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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剑孤星
第二十章 祸福无常
韦松伸手探探两人鼻息,只觉气若游丝,仿佛随时都有中断可能,不禁暗急,忖道:难
道药性过烈?或是“碧罗毒经”上记载错误,返魂丹解不了迷魂毒水的毒?
可是,他转念又忖:返魂丹功可助长内力,化除百邪,兰表妹曾经服用,我刚才也吃过
一粒,论理纵无益处,也不会有害处,他们怎会变得这般模样?
仔细一想,忽然领悟,暗道:必是“迷魂毒水”之毒,已经深人他们脑际,此时药力上
行,他们不知不觉用本身内力反抗药力,才会变得这样难过。
于是,骄指如戟,又点了两人“睡穴”。
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同时吐出一口长气,体内真气消散,人也沉沉睡去。
内抗之力一失,呼吸也渐趋均匀,脸色转白,但额上溢出的淡红色血汗,却仍然未止。
韦松把“子母剑”马梦真也从草堆里搬出来,三个昏睡的人平放在一起,耐心地替了尘
大师和乙墓道长拭擦着血汗;静观变化。
这时候,他不期然又想到慧心,她一见到自己就怫然离开,会到什么地方去呢?要是她
仍然摆脱不开凌鹏,会不会真的助他到桐柏山去加害神手头陀?
一想到这里,使他机欲伶伶打个寒战,自语道:“我不能忽略了这一点,慧心师妹任性
偏激,要是果真助凌鹏干出什么滔天大错来,那时我将百死莫赎了。”
但,在未救醒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之前,他实无法分身赶往桐柏山去,一刻之差,说不
定遗恨终生,这叫他怎么办才好?
正在心急,“子母剑”马梦真忽然轻嗤了一声,身子扭动了几下,仿佛就要清醒过来。
韦松心中一动,暗道:这位马姑娘与我也有芥蒂;待她清醒过来,势必要费许多口舌解
释,我何不留字略作说明,请她照顾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正可抽身去追赶慧心师妹,一举
三得,何乐而不为。
主意打定,却又想到身边并无只笔可用,既然留字说明,必须把了尘大师等中毒经过,
以及自己在舟中认错了人所发生的误会,简略地告诉马梦真.单只这两件事,已经不是三言
两语可以说清楚的。
他思忖了一会,便往林中搬来一块大青石,默运指力,以指代笔,刻石作字。
落指之际,沙沙有声,韦松但觉内力如泉如浪,层层不休,指尖划过石面,碎屑纷落,
顷刻间,已刻下近百字,竟然丝毫不觉吃力和疲惫。
留字完毕,站起来长长嘘了一口气,低头望望沉迷未醒的少林高僧和武当掌教,见他们
血汗已止,气息渐渐正常,显见药为业已行开。
他未能亲见少林武当二派掌门人恢复本性后的情景,未免略感憾意,但势难久候,只得
将大石移近马梦真身边,又取出一粒“返魂丹”,喂进她口中,以作酬犒她看顾之德,然后
长叹一声,飞步穿林而去。
林外是一片田亩,小道尽头,疏落落有几户人家,这时天色初明,村落里已有缭绕的炊
烟升起。
韦松过才想起肚里略有饥意,但此时心急赶路.只得暂时忍耐住,洒开大步,直奔桐柏
山。
一路上,不时打听,乡人异口同声,的确有一男一女向鄂北去了,女的年岁甚轻,男的
断了一臂。
韦松得此消息,心惊不已,越发昼夜兼程,片刻不敢耽误。
因为他知道神手头陀功力全失,桐柏山只有“袖手鬼医”艾长青夫妇,万万不是慧心师
妹的敌手,何况其中还有一个狡诈阴险的凌鹏。
疾驰狂奔,第三天,一早便到了桐柏山。
他遥望峰顶,积雪已溶,回忆神手头陀初次携他登山医,那份古道热肠,感人豪义,何
等可敬可佩,不想自己受厚恩,这些日子来,一事未成,反而将灾祸惹到桐柏山来了,凌鹏
只要损伤了桐柏山一草一木,对他来说,也将愧恨终生了。
韦松毫无迟疑,飞步登山,途中留神一看,却看不出有任何异样,整个桐柏山像沉睡在
甜梦中,连一丝动静也没有。
一阵急奔.远远已望见”袖手鬼医”艾长青那栋孤零零的茅屋。
屋前一片沉寂,门扉紧闭,闻无人声。
韦松在屋前草坪上停步,忽然心里想到这情形竟有些和他由衡山返家时的景状很相似。
他猛可一怔,突从心底生出一阵不祥之感,脑中飞转,失声忖道:难道我来得太晚了
么?
这片刻之中,韦松仿佛从火热的熔炉跌进了冰窖,神情一呆,忽然又像从冰窖跳进了火
炉,浑身热血一齐沸腾起来,拔腿直向茅屋奔去,同时高声叫道:“艾老前辈,艾老前辈—
一”
呼喊中,人近屋门,迫不及待扬手一掌,劈开了屋门,一头冲了进去。
茅屋里黑沉沉的,韦松一只脚才踏过门槛,忽听有人“嘿”地吐气开声,一股风劲,当
头卷到。
韦松脚下一滑,左掌顺势一翻一拨,那劈来的劲风吃他拔得由身侧掠过,撞在木门上,
“蓬”一声,木门重合,屋中更黑得伸手难辨五指。
韦松错掌当胸,沉声间道:“是谁?”
数尺外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也在同时喝问道:“你又是谁?”
那人一出声,韦松一颗心顿时落地,惊喜的叫道:“请问是艾老前辈么?您老人家没有
事吧?”
艾长青一动不动端坐在一张竹椅上,眼中闪射着既惊又诧的光芒,没回他的话,反问
道:“你是韦松?”
韦松忙道:“晚辈正是韦松—一”
不料话声未毕,艾长青忽然断喝道:“畜生,你还有脸到桐柏山来吗?”呼地一掌,又
劈了过来。
韦松侧身一闪,急问“老前辈,莫非此地出了什么事?”
艾长青气急败坏,喘息不已,好一会才冷冷道:“你—一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韦松大惊,疾退一步,拉开木门,藉着门外的进来的一缕亮光,这才发现茅屋中竟不是
从前的样子。
左边屋角,扎着一张简陋的灵案,素幡白帷,供着神位,案后停放着一具乌黑棺木,寒
气幽幽,充满凄凉阴森之气。
韦松一见棺木,喉头一股热血,险些冲出口外,颤抖着喃喃道:“是—一是神手—一神
手恩—一恩公—一?”
艾长青“呸”地啐了一口浓痰,冷笑道:“如果是那酒肉和尚,那倒好了。”
韦松听得一怔,忙移步到灵前,一望那牌位上竟写着“亡妻赵氏兰英之灵位。”
他又是一怔,赶忙跪了下去,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方才惊问道:“老人家素极健朗,怎
会突然仙逝了呢?’
艾长青眼中热泪盈盈,脸上却仍然一片冷漠,缓缓道:“再健朗的人,能经得住内家掌
力在命门穴上狠拍一掌吗?”
韦松骇然道:“这么说她老人家竟是被人打伤致命的?”
艾长青冷冷道:“不是打伤致死,难道是她自己活得不耐烦了?”
韦松越加惊诧,又问:“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前辈能否为晚辈赐告一二 ”
艾长青冷峻地道:“你自己的事,还须人家再告诉你?”
韦松大感惶惧,屈膝跪下,道:“晚辈确不知此事原委,如有虚言,皇天不容。”
艾长青深深叹息一声,冷冷道:“或许你不知经过,但此事因你而起,如果没有你中毒
求医,老夫何至结此强仇?唉!这都是酒肉和尚害苦了我—一”
韦松哀求道:“老前辈请将详情赐告,如系晚辈罪孽招致祸灾,晚辈愿粉身碎骨,报偿
恩公老前辈。”
艾长青冷冷一哼,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韦松道:“晚辈承蒙厚恩,得全残命,离开桐柏山,一直为父母疑案奔走江湖,决不知
桐柏山竟然发生了惨变。”
艾长青道:“那么,你如此情急败坏回到桐柏山来,为的什么?”
韦松道“晚辈因邂逅神手老前辈叛徒凌鹏,得悉他正蛊惑一位武功极高的女孩子,结伴
赶来桐柏山,欲对神手老前辈不利,是以昼夜兼程赶回,共谋抗御之策。”
艾长青脸色一变,问道:“那女孩子是什么人?”
韦松道:“说来一言难尽,她本是晚辈一位尊长门下,算起来应该是晚辈的师妹,但她
一向隐居深山,不悉世故,最近为一点误会负气高山,以致被凌鹏花言巧语所蔽—一”
艾长青突然凄声大笑,道:“好!好!你给我这桐柏山招惹来的麻烦还太少了,老婆子
赔了一条性命,说不得我也跟上一条命,这就是我救你的代价,这就是破例医治你的报
应!”
说罢,又扬声狂笑不止,神情竟是十分激动悲愤。
韦松心中好生难过,却又无法解释,含泪静等他狂笑完毕之后,方才怯生生道:“晚辈
自知罪孽深重,无端祸连老前辈清修福地,只求赐告其详,终将毁身为报,消赎罪。”
艾长青怒目一张,厉声道:“你能报偿得了么?老婆子一条性命和老夫毕生心血,毁于
一旦,你有几条命?敢说报偿的话?”
韦松被他责备得无话可说,只得默默垂首,含泪承受。
艾长青吼了一阵,气也消了大半,忽又长叹一声,幽幽说道:“自从你伤愈离开桐柏
山,酒肉和尚调息了数月,武功虽失,精神已渐渐恢复,便整天吵闹要下山行走,我因他久
走江湖,仇家必多,怕他一旦遭遇旧仇,难以应付,是以坚留他在此长住,每日丰筵厚席,
苦苦相劝,为了这件事,他和我日夕争吵,几乎无一宁日。
后来我实在拗他不过,只得答应亲自陪他离山游玩些时候,让他散散心,解解闷.打点
行装,两人一同往南阳府闲逛了半个月,谁知尽兴归来,山上已遭了惨变—一”
韦松心头一紧,怔怔倾听着,不敢出声打岔,过了一会,却见艾长青冷漠的脸上,缓缓
淌下两行晶莹的泪水,流过面颊,悄然滴落在襟前。
艾长青素以冷傲孤僻著名,此时缅怀惨事,竟然悄悄流下辛酸的泪水,韦松猜想那所谓
“惨变”,必然真正伤透他的心,忍不住硬咽问道:“就是那时,老婆婆遭了人家毒手
么?”
艾长青突然神色一振,脸上重又恢复冷漠之色,恨恨道:“岂止她一条老命,连老夫数
十年踏遍天下各名川大山,蝉箱耗神,搜集的满屋奇药异草,尽被毁去,我活了几十年,一
夜之间,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其他,什么也没有。”
艾长青仍旧不露丝毫诧异,冷笑道:“他一身武功全失,如果真的去寻人家霉气,也不
过枉送性命,于事何补?”
韦松急道:“敢问他老人家已经去了多久?”
艾长青道:“大约已有三四天。”
韦松跌足道:“这么说,晚辈势非立刻去追他老人家不可,但是,这儿一唉一—”
忽然心念一动,忙道:“老前辈;您老人家屋毁人亡,此地已无留恋,何不请随晚辈立
刻离开桐柏山,一同去追神手老前辈?”
艾长青满面不悦之色道;“你说得轻松,老夫隐居此地二十余年,一草一木,莫不亲手
栽植,如今老婆子尸骨未寒,你却劝我弃家出走?”
韦松道:“不!晚辈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神手老前辈孤身赴仇,必须劝阻,而凌鹏近
日定然要寻到此地来,如果见不到神手老前辈,只怕会对您老人家不利。”
艾长青听了,冷笑不止,道:“他如果要来,尽可由他,老夫子然一身,难道还怕他不
成?”
韦松见他固执不从,心中焦急,然而思忖半晌,却又无法劝他,神手头陀已离桐柏山数
日,如果任他去到万毒教总坛,以他一个失去武功的人,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他双手互搓,低头沉吟。始终想不出一条两全之策,既不能弃神手头陀生死不顾,又不
敢就这样让艾长青留在桐柏山,等待凌鹏的折辱屠戮。
他只恨自己只有一个身子,偏偏一连发生的事故,处处都需要他去,处处又都是那么刻
不容缓。
寻思无计,因又问道:“您老人家枯守破屋,莫非就这样长伴灵枢,永远不再离开
了?”
艾长青不耐烦地叱道:“老夫隐迹山林,自然准备老死山中,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韦松道:ˇ晚辈思念神手老前辈安危,欲要赶赴湖境,一则阻止他老人家,二则设法往
万毒教总坛,为你老人家报复血仇,可是,却不放心让你老人家独自留在此地。”
艾长青冷哼了两声,索性连话也懒得回答,冷冷闭上眼睛,状似入定。
这情形,自然是表示他已有不愿离开桐柏山的决心。
韦松苦劝无效,唯一的希望,只盼凌鹏和慧心能够早些寻来,是福是祸?早一点解决,
便可以直趋湖北,追赶神手头陀了。
但,说也奇怪,凌鹏和慧心分明比他动身早,而他在桐柏山上,焦急不安等过了一整
天,竟然还未见到他们的影子?
这一整天,他不停在山前山后奔驰巡视,捱到第二天,神志略觉松弛,才感到已经一连
两天粒米未进了。
艾长青默默坐在茅屋中,也是一整天不言不动,不饮不食,神情木然,就像一尊泥塑的
偶像。
韦松心急如焚,见他那种表面冷漠,内心凄苦之状,心里越加难过,恨不能以身替代他
才好。
忽然,记起身边带有旷世灵药“返魂丹”,功能助长内力,此时或许对艾长青悲痛心情
有些禅益。
于是急忙取出铁匣来,恭恭敬敬捧到艾长青面前,低声道:“老前辈,这是晚辈在西岳
华山历尽艰辛寻得的‘返魂丹’,老前辈绝代名医,定知它的功用,何不服用数粒.略止悲
伤?”
艾长青垂目而坐,不闻不动,竟像对那一匣旷世灵药,引不起丝毫兴趣来。
韦松大感诧异,心想艾长青平生最喜奇丹灵药,这种情形,倒是绝顶怪事。
他一连又重复呼唤了两次,仍然未见动静,心中诧讶,走到近前仔细一看,蓦地发觉艾
长青嘴角正流出一丝腥黄的涎水。
韦松猛然一惊,急忙伸手一探他鼻息,登时机伶伶打个冷战,失声叫道:“老前辈,老
前辈,你怎么了—一”
原来艾长青气息已弱不可察,显然是眼下什么毒药,冀图自伐而死。
韦松心慌意乱,匆匆将艾长青扶放在一张竹榻之上,掀开铁匣,顺手抓了一把“返魂
丹”塞进他口中。
他此时只急于救人,也忘了“返魂丹”何等珍贵.这一把,少说也有四五粒之多。
正在慌乱,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娇脆的语声;“唉!这鬼地方真难找,你看看那栋茅屋是
不是?”
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接道:“山中别无人烟,大约这栋茅屋是不会错了,但屋中人声寂
静,难道他还没有赶来?”
娇脆声音又道:“咱们能赶在他前面最好,现在且不要惊动屋里的人,等一会出其不
意,才好出手。”
那男人的声音道:“姑娘说得是,咱们最好别使对方的人知道,先寻隐蔽之处藏起来,
等一会暗中出手,必能事半功倍。”
话声至此,复归岑寂。
韦松听那娇脆的声音,分明正是慧心,顿觉一惊,忖道:她果然和凌鹏结伴同来寻仇,
桐柏山与她何仇何恨,她这般助纣为虐,倒行逆施,未免太过份了!
他蹑足掩到门后,隔门张望,屋外已寂然不见人踪,看样子他们当真躲起来了,但她欲
等什么?为什么要暗中出手?韦松却如坠五里雾中。
过了一会,远远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条人影,电掣般到了屋前。
韦松偷眼望去,不觉一怔。
原来那来的两人,乃是一男一女,那女的年纪甚轻,约莫只有十三四岁,一身墨黑色劲
装,肩插双剑,面目却十分陌生。
最奇怪的,是那男的双目炯炯,神情诡异,左臂折断,竟是凌鹏。
这刹那,韦松才想起刚才和慧心谈话的男人,声音和凌鹏不甚相似,敢情与慧心同来
的,是另一个男人,而与凌鹏一同赶到的,却又是另一个少女。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韦松更加迷惘了。
凌鹏领着那黑衣少女在茅屋前停步,指着茅屋,低声向她说了几句,那黑衣少女微微额
首,含笑道:“你去叫他出来,我自有办法。”
凌鹏沉吟一下,面露忧郁之色,低声说道;“那老和尚功力已失,不难应付,艾长青并
非了不得高手,有你在此,也足可手到擒来,令人担心的,是那尼姑一身武功极高,她又跟
我闹翻了,不知她会不会赶来捣乱,这一点却不能不防。”
黑衣少女冷冷笑道:“你把那尼姑说得比那天上神仙还厉害,我却有些不信。”
凌鹏道:“盛姑娘,在下绝非过甚其辞,那贼尼姑年纪虽然不大,一手剑术却已达化
境,要是她果然赶来了,合你我二人之力,只怕也挡她不住。”
黑衣少女不耐地道;“好了!好了!你要是害怕,就不该来,既然来了,就不必害怕,
咱们两虽然结交不久,但彼此志同道合,你要杀师出气,我也要代三位师父寻仇,如果你不
敢动手,咱们各干各的好了。”
凌鹏大笑道:“我的好姑娘,要是害怕,我还会陪你来吗?不过,为了防备万一,最好
姑娘先动手,我一面替你守望,一面相机助你一臂之力,先杀了艾长青老儿夫妇,和尚就是
俎上之肉,不必费手脚了。”
黑衣少女哼道:“我先动手就我先动手,你且等着瞧吧!”
说着,双臂一张,呛呛两声.肩后双剑一齐出鞘,闪身欺到茅屋前,沉声叫道:“艾长
青在家吗?”
韦松心念一动,哑着嗓音接口答道:“什么人?敢到桐柏山来张狂叫嚣?”
黑衣少女傲然一笑,按剑叫道:“姓艾的,血债血了,你以为躲在桐柏山便能苟活残生
了么?”
韦松不知什么“血债”一时无法回答,一抬腿踢开木门,提剑而立。
他一脚跨出门槛,凌鹏首先吃了一惊,远处草丛之后,也响起两声极轻微的诧讶之声。
韦松且不理睬凌鹏,倒提长剑,向那黑衣少女一拱手,冷峻地问道;“姑娘欲寻艾老前
辈何事?”
黑衣少女闪着一双寒光激射的眸子,低声反问:“你是谁?”
凌鹏身形一闪,疾跃过来,接口道:“盛姑娘,这位乃在下同门师弟,名叫韦松,姑娘
请暂退,在下跟他说话”
韦松冷冷说道:“神手前辈门下,从来没有面颜无耻,弑师欺祖的门人。”
凌鹏脸上一阵红,仍然假笑道:“韦师弟错怪愚兄了.自从湖北分手,愚兄一直惦念师
弟去处,加上思念恩师,无日或忘,特意赶来桐柏山,只求拜见恩师一面,以慰渴思。”
韦松乃是正直之人,见他居然当面撒谎,真是又气又笑,抢着道;“好一个无日或忘,
可惜你来得晚了一步。”
凌鹏急道:“怎么?他老人家已经—一”
韦松道:“他老人家不巧刚在三天前离开桐柏山,独自往湖北万毒教总坛去了。”
凌鹏“啊”了一声,脸上颇有失望之色,眼珠乱转,沉吟未语。
韦松道:“怎么样?很失望吗?”
凌鹏笑道:“的确使愚兄十分失望,多年思慕之情,不想竟缘俚一面,愚兄只好再经湘
北去寻他老人家了。”
韦松冷笑道:“你还想离开桐柏山吗?”
凌鹏一怔,朗声笑道:“愚兄怎的就不能离开?莫非贤弟想——”
韦松脸色一沉,冷叱道:“当年你叛师欺祖,本当诛戮,我师父剑下留情,只断你一
臂,原意放你一命,希望你能有痛悟前非的一天,不想你劣性难除,时怀凶念,满口假仁假
义,心里却时时不忘杀师泄愤,就凭这一点,我今天也不能放你好好离开桐柏山。”
凌鹏听了,反而笑道:“我只说贤弟是我唯一知己,不想也对愚兄误会如此之深,常言
道得好:时久见人心。愚兄今日决不作无谓辩解,相信将来你一定会了解的。”
韦松喝道:“方才你尚满口不逊,和这位姓盛的姑娘商议谁先出手,言犹在耳.还敢狡
赖不成?”
凌鹏笑道:“所以贤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位盛巧云姑娘,乃玉门三英晚年合收传
人,当年玉门三英在祁连山中,曾与艾长青略有过节,全仗恩师化解,三英各负重伤,隐忍
多年,最近查悉艾长青隐居桐柏山,才令盛姑娘千里寻仇,了结当年一段公案,这原是江湖
中天经地义的事,愚兄与盛姑娘不期而遇,暗想当年恩仇,既系由恩师一手化解,此番自然
仍应请他老人家出面,为两家说一句公道话,是以顺道领盛姑娘前来,原是为己为人一番苦
心,贤弟断章取义,倒派了愚兄许多不是了。”
这番话,说得堂皇之极,韦松虽然明知他信口胡说,无奈口拙舌乐,竟想不出合适的话
来反驳,徒自气得冷哼不已。
凌鹏扬扬得意又道:“现在恩师既然不在桐柏山,只有请艾老前辈亲自与盛姑娘见见
面,谁是谁非?不难评出一个道理来,愚兄和贤弟正好代他们做个见证人。”
韦松扭头望望那黑衣少女,见她手握双创,脸上一片木然,于是拱手道:“姑娘奉令代
师寻仇,在下对当年之事,不敢置掾,但姑娘来得实在不巧,艾老前辈夫妇,已在三天之
内,先后过世了。”
黑衣少女眼中一亮,吼道:“死了?人在见人,人死见尸,你别想只凭一句话就可以搪
塞得过去。”
韦松道:“在下向来不惯说慌,信不信只有由你。”
黑衣少女道:“那么你闪开,让我进去搜一搜。”
韦松把脸一沉,叱道:“胡说,艾老前辈尸骨未寒,岂容你胡乱搜素。”
那黑衣少女充耳不闻,大刺刺向屋门便走,韦松长剑一横,厉声喝道:“你再敢踏进一
步,作怪在下要得罪了!”
黑衣少女冷冷一笑,道:”姑娘倒要试试你凭藉些什么?”
话落时,双剑一分.左剑攻敌,右剑护身,剑影闪现之际,一只脚已踏向门旁,身法竟
快得难以形容。
韦松大喝一声,振臂疾抡,寒光迎面一绞,三柄剑交相互触,“呛呛”连响,火星激
射。
那黑衣少女粉臂上微感一麻,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闪着一双惊讶迷惘的眸子,在韦松
身上溜来溜去,冷冷道:“原来你仗着几分蛮力,便想插手架梁,再接姑娘几招试试!”说
着,脚下一转,人如柳丝迎风,忽然飘东落西,连踩七处方位,每一换步,双剑都一齐出
手,刹时之时,一口气攻出了一十四剑。
这少女年纪虽然甚小,但出招临敌,竟似他有经验,每一剑似虚似实,飘浮不定,一十
四剑看起来全未递实,却每一招俱都攻人必救,稍一疏忽,说不定便被她所乘。
韦松自从领略过慧心的“惊虹八式”剑法,只说天下快剑止于此点,不想这黑衣少女所
使双剑轮转如风,其快速诡异阴毒,竟然不在“惊虹八式”之下。
他略一惊愕,好几次险些被她双剑扫中,奋力封拆过十四招,人已被迫退回木门之外,
堪堪以身体挡住了门槛。
凌鹏冷眼瞥见,恶念随心而动,独臂一扬,也拔出他那柄比旁人长了一半的奇形长剑
来,朗笑道:“韦师弟何必固执,果真人已死了,便让盛姑娘进去看看又有什么关系?”
韦松冷峻地道:“要进此屋,除非你们先杀了我。”
黑衣少女嘴角泛出一抹冷俏的浅笑,道:“就算杀了你,也并不是什么为难之事。”
她方才施展快捷手法,迫退韦松,心里难免小觑了韦松的真实本领,言笑之间,双剑乍
合又分,翻翻滚滚疾卷而上,登时和韦松激战起来。
其实,韦松一身兼得南北双奇之长,蕴藏神手头陀一甲子苦修内力,若论真才实学,已
可列为当今一流高手,刚才一时失愕,被她用诡异剑招迫退,并不是武功及不上她,如今背
向门口,省去后顾之忧,数招一过,便渐渐的展开无穷内力来。
三柄剑盘绕飞制宛如三条银蛇,纠缠在一起,空际不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黑衣少女抢
攻了将近五十招,这才发现韦松竟是越战越勇,剑上内劲逼发,一招比一招更重,剑锋划
过,每每带着如撕制裂锦般刺耳风响,一层层如幕如墙的剑影涌现出来,将她严密的封隔在
五尺以外,再也攻不进去。
她一连换了发几种诡异手法,要想引诱韦松离开门口,然后觅机冲进茅屋,但总未成
功,韦松运剑沉稳.宛如山峙狱立,时间越久,心神也越能融会在剑招之中,意随剑动,剑
由意变,招法与人神交会,完全溶合为一个整体,无论她怎样诱导挑引,毫不为其所惑。
他们两个人,正是代表两种截然不同的武功,一个诡异辛辣,招招狠毒,一个却光明正
大,安如泰山,一个剑似惊涛骇浪,泼辣无比;一个却如浩瀚汪洋,蕴藏着无限辽阔和广
大。
是以,初次交手,黑衣少女显得攻势凌厉无比,时间一久,韦松已稳稳立于不败之地,
两相衡量,那黑衣少女早已落在下风。
这种情形,看得凌鹏心惊不已,暗忖道:再让他们纠缠下去,今天只怕真的不能全身退
出桐柏山,盛巧云这丫头好糊涂。
他意念一转,连忙沉声叫道:“盛姑娘,久战无意,为什么放着宝贝不用呢?”
黑衣少女闻言省悟,虚幌一招,抽身后退,左手剑反插入鞘,从腰间豹皮囊里,取出一
粒核桃般大的黄色弹丸。
她屈指轻弹,那黄色弹丸化作一缕轻烟,直射在茅屋墙上,“波”地爆裂开来,刹时
间,茅屋劈劈啪啪引起了熊熊大火。
韦松见她放火烧屋,勃然大怒,挥剑直扑上来,才奔出丈许,突然想起艾长青夫妇遗体
都在茅屋中,万不能任其焚毁,连忙又返身向屋里奔去。
那知一转身,却见凌鹏横剑截住了退路。
韦松叱道:“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要怎样?”
凌鹏狞笑道:“贤弟武功剑术,已得恩师神髓,愚兄资质愚鲁,却想向贤弟讨教几
招。”
韦松哼道:“我念在旧谊,本不愿亲手杀你,既然你引狼人室,存心撕破情面,那就顾
不得许多了,接招吧!”
话声甫落,右腕一振长剑已当胸推出。
凌鹏嘿地一笑,不避不让,挥剑硬接,“当”地一声响,剑身才触,他那辆长剑特别多
出的一截忽然折断,“蓬!”炸开了一团烟雾。
烟雾中,异香扑鼻.只听凌鹏得意的笑道:“好兄弟,别倔强了,躺下吧!”
片刻之后,烟雾散去,凌鹏一看,不觉吃了一惊,原来韦松仍是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用
力摇着头,但却并没有应声躺下。
凌鹏一怔,慌忙吸气倒退,蓦地黑影一闪,那黑衣少女闪身而上,正好接替了他的位
置。
她一手握剑,一手擎着一条红色手绢,对韦松迎面一扬,娇叱道;“姓韦的,躺下
来。”
韦松但觉一股奇香透鼻而人,脑中只微微荡了一下,却不觉有什么难过,抡剑上前,唰
地就是一剑,骂道:“贱婢,死在眼前,胡叫些什么?”
那黑衣少女料不到罗帕也失灵了,一时措手不及,险些被剑尖扫中,急急折腰横移,闪
开数尺,抢到上风,猛可又将那幅丝绢对准韦松一连抖了两三次,喝道:“躺下!”
韦松被她喝得一怔,呆了一呆,依然未觉有何异样,冷笑道:“你有多少左道旁门邪
法,尽管施展出来,韦某岂会惧你。”
黑衣少女骇然变色,回头对凌鹏道:“这人是什么怪物?香罗帕迷药,竟会迷他不
倒?”
凌鹏自然也不知韦松曾在“千花散”中浸了七天七夜,体内已有先天抗毒特性,摇摇头
道:“不须迷药,咱们轮番出手,难道还拼不过他!”提剑上前,重又挡住韦松。
他们显然井不想和韦松立分胜负,每人轮番上前出手,奋战十招十余招使退,另一个立
刻接替了上去,使韦松无法分身回到屋中去救护艾长青夫妇尸体。
而这时候;火舌已渐渐湮没了整栋茅屋。
韦松在战许久。无奈凌鹏和那黑衣少女武功俱非弱手,一时那能冲得过去,他眼看火势
即将封门,再迟一会,便无法进人屋中了,只急得满头大汗,失了主意。
凌鹏得意的笑道:“贤弟只管安心喂招,那艾老儿如果已死,咱们为他实行火葬,也算
不得亏待他,要是他并没有死,少不得让我烧他出来,了断盛姑娘师门旧恨”
韦松听了,大喝一声,突然奋不顾身,唰唰飞出两剑,荡开凌鹏的长剑,迈步向火光冲
天的茅屋奔去。
黑衣少女双剑翻舞,上前拦阻,被韦松奋起神威,一连三招,又逼退了三四步。
韦松飞步冲近门前,尚未跨进屋去,突然一阵烟火卷了过来,“轰”然一声,茅屋木门
恰在这时倒塌了下来。
忽然,他隐约听见屋中传来一连串微弱的呼唤:“韦松!韦松!韦松—一”
那声音显然正是“袖手鬼医”艾长青的口音,韦松大惊,厉声叫道:“艾老前辈,你—
一你怎么了?”
艾长青好像已被烟火所困,没有回答,却在不断的呛咳。
凌鹏冷哼道:“原来艾老儿果然没有死,盛姑娘,咱们联手截住他,让那老东西活活烧
死在屋里。”
韦松正运掌猛劈被火烧断的木门,将刚着火木门劈倒,又被凌鹏和盛巧云双双挡住,他
单掌孤剑,以一敌二,迫得连这最后可以冲入火屋的机会也失去了,悲愤填膺,长叹一.
声,热泪横流,一面迎战,一面喃喃道:“艾老前辈,是我害了你老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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