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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滴神刀


第十一章 夜探废宅



    瘦老头儿当真没敢再说什么,转身要走。一阵衣袂风声由远而近,二、三十个着兵
刃的汉子掠到了,瘦老头儿心里一喜,提一口气就要腾身。
    哪知他一口气刚提起,衣领后头便落上了一只手,他机伶一颤没敢再动。
    二、三十个拿兵刃的汉子围住了江山,江山一手抓着瘦老头儿的后领笑道:“你们
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只见一名浓眉大眼、满脸络腮胡、两手空空的大汉越众而出,他穿得很气派,只是
那身行头穿在他身上让人有披上龙袍也不像皇帝之感,一副暴发户样。
    他向着江山一抱拳,道:“在下豹子头郝大金,尊驾是哪条路上的?”
    江山两眼异采一闪,说道:““豹子头”郝大金,敢莫是“扬州八怪”里的老五?”
    “豹子头”郝大金一点头,道:“正是。”
    江山目光一转,落在一个矩小精干的瘦削中年汉于身上,那中年汉子原跟郝大金并
肩站在一起。
    江山说道:“这位敢情是“扬州八怪”里的老么“拼命二一郎”乐八爷?”
    郝大金道:“尊驾好眼力,正是郝某的人弟。”
    江山当即松了那瘦老头儿,道:“没你的事儿了,银子不怕没人给,你走吧!”
    瘦老头儿如逢大赦,腾身一掠到丈馀外。
    江山对着那餖小精干瘦削的中年汉子,道:“我想私下跟乐八爷谈谈,乐八爷,请
跟我到里头来吧!”他转身往第一楼行去。
    只听郝大金道:“朋友,你等等。”
    江山听若无闻,脚下连顿也没顿一顿。
    随听郝大金又道:“朋友,你这是什么意思,找郝某的人弟有什么事?”
    这当儿江山已到了第一楼门口,他回转过身来道:“让乐八爷进来就知道了,听清
楚,我要跟乐八爷私下谈谈。”他转身进入了漆黑的第一楼。
    那短小精干的瘦削中年汉子腾身一掠到了郝大金身边,低低说了一句。
    郝大金一摇头,举手挥了一下。
    两个汉子了,一个由左,一个由右,分两边扑向第一楼。
    他两个动作轻松,看样子身手不弱,但是他两个刚近第一楼,各一声大叫倒了地,
去了兵刃满地乱滚。
    郝大金两眼寒芒暴射,浓眉一轩,沉声说道:“再上。”
    这回是八个,从前、左、右三面扑向了第一楼,可是,他八个跟那两个一样,一近
第一楼,大叫声中金都去了兵刃倒了地。
    郝大金猬髯贲张,厉声喝道:“朋友,你……”
    只听江山的话声从楼上传下:“我说过,我要跟乐八爷私下谈谈,“扬州八怪”成
名多年,难道乐无畏他连这个胆都没有么!”
    那矩小精干瘦汉子突然上前一步,道:“朋友,你何妨先挑明了,乐某人跟你有什
么过节……”
    江山冷冷说道:“你跟我一点过节也没有。”
    乐无畏道:“那你为什么单找乐某人?”
    江山道:“你上来就知道了。”
    乐无畏道:“朋友,你……”
    江山道:“不要再废话了,我不妨告诉你,你要是再不上来,我可要放火烧这座酒
楼了,我烧了这座酒楼之后照样还要找你,言尽于此,上不上由你。”
    乐无畏退后了一步跟郝大金低低谈了几句,只见郝大金点点头,随听乐无畏道:
“朋友,乐某人上来了。”旋见他迈步行向第一楼。
    他身后,郝大金叫过来一名汉子,低低吩咐了几句,那汉子带着几个人腾掠而去。
    乐无畏双臂凝力,而且运功护佐全身几处大穴,跨进了漆黑的第一楼,然后又摸黑
上楼去,他一步一步走得很缓慢。
    上了楼,他一眼就看见了,一个白影坐在居中一张桌上,他没停,一直走了过去。
    到了那张桌前,他隔桌而立,道:“朋友,乐某人到了,要谈什么?说巴!”
    江山微一抬手道:“请坐。”
    乐无畏拉开一把椅子生了下去。
    江山道:“我不愿意多说废话,废话说多了没有用,也会让乐八爷你不安,我只向
你打听两件事,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我保证你毫发无损的下去,而且二十二万两
银子一笔勾销。”
    乐无畏冷冷笑道:“朋友,你这么做就是为了逼我乐某人出来吧!”
    江山点点头道:“不错,乐八爷你说对了。”
    乐无畏冷声道:“朋友,你费的事太大了……”
    江山截口道:“我不愿意跟你多说废话,希望你也别跟我说废话,答我这头一问,
四年多以前,你到汉阳“归元寺”拿走了一幅女子画像……”
    乐无畏心头一震,但他旋即淡然地说道:“你认错人了吧!我没去过汉阳,根本也
不知道“归元寺”庙门那儿开的。”
    江山道:“乐八爷,你想活着下去,还是你愿意让你七个兄弟倾家荡产,凑出二十
二万两银子给我。”
    乐无畏道:“我说的是实话……”
    他“话”刚出口,江山身子一动,运人带椅已到了他身边,那把小玉刀也抵在他喉
咙上,道:“乐八爷,你有今天这个成就可不容易啊!”
    乐无畏大惊,他没想到白衣少年会这么快,他想动,那是刚才,可惜机会已经过去
了,现在么,他不敢。
    他揪着心道:“你,你听谁说我去过汉阳……”
    江山道:“你以为汉阳没有人认识你,巧得很,“归元寺”那天有两个香客认识
你。”
    乐无畏道:“好吧!承认去汉阳“归元寺”拿过一幅图,只是我那是为别人跑腿
的……”
    江山把小玉刀放了下来,道:“这个我知道,你是替“神手书生”楚凌霄跑腿,是
不是?”
    乐无畏道:“不错,你既然知道我是在为谁跑腿,你就该知道那不关我的事。”
    江山摇摇头道:“没人怪你拿那幅画,为朋友两肋都能插刀,何况是跑跑腿,只是,
你是“神手书生”的朋友么?”
    乐无畏道:“不错,我跟“神手书生”是朋友。”
    “那真是太好了,我真是人失敬了。”江山道:“那么,“神手书生”离奇失□有
五年了,你是在他失□之后到汉阳去的,请你告诉我“神手书生”现在什么地方?”
    乐无畏道:“这个……我不知道,他没告诉我,或许是我把画交给他之后,他才失
了□的。”
    江山道:“不,他是在五年前七月十五那一夜失的□,而你却是在八月十五那一天
到汉阳“归元寺”去的……”
    乐无畏道:“话是不错,可是有人见着他,那就不能叫失□。”
    江山“嗯”了一声道:“这话倒也有道理,这么说你是认定了他的失□是在你把画
交给他之后。”
    乐无畏道:“事实上是这样。”
    江山道:“那么“神手书生”的失□,就跟你有关,你是最后一个见着他的人乐无
畏连忙说道:“朋友,你可别含血喷人……”
    江山忽然淡然一笑道:“敢情你们还不死心呢!”
    他向那垂着帘儿的那扇门扬了扬手,那扇门后响起了几声大叫,跟着砰然几声,似
有重物坠地一般。
    江山道:“还有几个,乐八爷,你下令让他们躲开这儿吧,要不然他们都得躺在这
儿了。”
    乐无畏恼羞成怒,沉喝说道:“是谁在那儿,丢人现眼,都给我滚。”
    江山笑了笑道:“这真是端谁的碗,服谁的管,乐八爷好威风,咱们还是谈咱们的,
乐八爷,据我所知,“神手书生”失□的时候,身上带着一样价值连城的宝物,我打听
得很清楚,你乐八爷几位只在四、五年前,也就是在“神手书生”失琮之后发的财,这
实在让人起疑。”
    乐无畏怒极欲站,可是江山伸手按在他肩上,他没能站起来,他急说道:“朋友,
你可别乱栽赃,我乐某人在扬州地面上可是有着身分的人……”
    江山道:“乐八爷,你几位的底,我摸得很清楚,四、五年前,你“扬州八怪”只
不过是几个土混混儿,你们哪儿发的横财……”
    乐无畏道:“我们发的财是我们正正当当努力赚来的……”
    江山道:“我不信!”
    乐无畏一点头道:“好吧!我告诉你吧,我们发的财是我拿那幅画像换来的。”
    江山微微一愕道:“你们发的财是你拿那幅画像换来的?这话怎么说!”
    乐无畏道:“是这样的,四、五年前有个人找上了我,他对我自称“神手书生口楚
凌霄的朋友,要我到汉阳“归元寺”找主持和尚拿幅画像去,条件是百颗明珠,我跑了
趟汉阳,把那幅画像拿来了,他把那百颗明珠给了我,从那时候起我们几个就发了财。”
    江山道:“那人是“神手书生”?”
    乐无畏道:“那人是不是“神手书生”我不知道,他蒙着面,我连他的脸部都没看
见,不过,从他的穿着跟口音上,我知道他的年纪在四十以上,而且是扬州本地的人。”
    江山“哦”了一声道:“这么说不是“神手书生”,“神手书生”不是扬州人。”
    乐无畏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江山道:“你在扬州地面上很熟是不是?”
    乐无畏道:“不错,这是实情,扬州地面上我熟得不能再熬了。”
    江山道:“那么当你听出那人是扬州口音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他是扬州地面的
哪一个?”
    乐无畏道:“这个……”
    江山道:“还有一点,这个人既然找上了你,显见他对你知道得也很清楚了”乐无
畏沉吟着道:“我也曾经怀疑过他是扬州本地的一个人,不过不可能,那个人在当时、
也就是远在五年前就已经没有了。”
    江山道:“也许他没死。”
    “不!”乐无畏摇头说道:“扬州城的都知道,那个人家成了一座废宅,人也死光
了!”
    江山目光一凝道:“你说的是谁,莫非……”
    乐无畏道:“莫非什么?”
    江山道:“我知道你们扬州有位首富,也是武林中的世家,在今天来说,早在十年
前遭逢变故,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乐无畏道:“你是说……”
    江山道:“梅家,梅凌烟。”
    乐无畏点点头道:“对了,我说的就是他。”
    江山吸了一口气,说道:“恐怕你说对了……”
    乐无畏道:“怎么见得?”
    江山道:“错非是富甲天下的梅凌烟,焉能出手就是百颗明珠?”
    乐无畏呆了一呆道:“我可没从他手上拿百颗明珠。”
    江山说道:“这倒是,我没想到这一点,只是……谁都知道梅家没人了……怎么梅
凌湮……”
    顿了幁,又道:“有些人,世人都以为他死了,其实,他是活着,梅凌烟并不是唯
一的一个!”
    乐无畏道:“那……现在你该相信我说的话不假了吧!”
    江山道:“我原就怀疑让你到“归元寺”拿画的不是“神手书生”,我知道“神手
书生口不会有你这种朋友……”
    乐无畏道:“那么朋友你用这种手法逼我出来问这个……江山道:“我自然有我的
道理,这个你不必管,告诉我,梅凌烟可曾告诉你,那画中女子是什么人吗?他为什么
不惜以百颗明珠的代价换取那幅昼呢?”
    乐无畏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要的是那百颗明珠,只要他给我百颗明珠,我
管他那画中女子是什么人,我管他为什么不惜以百颗明珠换取那幅画。”
    江山点点头道:“说得是,只要有代价,何必多间其他。”
    顿了顿,又道:“现在你答我第二问,你们把雪艳芳姑娘的哥哥,弄到哪里去了,
你们这样以女色诱人入彀,又为的是什么?”
    乐无畏神情猛震,道:“你说什么,谁是雪艳芳的哥哥?”
    江山道:““玉面剑客”薛空群。”
    乐无畏惊声道:“原来你是“花花公子”傅怡红……”
    江山道:“你错把冯京当马凉,傅怡红是傅怡红,我是“瘦西湖”畔解他们俩之围
的那个人,我听雪姑娘提起了这件事,我顺便代她问问你。”
    乐无畏道:“原来雪艳芳竟是……朋友,这不关你的事吧?”
    江山道:“这原不关我的事,可是我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却不能不管。”
    乐无畏忙道:“朋友,既不关你的事你何必管,这样好不,我兄弟愿土高价你装不
知道这件事!”
    江山倏然笑道:“人没有不爱财的,但是要看这钱能不能拿,这也就是所谓君爱财,
取之有道,我不能跟你一样,只要有代价,别人的死活一概不问,我看、还是把我想知
道的告诉我吧!”
    乐无畏突然一拳击向江山心窝,出拳既快又猛,显见得他的拳炓工夫不弱。
    江山笑笑地道:“我早知道你会作困兽之斗的。”
    按在乐无畏肩上的五指微一用力,乐惊长问哼一声,击出来的拳头硬生生地又了回
去。
    江山笑道:“你没能快过我,是不,乐八爷,认命吧!”
    他五指力加二分,乐无畏受不了,身躯起了颤抖,一咬牙,他咬得格格。
    江山道:“乐八爷,别等我废了你这条胳膊。”
    乐无畏从牙缝迸出了几个字,道:“我也不知道我把薛空群弄到哪儿去。”
    江山道:“乐无畏,你真的不要命了么?”
    乐无畏道:“我说的是实话。”
    江山五指微松道:“乐无畏,究竟是怎么回事?”
    乐无畏连喘了几口气,道:“朋友,我认栽了,告诉你未必相信……”
    江山道:“说说看。”
    乐无畏道:“我把薛空群扣进了“梅岭史阁部”祠后的一口大钟里。”
    江山一愣道:“乐无畏你这话……”
    乐无畏苦笑道:“朋友,是真的”每当有出奇的人物莅临扬州时,我们兄弟都会接
到一封信,信里指示我们兄弟几个以女色诱此人入彀,然后把他送上“梅岭”上“史阁
部”祠那口大钟里,就是这么回事。”
    江山道:“没想到扬州城还会有这种事,这么说还是有人指使你们!”
    乐无畏道:“不错,可是这么多年了,我们弟兄始终不知道他是谁。”
    江山道:“有这等事,这人可称得神秘。这么多年来,你兄弟以这种手法前后共弄
了多少人去?”
    乐无畏道:“算起来也不过三、五个,你知道,武林中的人是不少,可是要出奇的
并不多。”
    江山摇头笑道:“没想到你们兄弟当初发了那么一笔大财,之后又做上了这种生意,
难怪你们有钱,难怪扬州城的人突然见不着你们了……”
    顿了顿,道:“乐无畏,扬州地面上的江湖人不算少,为什么当初梅凌烟单找上你,
而后那人又找上你兄弟?”
    乐无畏苦笑一声,道:“以百颗明珠换取那幅画像的人要真是梅凌烟的话,他找上
我就算不了什么,因为梅家是扬州的世家,必熟知我弟兄,至于后来这个人,我就不知
道他为什么会找上我们兄弟……”
    江山说道:“总有个开端,总有个原因。”
    乐无畏道:“若有原因,那恐怕也是“莫须有”,三年多以前有人给我们送了一封
信,信上说我们兄弟做了对不起他的事,要我们兄弟为他做另外一件事以赎前前愆。不
过他说做事并不是让我兄弟白干,有相当的报酬,我们兄弟几个当时只以为地面上有些
人看着我们兄弟几个发了财眼红,也就没在意。”
    “哪知没几天信又来了,那时候我们兄弟几个已开了这座酒楼,信上指示我们兄弟
以女色诱刚到扬州没几天的一个北六省人物,我们兄弟理也没理他。”
    “哪知第二天,我们兄弟几个就出了事,每人心口上让人印上了一个血淋淋的手印,
你想,这要是想杀我们兄弟几个,那还不是易如探囊取物……”
    江山道:“你们兄弟几个一害怕就低头听了他的。”
    乐无畏笑道:“不听行么?人不自私,天诛地灭,为了我们自己这条命,为了我们
自己这刚创立的基业,只有闭着眼,咬着牙干了。”
    江山道:“这几年下来,恐怕你们兄弟几个也真把它当成了一桩大买卖,越干越有
劲儿了,这就叫食髓知味,反正你们兄弟几个本是只要有钱什么都干的人。”
    乐无畏道:“天地良心,我们兄弟做事,一向利己是不错的,可是我们从不损人,
唯有这件事,那是没办法,其实我们兄弟几个这些年来没一天心安过,我们知道,那人
手法很高明,到时候背黑拦的是我们几个,迟早会出漏子的,迟早会有人找上我们几个,
事实上并没错,这一回终于出漏子了。”
    江山道:“听你的口气你倒还有几分良知。”
    乐无畏道:“话是我说的,信不信在你,我现在落在你手里,要割要剐也只有任你
去了。”
    江山忽然站了起来,道:“没有人说要割你剐你,我说了么?”
    乐无畏听了不禁一怔,良久才缓缓地说道:“那么,朋友,你…江山道:“头一件
事,你以劳力换取代价,看不出伤害了什么人,无可厚非,第二件事儿,虽说是被逼的,
但是情有可原。”
    “不过你刚才说得好,总有人会找上你们,我只是头一个,以后还会有第一一个、
第二个,我不愿意手沾血腥,让他们来对付你兄弟吧,我没难为你,你要是不愿再有什
么损失的话,最好让外头那些人也别再拦我,言尽于此,告辞。”他迈步下楼而去。
    乐无畏又怔住了。他作梦也没想到就这么了了!
    江山迈着潇洒步履出了第一楼,街上的那些人立即紧张了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
跃跃欲试。但是,没有一个是真想一试的。
    郝大金急急扬声叫道:“八弟,你还在楼上么?”
    乐无畏出现在那扇窗户口儿,只听他说道:“五哥,我没事儿,让他走。”
    郝大金道:“八弟,他……”
    乐无畏道:“听我的,让他走。”
    郝大金没再说话。他一挥手,他的人立即后退让出了路来。
    江山迈着潇洒步走了。很快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江山站在一座很大很大的废宅前,这座废宅断壁残垣,里头的野草足有半人高,不
但凄凉,在这深夜里更骇人。
    从毁坏的大门,以及塌墙的缺口往里看,院落一重重,亭、台、楼、阁都还在,依
旧飞檐,依旧狼牙,偶而还可以听见一两声风铃声。
    只是,漆黑一片,没有一点生气!
    门口有一对石狮子,栩栩如生。
    而石狮子身上也够肮脏的,原本白色的石头都快变成黑的了。
    江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迈步行了进去。这当儿恐怕也只有他这种人敢进去。
    因为这不是一般弃废不要的宅第,而是一座凶宅。即使是大白天也没人敢轻易进凶
宅,何况是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但是江山进去了,而且是迈着潇洒步伐进去的!
    江山进了梅家废宅,缓步地往里走,一面走,他一面暗凝内功,用他那敏锐的耳目
四干搜索。
    他想从这座梅家废宅里找出一点儿的端倪,找出当日梅凌烟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端
倪来。
    他认为,他如果能找出一点端倪,锲而不舍,当能明白以百颗明珠换取那幅女子画
像的究竟是不是梅凌烟?
    梅凌烟为什么不惜以百颗明珠这种骇人的代价,换取那幅女于画像,多少可以找出
一点眉目。
    他缓步往里走着,单看这梅家废宅的院,就令人有身入“大观园”之感。
    现在满眼是青苔碧瓦堆,但任何人都可以从这些青苔碧瓦堆里看出梅家昔日的富有,
昔日的豪华。
    有道是:“狐眠败砌,兔走荒台,尽是当年歌舞之地,露冷黄花,烟迷白草,悉属
旧时争胜之场,盛哀何常,强弱安在!”想想,实在是令人感叹!
    江山在那两旁长满野草的青石小径上,边走边暗暗地感叹,就在这时候,一丝异响
传入耳中。
    江山何等修为,一听马上就辨出这丝异响来自后院,而且绝不是风吹草动、狐走鼠
闹所发出的声音!
    从前院到后院,有一个尚称完好的月形门,江山刚刚踏进月形门,一蓬砂土“哗”
地一声从旁洒过。
    这蓬砂土洒过之后,月色凄迷,亭台楼榭俱荒废的后院里,空荡寂静,一点风吹草
动也没有。
    江山冷笑一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江某人生平不信邪,也没见过鬼,今夜倒要
开开眼界。”他身随话动,疾若流星般扑向水榭旁一座敞轩!
    江山带着一阵劲风扑进敞轩,一条黑影在敞轩后疾闪而逝。
    江山又一声冷笑道:“阁下何吝让我饱饱眼福!”
    他落地又起,一阵风般追了出去。
    敞轩后另有一扇门,面对一片已然枯败的梅林,稀稀疏疏的几树枝桠,根本就难以
藏人,但如今眼前却不见人影,也没有动静。
    江山停在这个门口,略一搜索,突然扬掌往头顶薝间击去。
    只听薝间一声惊呼传了下来:“江山,是我。”
    随着一声惊呼,一团黑影,如飞坠地。
    这话声转来极为耳熟,而且能叫出那江山二字来,自然不会是陌生人。
    江山一怔,很自然地伸手就接。
    还好,他接住了,软绵绵的,香喷喷的,简直就是温香软玉。
    其实,也的确是温香软玉,他怀里抱的并不是别人,赫然是那易钗而弁的“血无痕”
黄君。
    江山心头一震,忙把怀里的人儿放落在地。哪知黄君的炓刚刚沾地,立即皱眉娇呼
了一声“哎哟”,眼看娇躯摇晃不定,当场就要倒下了。
    江山忙伸手去扶,他抓住了黄君的粉臂,恰巧这时候黄君身向前栽,一个娇躯又倒
进了他怀里。
    软玉温香本就是诱人的,江山心中怦然,那股淡淡的幽香更是醉人,江山心头又震,
挪身就要后退。
    只听黄君道:“亏你还说为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呢,嫂溺援之以手,孟子尚且谓从权,
你懂么?”
    不错,这确如此。江山没动,他没好意思再躲开,人家一个姑娘尚且懂得“从权”,
他堂堂七尺须眉昂藏躯,焉可如此小家子气。
    只听黄君又道:“江山,你好狠的心啊!差点儿没把我的腿打折了!”
    江山没感到歉疚,反之他倒有点儿气,道:“我怎么知道是你,你跑来这儿干什么?
谁叫你大黑夜里躲在这个地方装神扮鬼?”
    黄君含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道:“还说呢,你可真忍心啊,还不是为了你,我吃饱
没事儿,哪儿不好去往这个鬼地方跑。”
    江山听得怔了一怔,道:“为了我,你这话……”
    黄君神色一黯,微微低下了头,通:“好吧!让我告诉你,你可记得在赤壁之上我
对你说的话?”
    江山心神震动道:“记得。”
    黄君道:“我知道你心里没我,临离去的时候我心碎肠断好难受,我知道这种事不
能勉强,我想永远不再见你,想忘了你,可是我没办法,做不到,所以又暗中跟着你到
了扬州,我这是作茧自缚,也许前世我欠你的……”
    江山为之回肠荡气道:“姑娘……”
    黄君似没有听见似的,又按着说了下去:“你在“瘦西湖”救傅怡红跟那位雪姑娘
的事我看见了,你逼出“扬州八怪”之一乐无畏的事我也清楚,我想暗中为你查个究竟,
所以就趁夜里来梅家废宅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没想到你也来了,至于我洒你
一把砂土,那是跟你玩的,你这么一个大男人,连玩笑都开不起。”
    经此一说,江山心里的气没了。那本该有的歉疚从心底泛起,按着他目光落在黄君
身上,说道:“是我不好,姑娘伤着哪儿没有?”
    黄君低着头道:“你那一掌打在我腿上……”
    江山知道自己那一掌用了多少力道,在这种情形下,他山掌的用意在擒住人问个究
竟,也就是说他意在伤人,而不在置人于死地,所以他相信适才那一掌伤了黄君,而且
伤得不轻。
    他忙道:“让我来看看!”他随话就要有动作。
    黄君忙微侧娇躯一躲,急道:“不行,不行。”
    江山忽然恍悟,黄君是一个大姑娘,他怎么能随便看人的腿,他不禁暗怪自己孟浪
欠思考。他迟疑了一下,道:“那你的伤……”
    黄君道,“不要紧,待会儿揉一揉就好了,幸好我躲得快,只掌风扫中了一点,要
不然,我这条腿,非毁在你的手里不可!”
    江山道:“姑娘的腿要真毁在我手里,那我就死不足赎了。”
    黄君道:“你也别这么说,我这条腿要买毁在你手里,那也是我自己找的,谁让我
作茧自缚,非跟你来不可,谁让我那么爱管闲事,谁让我要追你,这不是活该么?”
    江山心里的歉疚增添了几分,道:“姑娘何必这么……”
    黄君道:“难道这不是实情,我要不这么的痴,暗中跟着你跑来扬州,又何至于
会……”
    江山暗暗一叹道:“姑娘,入非草木,江山更不是铁石儿,实在是,我有不得已的
苦衷,目前不敢也没工夫谈儿女私情。”
    黄君抬起了头,清澈深邃的目光盯在江山脸上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有什么
不得已的苦衷?”
    江山避开了那双令人心悸的目光,道:“姑娘原谅,我……黄君道:“不能说,是
么?”
    江山咬牙点头道:“不错!”
    黄君道:“我不问你那不得已的苦衷,现在也不要你对我怎么样,我等你,等你什
么时候能谈儿女私情再谈,行么?”
    江山呆了一呆,忙道:“姑娘这是何苦。”
    黄君道:“你不知道,我在江湖上走动的时间远比你早,我可以说是阅人良多,可
是我从没有动过情,我自己曾经这么想,这么决定过,一日一能碰见一个让我倾心的人,
我这一辈子就是他的,绝不作他想。当然,他心里要是没有我,那自然另当别论,你明
白我的意思吧!”
    江山为之胸气翻腾,道:“姑娘,你……”
    黄君道:“你用不着多说什么,只答我一句话儿,你心里有没有我就够了”江山沉
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我不能不承认姑娘是个让世间须眉倾慕的姑娘……”
    黄君道:“我不管别人,我问的是你,你心里有没有我?”
    看来这泣姑娘也是让人穷于应付的人儿。
    江山暗暗一咬牙,说道:“我刚才告诉过姑娘,入非草木,江山更不是一个铁石人
儿……”
    黄君道:“这是说你心里有我,你所以一再抑制是因为你有不得已的苦衷?”
    江山猛吸一口气道:“姑娘,我不愿自欺欺人,姑娘给我的印象不错,要不然在
“百花城”我不会招惹姑娘,而且姑娘对我暗中相护,数伸援手,我对姑娘也有一份感
激,不过要谈一个“情”字,那还嫌早些,姑娘不是世俗儿女,应该知道感情定需要经
过长时期互相的……”
    黄君道:“你不要再说了,我懂,只要有你这些话我就满足了,我对你的倾心何尝
不是经过几度见面才产生的。现在我已经不克自拔了,我告诉过你,现在我不要你对我
怎么样,我愿意让你对我慢慢产生情爱,我也能够等。就是让我等得鬓生白发,老掉了
牙,我也是愿意。”
    江山忍不住一阵激动,道:“姑娘这是何苦……”
    黄君微一抬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前辈于欠你的。”
    江山道:“姑娘,我感激。”
    黄君道:“我不要你感激,我只要你慢慢地对我产生感情,我只要你慢慢地加重我
在你心里的份量:“江山知道,她如今在他心里的份量已经不轻了,可是他没有说出口。
    黄君忽然挪离了他怀里,娇躯又突然微微一晃,但她很快地就站稳了。
    江山忙道:“姑娘的腿……”
    黄君道:“不砖事了,现在已经好多了,谈正事吧,你到梅家废宅来,是不是想找
出一些梅凌烟遭逢变故的蛛丝马迹,以便求证百颗明珠换那幅画像的究竟是不是梅凌烟,
以及他为什么愿意以百颗明珠换取那幅画的原因,是不是?”
    江山神情震动道:“姑娘知道……”
    黄君道:“我不是告诉你了么,我一直在暗中跟□你。”
    江山道:“这么姑娘也知道我在赤壁之下……”他住口不言。
    黄君道:“我不知道你到赤壁干什么去了,但我知道赤壁之下有个石洞,石洞里有
具残废老人的尸体,我也知道你在洞壁上题了字,士你的题字我知道那位贱废老人是失
□多年的武林奇人“千面神君”齐九皋,我知道你到过汉阳“归元寺”,我甚至听见了
你跟那老和尚说的话,而且在你走后我曾经驱走蹑你身后而至约南宫海天,使得“归元
寺”免于一场浩劫,但我还不能完全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不愿意问,直到
有一天你自己告诉我。”
    江山脸色微变,没说话。黄君看看他,又道:“别怪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
暗中跟着你,只是想多看你一眼。”
    江山微一抬头道:“我不怪你,即使你是有意的,我也不会怪你,好奇之心人皆有
之,是我自己不够小心。”
    黄君道:“人人都有隐衷,人人也都有不得已……不谈这个了,你找到什么蛛丝马
迹了么?”
    江山微微一摇头道:“还没有,我刚来。”
    黄君道:“我都已经看过了,没有什么蛛丝马迹,事隔十年了,要想在这儿找蛛丝
马迹,谈何容易……”
    江山道:“我也这么想,可是……”
    黄君道:“我知道,你是想除了这儿别处更无蛛丝马迹可寻,而且你还抱着一线的
希望。”
    江山点点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黄君道:“咱们俩的想法不谋而合,我没找着十年前梅家遭逢变故的蛛丝马迹,不
过我发现一处刚留下不久的可疑痕迹。”
    江山目光一凝,忙道:“一处刚留下不久的痕迹,什么痕迹?”
    黄君道:“你跟我来看看。”
    迈步进了敞轩,她步履如常,腿大概真不砖事。
    江山跟了进去,道:“在哪里?”
    黄君道:“在水榭里。”
    水榭就在敞轩旁,昔日一泓碧水如今已经干涸了,水榭凄凉地孤立在那个乾池子里
头。
    进了水榭,黄君掏出火摺子来打着,点上了桌墙边一张桌上的半截蜡烛,道:“这
半截蜡烛我来的时候就在这儿,你看看,像十年前的东西么?”
    看黄君进水榭直奔桌旁,掏出火摺于打着点蜡烛的情形,一点也不必摸索,江山还
以为桌上这半截蜡烛,是黄君带来的。
    如今听黄君这么一说,他当即凝目望向蜡烛。
    蜡烛半截,蜡泪满桌,桌上布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但那半截蜡烛却是相当干净,
上头一点灰尘都没有,的确不像是十年前就放在这儿的。
    只听黄君说道:“你再抬头看看墙上。”
    江山抬眼一望,他看得微微一怔。
    粉墙上有层薄薄的尘土,也有一片被什縻硬物刮过的痕迹,把粉墙刮掉了一层,刮
痕犹新,刮得并不均匀,依稀还可以辨出粉墙上原写得有字的痕迹。
    刮痕的下方隔半尺远两个字迹较为清晰,可以辨出是一个“错”字,以及一个“瞒”
字。
    另外在这片刮痕之旁还有另一道刮痕,那似乎是写的一行字,也依稀可以看出两个
字没有完全刮去的字迹。
    最上头一个似乎是个“含”字,较下方一个似乎是个“凌”字。
    只听得黄君又说道:“你看出什么来没有?”
    江山点点头道:“墙上原有字迹,前不久让人刮去了!”
    黄君道:“你还看出什么?”
    江山脑中盘旋,口中说道:“看这些没有刮干净的字迹,似乎墙上写的是写陆放翁
的“钗头凤”……”
    黄君点头道:“对!我也是这么看法,旁边那一行呢?”
    江山道:“那么该是写陆放翁这首“钗头凤”的人落的歌,下头这个“凌”字下面
那个不知道是不是“烟”字,要是的话,把陆放翁这首“钗头凤”写在墙上的人,应该
是梅凌烟了。”
    黄君道:“这个“凌”字写在梅家墙上,而且是人名中的一个字,自是梅凌烟无疑,
可是他把这首“钗头凤”写在水榭粉墙上,前不久又让人刮了去,这是为什么?刮这首
“钗头凤”的又是谁?他刮这首“钗头凤”的用意何在?”
    江山道:“这就费人思量了……不过这首“钗头凤”是前不久破人刮去的无疑,刮
去“钗头凤”的那个人,大半就是点蜡烛的那个人。由此可知他大半是晚上来的……”
    黄君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你看看这首“钗头凤”跟十年前梅家遭变故有没
有关连?”
    江山沉吟,道:“一首陆放翁的“钗头凤”,会招来灭门之祸,这似乎并不大可
能…。”
    黄君道:“不见得,梅凌烟有可能以百颗明珠代价换取一幅画像,足见梅凌烟跟个
“情”字有缘,而陆放翁这首“钗头凤”也是为情而作,你知道,古来为一个“情”字
杀人的事并不少。”
    江山神情微微地震动了一下,他突然想起墙上那个没刮干净的“含”字,不知道这
个“含”字是不是跟那个“凌”牢一样,也是人名中的一个字。
    他记得“归元寺”老和尚曾告诉他,那画中女子名叫“含烟”,这个“含”字下面
会不会也该有个“烟”字?
    照说,那画中女子“含烟”既以画像送给乃父“神手书生”楚凌霄,应该是乃父的
红粉知己,她的名字不可能,也不该出现在梅家水榭的粉墙上,尤其是出自那梅凌烟之
手。
    但是从梅凌烟可能以百颗明珠的代价,换取那幅“含烟”画像的一事来看,这又并
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江山原就想不通,梅凌烟为什么有可能以百颗明珠的代价,换取乃父红粉知己的画
像,现在他更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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