒小箭射过,再无动静,龙天楼推开了两扇石门,石门开处,看得大伙儿立即直了眼。
  石屋等于一个仓库,一排排的木架上,古玩、玉器、字画、金银,洋洋大观,什么都有。
  “乖乖,这还得了。”
  不知道谁叫了这么一声。
  福康安双眉掀动,一步跨了进去:“先不要动任何东西,仔细看过一遍再说。”
  大伙儿一拥进了石屋,分头查看。
  带来的人不少,但却数不过来,没有一种不是珍品,没有一样不价值连城。
  十五阿哥跟福康安身在皇家,但是他俩也从没见过这么多的珍宝,更不要说是其他的人
了,大伙儿看得不只目瞪口呆,简直就心惊肉跳。
  看着看着,福康安头一个叫出了声:“贡品!”
  没有错,十五阿哥也看见了,有一座木架上,放着不少玉器古玩、稀奇东西,还有些是
西洋的玩艺儿,十样之中,至少有五样是贡品。
  既是贡品,怎会在这儿,足证这不是一个江湖组织天香教所能办到的。
  福康安当即下令,大伙仔细查,不许漏掉一样。
  查到最后,在最靠里的地方,发现了一座香橱,但里头放的不是什么珍贵古籍,而是一
本本的帐册。
  十五阿哥跟福康安亲翻帐册,触目惊心,包括石屋里的所有,这些东西的名称、价值、
来处、出处,记载得详详细细。
  但是,就不知道这些东西该属于谁,当然,谁都知道这里是属于天香教的,但谁也都知
道,它们绝不应该属于天香教。
  这不难查,因为记载的有这些东西的来处,只把那些人召来问一问,就不难明白他们把
这些东西送给了谁。
  十五阿哥凝重的脸色中掩不住激动,下令搬运,把这些东西先运回十五阿哥府,再运进
宫。
  就在两头照顾搬运的时候,龙天楼悄悄地走了。他到了白爷的住处,一诺千金,他要带
走玉妞,但没看见白五爷跟玉妞,却在桌上发现了一封信,玉妞写的,写给他的。
  在信里,玉妞首先说明,白五爷已辞去巡捕营职务,带着她离京他去,并没有说明去处,
接下来,是整篇的忏悔,并言明自知跟他无缘,不愿再行强求……
  看完了信,龙天楼脸上泛起苦笑,但是心里,确实有如释重负之感。
  跟着,他到礼亲王府辞行,说是辞行,老郡主当然明白他的心意,但却只允许一个人跟
他走,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没办法再从头做起,让兰心走,也是违背“家法”的,她自己一
定要留在皇族,表示对皇家的一份忠诚。
  老郡主的心意既决,是准也没办法改变的。临走,龙天楼写了两封信,—封给十五阿哥、
福康安,请求成全,另一封交巴尔扎送往西山,给“小狮子”夫妇。
  龙天楼带着兰心悄悄地走了,他没问追查大阴谋的结果如何,因为那已经是大内的事了。
  但是事隔不久,有—件事天下皆知,而且大快人心。
  那就是十五阿哥接掌大宝,奉乾隆为太上皇,等太上皇驾崩归天之后,十五阿哥也就是
嘉庆帝,立即惩治了和坤,并且列举罪证,抄了和坤的家。
  从和坤家抄出来的,又一次使人惊心动魄。
  打那时候,就流传了这么一句话:“和坤栽倒,嘉庆吃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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