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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剑孤星
第四十一章 魔踪初现
东方天际,现出一缕淡淡的曙光,万山相衔,起伏如带。
晨光曦微中,韦松怀着满腹悲恸和异样心情,抵达云崖之下。
仰望崖顶,景物依旧.但他重临旧地,内心的感触,却是羞惭多于慰藉,数月光景,一
事无成,却害得百忍师太惨死洞庭,慧心因情成疯。
世事变幻,是那么波诡不可侧,使得他心灵上,变得苍老了许多。
站在崖下,仰面向天,一声长啸。
过了片刻,崖顶藤篮已如飞降下,但仅至半崖,却突然顿止不动,篮中探出一个头来,
沉声喝问道:“什么人?先报姓名!”
韦松听出是一个少年男子的口音,微微诧讶答道:“在下韦松。”
那人轻呼一声,二次拉动长绳,藤篮才降抵地面,只见篮中跳出一个身着蓝衫的少年,
竟是四川唐门少主人——刺猬唐雁。
唐雁拱手笑道:“韦兄弟,天大之喜,快请上崖细诉。”
韦松曾经见过唐雁一次,那时他和徐文兰护送东方莺儿往华山求药。被小虎等邀约帮手
截击,刺猬唐雁一战不胜,羞愤而去,如今却竟外地在云崖出现。
而且,从唐雁全身劲装疾服,腰悬“连弩”,藤篮降至半崖,先行查问姓名—一这些情
形看来,云崖之上,必有一番整顿。
韦松略感欣慰,忙也抱拳还札,道:“不期唐兄也已参与云崖义举,实令人兴奋之事。”
唐雁脸上微微一红,道:“小弟来此不过旬日,崖上各位前辈久侯韦兄归期.快请上崖
详谈。”
韦松点点头,两人互歉一番,同登藤篮,唐雁拉动长绳,篮身便开始迅速上升。
片刻后,升达崖顶,从前木制绞盘,已换了铁铸飞轮,四头黑熊也不见,管理绞车升降
的,另换了八名魁梧壮汉。
韦松步出藤篮,暗暗点头赞佩,果然师父调度整顿,云崖之上,气势已大非从前了。
唐雁仅陪他行抵竹林边,便含笑止步,道:“林中机关,韦兄想必早已熟记在心,小弟
职掌登崖第一要关,不便轻离,因此无法陪送。”
韦松谢道:“承蒙接引,唐兄只请便,小弟自知入庵道路。”
唐雁笑着一拱而去,韦松踏入竹林,依生克方向,先找到东方异的坟墓,只见扫除得甚
是整洁,墓前并且供着鲜花生果。
他叹息一声,屈膝跪倒,恭恭敬敬在坟前了三拜,然后低声祝祷道:“岳父在天之灵不
远,云驾略住,小婿已如命寻到了虎弟,举帜高张,魔道消亡只在迟早,他日定当代您老人
家手刃大仇,归报灵前—一”
正说着,身后突有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一声惊呼:“韦表哥,是你?”
韦松回头,却见徐文兰张口愕立竹林边,粉脸之上,尽是惊喜交织之色。
韦松忙起身笑道:“兰表妹,一向可好?”
徐文兰一阵激动,张臂扑上前来,一把抱住韦松颈脖,眼泪夺眶而出,叫道:“啊!你!
—一你总算回来了!”
韦松含笑抚着她香肩,亲切地道;“是的,我回来了,这些日子,真像是做了一场梦,
各位老前辈和慧心师妹都好吗?”
徐文兰连连点点头,带泪而笑,道:“好!好! 在都惦念你!怕你----现在好了,
你终于已经回来了。”
说到这里.忽然轻轻挣脱拥抱,赧然举手理一理乱鬓,笑道:“瞧我,一时高兴,竟忘
了你已是有了妻室的人,这样子要给莺儿姊姊看见,只怕她会不高兴—一”
韦松正色道:“表妹快别这样说,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情逾骨肉,这么说,岂不显得生
分!”
徐文兰发笑道:“不跟你说闲话了,快去庵中见见各位老前辈,你今天回来得正好,昨
天险些发生事故。”
她在前领路,两人穿进竹林,韦松从她口中,才知道昨天夜里,云崖之上,曾发生一桩
意外事故。
原来徐文兰自从护送慧心回山,暂时将慧心交给铁拐婆婆照应,自己连夜驰往星子山,
求请师父独臂神尼下山。
神尼听了徐文兰详述经过,笑道:“既然有了百练老道和头陀,还用得着为师什么!少
华和星子山,相距不远,你好好回去,代我致候故友,就说出有人久已不问世事.况且,师
父一身武功已倾囊传授了你,有你去,也就等于师父去了一样。”
徐文兰百般苦求,又把傲啸山庄康一苇态度暖昧,强敌当前.正道武林力薄势孤这些情
形,也向神尼说了一遍。
神尼无奈,只得应道:“为武林正道生死存亡,为师自不能坐视,但为师不惯与人酬醉,
不必先往少华,你可以带了本门信鸽去,一时有事.放起信的,不出半日,为师定然赶到。”
徐文兰见无法勉强,带了信鸽届返回云崖,数月以来,慧心在她和铁拐婆婆精心看顾下,
病况渐有起色。
其后百练羽土寻访艾长青不得,独自赶到云崖,铁拐婆婆便抽身回了一趟终南,调来数
十名终南派的好手,大家蓄意整顿起云崖上的防范之事,伐木运土,搭盖房舍,准备给前来
参与义举的武林同道居住。
光阴莅苒,数月之内,已有不少武林正道中人,闻风赶至。
百练羽士一心想再度下山,寻找神手鬼医艾长青,这一天,正摒挡准备动身,不料夜半
突传警讯。
黄昏时候,慧心烦闷,在后庵逗玩独臂神尼所赐信鸽,一不小心,将信鸽误纵,当时徐
文兰尚不知情,及至夜半,崖下忽然传来啸声。
徐文兰一看,认出竟是自己的师父。
独臂神尼对徒儿露齿苦笑,说道:“孽障,你害苦师父了。”人便昏厥了过去。
百练羽士、铁拐婆婆大惊失色,七手八脚将神尼抬入“茹恨庵”,两人拼着内力损耗,
替她疗治内伤。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天色将亮,神尼才悠悠醒转。
百练羽士迫不及待,第一句话就问:“师太伤在何人手中?”
独臂神尼黠然摇摇头,道;“你以为出家人会伤在什么无名之徒手中吗?”
百练羽士正色道:“贫道正因素知师太武学,已达化境,等闲人物,绝难伤得了师太,
才急于请问强敌是谁?”
独臂神尼长叹一声,道:“非是出家人自夸,纵算当今武林一流高手,出家人打他不过,
抽身谅亦不难,岂料昨夜忽见信鸽返山,连夜赶来少华,甫抵云崖之下,却被三个绝世巨魔
挡住,一场血战,终于败下阵来!—一”
百练羽士骇然追问道:“那三人是谁?”
独臂神尼缓慢而凝重地吐出四个字:“武林三鬼。”
韦松听说三鬼竟已在云崖附近现身,一颗心顿时向下沉落,走尽竹林,也没有发觉。
徐文兰推了他一下,轻问道:“韦表哥,你看看,如今的云崖,是什么模样了?”
韦松一惊而醒,扬目望去,但见茹恨庵后,已搭建了许多新房舍,庵前那条石板路,已
经扩建为一个小小广场,许多劲装疾服大汉,正忙忙碌碌搬木凿石,仍在辟路建屋,大事兴
工。
这番气势和情景,自然远非百忍师太孤零零带着慧心的时候可比。韦松目睹崖上生气蓬
勃,不禁点头赞道:“好景气,正道武林有些绝佳基地,只要戮力同心,荣辱与共,武林三
鬼又算得了什么?”
心中阴霪顿去,大步跟着徐文兰,进人庵中。
茹恨庵除了百忍师太的经堂,仍然保留原状不动,此外几间房间,都打通辟成一间大厅,
在新舍尚未全部落成之前,暂作议事的处所。
百练羽土一见爱徒无恙归来,大感欣慰,殷殷垂问三圣岛赎宝经过,知道韦松一身武功
不但恢复,更得三圣合传之力,与当年相较,反而增了几倍。沉静的脸上,也不期然绽开了
笑容,颔首道:“此所谓善恶因循,报偿分厘不差,你因祸得福,正是平时尚能以诚待人,
正直不欺的酬报。”
说着,神色又是一沉,道:“但是,三圣传你一身绝世神功,除了要你寻找半部逆天秘
录和蓝如冰姑娘外,更是要你以三圣武学,为武林正道尽一分绵力,使逆天大法,能在中原
发扬光大。方今万毒教业已说动几个隐居多年的巨魔出世,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韦松恭敬地道:“徒儿已知三鬼重出武林之事,说起来,这也是徒儿造成的祸患。”
百练羽土讶道:“这话怎么说?”
韦松便从傲啸山庄力战康一苇说起,一直到九华遇险,如何纵放了祁连鬼叟,如何与马
玉龙联袂赶往巫山,欲图阻截追魂婆不成,闻悉三鬼西来华阴—一这些经过,详详细细说了
一遍。
百练羽士听完,脸色突变得阴沉凝重,默默沉吟了好半响,才轻叹道:“照你这般说,
万毒教居心险恶,利用鬼头令搬动三鬼下山,这犹可说,那傲啸山庄康一苇居然心怀叵测,
不惜用卑劣手段夺取秘录,其阴毒不在万毒教之下,这却是极堪忧虑的一件事。”
韦松道:“傲啸山庄徒拥虚名,处处以正道武林至尊自许,实则欲藉武林同道和万毒教
火拼之际.坐观虎斗,以遂其统御天下的野心,这是不容再置疑的事了,昨天晚上,就在三
鬼拦截神尼的同一时候,追魂学究却率领追风四刀,在十余里外一处山谷中,杀死了青城掌
门乙真道长。”
百练羽士和铁拐婆婆等人都骇然变色,异口同声呼道:“有这等事?”
韦松便取出己真道长所赠青城掌门桃木令符,双手呈与师父过目。
百练羽士用颤抖的手提了过来,神色一片苍白,凝视一阵,又送给了铁拐婆婆,终南掌
门仔细看了,泪水早簌簌而下。
百练羽士仰面长叹道:“一劫未尽,一劫又起,做啸山庄行此毒谋,终有自食恶果的一
天。”
铁拐婆婆道:“天幸韦少侠亲目所睹,倘或没有这块令符为证,说到哪里,也不会有人
相信康一苇竟是如此卑鄙阴毒小人。”
大家嗟叹一阵,这才想起鲁克昌护送神手鬼医艾青,迄今未见回到云崖。
韦松道:“以路途计算,至少他们也应该比我早到二天,难道途中又生了变故?”
百练羽士顿足道:“武林三鬼既然在云崖现身,左近必有万毒教爪牙梭巡,一定是他们
才抵附近,便又落入万毒教中,今天夜晚,为师亲往华阴城中查查再说。”
韦松躬身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徒儿愿往一探,不劳师父亲往。”
百练羽士道:“你远途跋涉,刚到家里,应该去拜见独臂神尼和看望慧心,崖上也须人
协助铁拐婆婆,华阴之行,暂时不用你去了。”
韦松见师父不允,不便强争,只好低头退下,首先往后庵拜见了正在疗伤的独臂神尼,
略谈数语,便告辞退出。
徐文兰轻轻对他说道:“咱们去看慧心妹妹,她疯病虽已略好,神志还是不很明白,见
到她的时候,你千万不要提起姑姑.也不要提起铁剑书生马公子,知道吗?”
韦松点点头,跟随徐文兰缓步来到一间清静的石屋前。
徐文兰向他摇摇手,自己先轻轻推开房门,低问:“慧心妹妹,还没有起来吗?”
屋中一个平静的声音答道:“早起来啦,是兰姐姐么?请进来,我正在看书哩!”
韦松听那声音,正是慧心,忍不住一阵激动,鼻尖酸楚,几乎要落下泪来。
然而,从慧心的语气中,显见数月调养,她的病,已经痊好了,心里又为她高兴,这一
喜一悲竟痴痴立在檐下,宛如木人一般,徐文兰连连向他招手,他也没有着见。
徐文兰移进人石屋,笑道:“慧心妹妹今天早上,你听见喜鹊叫没有?”
“喜鹊叫?在哪儿?我怎么没听见?”
“俗话说:听见喜鹊叫,便有喜事临头,你猜姐姐来做什么?姐姐是来给你报喜的。”
“喜,什么喜?”
你先把眼睛闭起来,没叫你睁开,不许睁开。”
韦松正听得人神,忽见徐文兰探出头来,向他招手。他连忙举步走进石屋,见屋中一明
一暗,卧室中,放着一张锦褥绣榻,慧心头上短发覆额,正倚在榻上,含笑闭目,手里握着
一卷书册,神态美得脱俗,犹如一朵青莲,使满室中都散发着淡淡清香。
徐文兰笑道:“好啦!现在睁开眼来看吧!”
慧心双眸一张,遽见韦松,神情似乎深深一震,但随即笑容收敛,星眸之中,竟滴落两
滴晶莹的泪珠。
韦松一见这情形,满腹言语,不知从何处说起,也痴痴立在榻边,忘了举动。
两人相对而视,四目交投,却无一声言语,眼神之中,也是一片茫然。
徐文兰冷眼旁观,心里大感稀奇,轻轻推了慧心一把,低声道;“妹妹,你看他是谁?”
慧心木然地随着道:“他是谁?”
徐文兰陪吃一惊,又道:“他是你的韦师兄啊?你忘了?”
慧心脸上毫无表情,也跟着道:“他是你的韦师兄啊,你忘了?”
徐文兰大急,忙目视韦松,沉声道:“韦表哥,你是怎么啦?见了她,也不说一句话?”
韦松微微一震,这才清醒过来,上前拱手一礼,道:“师妹病体可痊好了?”
慧心木然道:“师兄病体也好了吗?”
韦松见此情景,热泪不住夺眶而出,满腹辛酸,再也按捺不住。
慧心反而傻笑道:“哈!你哭啦!这么大的人还流眼泪,羞!羞!羞!”
说着,上前一把将他揽在怀中,竟轻轻抚慰,宛如慈母之挽婴儿,哄道:“快别哭!乖!
等一会,师妹带你去后山捉‘叫咕咕’,好不好?”
韦松又是鼻酸,又是羞惭,轻轻挣脱她的纠缠,转面对徐文兰道:“她病情仍旧,如何
是好?”
徐文兰摇头叹道:“真是怪事,刚才你亲眼看到的,没见你以前,原是清清楚楚一个人,
怎么一见了你,就糊涂起来了呢?”
韦松便咽道:“如此说来,万事皆因我而生,我真是个不祥的人-----”
慧心听了这话,拍手大笑起来,喝道:“对啊!说不样,就不祥,洗面擦破脸,取水打
破缸,搬石砸痛脚,叠被压塌了床,晨起上毛坑,臭屎屙在裤上—一”
韦松心痛欲裂,顿一顿脚,道:“不行,无论如何,得赶快把艾老前辈救回来……”一
转身,如飞奔出了石屋。
韦松奔出石屋,不禁掩面而泣,心为之碎,匆匆用了一张纸函给百练羽土,便独自穿越
森林,来到崖边绞车旁。
刺猬唐雁迎着问道:“韦兄如此匆忙,又欲何往?”
韦松苦笑道:“小弟奉命赶往华阴,设法拯救鲁克昌和神手鬼医艾老前辈脱险,烦访唐
兄放下吊篮。”
唐雁毫不犹豫,挥手命令绞车旁劲衣大汉,依言放下吊篮,送韦松下崖。
这时只不过已刻将半,一轮红日,斜挂东天,山间草稍,洋溢着清新之气,凝露遍野,
尚未消溶。
韦松仰望云崖,已隐在一片薄薄轻雾中,顿一顿脚,转身离去。
他脚程极快,数十里路也不过走了两三个时辰,酉刻之前,便赶抵西岳附近的华阴县城。
来到城垣旁,韦松为了不愿被巫山双妹从出自己面貌,故意扯乱了头发,抹了些污垢在
脸上,撩起襟角,塞在腰际,把长剑掩藏在贴身处,扮成一付卖苦力的粗人模样,才低头踏
进城门。
首先,他找了一家隐蔽狭小的饭馆,匆匆饱餐了一顿,看看夜色已浓,这才打听了六元
客栈所在,觅路寻了去。
华阴县城频临西岳,乃陕西重镇,市面繁嚣,十分热闹。那六元客栈,更是城中第一家
华丽旅邸,夜色虽浓,店中却灯火通明,人群熙攘。
韦松隐在暗处,悄悄将客栈前后进退之路查看清楚,又悄悄退去,自在一处冷藏的屋檐
下,盘膝跌坐调息。
他不住在心里盘算着等一会应该采取的步骤,武林三鬼莫不是技惊天下的绝顶高手,万
毒教徒,又个个机诈,方才在客栈门外,已显然看出这座六元客栈,全在万毒教徒重重禁卫
之下,稍一大意,难免失手引出事故。
他来此的目的,并非为了武林三鬼,而是要设法营救鲁克昌和“神手鬼医”艾长青,因
为据他猜想,鲁克昌经久未到少华,途中一定出了意外,假如他们又落在万毒教手里,最大
的可能,便是被幽禁在六元客栈中。
但是,以他一人之力,形单势孤,欲独闯险地,救人脱险,实在须要格外谨慎和小心才
行。
正想站起,鼓楼已起三更。
韦松长身而起,双肩微晃,正待跃上屋面,不料身形甫动,突然听见一声“噗嗤”轻
笑……
韦松松骇然一惊,腰间急挫,硬生生将预备纵起的身子拉了回来,循声望去,却见两条
人影,正从巷口一处阴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那两人一男一女,及待走到近处,才看出竟是马玉龙和陈芸华。
韦松再想回避,已经来不及了。
陈芸华扬手指着韦松,咯咯笑道:“真的是你?我说像,马师兄硬说不像,现在没有话
说了吧,这个东道我赢定啦!”
马玉龙神情显得十分尴尬,苦笑道:“算你赢了,可是,谁知韦兄会扮成这副模样,初
见之时,简直认不出来。”一面说着,一面不住频频以目向韦松示意,似要他赶快装得自然
一些,用些话搪塞这位拨会缠人的小姑娘。
韦松心念疾转,只得也强笑道:“我正要装成这样子,好让你们看不出来……”
陈芸华纤手一指,莲足轻顿,道:“该罚,你在巫山不辞而别,害咱们找得好苦,既然
来到华阴,又扮成这个模样想骗咱们,要不是我在客栈窗口一眼认出你来,险些当真上你的
当了。”
韦松暗惊,忖道:好险!我只说形貌已改,便不会有人认出,孰料竟未瞒过这小姑娘,
要是落在万毒教徒眼中,那岂不太危险了?
陈芸华见他不答话,又道:“韦哥哥,你在巫山,是不是跟我师姐吵架了?”
韦松一愕,道:“没有啊……”
陈芸华噘着小嘴道:“哼!还骗人,那天晚上,你忽然不见了,天亮师姐一个人回来,
眼睛哭得像水蜜桃似的,我问她,她总是摇头说:‘别提他,就当咱们不认识他,一生一世,
把他忘了。’嘿!韦哥哥,你说,要不是你们背后里吵了架,她怎会说出这种话来?”
韦松听在耳中,惊在心里,摇头苦笑道:“别后之情,一言难尽,咱们最好能找个僻静
无人之处,细细再谈。”
陈芸华叫道:“那还不容易,咱们回六元客栈去,店里通宵都有酒食供应,马师兄输了
东道,请咱们吃酒。韦哥哥该罚,请我和师组吃芝麻汤圆。我最喜欢吃芝麻汤圆了,又软又
甜又香,今天夜里,我要吃个够。”
马玉龙向他挤挤眼,道:“正是,韦兄不是欲见颜师伯吗?现在家师祖和尚、颜二位师
伯,都在店中。”
韦松摇摇头,道:“拜谒诸位老前辈,改日自当拜访,今天咱们最好出城寻一处清静的
地方谈谈,店里人多烦乱,诸多不便。”
陈芸华笑道;“啊!明白啦,什么‘人多不便’,你是怕见到我师姐会难为情,是不是?
其实呀,这……”
马玉龙怕她扯得太远,忙截口道:“这样也好,咱们且去城外旷野,促膝清谈。”不等
陈芸华反对,拉了她当先转身向城外奔去。
陈芸华瞪着一双大眼,看看马玉龙,又望望韦松,满腹诧讶,弄不懂他们在搞什么玄虚。
三人越出城外,寻到一条小溪旁,面对溪流,席地而坐。
韦松又得编了一套谎话,道:“哪日在巫山县城,我因偶遇一位多年不见的朋友,不及
告辞,匆匆离去,过了一天再回去找你们,你们已经走了,不得已,才独自赶来,今夜刚
到。”
陈芸华未等他说完,抢着道:“那你为什么不到六元客栈来找咱们,却要扮成叫化子模
样?”
韦松道道:“六元客栈中,住的尽是万毒教高人和各位老前辈,我是外人,怎能贸然造
访,所以,故意改扮一下,想先看看你们到了没有?”
陈芸华接口道:“咱早到了四五天,你没有驼狸代步,难怪至今才到。”
韦松转面向马玉龙道:“马兄见到令师,不知提及九华山之事没有?”
陈芸华不让马玉龙开口,又径自抢着道:“哼!韦哥哥,你还不知道呢,马师兄一到华
阴,就被韩师叔臭骂了一顿,怪他不该擅离九华,金银双钩也帮着韩师叔责怪马师兄还说他
‘吃里扒外,反助外人’,后来全靠我师父和尚师伯讨情,才让他留了下来,要不然,早被
赶回九华山去了。”
韦松听了这话,情知祁连鬼叟已被金银双钩蛊惑,一心倾向万毒教,化解昔年仇怨,已
属空言,不禁心里十分难过,望了马玉龙一眼,黯然道:“这都是小弟连累了马兄。”
马玉龙却爽然笑道:“韦兄何出此言,怨怨既深,岂是三言两语所能化除,小弟倒不觉
灰心,只要你我宗旨不变,终有如愿的一天。”
韦松点点头,对这位身居邪道的知已,感到由衷的钦眼,也笑道: “不错,谋事在人,
成事在天咱们自然要尽心尽力,能做多少就算多少。”
他们言外之意,彼此意会,但陈芸华却听不懂,岔口又道:“韦哥哥,我倒要问问你,
为什么跟师姐吵架呢?我师姐为人面冷心热,表面看冷冰冰的,其实对人很好……”
韦松笑道:“谁说我跟她吵架了?我对令师姐清高脱俗的谈吐风仪,素所钦佩,平白无
故,怎会吵架?”
陈芸华道:“既然没有吵架,她为什么忽然又那么恨你?”
韦松耸耸肩道:“这个,只好请问令师姐了。”
陈芸华秀眉深锁,道:“我怎么没有问她,只是她总不肯说,不提起你还好,一提起她
就流泪,好像对你十分痛恨似的。”
韦松脸上笑容渐敛,轻叹道:“或许是我与她无缘,才使她如此不谅。”
陈芸华摇头道:“我不信,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咱们在巫山绝峰,与世隔绝,你
和马师兄偏偏会找了去,这不是缘份是什么?”
马玉龙怕她纠缠不完,正色道:“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情,告诉了你,你也不会懂。”
陈芸华不悦,道:“我怎么不懂,你不要瞧不起人,一定是韦哥哥跟师姐本来很要好,
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互不相让,顶了几句嘴,大家闹翻了,韦哥哥一气而去,师姐伤心哭着
回来,这件事,我猜得八九不离十,不相信你问问韦哥哥,看对是不对?”
马玉龙尚未开口,她又抢着道:“你不要以为我年纪小,师父常说我人小鬼大,什么事
也别想瞒我。韦哥哥和我师姐,这叫做‘情深恨长’,越是要好,越是要吵得脸红脖子粗,
才够味儿……”
马玉龙沉声说道:“越说越不像话了,当心被你师姐听到,撕烂你的嘴。”
陈芸华笑道:“才不会呢!我这些话,正说到她心里面去了,她羞还来不及呢……”
小姑娘唠叨没完,韦松既插不上嘴,又不便拦阻她,只好趁她说得正当兴高采烈,偷偷
用指在泥地上写了两行字,碰一碰马玉龙,要他细看。
马玉龙低头一望,见地上写的是;“鲁克昌和艾老途中生变,是否被万毒教劫去?”
马玉龙怔了怔,迷茫地摇摇头,表示不知内情。
韦松颇感失望,一面与陈芸华信口闲聊,一面急急运指又写:“六元客栈中,有否踪
迹?”
马玉龙又摇摇头,也以指作笔,写道:“据弟所知,鲁艾二人,绝未落入万毒教手中。”
韦松如坠五里雾中,忍不住喃喃低语道:“这就奇怪了?”
陈芸华立即接口问道:“什么事奇怪?你快说!”
韦松信口答道:“没有什么,我只是奇怪,今天怎的仅遇见你们,却未见朱姑娘……”
陈芸华鼓掌大笑,道:“好呀,刚才还嘴硬,现在不打自招了吧,你口里不承认,心里
何曾忘了我师姐,等我回去一定要告诉她……”
韦松忙道:“快不要胡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芸华偏着头问:“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我替你把师姐约出来,让你
们见见面。”
马玉龙见她口没遮拦,韦松已颇有尴尬之意,连忙站起身来,道:“时间不早了,陈师
妹,咱们也应该回店去。”
陈芸华一扭身子,道:“我不回去,还有许多话,没跟韦哥哥说完呢!”
马玉龙脸色一沉,道:“回店太晚,被你师姐或师父发觉,以后就再不用想溜出来玩儿
了。”
陈芸华显然对师父师姐有些畏惧,想了想,道:“那么,韦哥哥是否跟咱们一块儿回
去?”
韦松道:“谢谢陈姑娘好意,我还有其他的事,过一两天,再到店中造访。”
马玉龙低声道:“韦哥哥和万毒教有些过节,不愿与他们见面,你不必再勉强他。”
陈望华诧道:“什么过节?敢是有仇?”
马玉龙点头道;“也可以说有仇。”
陈芸华扬眉道:“韦哥哥既然跟万毒教有仇,咱们为什么却反而帮他们呢?走,咱们去
告诉师父,大家回山去,不管他们的闲事了。”
马玉龙笑道:“你自信颜师伯会听从你的话么?”
陈芸华愣了一阵,道:“她老人家虽然不听我的,却很听从师姐的话,我去告诉师姐,
准没错。”
马玉龙不再多说,起身告辞,临别执著韦松的手,诚挚地道:“韦兄,事在人为,不必
气馁,家师祖生平不愿受人恩惠,此次得知书兄援手之德,定必要设法报答,只要把握住这
一点,相信不难如愿。”
韦松心中一动,忙道:“小弟谨记在心就是。”
马玉龙又道:“所询之事,小弟再替你留意,最好谨慎将事,不必妄动,明日午刻,盼
能与韦兄择地一谈,也许小弟会为韦兄带来一件意想不到之物。”
韦松想了想,道:“那么,小弟就在此地恭候如何?”
马玉龙点点头,一拱手,带着陈芸华转身离去,小姑娘依依不舍,千叮万嘱明日早到,
这才恋恋而去。
送走了两人,韦松重又扶坐溪边,心中思潮汹涌,久久无法决断。
从马玉龙传来的消息,艾长青和鲁克昌并未落人万毒教中,然则,他们怎会迄今仍未赶
到云崖?
这个疑问,深深困扰着他,苦思良久,不得善策,不禁长叹一声,正欲起身离开,哪知
目光偶尔掠过溪面,却发现五丈以外,水面中倒映出一个人影。
韦松陡然一惊,侧目旋身,果真,一个鹅黄色的身影,赫然挺立在小溪边。
他脱口叫出声来:“啊!原来是朱姑娘……”
“不错,是我,韦少侠想不到吧?”
鹅黄色身影缓缓旋过脸来,星光照映下,正是朱月华。
韦松自忖武功已窥深奥,却不想被朱月华悄悄欺到十丈之内,自己竟未发觉,心中不禁
暗惊,强自镇静,拱手为礼道:“朱姑娘想必到了很久了?”
朱月华淡漠地点点头,道:“也不太久,只是在你们出城之时,随后跟来的……”说着,
不知为什么,突然玉面一红,螓首低垂了下去。
既然是跟随他们身后出城,刚才陈芸华的一番笑闹,想必已经全被她听在耳中?
韦松顿时显得局促不安,一时不解她突然现身,其意何在?是以,也就默默没有开口。
过了片刻,朱月华首先扬起粉脸,冷冷说道:“彼此已成仇敌,我本不欲再跟韦少侠相
见,但因敝师妹天真无邪,才不得不向少侠谈谈一个交换条件。”
韦松一怔,忙问:“姑娘有何赐告之言,在下定当遵从,实不必论何条件。”
朱月华冷漠地道:“不!巫山门下,也有严规,咱们不愿平白受人让助,不管是哪一方
面的。”
韦松暗觉好笑,耸耸肩道:“那么,就请姑娘赐示条件吧!”
朱月华黛眉微剔,冷傲地道:“我愿意告诉少侠一件你正急于知道的消息,那就是从九
华山脱逃的鲁克昌和神手鬼医艾长青的下落,想来韦少侠必定愿意知道?”
韦松惊道:“正是,姑娘知道他们现在何处……”
朱月华冷哼一声,道:“但是,在我还没有说出他们下落之前,韦少侠也愿意答应一个
小小的交换条件吗?”
“姑娘清说吧,力所能及,在下自然答应。”
“好!”朱月华神色一正,面笼寒集,冷冷道:“条件很简单,只要韦少使从此不再跟
我师妹见面,也从此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及咱们曾经相识这段往事。”
这句话,尤其后半句。顿时惹起韦松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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