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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剑孤星
第三十八章 师徒之恋
韦松躲在楼前树上,其距离虽在丈余之外,但平台上一举一动,莫不看得清清楚
楚,越看心中越是纳闷,乃因从那老妪的言谈举止看起来,无论如何,也令人不敢相信她就
是名震武林“祁连鬼叟”的武学传人。
但是,使女们口口声声称她“老夫人”,难道不成韩家寨后园中,住着两个“老夫人”
么?
正想着,却见那青衣老妇已小心点燃了线香,坐在香案侧开始敲起木鱼,喃喃念起经来。
韦松颇感失望。正想离开,谁知却发现一件奇事。
原来那老妇自从燃起线香之后,低首垂目低诵经卷,看似无甚奇特,可是,韦松却发现
那线香冒起的青烟,迎风凝注,丝毫不散,而且,正源源不绝被青衣老妇吹入鼻孔中。
烟雾遇风不散,已经奇怪,更怪的,是那老妇一边念经,一边吸入香雾,才不过盏荣光
景,脸上龙钟老态居然渐渐消失,目光变得税利有神,声音变得沉稳有力,甚至木鱼声响,
也声声震耳,荡人心弦。
韦松大吃一惊,屏息不敢妄动,眼见那老妇很快把一卷经册念完,线香恰好燃尽,时间
也过了半个时辰,突然放下木鱼,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简直与先前判若两人。
青衣老妇如饮醇酒,如服甘露,立在平台上,略一舒展手脚,全身骨骼不住“格格”作
声,长嘘一口气,双目中神光激射,竟散发着两道碧绿慑人的光芒。
她离案长身而起,双臂一伸,身形呼地冲天拔起,激升到四五丈外,半空一个转折,由
上冲之势化作平飞,轻飘飘落在花园中,突然展开脚步,踏花越树而行,快得像一缕青烟,
向园外飞驰而去。
韦松一怔,转眼已不见了老妇人影,当下未及细想,也从树顶激射落地,循那老妇所去
方向,伏腰疾追。
瞬息间,越出后寨庄墙,远远但见青烟滚滚直入乱山,其速如飞,所行途径和方向,正
是马玉龙引韦松去过的那座峰头。
韦松不敢怠慢,尽力将北天山神手头陀所传“神行缩地法”施展到十二成,才勉强跟前
面那青衣老妇保持着十丈左右距离。
他既骇又惊,心头噗噗狂跳,又怕行迹被老妇发觉,待好到峰下,已累得出了一身冷汗。
越过峰腰,倏听峰顶怪啸之声,震耳欲聋,那青衣老妇正在峰顶上手舞足用,扬掌挥拳,
展开一套招式怪异的掌法。
韦松不敢走得太近,看不清那些招式形态,但却不言而知,那老妇定在演练一种邪门功
夫,因为她掌影人影越演越快,片刻之后,只见一团黑影在峰顶滚来滚去,已无法分辨一招
一式了。
突然,人影一敛,老妇仰面发出一声怪啸,满山草木,尽被震得籁籁颤抖,韦松一望之
下,直吓得目瞪口呆,原来那老妇整个面目双手,都变得苍白毫无血色,几与一具活尸一般。
青衣老妇似已力不从心,挺身卓立山头,遥对北方,深吸深吐,调息了好一阵,肤色才
慢慢恢复了本来颜色。
这时候,突然一条人影疾掠而至,几次起落,已达峰顶,急声叫道:“师父!师父!”
青衣老妇缓缓转过面来,喘息着道:“玉龙,你也到这里来做什么?”
人影敛处,果然是马玉龙,只见他神情焦急地向四面望了—眼,沉声道:“师父,快请
回去,大师兄已迎了万毒教两位护法来庄,正要到后园拜谒您老人家呢!”
青衣老妇脸色一寒,道:“你是说欧阳双煞来了?”
马玉龙点点头,道:“正是他们。”
青衣老妇仰面向天,吃吃地笑了起来,满脸不屑之色,道:“欧阳兄弟奸如狡兔,无事
不登三宝殿,他们明知老身多年不问外事,偏要寻上门来,定有所求,你回去说,老身礼佛
谢客,不见也就罢了。”
马玉龙苦笑道;“徒儿早替您老人家回过了,无奈两位师兄从旁吹嘘,欧阳双煞厚着脸
皮,一定要见,这可怎么办呢?”
老妇仍是摇头道:“我不想见他们,随你找个借口,回了他们就是。”
突然一个声音接口道:“娘!人家千里送宝而来,您老人家怎能不见人?”
随声现出一条黑影掠上峰顶,却是那银钩韩铁山。
老妇一见银钩,脸色登时一沉,厉声道:“谁告诉你,我在这儿?”
韩铁山笑道:“孩儿是跟着三师弟找来的,娘,您老人家知道欧阳护法带来了什么东西
么?”
老妇不悦地道:“双煞狼子野心,还有什么好事找上门来,铁山,你们兄弟怎生结交万
毒教做娘的可以不管,但你们也该谅解为娘的苦衷——”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面色变得十分忧愁,语调低没,喃喃说道:“做娘的自从失手伤了
你们爹爹,数十年来,茹素礼佛,不问世事,武林中早就没有韩婆子这份名号了,娘已经心
灰意冷,只盼能眼见你们平平安去过日,今生别无他求。万毒教新近崛起江湖,是非正多,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惹火上身,好好安静日子不过,却要卷人武林恩怨是非中呢?”
这番话,说得世故而深沉,韦松隐身峰下,也听得不住点头,暗想道:这韩婆子虽然出
身邪道,倒不失安份之人。
忽听韩铁山道;“娘的苦心,孩儿们那有不知之理,但是,娘却没有想到,那万毒教的
对头,也就是爹爹当年的对头,孩儿们正为了替爹爹他老人家泄忿雪耻,才与万毒教交往
的。”
韩婆子听了,神色微微一动,道:“你说花月娘那老家伙重临中士,是为了剑圣徐昌?”
韩铁山道:“正是,前不久,花月娘在洞庭总坛一战,已将剑圣徐昌传人,少华山茹根
庵主百忍师太杀死,这也算代爹爹出了一分闷气—一”
韩婆子插头道:“那是花月娘与徐家一段私怨,怎可把功劳记在咱们份上。”
韩铁山又道:“但人家千辛万苦,费尽心机,弄来一件返魂香奇草,不辞千里,专程送
到九华山来,只这份诚意.娘怎好不见见人家?”
韩婆子一听“返魂香”三个字,眼中神光突然*射数尺,惊道:“他们已经找到黑心居
士的地底石府了么?”
韩铁山笑道:“谁说不是呢!但花月娘虽得奇宝,不敢自珍,听说爹爹他老人家急需此
物,立命欧阳护法亲自送了来—一”
韩婆子不待他说完,挥手道:“别说了,你先回去,就说为娘答允面见他们一次,叫他
们在前寨大厅上候着!”
“孩儿遵命!”长身而起,抹头如飞而去。
马玉龙待银钩韩铁山去远,忍不住轻轻问:“师父,您老人家准备答应入盟万毒教了?”
韩婆子苦笑一声,叹道:“他们处心积虑要拉我下水,岂知我一身功力早已倾注给你,
全仗线香提神,每日焚香一盘,武功可以恢复六个时辰,但子不过午时,除了这段时间,直
如一个衰迈的老婆子毫无异样,对他们有何用处?”
马玉龙垂首道;“徒儿得您老人家天高地厚之恩,白活了十余年,并无寸功报效师门,
但是,徒儿却要求您老人家,千万不可答应万毒教入盟邀请。至于疗治老人家宿伤的药物,
徒见踏遍天涯,也会寻觅得到的。
韩婆子爱怜地摸摸他的头顶,喟然道;“好孩子,难得你这番壮志,但‘返魂香’天下
珍品,可遇而不可求。师父忍辱偷生数十年,每夜焚香祝涛上苍,在香案前另设一把交椅,
莫不是为了弥补当年失手之过,你师祖在岩洞中倒悬了几十年,没有返魂香,怎能解救?
“不过,咱们只要不让欧阳兄弟知道我一身功力已全部注给了你,师父拼得一命,且先
把返魂香弄到手再说。”
马玉龙还待分辨,韩婆子却已站了起来,道;“龙儿,走吧!别难过,记住师父的话。”
韩婆子袍袖一抖,当先掠下峰顶,疾向寨中驰去。马玉龙却未立即跟走,低头在一块大
石上匆匆写了几个字,然后才扫了峰下一眼,展步离去。
韦松躲在草丛中,只觉那马玉龙临去时一眼,似正射向自己藏身之处,心中一动,连忙
掠登山峰,却发现大石上留着几个字,写的是:“暂勿离开,略候即返。”
他心头一阵迷惘,看他临去时神情,这几个字八成是特意留给自己的?
于是,他挥手拂去石上字迹,就坐在过头,耐心地等候着。
等了顿饭之久,马玉龙果然独自奔了回来。
他一见韦松,已不复有先前那股盛气凌人的姿态,含笑拱手道:“韦兄真好大胆;得脱
牢笼,犹不甘远走高飞,却私自潜人庄中,跟踪家师,幸亏是我看见,要是落在家师眼中,
岂不坏事?”
韦松也含笑答道:“魅魉技俩,难瞒高明,但韦某并非心存恶念,只是不甘武林正道,
从此沉沦罢了。马兄留下小弟,欲何区处?”
马玉龙正色道:“小弟虽出身邪道,却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前次邀斗,聊以相试而已。
韦兄如不以正邪异途相鄙视,小弟有几句心腹话,欲与韦兄一谈。”
韦松爽笑道:“武林殊途同归,原无正邪之分,善恶系于一念之间,马兄绝艺超人,小
弟正思高攀,有何赐教,洗耳恭听。”
马玉龙露出一抹满意地微笑,但笑容一闪便逝,复又正色道:“事机已急,一切经过,
韦兄惧已看见,现家师已被欧阳双煞所惑,*得应允入盟万毒教,此事殊非家师本愿,但事
属不得已,小弟如不明言,韦兄只怕永难想透。”
韦松忙也肃容道:“正要受教。”
马玉龙叹息一声,道;“这话要从多年前说起,诚如韦兄所疑,家师武功,全系出自祁
连鬼叟亲传,那时武林三鬼盛名如日中天,家师却极年轻,师徒之情一变而为男女倾慕,不
久.使委身嫁给了师祖—一”
韦松“哦”地一声惊呼,颔首道:“方才窃听令师谈话,正感不解,原来竟是如此。”
马玉龙接着又道:“家师委身于师祖之后,原也算得是一对神仙伴侣,不料其后师祖在
始信峰一战,败于剑圣徐昌之手,从那时起,便在九华山建庄隐居。师父力劝他老人家从此
绝意武林,但愿下半世双宿双飞,悠游林泉。但师祖却耿耿于黄山挫败之耻,雄心不甘轻弃,
立意要练成一种绝世毒功,报复黄山始信峰上一剑之辱。
那时候,师父已经生下大师兄,同时又有了身孕,苦谏无效,使在师祖练功的时候,一
横心,点破了师祖阳亢之气,使他老人家一身功力尽破,从此无法离开九华山一步。
但是,这办法虽然达到了阻止师祖寻仇的目的,从此,一对恩爱夫妇,却变成了不世大
仇。师祖独自居住九华绝顶一个岩洞中,数十年来,没有再跟师父交谈过一句话,而且更因
阳亢穴道点破,每日须以绳索将身子倒悬洞顶,才能使体内淤血不致泛及丹田,其苦不堪。
师父下手之后,料不到竟得到这种恶劣后果,也就心灰意冷,隐居后寨礼佛诵经,不肯
再将全部武功传给两位师兄,而且,每夜诵经的时候,一定要设置两张交椅,一张自坐,另
一张留给师祖,藉以赎洗心中内疚之情。
这样又过了多年,师祖仍然不肯原谅师父苦心,夫妻反目成仇,似已永无化解的可能了。
师父伤心之时,才将一身功力暗中倾注给我,而自己却宁愿熬受衰迈老弱之苦,只是依仗一
种能暂时使真气凝聚的线香,每日维持六个时辰活动,以作对当年憾事的自我惩罚。
然而,她虽然已经这样折磨自己,却仍然无法得到师祖的谅解。”
马玉龙在一声悠长的叹息声中,说完了这段武林秘辛,苍白的脸上,不知何时,已挂下
两行晶莹的泪水。
韦松也被这耸人听闻的师徒畸恋所感染,默然许久,才问道:“由马兄这些话中,可见
令师心性正直,上体苍心,下悯黎庶,假如不是令师,今天武林之中,不知又将是何种局面
了。”
马玉龙慰藉地点点头,道:“但是,家师却为此事耿耿于怀,抱愧数十年,每当她想到
当年绝情下手的事,常终宵辗侧,无法人睡。夜静更深之时,常藉线香之助,使功力提聚,
独自跑到师祖所居石穴前,长跪饮泣,请求师祖原谅,但是,每次除了一片冰冷寥寂,师祖
甚至连一句话也不愿跟她说—一”
韦松突然心中一动,问道:“令师祖所居石穴,就在九华山中?”
马玉龙点点头。
韦松又问:“他老人家饮食之物,如何供应呢?”
马玉龙道:“全由小弟一人按时给他老人家送去。”
韦松心头一跳,忙道:“不知马兄可愿导引小弟,前往拜谒令师祖?”
马玉龙眼中精光攸射,微讶道:“你要见他老人家何事?”
韦松笑道:“令师祖乃武林髻宿,难得机缘,自当拜竭。”
马玉龙叹道:“可是,他老人家在石穴中,每日必须倒悬洞顶,熬受无边痛苦,脾气变
得十分暴躁古怪,韦兄还是不见的好。”
韦松道:“正因他老人家终日然受洞顶倒悬之苦,小弟才急于求见。”
马玉龙初时一怔,但略一细想,脸上登时掠过无限惊喜兴奋之色,情不自禁,一把握住
韦松双手,摇撼问道:“韦兄,韦兄,你真有把握能治得好他老人家?”
韦松笑道:“虽无把握,但何妨一试?”
马玉龙大喜,跳起身来,道:“随我来!”
身形疾转,领着韦松疾然向乱山之中奔去。
行约数里,已远远离开了韩家寨,山中怪石鳞峋,奇突睦峨,仅有一条羊肠小道可通,
这条小路,也就是马玉龙平时输送饮食必经之路。
马玉龙领先绕过一处飞瀑,指着前面一道竹桥道:“过桥右转,飞瀑后背,便是一师祖
困居的石穴。”
韦松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但见这山头虽不甚高,但都绿茵遍野,景色迷人,一道小小
飞瀑临空挂泻,碎玉溅珠,在山腰下汇成一个小水潭,绿水一湾,上架翠竹小桥,对岸便是
一片约有七八丈宽的草地。
他微微颔首,跟着马玉龙缓步踱过竹桥,心里却一直在想:似这等幽雅境地,祁连鬼叟
若是功力未失,偕眷傲啸林泉,将是何等美事,即使在此终老一生,也应该再无憾恨了。偏
偏一个“名”字勘它不破,竟终得洞顶倒悬,熬受无边痛苦,面对美境,复有何情趣可言?
想着,不期然发出一声感叹。
马玉龙恰在此时停住脚步,轻声道:“家祖秉性刚烈,是否愿意外人踏入石穴,尚未可
知,韦兄请暂委屈稍待片刻,容小弟先往通报一声如何?”
韦松含笑道:“理当如此,但马兄最好暂时别提小弟来历,倘能侥幸得邀面谒,再见机
而言,比较妥当。”
马玉龙道:“这个小弟自然领会,不劳挂虑。”
说着,供一拱手,便举步转过小山背侧而去。
韦松立在草地上,负手闲眺,心中却思潮起伏,显得十分紧张,因为,能不能消饵三鬼
重出江湖这件巨祸,端看他能否治得好祁连鬼叟宿伤,而且,纵或治好了鬼叟伤势,是不是
能更进一步化解当年怨仇?凭良心说,他是一点把握也没有的—一
过了半盏热茶光景.马玉龙满头冷汗,从山后疾步而出
他一边走,一边不住举袖抹汗,遥对韦松叫道:“韦兄快请过来—一”
韦松一怔,低声问道:“令师祖怎么样了?”
马玉龙神色慌张道:“他—一他老人家—一妄运真气—一现在—一现在—一”
韦松察言观色,顿知事有变故,无暇再问,脚下一抬,飞步奔过小山。
山后临近草坪,果有一个深约丈许的石洞,洞口一块巨石已被移开,足以一眼可见洞内
凿有石桌石床,却有一个满头白发,容貌枯槁的老人,脚上头下,倒挂在洞顶一只特制钢环
上.此时正面泛赤红,双手下垂,就像一只剥了皮挂在肉构上的山羊。
韦松心知这人便是当年名震武林的祁连鬼叟,当下一顿双脚,贴地疾掠,径自飞人洞口。
五指一搭鬼叟脉门,只觉他体内真气业已散透内腑,此时胸腔中淤血下行,渗人脉门,
性命已奄奄一息。
马玉龙焦急地问:“韦兄,你看他老人家还有救么?”
韦松剑眉深锁,摇摇头道:“他心脉已断,真气破散,加以从前锻练阳亢之力,体内气
如烈火,要是只这般倒悬在洞顶,尚可保全丹田不被淤血侵蚀,但是这一妄运真气,穴道崩
裂,再也控制不住体中热血乱窜了。”
马玉龙霍然惊道:“韦兄是说,已经不能救治了?”
韦松肃容道:“能否回天有术,此时尚难遽断,且让小弟姑妄一试如何?”
马玉龙连连点头道:“韦兄快请动手,只要能留住师祖性命,别说小弟,便是家师,也
将终生感戴韦兄厚恩。”
韦松点头道:“如此,小弟就放手一试,但行功之际,决不能有外人干扰,马兄请在洞
口护法,最少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放任何人进来。小弟初习逆天大法,火候尚浅,一旦有
人惊搅,于令师用和小弟都将蒙受极大不利。”
马玉龙只是连连点头不已,含着两眶眼泪,退出洞外,将大石移回洞口,自己却盘膝坐
在草坪上。
韦松运起神力,先把石桌搬到祁连鬼叟身下,然后抽出佩剑,用剑尖挑破鬼叟衣襟,双
掌虚按住他左右胸“府台”、“库房”二穴,深吸一口真气,内力左出右入,循环而生。
过了半个时辰,祁连鬼叟面上赤红渐退,但却在脑后“玉枕”穴旁三分之处,隆起一个
大如鹅卵的血红肉球。
韦松左掌突地抽回,剑尖一扬,刺在那肉球之上。
只听“嗤”地一声轻响,一股脓腥扑鼻的污血,洒洒而落,流得韦松下裳尽是血污,奇
恶臭味,冲入欲呕。
韦松并不移动,坐在石桌上,左手松了长剑,骈指如戟,连点了鬼叟颈前项后三处穴道,
脓血渐渐流止,祁连鬼叟也发出一声极低的呻吟!
到这时候,韦松才轻轻哼了一口气,左手上移,按着丹田,闭目运起“逆天大法”来—
一
口 口 口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过,渐渐天色大亮,一轮红日,爬上了东方山头。
马玉龙静坐洞口,全神注意着洞中任何声息,此时,山雀鸟复苏,吱吱喳喳叫个不停,
而石洞中,却绝无一丝声响。
他虽然有些担心,但倒并不惊怕,说不出什么原因,自从一见韦松,他就对他产生了一
种莫名其妙的好感,直觉他并不是个轻于承诺的人,一旦应允下来,必有相当把握能够办到。
枯坐无聊,渐涉冥想;这不是很奇怪的事吗?韦松和剑圣徐昌乃是姻亲,而师祖却将徐
昌恨之人骨,想不到如今竟全仗仇家亲人,来挽救自己的性命。
正想着,突听远处传来一声呼叫:“龙儿!龙儿!”
马玉龙脸色立变,霍地从草坪上跳了起来,心急道:“不好!师父来了。”
这念头尚未转完,一条人影已出现在竹桥上。
马玉龙心念电转,忖道:不!暂时不能让她老人家知道洞内的事。
于是,一长身,抢先迎了上前,应道:“师父,徒儿在这儿。”
韩婆子手里捧着一只巨大的花盆,盆中栽着一株三尺高下的奇花,喜孜孜跨过小桥,笑
道:“孩子,叫为师哪儿不找遍,原来却在这儿,正好!正好!”
一扬手中花盆,问道:“快来看,这是什么东西?”
马玉龙连忙陪笑道:“这是返魂香吗?”
韩婆子用力点点头,道:“正是呢!欧阳兄弟虽然奸猾,到底被为师把这宝贝先*出来
了。你在这儿正好,事不宜迟,趁午时之前,相助为师,替你师祖疗治宿伤—一”
马玉龙听了一惊,道:“就是现在么?”
韩婆子笑道:“自然越快越妙,这东西得来不易,欧阳双煞本不情愿先献出返魂香,被
为师立*不过,用一块‘鬼头令’换了来。”
马玉龙骇然道:“师父已将‘鬼头令’给了双煞?”
韩婆子道:“那有什么关系,鬼头令只是当年你师祖和巫山追魂婆、哀牢山独脚鬼王三
人合设信物,事隔多年,未闻他们重出江湖,想来早已作古,给了他们谅也无甚大用。”
马玉龙却道:“但是,当年师祖和两位老前辈有约在先,见令如见本人,要是双煞凭藉
“鬼头令”,将两位老前辈请出山来,天下岂不要大乱了?”
韩婆子笑容满面,道:“乱与不乱,且休管它,现今返魂香已到手,咱们快动手替你师
祖疗伤要紧。”一面说着,一面就举步向石洞行去。
马玉龙大吃一惊,不由自主横身拦住,笑道:“师父,您老人家忘了师祖的脾气了?”
韩婆子微微一怔,恍然笑道:“他以前恨我,那是因为我失手伤了他,现在我替他寻来
旷世奇药,转眼就能使他散去的真气重行凝聚,他哪里还会恨我!”
说着,又向洞口走去。
马玉龙急得冷汗这体,不得已,只好想了一番谎话,伸手拉住韩婆子衣角,低声说道:
“师父,现在无论如何不能进去。”
韩婆子诧道;“为什么?”
马玉龙放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道:“徒儿昨夜听到欧阳双煞携了返魂香来到九华,心
里忍不住替师祖高兴,偷偷赶来,欲向他老人家报个喜讯,师父,您猪他老人家怎么说?”
韩婆子脸上笑意已失,沉声道:“他怎么说?”
马玉龙道:“出乎徒儿意料之外,师祖他老人家不但不高兴,而且骂了徒儿一顿,他老
人家说:‘欧阳双煞乃是诡诈小人,曲意结交。必有所求—一。’”
韩婆子点头叹道:“你师祖果有知人之明,他还说过什么?”
马玉龙道:“他老人家又说:‘老夫纵横天下,平生未受人点水之恩,岂能为了区区一
株返魂香,便向万毒教卖身投靠!’”
韩婆子脸色越来越难看,垂头道:“但是,人生能有几个八十年,没有返魂香,他只有
一辈子在石洞中受苦。”
马玉龙道:“徒儿也是这样劝解他老人家,但师祖的脾气,您老人家是知道的,未等徒
儿说完,便把我轰了出来,同时叱令封了洞口,不许任何人再去打扰他老人家—一”
韩婆子长叹一声,望望手中那盆“返魂香”,惋惜地道:“为师好不容易为他弄来这株
奇花,假如弃而不用,未免可惜,宁可让他事后怪我,咱们也要治好他的伤—一”
说着,又欲举步向洞口行去。
马玉龙忙又横身拦住,道:“师父请慢一些,徒儿还有话说。”
韩婆子皱皱眉头道:“孩子,今天是怎么一回事,你向来不是这般吞吐?”
马玉龙干咳了一声,陪笑道:“师祖他老人家最后还说:‘这几日试着提聚真气,自觉
已略有进境,也许不需药物,便能自愈。’所以,要徒儿转报师父,洞门闭后,谁也不要去
打扰他老人家。”
韩婆子一听这话,顿时面泛喜色,道:“这活果真?”
马玉龙道:“徒儿怎敢瞒骗师父。”
韩婆子喜得仰面望天,轻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谢谢菩萨保佑,多年来一线生
机,如今果真实现了。”
马玉龙方自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料韩婆子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低声道:“孩子,这是
千载难逢的机会,咱们快去助他一臂之力。”拉着马玉龙,疾步向石洞奔去。
马玉龙大惊,忙道:“师祖吩咐过,任何人不能去打搅他啊!”
韩婆子笑道;“唉!你知道什么?当年为师下手点破他阳亢之气的时候,终因夫妻情重,
指力仅用了六成。你师祖真气虽破,穴道并未受到太重的伤,这许多年,全以内腑淤血难除,
所以不能将真气练复。大约他终年然受倒悬之苦,如今淤血已经用内力*住,不致散入血体,
才能渐渐将散失的真气凝聚起来。
这虽然只是个渺茫的希望,但时机一瞬即逝,以现今体力,实无法臻竟全功。咱们不必
忌惮什么,快些进去,合咱们两人之力,正可助他早些凝聚真力,这样对他只有好处,事后
他决不会责怪你就是。”
一边说着,一连已到了石洞门口,匆匆放下“返魂香”,便欲掀开那洞口石块。
马玉龙想不到弄巧成拙,一时大感焦急,情不由己,急急上前按住那块大石,急声说道:
“师父,咱们还是遵从他老人家吩咐吧!万一当真打扰了他—一”
韩婆子笑道:“真是个傻孩子,师父难道会反害他不成?凝聚真气,必须得内功有根基
的人助力循导经脉,同时注意代其驱散淤血,如此难困之事,他独力怎能达成?”
马玉龙急得冷汗直流,哀声道:“师父,请您老人家千万再依他一次吧!无论如何,现
在不能进去惊搅师祖行功。”
韩婆子微微一怔,道:“奇怪,你为什么连师父也信不过?”
马玉龙只差没有哭出来,嗫嚅道:“徒儿不愿再见师祖熬受倒悬之苦,宁求师父原谅,
好歹遵守师祖之意,至少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进去。”
韩婆子默然片刻,终于松了手,叹道:“也好,咱们可以等在洞外,如果他行功顺利,
就不必进去了,一旦有了异动,却不可大过拘谨。”
马玉龙含泪而笑,点头道:“只有如此,徒儿问心方安,师父也不致因而又忤怒了师
祖。”
韩婆子捧了那盆“返魂香”,偕马玉龙并肩坐在草坪上,倾神注意,洞中仍无动静
马玉龙故意找些话题,跟韩婆子闲聊,天南地北,无所不谈,一则藉此分散她的注意,
二则打发枯寂时光。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渐渐逝去,转眼日已当空,巳刻早过。
韩婆子突然漫慢显出精神有些不能振作,不时举手阿欠,神情也逐渐恢复了夜间的衰老
之态。
马玉龙好心地道:“师父,午刻将至,线香功能也快尽了,不如暂请返寨休息,此地有
徒儿护守,谅来不致发生意外。”
韩婆子笑着摇摇头道;“不! 等候了数十年,好不容易到了今天,无论如何,师父也
要守候到师祖功行圆满,方愿离开。”
马玉龙道:“但线香功能,只能维持六个时辰,子不过午,效力将尽,师父恐怕受不住
山中风寒?”
韩婆子道:“那么,你去向玉兰丫头替我再取一盘线香来吧!好歹熬过今天,要是你师
祖真能侥天之幸,练复神功,这盆返魂香也许对我倒有用处。唉!这捞什子的线香虽能提神,
这些年,用也把人用烦了。”
马玉龙登时一愣,腼腆笑道:“山中风大,何况师祖练功,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圆满,
师父先请回去,一有消息,徒儿就赶到后寨来向您老人家报喜,这样不是更好么?”
韩婆子笑道:“龙儿,你今天是怎么搞的,总是一再要跟师父唱反调?”
马玉龙讪讪笑道:“徒儿是关心师父的身体。”
韩婆子道:“既然如此,你就照师父的话去做,线香在经书橱中,玉兰知道,你快去快
回,不必劝我离开了。”
马玉龙既不敢再辩,又怕自己一旦离开之后,韩婆子会撞进洞内,惊搅了韦松为祁连鬼
叟疗伤续脉,一时间期期艾艾,十分难决。
韩婆子脸色一沉,不悦地道:“孩子,你是有什么事瞒了师父不是?怎的总是吞吞吐吐,
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模样?”
马玉龙心头一震,当时惊出一身冷汗,慌忙站起身来,含笑道:“师父且歇一会儿,徒
儿即去便返。”
说罢,偷偷望了石洞一眼,一横心,无可奈何转身掠上竹桥。
韩婆子目送他绕过了小山,摇头自语道:“这孩子,一向稳重,今天不知怎的,竟有些
神不守舍的样儿,真是奇怪
说着,虔诚地跪在洞前,合十仰天祝告道:“菩萨! 菩萨!韩门姜氏,前因谏阻夫君,
迫得下手点破夫君真气,遗恨数十年,愧悔无及,天幸夫君恢功有望,愿菩萨早赐神通,助
其立脱苦海,姜氏宁愿减寿削福,终生茹素礼佛,一切祸灾,由姜氏一身担之—一”
祷祝至此,老泪籁籁而下,业已悲不可抑。
正当这时候,突然一声低弱的呻吟飘送入耳。
韩婆子一惊之下,挥袖拭去泪水,飞快地从草坪上长身而起。
他凝神倾听,呻吟之声又像没有了,回目四望.也不见有任何人影。
韩婆子大感讶诧,心忖道:“这真是怪事了,分明听得有人呻吟,难道我真是老了?”
凝神又等了片刻,除了山前飞瀑倾泻之声,山中寂然如故。
韩婆子摇摇头,苦笑道:“唉!岁月不饶人,准是时刻将至,耳朵已经不管用了—一”
谁知一念未已,突又听得一声低沉的呻吟——
韩婆子心神一震,似辨出那呻吟竟是从石洞中传出来的。
“这还得了!”
她机伶伶打个寒噤,身形一闪,已到了洞口。
侧耳倾听,果然,洞中又传出第三声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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