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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马


第六章 妓院风云



    张家口是个标准的塞北荒城。张家口的马市是出了名儿的,无论关里关外,谁要是
不知道张家口的马市,谁就是个半死人。
    张家口的马市,在离大境门外约半里许的马桥,每年从六月六到九月初十是集会之
期。
    外马来自兆南青新一带,不止数千里外,谁要是想在这儿挑匹好马,那不是件难事,
只要你腰里有,要多少匹都有。
    所以,从六月六到九月初十这段日子里,张家口不但马多,连人也多,马嘶噪耳,
马粪马尿味儿熏人,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
    没别的,江湖上的英雄好汉要为自己挑匹坐骑,甚至可以在这儿碰上多年没见的朋
友,有钱的大老爷们要为自己的家添些气派,家里多养几匹好马,那比什么都气派,做
官儿的要挑几匹好马孝顺上司,巴结差事,这马屁绝不会拍到马腿上。
    剩下来的就是看热闹,发热闹财的了。看热闹的什么人都有,最招人看的是那些大
姑娘小媳妇儿,到那儿都带着香,天儿热穿的单薄,汗一湿全裹在了身上,瞧吧,要多
动人有多动人,谁要是忍不住,从人缝地里伸手偷摸那么一把,一声尖叫之后准是一阵
哄堂笑,笑得人头一低一张粉脸赛过红布,想不看嘛又舍不得,只有咬牙忍着点儿了。
    那些发热闹财的更齐全,吃喝玩乐外带看,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还有那扯旗儿的
三只手。这当儿是六月底,马市正盛,天儿也正热。
    上灯以后,马市收了,原在马市的人全涌进了城里,张家口各行各业挣钱发财,养
家活日,全仗这三个多月工夫。瞧吧,满街都是人,酒肆、茶馆儿、客栈里也全满了,
到处是笑,到处是叫,声音上达九霄,都快把张家口闹翻了。
    最热闹的地儿是马蹄胡同,整条胡同里都是温柔乡、销金窟,开窑子的这一阵子生
意也最旺,尽管来的客人粗点儿,可是肯大把大把掏银子,这就行了,就是再粗也不要
紧。
    这一家两扇红门儿,门口张灯结彩,跟办红事儿似的,进进出出的人数不清,里头
乱得跟开了几十桌酒席似的,有叫的,有笑的,还有唱的。
    门口站着二爷,逢人便躬身哈腰赔笑,似乎他跟每个人都熟,熟络得很,真难为他,
一晚上工夫下来,腰眼非得找人捶捶,嘴非得找人扯扯不可。
    门口两旁两条长板凳上头坐满了全是掳胳膊卷袖,歪戴帽斜瞪眼的,一看就知道是
什么货色吃什么饭的。
    进进出出的全是粗里粗气的,不是腰里宽皮带上挂着短刀,就是靴筒里插着匕首,
不是一脸的毛胡子,便是满身的马粪马尿味。
    当然。不能说这里头没白净的,没文气的。有,可都比不上这位,这位迈着潇洒步
刚到。高高的个子,一件黑绸长衫,袖口微卷,露出雪白的两段,单凭这,数遍如今的
张家口,就没一个比得上。
    一条乌油油的发辫,肤色略嫌黑了些,但跟眼下张家口这帮人的黑不同,他们黑得
粗,这位黑得细,黑得俊,除了俊之外,还该加两字英挺。
    别的不说,单说那双眼那对眸子,黑的黑亮,白的雪白,两眼之中还闪动着一种冷
电也似的奇光,他要是看谁一眼,能让人打心里一哆嗦。
    就这么一位黑衣客。
    冲别人躬身、哈腰、陪笑,二爷都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这位一到,二爷两眼一亮,
顾不得栽跟头,三脚并两步迎了下来,躬身、哈腰、赔笑。
    “爷,您里边地请,里边儿请。”
    吃这种饭的别的不灵,招子最亮,能一眼看到人兜儿里去,其实也难怪,这位二爷
在这两扇门前站不少年头儿了,像这样的客人,他还是头一回碰上。
    黑衣客手一抬,一样东西塞进了二爷手里,带着笑道:“给我找个清静的地儿。”
他那口牙要多白有多白。
    二爷腰哈得更低了,脸上的笑意也更浓了。“您头一回来,这,这怎么好意思,恭
敬不如从命,我敬领了,谢谢您,你请跟我来,我给您带路。”转身,小快步登上了台
阶。
    刚进门,里头一声哈喝,一个瘦小人影迎面奔来,恰好跟二爷撞个满怀,二爷个头
儿不比人小,可是身子却没人扎实,“哎哟!”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瘦小人影三不管,
停都没停从二爷身上踩过去又往外跑。
    “哎哟!我的妈呀!”二爷叫一声捂着肚子打了个滚儿。
    黑衣客紧跟在二爷后头,瘦小人影一家伙又撞在了他身上,黑衣客跟座山似的,连
晃都没晃一晃,瘦小人影倒退几步摔了个仰八叉。
    一阵风般追到了三个粗大汉,四只毛茸茸的大手往下一按,瘦小人影动弹不得了,
是个十八九小伙子,不但瘦得跟猴儿似的,长得也跟猴儿似的,就是没毛,有毛活脱脱
的个猴儿。
    另一个一步跨到,两眼瞪得老圆,道:“妈格巴子,三只手竟敢往你爷爷身上伸,
你活得不耐烦了。”
    抬腿,照小伙子心口一脚踹下。
    来个个儿跟半截铁塔似的,看样子一顿得吃一只整羊,一拳,能打死一只牛,这一
脚要是踹下去,小伙子非烂不可。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黑衣客一步跨到,腰微弯,手一抄,恰好接住了那大汉的
脚,轻轻往前一送,那大汉登登登一连退了三四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砰然一声,连
地皮都为之一颤。
    那大汉两眼瞪得更大了。“妈格巴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衣客淡然说道:“尊驾脚下未免太狠了点儿,他怎么犯了你了,你非要他的命不
可?”
    这话刚说完,按住小伙子那两个之中霍地站起了一个:“妈格巴子,关你屁事儿,
要你多管闲事?”话落,手动,当胸就是一拳。
    黑衣客没躲没闪,抬手接住了那个斗般大的拳头,只一扭,那壮汉转过了身,他又
往前一送,那大汉踉跄着冲了出去,一家伙摔了个狗啃泥,一转身,满嘴是血,连门牙
也不见了。
    “铮”地一声,按住小伙子那大汉松了小伙子,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挺腕就扎。
不远处响起几声女子尖叫。黑衣客双眉一扬道:“张家口是个有王法的地方,如今也卧
虎藏龙,别随便动刀。”
    身子微微一侧,左手伸出,五指搭在了大汉持刀腕脉上,右手一个反巴掌挥了出去,
“叭”地一声,清清楚楚,这大汉跄踉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也震得地皮一颤,而且
他也满嘴是血。
    一转眼工夫,三个半截铁塔般大汉倒下了一对半,黑衣客脚下没移动分毫,干净、
利落、漂亮。
    小伙子看准了这机会,爬起来就要跑。
    黑衣客淡然说道:“你等会儿。”
    小伙子爬是爬起来了,硬是没敢动,一双圆眼眨眨地瞪着黑衣客直瞧。
    黑衣客目光一扫三个大汉,道:“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
    中间那大汉霍地跳了起来,不是扑黑衣客,他指着小伙子破口骂道:“这小杂
种……”
    黑衣客道:“别出口伤人,有话好好说。”
    中间大汉还真听话,立即改口说道:“他摸走了我一袋银子。”
    黑衣客转眼望向小伙子道:“有这回事儿么?”
    小伙子没说话,低下了头。
    黑衣客道:“年轻轻的,怎么不学好……”
    小伙子突然拍起了头,两眼闪过一丝狡黠光芒道:“我爹病了,没钱请大夫抓
药……”说着,他头又低了下去。
    黑衣客道:“你要知道,人家也是苦哈哈的血汗钱,把东西还给人家。”
    小伙子迟疑了一下,探怀摸出一个小皮口袋,满脸舍不得的神色,慢吞吞地递给了
黑衣客。
    黑衣客接过小皮口袋抖手一扔,小皮口袋飞过去落在了中间大汉怀里,黑衣客道:
“打开了点点看,少不少?”
    中间大汉看了黑衣客一眼,道:“不用点了。”
    转身走了。他一走,另两个也跟着走了。
    黑衣客翻腕把一锭银子塞在了小伙子手里,道:“这个你拿着,只记住,别再胡说
八道了。”
    小伙子一怔,旋即一张瘦脸通红,转身奔了出去,快得跟一阵风似的。
    黑衣客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二爷捂着肚子嘟嚷着过来了:“这小兔崽子一身骨头
贼硬贼硬,撞一下就够人受的了,他还踩了我一脚,差点儿没要了我的命。”
    黑衣客抬手,一样东西又塞了过去,道:“喝两杯酒,活活血了就好了。”
    二爷脸上的表请让人分不出是哭是笑,望着黑衣客道:“这,这……”
    黑衣客摆了摆手道:“别这了,带路吧。”
    二爷连忙答应,弯着腰往里走去。黑衣客迈着潇洒步跟了上去。多少对目光都跟着
他,有惊讶、有羡慕、有佩服、也有……
    一个阴沉脸的中年汉子,收回目光落在一个穿着气派,讲究的细老头儿脸上。
    瘦老头儿脸上没表情,捋着胡子微微点了点头。
    二爷带着黑衣客进了一个小院子,挺清静个小院子,有花、有草、也有树,跟外头
的喧嚷吵杂简直判若天壤。
    小院子里有间精舍,二爷快两步到了门口掀起帘子,躬身哈腰赔笑往里让。
    黑衣客进精舍四下一看,微微点了点头道:“真没想到你们这家儿还有这么一个地
方。”
    二爷忙谦道:“您夸奖,您夸奖,您要还中意,往后请多赏光,常来坐坐,这儿随
时都给您预备着。”
    这儿是真不赖,摆设很考究,也很雅致,枣红色的桌椅,缎子面大红色的垫子,看
着就让人心里舒服。
    两边小茶几上各有一盏琉璃宫灯,靠里还有垂着帘儿的一小间,想必里头的摆设更
动人。
    二爷恭请黑衣客落座,双手捧上一杯香茗,然后哈腰赔笑道:“爷,我们这儿姑娘
多得很,您是喜欢燕瘦,还是环肥……”
    他拖着尾音,只等黑衣客说话。
    黑衣客沉吟了一下,含笑说道:“二爷,我是慕名而来……”
    二爷忙道:“是,是,您抬举,您抬举。”
    黑衣客道:“听说,你们这儿有位姑娘叫绿云?”
    二爷一怔,赔笑说道:“您弄错了吧,我们这儿没有叫绿云的姑娘。”
    黑衣客“哦”地一声道:“我弄错了,是绿云班子。”
    二爷看了他一眼道:“八成此您又弄错了,我们这儿的班子叫芙蓉。”
    黑衣客的眉锋微微皱了一皱道:“不管什么班子,既来之则之,道听途说未必可靠,
人家喜欢的我未必看得上眼,就是你芙蓉班子,你去给我挑一个吧,你看的多,眼光自
不会差。”
    二爷忙道:“爷,您算是找对人了,您瞧吧,差了您给我三个嘴巴。”
    他转身出去了。
    二爷走了。
    黑衣客淡然一笑道:“小兄弟,现在这儿只我一人儿,你可以露面了。”
    灯影一闪,轻风微动,桌前多了一个人,正是刚才那猴儿一般的小伙子,他圆睁两
眼望着黑衣客道:“您好敏锐的听觉。”
    衣1了灯小黑我面的,“露般错闪,笑来一子客进──,黑衣客笑笑说道:“说穿
了不值一文钱,只能说我的眼神儿不错,我一进来就就看见你伏身瓦面上了。”
    小伙子道:“幸亏我不是来偷东西的,要不然非又失风不可。”
    话落,他神情一肃,矮身拜了下去。
    黑衣客伸手抓住了他,道:“小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小伙子拜不下去了,急得脸都红了,道:“你仗义救了我,刚才我没吭一声就走了,
如今您要是不让我磕个头,我师父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黑衣客笑笑说道:“小兄弟,咱们都非世俗中人,何必来这个,请回去告诉令师,
我当不起,受不住。”
    小伙子忙道:“不行,无论如何您也得让我磕个头,我还有后话。”
    黑衣客道:“小兄弟还有什么后话?”
    小伙子道:“您得先让我磕个头……”
    黑衣客道:“小兄弟,不是你不磕,是我坚拒不受,令师会知道的。”
    小伙子为之一怔。
    这时,只听一个低低的苍劲话声从夜空里传了下来:“就知道逃不过高明耳目,我
要再不露头,那会让人笑话。”
    一条瘦小黑影穿门而入,灯焰一暗复明,小伙子身旁多了一人,大马猴般个瘦老头
儿,真是“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有这样的师父还能没这样的徒弟。
    瘦老头儿穿得破破烂烂,头上扣顶破帽子,头发都露出来了,但却干干净净,连一
点儿污星儿都没有。
    瘦老头儿的两眼比小伙子的两眼还要圆,眼神足得不得了,闪动之间跟两道冷电似
的。他一落地便道:“猴儿,人家不受,那就算了。”
    黑衣客站起来一抱拳,含笑说道:“贤师徒安排好的,是有意碰我,叫我怎么敢
受?”
    瘦老头儿一怔道:“你早就明白了?”
    黑衣客道:“我是刚明白,令高足有这么一身好轻功从哪儿不能走,何必一定要往
门外跑,往人身上撞?”
    瘦老头儿定了定神,叹道:“我姓孙的碰见对手了,就凭这份儿高明,足证我姓孙
的这双老眼不花,没认错人。”
    黑衣客目光一凝,道:“老人家认识我?”
    瘦老头儿微一摇头道:“只能说见过一面,那一面也见得匆忙,你被人陷害进官的
时候,我正在辽东,我曾经想救你……”
    黑衣客讶然一笑,道:“老人家大半是认错人了吧,我几曾去过辽东,又什么时候
被人陷害过?”
    瘦老头儿道:“你用不着这样,我师徒不是官家鹰犬,不是那种不辨是非,颠倒黑
白的人。”
    黑衣客笑笑说道:“老人家,看来您真是认错人了,我刚从江南来。”
    瘦老头儿道:“江南?你的口音……”
    黑衣客道:“我原是北方人,家搬到江南有好几年了。”
    瘦老头儿眨了眨眼道:“是这样儿么?”
    黑衣客道:“我怎么会骗老人家,也没这个必要啊!”
    瘦老头儿道:“这么说你也不是姓费了?”
    “不。”黑衣客道:“我是姓费,这没错。”
    瘦老头儿呆了一呆道:“你是姓费?这倒巧了。”
    黑衣客道:“老人家见过的那个人也姓费?”
    瘦老头儿微一点头,道:“不错,他也姓费,他叫费慕书。”
    黑衣客哦地一声,失笑说道:“原来又是他呀,这个费慕书可把握害惨了。不瞒老
人家说,我从江南一路北来,有不少人把我当成费慕书了。害得我到处碰麻烦,有一回
差点连命都没了,贤师徒该不是也……”
    瘦老头儿摇头说道:“这个你放心,我师徒不是来找麻烦的,我刚才说过,我师徒
既不是公门鹰犬,也不是那不明是非,颠倒、黑白的人。”
    黑衣客吁了一口气,笑道:“那我就放心了,要不然我在张家口又不得安宁了。”
    瘦老头儿目光一凝道:“你真不是费慕书?”
    黑衣客道:“真的不是,老人家。您我萍水相逢,我为什么要骗您?”
    瘦老头儿道:“那许是我上了年纪,这双老眼真不管用了,不过,要是费慕书他不
承认他是费慕书,也并不是没有理由,只是我认为他在我师徒面前没什么好瞒的。”
    黑衣客道:“老人家,我听人家说费慕书是个大响马?”
    瘦老头儿道:“人家都这么说……”
    黑衣客眉锋一皱道:“那我以后还有数不清的麻烦,早知道这样,说什么我也不会
出这趟远门儿了。”一顿,接着问道:“老人家,我长得这么像费慕书么?”
    瘦老头儿那冷电般眼神凝注在他脸上,道:“很像,只不过你比他略黑一点儿。”
    黑衣客苦笑一声,没说话。
    瘦老头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尽可以放心,费慕书在江湖上的仇敌虽然不
少,尽管有不少人要得到费慕书而甘心,可是江湖上也有不少费慕书真正的朋友。”
    黑衣客道:“可是,老人家,到现在为止,我似乎只碰见费慕书的两位朋友。
    “那就够了。”瘦老头儿道:“真正的好朋友不必认识,也不必多,有的人朋友遍
天下,到最后他的命能送在这些朋友手里。”
    黑衣客一抱拳道:“多谢老人家明教,我懂了。”
    瘦老头儿微一摇头道:“用不着谢,虽然你不是费慕书,可是我很欣赏你的心性为
人,也佩服你这身所学,可以说跟你是一见投缘,交你这么一个朋友也值得。”
    黑衣客道:“老人家折节,我无限荣宠。”
    瘦老头儿苦笑了笑道:“说什么折节,你看看我师徒这身行头,只比要饭的干净点
儿,还有我师徒吃的这碗饭……”
    黑衣客道:“老人家,交真正的朋友不在这个。我拿您刚说的费慕书来说吧,他是
个大响马,但是他还有不少真正的朋友,您说是不?”
    “好话。”瘦老头儿一点头道:“就冲你这句话,我也非交你这个朋友不可……”
    顿了顿道:“我把你错当成费慕书,原是有两件事告诉你的,现在只告诉你一样也
就够了。”
    黑衣客道:“什么事?老人家。”
    瘦老头儿道:“有人想拉你上马挂注。”
    黑衣客听得一怔。讶然道。“有人要拉我上马挂注?谁?”
    瘦老头儿道:“和坤的爪牙。”
    黑衣客讶然道:“和坤的爪牙?”
    瘦老头儿道:“就是那位上欺天子,下压满朝文武,权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握满
朝文武与天下人生杀予夺之大权的和中堂。张家口马市正盛,他派人来选好马来了。”
    黑衣客笑道:“既是和中堂的人,老人家怎么说他们要拉我上马挂注?”
    瘦老头儿冷冷一笑,道:“只让和坤拉了去,跟上马挂注有什么两样?”
    黑衣客忍不住笑了,道:“那么老人家又怎么知道他们有意思拉我?”
    瘦老头儿道:“刚才你救我这个徒弟的时候,他们就在旁边,你露那一手让他们动
了心,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这个人在和坤跟前身份相当高,极富心机,为人
也阴狠毒辣,他们要想拉谁,一向不择手段,你可要留神,多提防。”
    黑衣客道:“多谢老人家,我会小心的,敢问老人家,那另一件事是……”
    瘦老头儿摇头说道:“另一件事是关于费慕书的,跟你没有关系。”
    黑衣客倏然一笑,刚要说话,忽一凝神道:“真不巧,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
时候来。”
    瘦老头儿师徒俩身躯一闪,灯光忽地一暗,等灯光一暗复明之后,瘦老头儿师徒俩
已然不见了踪影。
    黑衣客笑了笑,坐了下去。
    一阵步履声由远而近,随着这阵步履声,精舍里走进了一男一女,精舍里的灯光立
时为之一黯,男的是那位二爷,女的是位清丽若仙的大姑娘。
    她,年可二十上下,略嫌瘦了些,但瘦不露骨,玉骨冰肌一如天仙小谪。
    她,一条乌油油的大辫子,一排整整齐齐的刘海儿,上身是件深蓝色滚花边儿,窄
腰宽袖的小褂儿,下身是件深蓝色,绣着一朵富贵花的八幅裙,裙脚下露着一双绣花鞋
的鞋尖儿,一个清奇秀绝,不带人间一丝儿烟火气。
    张家口马蹄胡同这种地方,竟然有这种姑娘。
    黑衣客看得为之一呆,他当即站了起来。二爷三脚并两步到了跟前,一哈腰赔笑说
道:“对不起,姑娘梳妆耽误了会儿工夫,您千万包涵点儿。”
    黑衣客道:“姑娘们梳妆由来费工夫,不要紧,请坐。”
    二爷连声称谢,小心翼翼地招呼姑娘坐下,道:“这位爷是头一回光顾,好好侍候
着。”转冲黑衣客一哈腰道:“您坐着。”他哈着腰退了出去。
    黑衣客拿起茶壶给姑娘倒了一杯。
    姑娘欠身谢了一声,含笑道:“谢谢,应该让我来侍候您。”声音清脆幽美,煞是
好听。
    黑衣客道:“别客气,我不习惯让人侍候。”
    姑娘一双眼波在黑衣客脸上转了转,道:“您客气,我还没请教?”
    黑衣客道:“费,费独行。”
    姑娘道:“原来是费爷,费爷好俊的一身功夫。”
    费独行道:“姑娘夸奖了,几手防身的庄稼把式而已。”
    姑娘道:“您是真客气,您那身功夫要叫庄稼把式的话,世上就没有武功这个词儿
了。”
    费独行道:“姑娘也会武?”
    姑娘嫣然一笑,凝眸问道:“您瞧像么?”
    费独行道:“真正好功夫的人每每深藏不露,是看不出来的。”
    姑娘道:“这倒是真的,像您刚才要不露那一手,谁也看不出来你有这么一身功
夫。”
    费独行倏然一笑道:“姑娘会说话。”
    姑娘道:“真的,我不敢求像您这么一身好功夫,只要会一点儿武,我也不会沦落
到这种地方来了。”
    费独行道:“姑娘,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从古至今,风尘之中出过不少侠女。”
    姑娘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谢谢您。青楼女子风尘妓,由来都让人看轻,只您不以
风尘见薄,我就很知足了。”
    费独行道:“我忘了请教?”
    姑娘道:“不敢当,我叫素君,这两个字俗得很,您别见笑。”
    费独行道:“好说,姑娘清丽淡雅,这个名字取的再好不过。”
    姑娘素君道:“您见笑了……”顿了顿道:“您从哪儿来,要上哪儿去?”
    费独行道:“我从江南来,要上京里去,听说张家口有马市,所以投个弯儿来看看
热闹。”
    姑娘素君道:“马市您瞧过了没有,怎么样?”
    费独行道:“够热闹,算是开了眼界了,我原是北方人,当初在北方的时候没机会
到张家口来,没想到搬到了江南之后却有机会来了一趟张家口,真没想到。”
    姑娘素君笑笑说道:“世间事十九如此,有时候想什么却偏得不到什么,不想什么
它却接踵而来,人生的际遇也总是不定的。就拿我来说吧,我本是好人家的女儿,谁又
想得到我会沦落到这种地方来?”
    费独行刚要接口。
    姑娘素君倏然一笑,笑得有点凄凉,道:“不谈这些了,谈多了徒乱人意,您这趟
到京里去,那是……”
    费独行窘迫一笑道:“提起来让人惭愧,打小喜欢舞刀弄棒,书没读多少,也没个
一技之长,老人家老说我没出息,怕我这样下去休说光宗耀祖,添彩门楣了,就是养家
活口都不容易,老人家坚认为京里机会多,想让我凭这两手庄稼把式找个事做做,少者
希望我能攒几个钱娶房媳妇儿,让他老人家早一天抱孙子,要多是碰对了地儿,运气好,
说不定有一天能飞黄腾达,来个衣锦还寒家……”
    姑娘素君笑了。
    费独行道:“让姑娘见笑了”
    姑娘素君忙道:“不。您别误会,老人家有老人家的想法,为人父母者哪一个不望
子成龙,望女成凤,这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是不难体会的。我是为您高兴,凭您的人品
跟这身所学,飞黄腾达应在意料之中,衣锦还家那是指日可待,只不知道您想找什么样
的事儿做?”
    费独行道:“姑娘问这……”
    姑娘素君道:“这儿经常有京里来玩的客人,我认识的人不少,眼下又正值马市,
京里来的客人更多。您要是不嫌弃,说不定我可以给您找个事儿,所以我先问问……”
    费独行道:“姑娘要能给我找个事儿,那我倒要好好谢谢姑娘,姑娘知道,像我这
样,只有人家挑我,我还能挑人家么?”
    姑娘素君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您真是太客气了,像您这样儿的,多少地方求还
求不到呢,今儿晚上正好有位京里来的大人物在这儿,他那儿无时无刻不用人,但用人
唯才,要求极严,我先去探探他的口气,您先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她站了起来。费独行跟着站起,抱拳道:“谢谢姑娘了,姑娘多费神。”
    姑娘素君含笑瞟了他一眼,道:“您先别谢,成不成我还不敢说呢。”
    她转身行了出去。
    她的步履声听不见了。
    费独行冲外一抱拳道:“老人家,在下恭请。”
    一条瘦小人影穿门而入,正是那瘦小老头儿,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劈头便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费独行道:“老人家何指?”
    瘦小老头儿道:“我指的你让她给你找事儿。”
    费独行讶然说道:“老人家,让她给我找事儿错了么?老人家听见了,是她愿意帮
我这个忙的,我并没有先托她,人家一番好意,一付热心肠,我怎么好拒绝,那不是不
识抬举么?”
    瘦小老头儿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听我说,有人要拉你上马挂注,你才在
她面前编那么一套瞎话说要找事儿的?”
    费独行道:“不。老人家误会了,我本就是要上京里找事儿的,我说的不是瞎话,
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怎么会听老人家告诉我有人要拉我,我才在她跟前提找事儿的事
儿,我又不知她能帮我找事儿。”
    瘦小老头儿冷笑一声道:“我有没有说错,你自己心里明白,你可知道她是个有心
人?”
    费独行道:“她是个有心人?老人家何指?”
    瘦老头儿哼哼了两声道:“看不出你倒挺会装糊涂的啊,好,我告诉你,她是奉命
来探你的来龙去脉的,你懂么?”
    费独行道:“老人家,我这就更糊涂了,她是奉谁之命……”
    “不错,你是挺会装的。”瘦老头儿道:“我刚才跟你提过谁?”
    费独行想了一想,旋即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您是指和坤……”
    瘦老头儿道:“您总算明白了,难得啊!”
    费独行脸上掠过一丝笑意,道:“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他们来得还真快啊!”
    瘦老头儿看了他一眼道:“现在你明白了?”
    费独行一点头道:“是的,老人家,我明白了。”
    瘦老头儿一双冷电般眼神紧紧地瞅着他道:“现在你还让她给你找事儿么?”
    费独行眉锋微皱,迟疑着苦笑说道:“老人家,您不知道,我都快让家父把我逼疯
了,这趟北来我是打定了主意,谁给我的钱多我就给谁干事儿,谁能让我他日飞黄腾达,
衣锦还家,我就给谁卖命,有道是:士为知己者死,在家家父说我没出息,弄得街坊邻
居也没一个看的起我的,没一个人愿意跟我说话,见了我就躲得远远儿的,有些个孩子
们愿意跟我玩儿,可是一让他爹娘瞧见,马上就扯着嗓子把自己的孩子叫了回去,生似
我身上有毒会过到他们孩子身上,您不知道那滋味多让人难受。现在既然有人欣赏我这
两套,就是把命卖给他们也值得。”
    瘦老头儿冷笑一声道:“你要是这么想,那你可就光不了宗,耀不了祖,添彩不了
门楣。”
    费独行道:“老人家,这个我也知道,可是,至少我能飞黄腾达,衣锦还乡,这年
头儿人家都认识这个,是不?”
    瘦老头儿忽然间变得无限柔和,道:“我不管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要告诉你,
人生在世,不能走错一步,凭你的人品所学,不愁找不到用你之人,即使你真想飞黄腾
达,衣锦还乡,那也有的是正道,有的是能让你飞黄腾达,衣锦还乡的地方,你大可不
必……”
    费独行道:“老人家,我刚说过,谁给我的钱多我就给谁干,谁能让我他日飞黄腾
达,衣锦还乡,我就给谁卖命,要是您老人家给我的钱多,能让我他日飞黄腾达,衣锦
还乡,我马上就跟您走。”
    瘦老头儿脸色一变,道:“我没那么大能耐,你明知道我是吃哪碗饭的。”
    费独行道:“那……”苦笑一声,住口不言。
    瘦老头儿目光一凝,冷电般眼神逼人:“你真算糟塌了你这身所学,愧对你的祖宗,
贻羞你的后世,削尖了脑袋非往和坤门里钻不可?”
    费独行沉默了一下,正色说道:“老人家,人各有志,只是这个机会,我是不打算
放弃的。”
    瘦老头儿冷笑一声道:“我可真是戴了木头眼镜,有点瞧不透你,我认为你是费慕
书,你坚不承认,现在又来上这么一手,哼!哼!我告诉你,你先别打如意算盘,他们
用人唯才是假,要求极严是真,到张家口来的这位极富心机,阴狠奸诈,他找你是一回
事儿,你往前凑可又是一回事儿,那姑娘去跟他一回话,他准会马上动疑,成不成还难
说呢?”
    费独行淡然说道:“老人家,成是我的命,不成也是我的命。”
    瘦老头儿冰冷说道:“你的命好坏那是你的事儿,别人的命可不能让你们看得猪狗
不如,任意惨害,话我说在前头,只要你踏进和坤的门一步,你就是卫道之士的生死大
敌,随时随地都会有人要你的命。”
    费独行双眉微扬,道:“老人家要是怕我为和坤所用,何不现在就杀了我?”
    瘦老头儿勃然色变,一双老眼中冷电暴射,怒哼说道:“你当我杀不了你?”
    他抬手要动。
    费独行道:“老人家,除非你一招能杀了我,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瘦老头儿扬了扬手,又放了下去,冰冷说道:“算你命大,可是以后机会多的是,
记住我的话,只要你敢跨进和贼的门一步,你就是卫道之士的生死大敌,随时随地会有
人去你性命。”
    身躯一闪,闪电般射了出去。
    费独行唇边泛起一丝笑意,转身坐了下去。
    他刚坐定,轻盈步履声由远而近,姑娘素君带着一阵香风走了进来,进门便含笑说
道:“让您久等了。”
    费独行站起来说道:“好说,倒是让姑娘受累了。”
    姑娘素君一双美目望着他,娇靥上满是歉意,道:“一路往回走,我就一直在不安,
我几乎都不敢回来见您,您这么说就更让我不安了。”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怎么,没成?”
    “抱歉,费爷,那位客人说,他现在人手够了,暂时不打算再要人……”
    费独行倏然笑道:“姑娘说什么抱歉,这么一来倒叫我不安了,成不成还难说,姑
娘早就说在了前头,再说这种事谁又能打保票,是不是?姑娘,好在我也不急在这一会
儿,京里地方大,卧虎藏龙,什么人都有,应该不愁没有人用我,不管怎么样,姑娘这
份儿好意我仍然感激,请坐,咱们谈别的。”
    两个人落了座,姑娘素君歉然一笑又道:“实在是不好意思……”
    费独行笑笑说道:“姑娘,时候还多着呢,能老谈这个么?”
    姑娘素君凝望着他道:“您要是暂时不走的话,让我给您再留意……”
    费独行倏然一笑道:“姑娘真是太热心了,想不到我这趟北来碰见姑娘这么一位热
心人,却之不恭,好吧,就麻烦姑娘再给我多方试试吧,不管以后事成不成,我希望跟
姑娘从此订交。”
    姑娘素君臻首半仰道:“您不以风尘见薄,那是我的荣宠。”
    费独行道:“我看得出,姑娘是位奇女子,能有姑娘这么一位红粉知己,我……”
    姑娘素君抬起了头,凝睇说道:“费爷,您可别太高抬我,要不然以后您会失望
的。”
    费独行道:“姑娘,我自信眼力不差。”
    突然一阵梆拆声遥遥传了过来。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过得这么快,都二更了。”
    素君迟疑了一下,目光一凝,道:“费爷,有件事我不能不先跟您说一声。”
    费独行凝目问道:“什么事?姑娘。”
    姑娘素君道:“您原谅,我当初到这儿来的时候,就跟这儿的大娘说好了的,我可
以陪客人坐谈终宵,但不卖身。”
    费独行倏然笑道:“姑娘看错我了,我也不是一般的客人。”
    姑娘素君低下头去道:“这话我原不该说,可是我不得已……”
    费独行道:“你我初次见面,这话原该说,我没有看错,姑娘确是位奇女子。”
    姑娘素君抬起了头道:“那是您高抬,不管怎么说,我应该谢谢您,我愿意陪您坐
谈终宵。”
    费独行道:“谢谢姑娘,我还有事儿,坐一会儿就得走。”
    姑娘素君看了他一眼,含笑说道:“怎么?费爷生气了?”
    费独行笑笑说道:“姑娘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姑娘素君道:“那为什么突然又要走了?”
    费独行道:“姑娘别误会,我是真有事儿。”
    姑娘素君瞟了他一眼道:“要是刚才的事儿我给您说成了,您还有事儿么?”
    费独行哈哈一笑道:“姑娘太小看我了,有道是: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难不
成我非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可,男子汉,大丈夫,何愁没个吃饭的地儿,何况费某人并不
是个没用的人。”
    “对,费爷。”姑娘素君一点头道:“您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既是您真有事儿,
我也不敢再留您……”
    费独行站了起来,道:“能认识姑娘,总算没白来张家口,有缘异日再谋后会,告
辞了。”
    他随手丢下一锭银子,迈步走了出去。出小院子,迎面碰见二爷,二爷一怔,旋即
满脸赔笑道:“哟!您怎么要走了?”
    费独行含笑说道:“该走了,改天再来。”他脚下没停。
    二爷也并没有跟出来,在他背后高声说道:“您改天一定来啊,我不送您了。”
    费独行没再理他。
    费独行往外走,一个地方有四只眼睛在盯着他,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他走出了大
门,小院子门口出来了姑娘素君。
    她刚出来,有个人已到了她的身边,那个阴沉脸瘦高个儿,他一哈腰,低声问姑娘
道:“怎么样?”
    素君微一摇头道:“摸不透。”
    阴沉瘦脸高个儿扬手冲外打了个手势,原来靠在画廊一根柱子上一个混混儿打扮的
汉子,跨出画廊快步往外行去。
    他出了大门,费独行已经走得不见了影儿,马蹄胡同是从东到西一条,不知道费独
行是往东口去了还是往西口去了。
    那汉子收回目光望向坐在门口长板凳上的几个混混儿,有一个冲东一呶嘴,那汉子
快步走下石阶,往东赶去。
    马蹄胡同虽然是从东往西的一条,可是胡同里也有不少南北走向的小胡同,那汉子
脚下快如风,刚走过第二条小胡同口,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咳。”有人吐痰,声音好大,
那汉子禁不住扭头看了一眼,这一看,看得他一怔。
    第二条小胡同口站着个人,不是费独行是谁。
    他一怔。费独行冲他一笑:“找我么?朋友。”
    那汉子一惊,有点窘,旋即脸一沉,道:“我又不认识你,我找你干什么?”
    “那最好。”费独行一笑说道:“我这个人平生最讨厌人盯梢,谁要盯我的梢那是
找揍。”
    他转身往胡同里行去。那汉子双眉一扬,喝道:“站住。”
    费独行停步回身,笑哈哈地道:“有什么见教?”
    那汉子道:“你要揍谁?”
    费独行道:“谁盯我的梢我揍谁,你又没盯我的梢,你瞎操的什么心?”
    那汉子冷冷一笑道:“我看你是瞎了眼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谁的地盘
儿?”
    费独行笑笑说道:“谁的地盘儿都一样,我仍是那句话,谁盯我的梢儿我揍谁。”
    那汉子脸上变了色,怒笑一声道:“你看看咱们是谁揍谁?”
    他一个箭步窜过来,一招“黑虎偷心”,当胸就是一拳。
    费独行冷冷一笑道:“朋友,跟我玩这一套你还差得远。”
    他一侧身,抬手抓住那汉子的右腕,往右一带,下头腿一伸,那汉子冲出去几步爬
下了,摔了个狗啃泥,门牙断了,嘴唇儿破了,满嘴是血。
    他翻身跳了起来,手往靴筒里一摸,手里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费独行道:“怎么?动家伙了,那你更不行。”
    那汉子打喉咙里低吼了一声,冲过来挺胸就扎,一连便是三匕首。
    费独行脚下没动,只上身移挪一连躲了三匕首,道:“你这个一人怎么不懂让,简
直是让人忍无可忍。”
    他探出了左手,只一抓,原来握在那汉子右手里的匕首却到了他手里,他右手跟着
扬起,“叭。”,那汉子脸上结结实实,清清脆脆挨了个大嘴巴,往后退了几步,一屁
股坐在了地下。
    费独行冲着他笑了:“朋友,你看清楚了没有,咱们是谁揍谁?”
    那汉子挺身站了起来,脚下直往后倒退,指着费独行道:“有种的你就别溜,你要
溜就是闺女养的。”转身撒腿,一溜烟没入了黑胡同里。
    费独行抬眼望右上方一处屋脊的暗影里看了一眼,笑着说道:“这一出全武行,满
台开打,过瘾吧,老人家?”
    一声冷哼,一条黑影从那处屋脊暗影里飘落在他面前,正是那位猴儿一般的瘦老头
儿,他两眼一翻,冷然说道:“这出戏倒是挺过瘾的,可惜你唱错了。”
    费独行讶然说道:“我唱错了?老人家这话……”
    瘦老头儿道:“他们是和坤派在张家口的爪牙,跟我告诉你的那个京里来人是一个
窝里的,你剃头挑子一头儿热,他们本就对你起了凝心,不敢要你了,这么一来你更别
想让他们要你了。”
    费独行听得一怔,道:“真的?”
    瘦老头儿道:“我没那闲工夫逗着你玩儿,真不真你自己等着看吧!”
    他冷笑一声腾身掠起,一闪又没入了那处屋脊暗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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