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铁血柔情泪
第 十 章 娇俏玲珑
韩奎抓药回来,玲珑已是面向上仰卧着,一双美目虽然仍闭着,可是小脸上已经有了红
润之色,呼吸也均匀多了。
除了她仍是那么瘦,任何人都会说她是睡着了,而看不出来姑娘她正让病魔紧紧地缠
着。
花三郎坐在一边,额上有汗,脸色也有点苍白,眉宇间也掩不住那疲累之色。
韩奎是个行家,一看就知道花三郎是用内家真气渡入自己女儿体内,不但遍行了五脏六
腑,奇经八脉,而且助长了自己女儿的血气流畅。从此,自己女儿身轻体健,很难再有病魔
入侵,说得那个一点,简直就能益寿延年。
韩奎忍不住心里的激动,刚要开口。
花三郎却先睁开眼说了话:“回来了,韩大哥。”
韩奎道:“三少爷,我韩家两代受华家厚恩……”
花三郎道:“玲珑的元气,耗损得很厉害,参怎么样,是不是成气候的?”
韩奎忙道:“药是前门大街‘福仁堂’抓的,大掌柜的说,是上了百年的老山参。”
花三郎道:“那就行了,京里这些药铺,都是上百年的老字号,他们只要说了话,那比
写字据,立保单还可靠,玲珑的虚弱是能治了。”
韩奎一脸感激色,道:“三少爷……”
“韩大哥,说一句是感激,一百句也是感激,何必呢,冲咱们这份渊源,用得着这样
么?”
韩奎赧然而笑道:“我也知道,只是……”
忽听玲珑虚弱地叫道:“爹……”
韩奎忙望,只见床上的玲珑已经睁开了眼,这一喜非同小可,急忙放下手中药,一步跨
了过去:“丫头,你醒了,快看看,谁来了。”
玲珑气很弱,道:“谁?”
花三郎站了起来,叫道:“玲珑。”
玲珑象让人拿针扎了一下,瘦弱的身子一震,霍地在枕上转过了脸,突然间,她清瘦的
面颊上红意更浓,一双美目都瞪圆了,重现了耀眼的光采,惊喜叫道:“三少爷,是您?”
花三郎笑道:“你说是谁。”
“您,您回来了。”
“可不,该来看看你们爷儿俩了。”
说着话,花三郎到了病榻旁。
玲珑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伸出枯瘦的手,一把抓住了花三郎的手:“三少爷,真是
您!”
花三郎含笑道:“可不真是我,你总不至于咬咬手指头吧。”
玲珑收回手,真要咬。
花三郎忙拉着了玲珑的手,拍了拍道:“傻姑娘,值当吗?”
“怎么不值当,只要真是您回来了,就是断条胳膊也值当。”
不知道玲珑怎么突然这么兴奋,说着话,仰身就要坐起来。
韩奎忙拦:“丫头……”
“爹,您伸把手扶我起来。”
韩奎道:“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三少爷一回来,我的病就好了大半了。”
韩奎脸色一变。
玲珑倏然红了娇靥。
花三郎心头一震,姑娘的病因他霎时明了了三分,忙道:“韩大哥,就扶玲珑起来
吧。”
韩奎这才应一声,把玲珑扶坐了起来。
玲珑坐是坐起来了,可是红着脸,低着头,半天没开口。
韩奎有点不安,道:“三少爷,您坐坐,我煎药去了。”
他提起桌上的药走了。
玲珑羞也好,臊也好,她总是个姑娘家,花三郎昂藏须眉七尺躯,不能跟她一样,就算
心里有些什么震撼,表面上不能也跟个姑娘家似的。
他搬把椅子坐在了床边,笑问道:“觉得怎么样,好点儿了么?”
玲珑勾着脖子微微点了点头:“好多了,刚不跟您说了么。”
花三郎笑道:“这么大个姑娘家了,怎么这么不知道小心,会受了风寒?”
玲珑霍地转脸,两眼直盯着花三郎:“三少爷,您精擅医术是不是?”
“只是能治点小病,谈不上精擅。”
“您一定给我看过了,是不是?”
“不精,我给你把过脉,药都抓回来了。”
“以您的诊断,我是受了风寒?”
这话问得花三郎心里一跳,道:“我的医术本来就不怎么高明。”
“您连我是什么病都没看出来,怎么能对症下药,药不对症,您这不是害我么?”
花三郎笑笑道:“要害害别人,我也不能闭着眼害自己人啊,放心,我开的药是些清心
去火的药,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害处的。”
玲珑还要再说。
花三郎抢了先,转移了话题:“对了,我教你的那套步法,这些日子练了没有?”
他原以为转移了话题,哪知玲珑神色一暗摇了头:“您走没多久,我就病倒了,怎么
练。”
“那也不要紧,你聪明颖悟过人,等病好了,练上两趟就行了。”
玲珑看了看花三郎,迟疑了一下:“三少爷,您这趟回来,不走了吧。”
花三郎笑道:“难道让我学会跟你爹说书,我没那本事!”
“三少爷,我说的是真的。”
“玲珑,我说的也是真的。”
“三少爷,我知道,要让您不走,那简直比登天还难,您是不是能多待些日子,就算走
了,往后是不是能常来?”
花三郎本来是打算住这儿的,可是现在他不能不慎重加以考虑了。
他道:“我不敢说能多待些日子,可是往后常来我做得到,京畿一带就这么一处亲近朋
友,不上这儿来,我还能上哪儿去!”
玲珑口齿启动了一下道:“您说话可要算数。”
“叔叔说的话,又什么时候不算数过?”
玲珑目光一凝:“叔叔,您真当您是我叔叔,真希望我叫您叔叔?”
“瞧你问的,我管你爹叫大哥,我不是你叔叔?难道你不该叫我叔叔!”
玲珑微一摇头:“您大不了我多少,何必托这个大,我倒觉得叫您三少爷顺口。”
两个人就这么聊着,花三郎从天南地北一个劲儿扯,绝不沾“正题”。
玲珑似乎也没在意谈什么,不过她的精神却是越来越好了,笑得也开朗多了。
韩奎端药进来,倒看得着实一怔:“三少爷,药煎好了!”
玲珑皱眉道:“我不喝,挺苦的,您瞧我这样还用吃药么?”
韩奎脸色微怔:“丫头……”
花三郎一笑而起:“别让我这个给人治病的下不了台。趁热喝了吧,我开的这帖药,是
有病治病,无病强身,绝错不了的。”
玲珑还待再说,花三郎伸手从韩奎手里接过了碗,道:“这样吧,我来侍候汤药。”
韩奎忙道:“这怎么敢当,三少爷您这不是折她。”
花三郎道:“韩大哥这是怎么说话来着,什么折不折,你没我的面子大,不让我端着
碗,玲珑未必愿意把这碗药喝下去,不信你试试看。”
韩奎深望玲珑,玲珑玉颊泛红,眉宇间洋溢着欲掩弥显的喜意,眨动了一下美目,没说
话。
韩奎明白,恐怕还真是这样,玲珑都这么大个姑娘家了,尤其当着花三郎,总不能连唬
带骂的逼着让她把药喝了,为了自己的爱女,也只有迁就点儿了,玲珑没说话,他也没作
声。
没作声当然就是默许了。
花三郎端着药走近床边,道:“来吧,姑娘,我端着,你就这么将就喝吧,闭着眼,一
口气喝完它,别出气。”
玲珑真就这么喝了,可是她没闭眼,中间也歇了一口气。
她没嚷苦,甚至连眉头也没皱一皱。
药不苦?那是东吴大将贾化(假话),利于病,必得苦口良药,只不过如今端在花三郎
的手里,姑娘的小嘴儿就觉它变了味儿,跟碗冰糖水似的。
一碗药喝得点滴不剩,花三郎笑了:“玲珑真乖。”
玲珑一怔,带着嗔意白了花三郎一眼:“乖,您把人当成几岁了,还吃奶的孩子?”
花三郎笑道:“在做长辈的眼里,你还想大到哪儿去。”
玲珑气得鼓了腮帮子:“早知道我一口也不喝。”
花三郎笑了。
药,玲珑是喝了,她没觉得苦,可是那股子苦味儿全跑进了韩奎心里,他是宁愿那碗
药,苦得让玲珑不敢张嘴啊。
花三郎又给玲珑倒了碗温开水,看着玲珑喝了,然后道:“刚吃完药,躺下歇会儿,我
跟你爹上前头去坐坐。”
玲珑忙道:“不,我不要紧……”
“我知道你不要紧。”花三郎道:“我也没说你要紧,我只是让你吃完药歇会儿,静静
的让药劲儿行开。”
玲珑道:“起来走走,不是药劲儿行开得更快吗?”
韩奎道:“丫头,你可不小了。”
玲珑想说什么。
花三郎拦了话头:“听话,躺下歇会儿,我跟你爹只是上前头聊聊。”
玲珑一看没办法,只得就台阶下了,道:“您可不许走啊。”
“走?谁说我要走了。”花三郎道:“我也得舍得啊,还没等你病好了,做两样顺口的
菜给我下酒呢。”
玲珑兴奋地道:“这可是您说的。”
“当然,出自我口,入自你耳,还有你爹这个人证当面,错不了,在没吃着你做的菜之
前,赶都未必赶得走我。”
说完了话,他带笑拉着韩奎出屋去了。
姑娘玲珑,既是一阵惊喜,又是一阵兴奋,她可没听花三郎的话,猛然掀被而起下了
床,趿上绣花鞋刚下地,头一昏,眼一花,身子一晃,差点儿栽倒,她忙扶住了桌角,稳了
稳自己,待脸上恢复了些血色,她急忙地走到化妆台前坐下,拿起牙梳梳起头来了,接下
来,当然是薄施胭脂,微点绛唇……
花三郎一路往前走,脸色有点沉重,可是到了前头以后,他马上又恢复了正常,笑着
道:“韩大哥放心吧,我担保姑娘明儿个就能下床了。”
韩奎的神色,就是带那么点儿不自在,而且说话犹豫,欲语还休的:“三少爷……”
花三郎道:“本来我想来看看就走的,可是现在,只有多待上一两天,等玲珑完全好了
再走了。”
韩奎脸上掠过一丝异色:“三少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想让您走,可又怕耽误
您的正事。”
韩奎话是这么说的。
可是花三郎懂他的真正意思,笑笑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怕耽误正
事,可是更怕玲珑病再犯了不好治。”
韩奎脸色猛一变:“三少爷,当然是您的正事为重。”
花三郎道:“韩大哥,你只是这么一个女儿,加以我深知你们父女间的亲情,我怎么敢
让这份疚落在我身上。”
韩奎沉默了一下道:“三少爷,您的好意我懂,可是丫头这病是治不好的病,既是治不
好的病,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束手无策,往后去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那也全看她自个儿的命
了。”
花三郎吁了一口气:“韩大哥,自己人,我是有什么说什么,你知道我,从来不知道什
么叫难,天底下也没有我办不了的事儿,可是眼前这一桩……”
韩奎道:“您不必管得太多,谁让她自己沾上这个治不好的病!”
花三郎微微一笑,道:“韩大哥,你等于是看着我长大的,应该比谁都了解我,我不是
这意思……”
韩奎脸一红,倏地一阵惊慌道:“三少爷……”
花三郎抬手拦住了韩奎的话头:“韩大哥你是个十足的老江湖,道儿上的经验历练,你
比我多,但是对于姑娘家的心,你知道的未必如我,玲珑还是个孩子,也就是说,她现在的
想法还不成熟……”
“三少爷,我宁愿是这样。”
“呃?”
“知女莫若父,玲珑的年纪是嫌小了些,可是她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
在外头跟着我跑了这么些年,加以她娘去得早,这个家就等于全由她一个人操持,依我看,
她所知所懂的,要比跟她同年岁的姑娘家多得多!”
花三郎所以说玲珑的想法还不成熟,是基于他觉得玲珑还带着几分稚气,也是他是拿玲
珑跟南宫玉比。
但是实际的情形是这样么?
是他对了,还是韩奎对了。
倒不是花三郎他有什么门户之见,也不是因为谁的先入为主,而是他始终拿玲珑当个孩
子,甚至当晚辈,若是有点什么,会让他觉得有一种罪恶感。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这种想法是否正确。
韩奎说完了话,花三郎他皱了眉,他怎么办?
走,怕的是玲珑受不了这个打击,这种病再犯,那就不是那么好治的了。
不走,又怕玲珑越陷越深,叫他将来如何善后?
花三郎他坐在那儿,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韩奎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相当痛苦,他又能怎么办。
女儿是他的,是他的命根,可是偏偏他不能勉强花三郎怎么样,尤其他压根儿就不愿
意,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女儿配不上,口齿启动了一下,他刚要说话。
花三郎听见了什么,抬眼外望。
果然,打外头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人,东厂的,大档头巴天鹤,带一名番子。
韩奎一怔站了起来。
巴天鹤却忙向花三郎躬下了身:“总教习,可让属下找着您了。”
花三郎坐着没动:“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巴天鹤赔笑道:“是项爷说您在朋友家,可连他也不知道您这位朋友住哪儿。”
“那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总教习,京畿一带,还有厂卫中人找不到的地儿么,何况项爷告诉属下,您这位朋友
是在天桥说书的。”
花三郎淡然道:“真难为你们,找我有事儿?”
巴天鹤神情一肃,躬身道:“督爷有要紧事,急着见您!”
花三郎一听,马上想到了项刚告诉他的事,应该没错,除了这件真正急要的大事,项刚
绝不会让东厂的人跑来打扰他。
他站了起来,道:“督爷在哪儿?”
“在厂里候着您的大驾呢。”
花三郎转望韩奎:“韩大哥……”
眼角余光一下瞥见,通后头的门里站着个人,是玲珑,光梳头、净洗脸的,还薄施香粉
点了胭脂,衣裳也换过了,显然是刻意打扮过,可就一张娇靥如今白得厉害。
韩奎也看见了,一怔:“丫头……”
花三郎向巴天鹤一摆手:“你们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是!”
巴天鹤恭应声中躬身,带着那名番子走了。
花三郎转过脸去:“玲珑,你怎么出来了。”
玲珑的语气冰冷,还带着极力压制着的颤抖:“幸亏我出来了,要不然怎么见得着三厂
的贵人。”
韩奎忙道:“玲珑……”
花三郎拦阻地道:“韩大哥……”
玲珑道:“你不用拦我爹,这会儿我想说什么,谁也拦不住。”
花三郎道:“玲珑,没人拦你。”
“三少爷,好些日子不见您来,您在哪儿得意了?三厂?还是位总教习。”
“不错。”
“怪不得您许久不来,敢情是沾了官,当了官了。”
“玲珑!”韩奎喝止,可是没用。
“三少爷,凭您的条件,只要走上这条路,何愁不转眼一步登天,飞黄腾达,可是凭您
的条件,又何必非走上这条路不可。”
花三郎没说话。
突然间,玲珑的珠泪夺眶而出,连瘦弱的身躯都猛然抖了起来:“算我们父女瞎了眼,
我们命小福薄,不敢高攀,你走,永远别踩我姓韩的门。”
说完话,转身奔了进去。
“丫头!”韩奎暴喝,就要追过去。
花三郎一把拉住:“韩大哥,你要是怪她,咱们这份渊源就算完了。”
韩奎惊声道:“三少爷……”
“韩大哥,我这样走,不是正好么!”
“可是三少爷……”
“我能把性命许出去,又何在乎这点儿冤屈?”
韩奎一阵激动,低下了头……
花三郎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韩奎抬起了头,两串热泪,无声滑落,花三郎出门拐了弯,看不见了,韩奎一抹眼泪,
急急往后而去。
他在院子里看见了爱女玲珑,玲珑倒在院子里,他急忙过去扶起,玲珑脸色煞白,人昏
迷,气若游丝,地上有一小滩血。
“玲珑,玲珑!”
玲珑微睁开眼,看了韩奎一下,随又闭上了眼,泪珠顺着瘦削、冰冷的面颊滑下。韩奎
的心象千把刀在割,可是他没说什么。
花三少能为无数条性命,为朝廷许出命去。
他韩奎为朝廷,为那无数条性命,又有什么不能舍的?!
花三郎赶到了东厂,在“签押房”里见着了熊英。
熊英会做人,绝口不提花三郎“迁躲”的事,不着边际地寒喧一番,哈哈一阵之后,才
递过了一纸机要公文。
花三郎接过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是项刚说的那回事,没什么大出入,唯一不同的,是
这纸机要公文上提到了“白云观”。
花三郎怔了一下:“‘白云观’?”
熊英微点头:“对,有迹象显示那儿可疑。”
“什么人,全真?信徒?”
“不知道,就是要你去查。”
花三郎道:“那么请督爷示下,什么时候开始?”
熊英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花三郎道:“有没有限期?”
熊英道:“没有,当然也是越快越好。”
花三郎道:“能不能请督爷示下,这项密告是怎么来的,有没有根据?”
熊英疑惑地看了花三郎一眼:“你什么意思?”
花三郎道:“我想知道一下密告的人是谁,他既作此密告,必然有他的根据,在着手侦
查以前,如果能先找这个人谈一谈,应该比毫无头绪的往‘白云观’闯,好办得多。”
熊英沉吟了一下,道:“你说的是理,不过这纸令谕是从‘内行厂’交代下来的,接获
密告的是‘内行厂’,你要想知道密告的来处,只有上‘内行厂’去查问,不过据本督所
知,‘内行厂’是向不将这些线民轻易告人的。”
花三郎道:“对‘三厂’的自己人,也有必要如此保密么?”
“三厂负的责任重大,朝廷的安危,几乎全靠三厂来维系,是以不得不如此,事实上三
厂能发挥阻吓谋叛大奸恶的功效,至今绩效斐然,使得人人谈虎色变,闻风胆落,主要还是
因为三厂组织严密,绝对保密,行动神秘,三厂的成员虽然都是经过千挑百选的,但仍难免
有极微的良莠不齐现象,所以三厂一贯对内也照样保密,自己只知道份内事,别人所负的任
务,他是一点也摸不透的。”
花三郎静静听毕道:“但是,督爷,现在这项重责大任交给我了,我应该是没有什么不
能知道的,至少我所负任务范围以内的事,事先应该让我有个通盘的了解,这样办起案来才
能事半功倍,当然,我并不是说没有这种事先的了解,就不能办案,但是有了事先的了解,
总比茫然中着手找头绪要快得多。”
熊英点头道:“这个本督知道,但是你要作事先的了解,恐怕必得你自己跑一趟内行
厂,‘内行厂’的事,本督帮不上你什么忙。”
花三郎道:“那我就自己先跑一趟‘内行厂’,只是,督爷到了‘内行厂’,我找谁
呢,总不能直接见九千岁。”
熊英道:“那当然,‘内行厂’里,也是各有所司,各负专责,不过这件事该去找谁,
本督却没有办法告诉你,因为那是‘内行厂’的事,本督无权过问,也无从知晓。”
听这么一说,花三郎更知道,三厂名若一体,其实是各厂的机密各自独立,东西两厂互
不知晓,更无从获悉内行厂的机密,但是高高在上,监视东西两厂的内行厂,却对东西两厂
的组织,各部门的职掌,甚至于机密,那是了若指掌。
花三郎道:“照督爷这么说,恐怕我只有自己去问了。”
“恐怕是这样了。”熊英道:“不过你去是白去,跑也是白跑,因为三厂从来就没有这
种前例,他们不会告诉你,说不定你还会挨一顿训。”
花三郎道:“这么说,以往三厂办案,是接获令谕就闷着头办事,从不多问什么。”
“事实如此,尽管如此,三厂仍然是没有破不了的案,办不了的事。”
花三郎道:“恐怕在时间上要多花费不少。”
“这是难免。”熊英道:“不过三厂也赖以巩固至今,可以说从来没出过大差错。”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道:“也许这样是对的,那么我就开始着手侦查了。”
花三郎起身告辞,他面子不小,熊英送他到签押房门口。
要出签押房了,花三郎想起来问了一句:“督爷,我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办案,还
是……”
熊英道:“随你,如果你需要支援,‘东厂’的人手任你调度。”
花三郎:“那好,容我先自己看看情形,如果需要支援,我会随时禀报督爷。”
熊英道:“无须禀报,到时候你只管调人就是。”
“多谢督爷。”
花三郎施一礼走了,他原打算离开东厂以后,先找项刚,哪知道一离开东厂,他就发现
身后有人跟踪,他是何等人,只一想就知道是熊英派出来监视他的,他装不知道,拐两个弯
就轻易把身后的人甩掉了,然后,他直奔项刚的总教习府。
项刚刚吃过晚饭,一见他来了,拉着他又要斗酒。
“项爷,我身负要公,您可别耽误了我的公事。”
“怎么?你上东厂去过了!”
“承蒙您的指点,他们找到了我,既然找到了我,还能容我不去,一到东厂见着了熊督
爷,马上就接奉一纸令谕,命我立即着手办案了。”
“那你不立即着手办案,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项爷,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您说过的,我接办这案子,您在身后给我撑腰,大力支
持,所以我厚着脸皮来了。”
项刚笑道:“怎么还没着手呢,就要撑腰了。”
花三郎道:“项爷,那纸令谕我拜读过了,完全跟您告诉我的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
多了三个字‘白云观’。”
项刚笑容一敛:“呃!‘白云观’?”
“可不,其他多一个字都没有。”
“其他多一个字都没有?既有了‘白云观’,你还要什么?”
“‘白云观’,毛病是出在观里的道士身上呢,还是出在进出‘白云观’的善男信女身
上,全不知道,得我去侦查,这不是让我闭着眼瞎摸么?”
“办案嘛,可不就得这样。”
“谁说的……”
花三郎把他的看法说了一遍,也把熊英告诉他的告诉了项刚,最后他说:“我没想到,
三厂办案是这么个办法的。”
项刚点头道:“熊英说的没错,也都是实情,你认为不好,我也不敢苟同,可是三厂就
靠这个,多少年至今没出过大纰漏。”
“我知道,熊督爷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那么你来找我……”
“熊督爷让我自己上内行厂去问,又说他们不会告诉我,我知道这是实情,只好上您这
儿来求助了。”
“求助?你是要我……”
“求您给个指点,我上内行厂找谁,还得求您关照一声,让他们把我想知道的告诉
我。”
项刚霎时皱了浓眉,道:“老弟,这你可是让我坐蜡了,不错,‘内行厂’的事,别人
不知道的我全知道,我知道你该找谁,可是这么一来,我就破坏了三厂的体制跟规法,我不
怕九千岁追究责任,但是我不愿落人话柄。”
花三郎也皱了眉,他没想到,在项刚这儿居然也碰了壁,吁了一口气,他道:“既是这
样,我不敢让项爷您为难,说不得只有靠我自己去摸索了。”
“老弟……”
花三郎没让他多说,站起来道:“项爷,身负大责重任,不敢多耽误,我告辞。”
项刚跟着站起,抬手道:“你等等。”
“项爷……”
“谁叫你这是头一回找我,支持你,这话是我说的,我不能自己打自己嘴巴,到内行
厂,你去找大档头罗玉,就说我让你找他的就行了。”
花三郎心里着实一阵激动:“谢了,项爷,倘能有所成,皆项爷您今日所赐。”
项刚道:“好了,老弟,什么时候学的这么酸了?别的要不要我帮什么忙?”
“谢谢您,不用了,要是再找您帮忙,那就显不出我来了。”
项刚笑道:“你弄拧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你刚沾三厂,差事是东厂交给你的,熊英的人
你用起来未必顺手,要是有需要,你不嫌弃,我可以给你找几个人打打下手!”
“呃!谁?”
“我这四个贴身护卫,不是我老王卖瓜,他们一个个,并不比三厂的大档头们差。”
花三郎道:“这个我知道,我先谢了,这样吧,等需要他们几位助一臂鼎力的时候,我
再来搬请救兵。”
“那好。”项刚一点头道:“我让他们随时待命,随时听候差遣,办你的正事去吧,我
不留你了,也不送你了。”
花三郎施一礼要走,忽然又停了下来:“对了,项爷,三厂以往办案,派出去的人身
后,还另派有人监视,有这个前例么?”
项刚呆了一呆道:“老弟,熊英派人监视你?”
“是不是监视,我不敢说,不过我一出东厂就有人钉我的梢,那不是监视又是什么?”
项刚脸色变了:“老弟,你也别见怪,三厂做事就是这样,一贯作风了,九千岁是除了
他自己,别人谁也信不过,让人办了事,卖了力,心里还落不痛快。”
花三郎淡然一笑:“既是三厂作风如此,我也就不敢见怪了,只是我怕他们会坏我的
事。”
“怎么?”
“项爷您想啊,这种事只得在暗中进行侦查,时机没成熟之前,绝不能打草惊蛇,我自
己的任务,我当然知道小心,可是别人是不是也会象我这么小心,我就不敢说了,万一在侦
查当中,让对方发现了跟在我后头的人,不就坏了我的事了。”
项刚冷哼道:“老弟,不要紧,你只管干你的,将来万一出点什么差错,九千岁面前自
有我说话。”
“谢谢您,项爷,我告辞了。”
花三郎没再多话,施一礼走了。
项刚说不送,真没送,一张脸铁青,威煞吓人。
花三郎一点也没耽误,离开项刚的总教习府就到了内行厂。
按理,他如今身兼东西两厂的总教习,内行厂的人不是不知道,门禁森严的“内行
厂”,他应该可以通行无阻,轻易进出了。
哪知,理虽如此,事却不然,内行厂的门卫对他这位东西两厂的总教习硬是不买帐,盘
问了半天,只能在门房等候,硬不让他进内行厂去。
门房等就门房等吧,好在花三郎他也不一定非要进去不可,只要能见着罗玉,在哪儿等
都一样。
门房里坐了没一会儿,罗玉到了,四十来岁个人,瘦得皮包骨,鹞眼鹰鼻,还垂着稀稀
疏疏几根山羊胡,一看就知道是个工心计的人物。
门房里只有花三郎一个人在,用不着问谁找他,而且他一进门房,花三郎就站了起来。
花三郎很客气,满脸堆笑:“罗大档头。”
罗玉的神态可是相当倨傲,两眼冷冷打量花三郎:“你是……”
“我姓花,新任的东西两厂总教习。”
“我不认识你。”
显然,东西两厂的总教习,在东西两厂吃得开,熊英、阴海空也当宝似的,而在刘瑾自
领的这内行厂,人家根本没把这个总教习放在眼里。
花三郎很沉得住气,根本就没在意,依然笑容可掬:“是的,我也没见过罗大档头,我
是为了‘内行厂’交到‘东厂’去的一件案子来的。”
“案子,什么案子?”
“应该属于谋叛造反,公事上说有迹象显示,一部分有组织的莠民潜来京畿,可能有什
么不法勾当,毛病出在‘白云观’。”
罗玉一点头:“是有这么一件案子,你问这……”
“‘东厂’把这件案子交由我侦办。”
“呃!熊督爷把案子交给你了?”
“是的!”
“东厂里不乏干练老手,这么一件大案子,居然落在了你这个新任总教习身上,足见熊
爷对你相当器重。”
这话,话里有话,带着象针一样的刺儿。
花三郎何许人,还能听不出来,可是他装糊涂:“好说!”
“那么你找我……”
“为了有着手的人与事,我特来请教,请罗大档头告诉我,密告是怎么来的,是什么人
的密告,我想先找密告人谈谈。”
罗玉脸色一变,沉声道:“是谁让你来找我的,谁告诉你我知道?”
“罗大档头,这,重要么?”
“当然,轻易泄密,我要禀报九千岁。”
花三郎淡然一笑道:“那么罗大档头就请把项总教习告上去吧。”
罗玉一怔:“项总教习?‘霸王’项爷?”
“三厂之中,有两位项总教习么。”
“真是项总教习告诉你的?”
“项总教习不但告诉了我,还让我专程拜访,求罗大档头指点,罗大档头要是不信,可
以跟我一起上总教习府去见项爷。”
项刚这个总教习可比花三郎这个总教习神多了,谁叫人家是“内行厂”的总教习,谁叫
人家能让九千岁都让三分?
罗玉的态度马上变了,他那森冷紧绷的瘦脸上,霎时象春风解冻似的,有了笑意:“不
敢,不敢,你怎么不早说。”
“罗大档头的意思,是怪我说迟了。”
“不,不,我不会说话,我不会说话,咱们坐下慢慢儿谈,坐、坐、请坐。”
罗玉可真是前倨而后恭,小心地把花三郎让坐下,还殷勤地倒了一杯茶过来,双手捧
到:“花总教习,请喝茶。”
花三郎不拿项刚压人,欠身接过:“有劳,谢谢。”
罗玉也落了座,他挨着花三郎坐下,陪着小心翼翼的笑,低声道:“既是自己人,兄弟
我就不敢再瞒总教习,‘内行厂’的人,各有专司,京畿一带的眼线,全归兄弟我管,所以
项爷赏这么个脸,谢总教习你来找我——”
“这么说,项爷并没有让我找错人。”
“没有、没有,就是兄弟,就是兄弟。”
“那么,这件案子的密告人是——”
“兄弟正要告诉总教习,这个眼线叫陈宫,就是在‘白云观’前面摆卦摊儿的陈铁口,
‘小神仙’陈铁口。”
“呃,那么这陈铁口是根据什么密告的?”
“总教习的意思——”
“有密告,必然是发现了可疑的人与事,没有可疑的人与事,就无从密告,是不是。”
“对、对,不过这件事最清楚的还是他本人,你看这样怎么样,咱们换个地儿,兄弟我
把他召来——”
“我看不用了,项爷叫我来向罗大档头求教,可不是叫我来给罗大档头惹麻烦,我自己
找他去,罗大档头你,就跟我没来过一样。”
罗玉忙赔笑道:“项爷跟总教习真能体恤人。”
花三郎站起来道:“我告辞了,罗大档头的好处,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不敢、不敢,以后只要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请只管吩咐。”
罗玉恭恭敬敬的送花三郎,一直送到了“内行厂”大门口。
花三郎让罗玉装的就跟他没来过一样。
主意是好,可是在内行厂行不通。
花三郎经过门房这一关,罗玉可以装不知道,别人可岂能不知道?
罗玉送走了花三郎,一路思忖着花三郎怎么攀上了项霸王,一路往里走,刚经过门房
外,就听:“罗玉,进来一下。”
罗玉一听这话声,就打心里哆嗦了一下,连忙进门房,没别人,只有那位师爷在,他猜
到有点不妙,忙见礼:“师爷!”
师爷语气森冷:“你把陈宫托给姓花的了。”
罗玉不但一怔,而且一惊:“师爷你……”
“我怎么会知道,是不是?太简单了,你有你的职责,姓花的刚从熊英手里接办案子,
不是为跟你打听什么来了是为什么?”
罗玉额上见汗,苦了脸:“师爷,你明鉴,是项总教习让他来找我的,您知道,别人我
可以不理,可是项爷……”
师爷冷哼道:“我就猜到了准是项刚,别人不可能知道,也没这个胆,项刚他敢坏三厂
的体制,藐视三厂的规法,事关重大,我不能不让九千岁知道一下。”
罗玉霎时吓白了脸,忙道:“师爷,这么一来,属下……”
“没你的事,九千岁面前,我自会替你开脱,我知道,你惹不起项刚,三厂之中谁也惹
不起项刚。”
罗玉忙躬身:“谢师爷的恩典。”
师爷大刺刺地摆摆手。
花三郎到了“白云观”前,背着手,迈着潇洒步,象极了寻幽揽胜的诗人墨客。
“白云观”在西门外两里处,是一座道教的正观。
原为唐天长观旧址,后历建历改,最后才改成了“白云观”。
观内建有灵骨殿、律堂、邱祖堂、玉皇堂、三清阁、长春殿、儒仙殿、翕光殿等,另有
律堂及玉皇宫,观后还有座相当大的花园。
每年元月十八、十九两天,称燕九节,以纪念长春真人及邱元清,元清在明初信道,入
阐三清,有识者荐元清于世祖,认元清非常才,有问于邦国,世祖大喜,乃赐以宫嫔,元清
不敢却,乃于元月十九日自宫,故定是日为阉九节,为避讳“阉”宇,改用同音“燕”字,
故又称“燕九节”。
“白云观”所祀之长春真人邱处机,字通密,别号长春,山东栖霞人,年十九,入昆仑
山修道,元世祖远征之际,率十八道应召,后置长春于燕京之“太极宫”,总管全国道教,
并参划政事共十二年,于八十岁羽化,这也是元朝利用道教统治人民之一例。
花三郎来的这一天,不是“白云观”庙会的日子,但是“白云观”平常日子仍是不乏善
男信女进出,尽管平常日子要比庙会之期冷清得多,而只要有人进出“白云观”,便有那应
运而生的各种小买卖,更是少不了星象卜卦之流。
花三郎一到“白云观”前,老远便瞧见了观门右前方树荫下摆着个卦摊儿,随风招展的
布幡上,正写着“小神仙”陈铁口。卦摊后头坐着个人,当然那必是陈铁口无疑。
花三郎迈着潇洒步到了卦摊儿上,直打量陈铁口。
这位“小神仙”四十来岁年纪,瘦削身材,显得有点干瘪,猥琐的长相,配上稀稀疏疏
几根胡子,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仙风道骨,也没透出一点灵气,有的倒是典型凭一张嘴作
骗,博些蝇头小利的跑江湖下九流。
花三郎这里打量陈铁口,陈铁口满脸堆笑忙站起,耗子眼上下一转,已把花三郎打量个
够:“请坐,您这位是批八字、算流年,还是……”
花三郎没等他把话说完,一撩衣裳,坐在了卦摊儿前的长凳上,提笔濡墨,抓过一张
纸,在上头写了“罗玉”两个字。
陈铁口一怔,旋即赔笑道:“您这是……”
花三郎指指纸上:“就是这位让我来的。”
“小神仙”陈铁口似乎明白了,耗子眼一睁:“呃,您是这位老主顾介绍来的,行,咱
们卦资减半……”
瞧不出他还相当谨慎,口风相当紧。
花三郎:“这‘白云观’前,有几个‘小神仙’陈铁口?”
陈铁口回手一指自己鼻尖:“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这位,称神仙的还能多,多了就不
值钱了,这是咱们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一门大学问,研钻不透,不敢挂牌,不象别卖的,只要
有几个小本钱,摆上个摊儿就够做生意了。”
花三郎一点头道:“那就好,这儿没别人,你用不着这么小心了,差事交到了东边,东
边那位爷把差事交给了我,没来之前,我先去见了纸上写的这位,他指点我,一到‘白云
观’先来找你‘小神仙’陈铁口,够清楚了吧。”
陈铁口仍是满脸堆笑,伸手抓起花三郎写了字的那张纸,边撕边道:“这可是从来没有
过的事。”
“绝无仅有。”花三郎道:“我这么说吧,是‘霸王’项爷让我去找你这位主顾的,他
能不买这个帐?”
陈铁口一怔:“‘霸王’项爷,您是……”
“我姓花,花三郎。”
陈铁口脸上的笑意没了,两眼发直:“新任的‘东西两厂’总教习?”
“不错。”
“失敬。”陈铁口连忙坐了下去,另拿一张纸,抓过笔来就往上划,道:“您别看附近
没有人,来往的都是香客,这块儿无殊龙潭虎穴,说不定正有一对眼珠子,远盯着咱们
呢。”
花三郎道:“呃!你露了相了?”
“那倒没有。”陈铁口道:“这点儿小心我还知道,再说我在这儿摆卦摊儿也不是一天
两天了,他们怎么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来的,只是他们相当机警,凡是到这儿来的香客,每
一个他们都留意上半天。”
花三郎微一点头道:“原来如此。”
“您想知道点儿什么?”
“你既作密报,必然有你的根据,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从哪儿着手去查?”
“是这样的,这一阵进出香客,比平常日子多了一倍不止,善男信女,干什么的都有,
可是瞒不过我这双招子,我看得出,他们全是江湖道儿上的。”
“每天都有?”
“可不,有时候一天还好几拨呢。”
“知道是哪一路的么?”
陈铁口摇头道:“我只是注意各地方的可疑人等,既经发现,职责所在,不能不报,至
于是干什么的,哪一路的,那就不是我的事了。”
“你进‘白云观’看过么?”
陈铁口摇头笑道:“不敢,我从没进过‘白云观’,要是突然无缘无故的进去,那等于
是打草惊蛇。”
“知道‘白云观’里有谁跟他们接头么?”
“就算有谁跟他们接头,那也是在里头,我这外头的人是看不见的。”
“你说有人可能在暗中盯着你我。”
“不能不防。”
“那说不得我只好破费几文了。”
花三郎站起身,丢一些碎银在桌上,然后背着手走向了座落在不远处的“白云观”。
任何一座寺庙道观,不到庙会之期,是绝少大开中门的,“白云观”自也不例外,两扇
中门紧闭着,只有两边的侧门开着,供香客进出。
花三郎就随着一两个香客,从侧门进了“白云观”,也跟着那一二香客到了大殿。
大殿里有几个全真在,许是花三郎不象香客,别的香客进出没人管,只有花三郎,刚到
大殿门口,一个中年全真就迎了上来,一稽首道:“恕贫道冒昧,敢问施主是……”
花三郎含笑答礼道:“我是外地来的,久闻京里‘白云观’三清圣地,香火鼎盛,我也
一向仰慕邱真人,所以特来瞻仰。”
“呃!原来如此。”
“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到处看看。”
“敝观仰仗的就是十方香火,凡入敝观,皆是施主,哪里会有什么不方便,是否需要贫
道为施主带路。”
“不敢烦劳道长,香客正多,道长还是照顾他们吧。”
“既如此,施主请自便。”
那中年全真稽首而退。
花三郎答了一礼,大殿里看了一阵,看不出什么可疑之处,遂转出了大殿。
读书论http://www。hslgame。com/
他背着手往后一路闲逛,他发现,除了前面大殿里有些香客跟几名全真之外,这往后走
的一路上,竟然没再看见一个人。
不愧是道家三清清静地,不但幽静,而且充满了灵秀之气,座座殿宇,处处飞檐狼牙,
无不宏伟庄严。
他不明白,何以“那帮人”会找上这么一个地方进出,何以这么不知小心,会让一个跑
江湖的下九流角色看破。
一路观赏,一路思忖,最后他到了那座“春花园”前。
一堵围墙,上覆琉璃瓦,随着围墙,就闻见了随风飘送过来的花香。
两扇园门虚掩着,花三郎轻轻一推,应手而开。门是开了,但是一盆水当头浇下。
花三郎反应快,疾退躲闪,水浇在地上,铺地花砖一阵叭叭脆响,都裂了。
敢情不是水,是毒液。
花三郎为之怵目心惊。
有这一招,足见这“春花园”里不简单,花三郎自不是怕事的人,提一口气疾闪而入。
入“春花园”脚刚沾地,还没看清眼前究竟是什么景象,噗,噗一阵连响,一排强匣从
迎面花丛中射了过来。
花三郎身躯疾转,只见一窝蜂似的强弩擦身而过,有的打在门板上,枝枝乌黑,显然是
淬过毒的。
这是花三郎,换个人不伤在第一阵上,也必伤在第二阵上,只要碰上一阵,铁打的金
刚,铜浇的罗汉也非命丧黄泉不可。
还好,就这么两阵,两阵过后,“春花园”一片死寂,象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花三郎毕竟是花三郎,他可不闲着,双眉剔处,目射煞威,吸一口气,身躯作疾转,不
过一转眼工夫,已将偌大一座“春花园”搜索了一遍,就连一个角落也没放过,只差没翻地
皮了。
但是,没有人影,就是没有人影,便连一点人影的痕迹都没有。
只要是人,绝不可能这么快,绝不可能快过花三郎,能躲过花三郎的搜寻。
可是事实上,花三郎并没有找到人。
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一种可能,这两阵是预先埋伏的。
为什么预先作此歹毒埋伏,似乎表示“春花园”有什么秘密,不愿让人轻易进入发现。
而事实上,“春花园”里并没有什么秘密,至少花三郎并没有发现。
那是怎么回事,除非是有人知道花三郎要到“白云观”来,先作好了埋伏,等着他中
伏,等着他丧命。
那又是谁呢?
知道他到“白云观”来的,只有一两个人,罗玉,还有就是小神仙陈铁口了。
会是这两个么,还是其中之一,可能性似乎不大。
照现在的情形看,花三郎应该去找“白云观”的全真了。
而照实际情形看,这件事似乎找不出跟谁有关系来,能找人家“白云观”的全真么?
碰上个不讲理的人,可以这么做,三不管抓起来拷问一番再说。
奈何花三郎是个讲理的人,他不打算这么做,“春花园”象没发生什么事,花三郎他也
象个没事人儿,略整衣衫,他又潇潇洒洒的出了“春花园”,象个没事人儿似的直往前行
去。
到了大殿,香客有几个,全真只剩下一个了,就是刚才那中年全真。
中年全真看见花三郎,脸上无异容,立即迎过来稽首道:“施主都看过了。”
花三郎含笑答礼:“是的,‘白云观’真不愧是上百年的三清道观,在下足迹遍宇内名
山大泽,象贵观这样规模的道观,还算是生平少见。”
中年全真道:“施主夸奖了,青城、崂山,任何一处下院,也不是‘白云观’所能比
的。”
花三郎笑了笑,话锋忽转:“道长,‘白云观’香火鼎盛,即使不是庙会之期,进出的
香客人数,仍是十分可观啊。”
中年全真道:“施主这么一说,贫道倒想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阵子香火特别
盛,进出的施主也比往常多了不少。”
花三郎道:“呃!都是本地的香客么?”
中年全真道:“好象不全是,有不少以往没见过。”
花三郎笑道:“那么他们来恐怕不是为了烧香,一定还会到处看看。”
中年全真道:“施主真说对了,那些施主们除了烧香外,还到处走动,留连观后‘春花
园’的特别多。”
照这么看,“白云观”的道士们不该有问题。
那么那些人到“白云观”来,是来干什么的呢?
难道是藉这座“白云观”,作几次神秘的聚会。
花三郎没再多聊,也没再多留,告辞离开了“白云观”。
似乎他白来一趟,什么也没查着。
是这样么?
树荫下,小神仙陈铁口还在那儿摊着卦摊儿。
往来的香客不是没有,但是上他那摊儿上求指点迷津的却不多,闲得他都坐那儿打起盹
儿来了。
陈铁口似乎有个毛病,打盹儿半眯缝着眼,眼角余光还不住的往“白云观”门口扫动。
突然,有只手从后头伸来,在他肩头着实拍了一下。
陈铁口他吓了一跳,忙转头看,一看之下,他着实吓了一大跳,眼前站着的,是笑吟吟
的花三郎。
陈铁口霍地站了起来:“你,你没有……”
“没有”两字甫出口,倏地住口不言。
花三郎替他接了下去:“没有,就是连一点儿伤都没有,你看,我不是好好儿么!”
陈铁口两眼之中掠过惊恐神色,但是在刹那间却又隐藏得无影无踪,怔了一怔道:“花
总教习,您说什么呀?”
花三郎仍然笑吟吟的:“我说什么你明白,你传递消息够快,里头的人动手布置也很
快,可惜只可惜,我命也够大,若之奈何。”
陈铁口瞪大了两眼:“花总教习,您究竟在说什么呀……”
花三郎道:“你敢明目张胆,大刺刺的坐在这儿,足证你长得跟陈铁口一样,然而世界
上不可能有长得那么象的两个人,那只有一个办法,你脸上戴得有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要
不要我替你揭下来。”
花三郎伸手就要去摸陈铁口耳后。
陈铁口两眼暴射精芒,他要动,而与此同时,花三郎原伸向他耳后的手却变了方向,往
下一落,正落在陈铁口的“肩井”要穴上。
陈铁口身躯一颤,不动了。
“坐下。”
花三郎笑容不改,把陈铁口按坐了下去,他坐在陈铁口身旁。
陈铁口还真听话,直挺挺的坐着,一动不敢动。
花三郎含笑道:“咱们都别惊世骇俗,三厂既然派我来,那表示我还不是个糊涂蛋,
‘白云观’里所发生的事,你跟我一样清楚,说吧,跟你搭配的人是谁?”
陈铁口没说话。
花三郎道:“你不想让我捏碎你的肩骨,让你这只胳膊落个终生残废吧?”
陈铁口身躯一震,道:“告诉你也没用,他已经离开‘白云观’了,恐怕早就出了百里
之外了。”
“是么?”
“信不信在你。”
“我姑且相信,那么,真正的陈铁口呢,你们把他藏哪儿去了?”
“入土多日了。”
“喔!你们把他杀了,可真称得上心狠手辣啊。”
“刘瑾的鹰犬,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真论心狠手辣,谁也比不上你们三
厂。”
“这倒也是实情,治乱世用重典,三厂心狠手辣,你们还敢在天子脚下杀害三厂的眼线
呢,要是心不够狠,手不够辣,你们岂不早闯进禁城了。”
“你弄错了,我们要对付的,只是刘瑾一个人,我们这是为国除奸,为民除害。”
“咱们不谈大道理,我供职三厂,关俸吃粮,上头让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告诉我,
我应该找谁,上哪儿找去。”
“我倒霉,我时运不济,可是你找到我这儿,也就算到了头了,你没有办法再追下去
了。”
“呃!为什么?”
“千古艰难唯一死,我豁出去了,命都能不要,我还怕什么?”
“死不难,而且容易得很,千古艰难唯一死,我想你大概会错了这句话的意思,这句话
的意思,应该是说一个人死得值当,死得其时,死得其所不容易,所以才说千古艰难唯一
死,你认为对么?”
陈铁口道:“我书读得没你多,也许你是对的,但眼前我是无从选择,只有把命豁出去
了,这总是实情。”
花三郎微微一笑道:“那倒也不见得,咱们交换个条件,只要你能把我想知道的告诉
我,我保证不伤你毫发。”
陈铁口目光一凝:“你做得了主?”
“东厂是派我侦办这件案子,是不,那应该表示东厂交付我全权,是不?”
陈铁口道:“那不见得,三厂办案我见过不少,大小事十九他们都得往上请示。”
花三郎道:“你对三厂,似乎是有相当的了解。”
“那当然,要不怎么会挑上我假扮陈铁口呢。”
“你既对三厂有着相当的了解,你就该知道个人。”
“谁?”
“‘内行厂’总教习,霸王项刚。”
“当然知道,项霸王,普天之下谁不知这项霸王。”
“知道就好,你以为此人的权势如何。”
“红极一时,炙手可热,连刘瑾也得让他三分。”
“我跟项霸王私交甚笃,兄弟相称,你以为我是否能做得了主呢?”
陈铁口一怔:“你跟项霸王私交甚笃,兄弟相称?”
“你不信?”
“我想相信,可是我不能相信,遍数京畿也挑不出一个能让项霸王称兄道弟的人。”
“也许我是头一个。”
陈铁口没说话,显然他真不信。
花三郎道:“‘内行厂’的眼线,是从不轻易泄露的,这,你应该知道吧!”
“不错,这我知道。”
“就因为有了项霸王的话,我找上了‘内行厂’的罗玉,他不敢不把陈铁口告诉我,所
以我才能找上你,这,你该相信了吧。”
陈铁口呆了一呆,道:“这倒是实情,你真跟项霸王有交情?”
“我也只能说到这儿了,要是再不信,我只能带你见项霸王去,可是那样,保住你的命
就难了,项霸王身为内行厂总教习,他本人总不能亲口作这种承诺,你说是不是?”
陈铁口沉默了一下,道:“朋友,不伤我毫发,这话可是你说的。”
“出自我口,入自你耳,错不了的。”
“那么你带我上‘春花园’去一趟吧。”
“春花园?”
“不错。”
“那地方我差不多搜遍了……”
“除了我们自己人,谁也难搜出什么。”
“呃?好吧,咱们走。”
花三郎拉着陈铁口站了起来。
陈铁口道:“咱们最好从‘白云观’后头进去。”
花三郎目光一凝:“什么意思?”
“你愿意惊世骇俗!”
“除非‘白云观’的全真没有干连,否则我不在乎什么惊世骇俗。”
“人命关天的事,我不愿意也不能乱攀扯别人。”
“你有出家人一样的慈悲胸怀。”
“要铲除刘瑾的都是侠义,身为侠义,理应如是。”
“好话,我这个人有个脾气,最好让你先知道一下。”
“什么脾气?”
“我可以担保不伤你毫发,但是我最受不得让人骗。”
“这你我都可以放心,没人骗你,至少眼前没人骗你。”
花三郎微一笑道:“那就行了,走吧。”
花三郎推着陈铁口要走,忽又停了下来:“你的卦摊儿怎么办?”
陈铁口脸色微一变:“什么卦摊儿怎么办?”
花三郎道:“你早想到了是不是?你的卦摊儿空着没人,你的朋友们看见了,不就会想
到你是出了事了么?”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让我扛着卦摊儿走。”
花三郎道:“这样吧,就算你给你的主顾留个字,告诉他们,你去办点儿事,马上回摊
儿上来。”
说完话,提笔濡墨交给了陈铁口。
陈铁口迟疑一下,接过笔来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写的是:“有事稍离,片刻即回。”一
笔草书,写得还真不赖。
花三郎道:“你的朋友还真找对人了。”
“什么?”
“你文武两途都颇可观,找你来假扮陈铁口,相当适合。”
陈铁口冷然道:“你错了,这是小事,所以由我这小角色来充任,他们另有重任,事实
上我们这些人,个个文武两途都不错。”
“呃,那是我轻看你们了,走吧。”
刚才花三郎就是绕着出来的,现在又从原路绕了回去,到了东墙外,贴着东墙根儿往后
绕,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白云观”的后门口。
四下无人,里外静悄悄的。
花三郎道:“怎么进去。”
陈铁口遣:“门从里头拴着,震断门闩同样会惊世骇俗,翻墙进去吧。”
花三郎道:“悉遵君便!”
陈铁口还没提气,花三郎已架着他胳膊,腾身一掠翻过了墙,陈铁口目现惊异神色:
“好修为。”
的确好修为,带一个会轻功的人翻墙不难,会轻功的人提起气来,浑身的重量不过象四
两棉花。
但是陈铁口还没提气,没提气重量就如常人,是沉重的,能带这么重量个人翻过墙,轻
轻松松,落地仍如四两棉花般,点尘不惊,这可就不容易了。
花三郎笑笑道:“不然怎么能一身兼东西两厂的总教习呢。”
陈铁口叹了口气道:“朝廷不幸,万民不幸,东西两厂有了你这么个总教习,何愁那些
鹰犬的武功不突飞猛进,往后要除刘瑾,恐怕是更难了。”
花三郎道:“咱们别扯远了,眼前已是‘春花园’,你说吧,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的确,眼前已是“春花园”,离刚才花三郎来过的地方不远,可以看见那些匣弩等物还
在地上,没人收,也表示刚才花三郎走后,到现在还没人来过。
陈铁口道:“跟我来吧!”
他带着花三郎顺着花间幽径往前走,一路奇花异卉,嫣红姹紫,令人目不暇接。
当然,两个人谁都没心情欣赏这些。
走着走着,陈铁口突然在一座假山后停下,假山下地上,有片新土。
陈铁口道:“扒开这片新土,你找的人就在里头。”
“真陈铁口!”
“不错。”
“这样你们就不怕惊世骇俗。”
“埋得相当深,这儿进不来野狗,不虞露尸臭味儿。”
“人死一了百了,我不想再扰他了,就是翻他出来又能如何,咱们谈谈活人吧。”
“活人?”
“你跟你的那一伙,是个什么名称?”
陈铁口道:“没组合,志同而道合,人同此心而已,既没组合,就没名称。”
“一共有多少人?”
“数不清,天下想食刘瑾之肉,剥刘瑾之皮的,遍地皆是,我们这些个不过是代表而
已,不过是胆大些,敢付诸行动而已。”
这是不折不扣,一点儿都不假的实情。
“除了你,我还能找谁,怎么个找法?”
陈铁口没说话。
花三郎道:“用不着我提醒你吧,这是咱们的条件,拿我想知道的,换取你的毫发无
损。”
陈铁口道:“我告诉你你就相信么?”
“我会带着你作伴,一起去求证的。”
陈铁口脸色变了一变:“跟我来吧。”
他带着花三郎往西走,很快地到了“春花园”西墙下:“慢着!”
两个人停在西墙下,陈铁口突然转身向西北,往前走了八步,又转向东南,往前走十
步。
花三郎一旁看得莫名其妙:“你这是……”
陈铁口道:“看啊。”
花三郎循陈铁口目光望去,这一看,看得他心头一震,立时恍悟。
眼前那座假山,靠西北面,近腰处,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口,里头黑忽忽的,什么也
看不见。
原来假山上那块石头,显然是陷进去了。
花三郎忍不住脱口道:“敢情……”
“敢情”两字刚出口,陈铁口的身躯突然闪动,快得象脱弩之矢,直往那个黑忽忽的洞
口扑去。
花三郎心头一震,掠身追去。
花三郎不能算不够快,但是由于起步先后跟距离的差别,他只慢了一刹那。
就这么一刹那,陈铁口一个瘦小身躯已穿洞而人,洞口疾快合上,花三郎探掌一抓,只
抓下了陈铁口一只鞋,假山上已严丝合缝,什么洞也没有了。
花三郎旋身扑到陈铁口适才站立处,没用,假山未动分毫,他又忙依样画葫芦,照陈铁
口的样走一遍,有用了,假山上又现洞口,花三郎三不管,提一口气,腾身一掠穿了进去。
他人穿进洞,洞口合上,眼前漆黑难见五指,紧接着感觉出,落地处是石阶。
他定神,凝目,竭尽目力前望,隐隐约约看出些来了,石阶笔直下伸,然后是一条半人
高的甬道。
他急忙下阶顺甬道赶去,五十来丈,甬道到尽头,又几级石阶通向上,上头似是一方石
板。
赶过去推开石板探头看,他呆了一呆,出口在一片树林里,离“白云观”后近十丈。
当然,陈铁口已经没了影儿了。
无意中一眼瞥见石板上刻的有字迹,已经腐蚀得差不多了,但还能看得出来。
字迹刻的是“元××六年”,元字底下那两个字已经看不清楚了。
不过不要紧,花三郎已经明白了,这处秘密通道,是打从元朝某个年代就有了,许是当
时的全真们,以天威难测,设置这么一处秘密通道,作为保身退路的。
以元朝善待全真的情形,全真们尚且有此预防,可见皇帝老倌是如何难侍候,心意是如
何难测了。
出了洞口,盖上石板,这才发现陈铁口的一只鞋还在手上,花三郎懊恼之余就要扔,可
是突然他又停住了。
他发现,这只鞋不同于一般的鞋,既不是福字履,也不是薄底快靴,以花三郎的见多识
广,博阅强记,竟叫不出它的名堂来,也从没见过这种鞋。
这只鞋,平头、平底,帮上绣了一圈金线,鞋头上有个红色的“卐”字,近跟处缀着一
撮绒毛。
这是什么怪鞋?
花三郎想了一想,疾快旋身扑回“白云观”。
到了陈铁口埋尸处,他扒开了土,扒了三尺多深,才看见衣裳,衣裳是跟假陈铁口的一
样。
再往下找,找到了鞋,鞋不对了,不是这种怪鞋,而是常见的布鞋。
那么,这只怪鞋,是那假扮陈铁口的人他自己的。
人是跑了,到底还掌握了一条线索。
他从真陈铁口衣裳上扯下一块布来,把那只怪鞋包上,然后又填满了土,用脚踩平了,
这才离开了“白云观”。
离开了“白云观”,他找韩奎去了。
他以为韩奎在京不少年,又一直处在天桥那种卧虎藏龙、三教九流汇集的地方,找他问
问,也许能打听出这只怪鞋的来历来。
可是,他扑了个空,进门寂静空荡没人影,喊了两声仍不见人。
刚要往里走,门口进来个人,是个中年汉子:“您找谁呀?”
花三郎忙道:“韩奎韩大哥,不在家呀。”
中年汉子上下一打量花三郎:“您是……”
“韩大哥的朋友,我姓花。”
“呃!姓花,老韩搬了。”
“搬了!”花三郎一怔:“什么时候搬的?”
“搬了有两三天了。”
“搬哪儿去了,您……”
中年汉子一摇头,答得干脆:“不知道。”
“那……没留下什么话么。”
“没有。”
打听不出什么来,花三郎只好走了。
一路走,他琢磨韩奎为什么突然搬了,想来想去,他想到了玲珑。
九成九是因为玲珑,要不然韩奎不会突然不告而别,甚至连句话都没留下。
他只觉一颗心往下沉,沉到了底,象压了块铅似的,连心口都觉得闷得慌。
找韩奎去。
没地方找,找着了又如何?
只好任他父女去了,好在韩奎知道他。
正事要紧,的确,普天下的事,没有比跟前他所负的任务更重要的了。
眼前只有一个去处了,肖家。
以京畿地区而论,肖家知道的,应该比韩奎还要多。
可是眼前这条线索要让西厂知道了,将来如何善后?
花三郎毕竟是花三郎,只在脑海里一转,便立即有了对策,于是,他带着那只怪鞋,直
奔肖家。
南宫玉的香闺,珠帘低垂,静悄悄的。
老车把式象一阵风似的卷到:“姑娘!”
房里传出南宫玉的话声:“老爹呀!”
“姑娘,有急事。”
老车把式的神态表情,的确象有急事。
珠帘一掀,南宫玉出来了,乌鬟微斜,娇靥泛红,似是午睡方起,娇慵无限。
老车把式抢步上前,双手递出一封信,南宫玉见老车把式神色,再见信,神情一紧,急
忙接过拆阅。
南宫玉一边看信,一边神急变化,等她把信看完,娇靥上的神色一转肃穆,默默地没说
一句话。
老车把式忍不住问:“姑娘……”
南宫玉仍没说话,默默地把信递了过去。
老车把式接过了信去忙看,一看之下,他的脸色连变了好几变,随即猛抬头叫道:“姑
娘,这……”
南宫玉淡然开口:“太巧了,是不是,老爹。”
老车把式两眼暴射寒芒:“这小子不是人……”
南宫玉截口道:“不能怪他,他根本不知道。”
“眼前这档事,他或许不知道跟咱们有关连,甚至根本就是咱们的人,可是从他处心积
虑,削尖了脑袋往贼窟里钻这件事看,他小子又会是什么好东西?”
南宫玉脸色阴暗,道:“人各有志,或许他有他对人生的一套看法。”
老车把式道:“可是咱们不能容这个。”
南宫玉道:“老爹,做事不能有偏私,三厂的人不只他一个,上自刘瑾,下至那些鹰
犬,咱们不是都容了,尤其是对项刚,咱们不是更待若上宾,曲意结交么?”
老车把式道:“那不同,别的人不欠您的活命恩,而且咱们的目的一直是射人射马,擒
贼擒王。”
“这就对了,老爹,他是欠我活命恩,可是他并不知我真正是个干什么的……”
老车把式道:“要是知道,恐怕他也未必会放谁一马。”
“那也不要紧,施恩何必望报,好在咱们是射人射马,擒贼擒王,对他,又有什么不能
容的呢。”
“不一样,姑娘,现在他跟咱们碰上了,他一身兼两厂的总教习,足证是个大爪牙,对
咱们威胁恐怕比任何一个都大,您要是容他下去,将来必是大祸患。”
“你是这么看的么,老爹?”
“老实说,我是这么看的。”
“那么,以你看,咱们该怎么办呢?”
“老奴有老奴的一套办法,但是大主意还得要您拿。”
“那就这样,先任他去,不采取任何行动,让他去查,好在那条线索已经掉了。”
老车把式一脸不情愿的神色,但他到底还是恭谨躬下了身:“老奴遵命。”
|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