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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天录
第十一章 身世之谜
陶羽策马出镇,深夜中看不见前面人影,仅从隐约的马蹄声,判定自己所追方向不错,
加上他跨下的“乌云盖雪”,乃是日行千里的神驹,故此不需急赶,也不愁跟踪不上。
渐行渐久,他越来越觉惊异,因为前面的马蹄声,显示所去的方向,竟是遥遥指向泰山
之麓。
“她去泰山做什么?”
这句问话,一时在陶羽心中掀腾不息,自然,他想到许多的可能,但那些可能,却又觉
得都不可能。
他猜想的一点没错,那中年女子一人一骑,果然笔直驰上泰山。抵达半山时,蹄声忽止,
因为再向上走,马匹已感到艰困难行。
陶羽循声而至,在一片密林边,发现那匹马被系在一株树上,马上人儿,显然已步行上
山去了。
他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忙也在林边落马,并走过去抚摸那遗留下的马儿,鞍上清晰
地烙着一枚云状烙印。
那是“飞云山庄”的标记。
陶羽更感怅惘,长叹一声,也将“鸟云盖雪”系在树上,退自步行向山上赶去。
这些途径,他已经十分熟悉,因为他在不久前,方从此地经过,他清楚地记得,这是通
向观日峰的唯一山径……
他刚离开林边不久,那绿衣女郎也紧跟着赶到,她略为犹豫一下,便立即把坐马远远藏
在另一边林中,也跟在陶羽身后,奔向观日峰顶。
他们三个人奔向一个地方,一人蹑踪一人,前面的人茫然不觉,先先后后都抵达观日峰
顶那座平台上。
最先上峰的那位中年女子,手上提着一个小包,山风卷拂着她头上的秀发,惨淡的星光,
映着她端庄而忧郁的面庞。
她一点也没有犹豫,便缓缓移步向罗伟的坟前走去。
陶羽隐在一株树后,眼中流露着无比仓皇之色,那中年女人每移近坟墓一步,他的一颗
心,就情不自禁猛跳一下,一下下,仿佛要从口腔里进跳出来。
这时候,他已逐渐感觉一件极其重大的事,将要在他眼前揭露,这件事,正是他长久臣
抑在心底深处的谜。
多少个夜晚,多少个黄昏,十五年来,他是何等渴望着揭开这个谜底,如今事实的真相
已迫近眼前。他却又显得十分胆怯和畏惧。
天上惨淡的星光,映着他苍白的脸庞,也映着坟前墓碑,墓后苍柏,以及坦头前仁立着
的那个中年女子。
那女子默默站立在坟前,许久,许久,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幽叹,恍如寒风掠身,使陶羽心灵中发出一阵颤抖。
叹声方逝,她缓缓解开手中小包,从里面取出一些纸箔银锭,冥钱香烛,和一具小巧玲
珑的琵琶。
她擦亮火石,将香烛点燃,同时焚化纸钱,火光从坟前升起,照得峰顶上纤毫毕现,她
喃喃低语道:“伟哥,又是一年了,这一年来,我成了孤零零一个人了,自己的罪孽,自己
承受,你在九泉之下,应该原谅我吧……”
她略停了停,接着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好像心里蕴藏着无尽无休的郁闷,若不藉叹息
倾吐,便无法再说出话来。
隔了片刻,她又呢喃着说道:“……你不知道,伟哥,一年前,连羽儿也离我而去,我
一直没敢告诉他,关于他奇特而可怜的身世,可是……唉!我想他一定是自己明白了……”
陶羽听到这里,混身变得冰凉,身子一晃,险些栽倒,连忙扶住身旁树干,眼圈已一片
潮湿莹润。
耳中又飘来那中年女子的语声,道:“……为了怕爹爹不肯容他,我一直不准他学习武
功,可是羽儿跟你一样嗜武如命,假如你在世的话,你一定会喜欢他,可是,我除了亏负他,
欺骗他,我能怎么做呢?他离家一年,无音无讯,只怕已经遭人毒手了……”
陶羽鼻头一阵酸,脸上微微有些痒麻,热泪已滚滚直落从这些话句中,他已悟出自己的
身世,竟果然未出谷腾和明空禅师所料。
那中年女子低垂着头,眼看着纸锭焚尽,香烛已残,抱起那具小巧琵琶,轻拨慢拈,一
缕飘渺凄凉的弦音,随风漫扬,只听她低声吟道:“今夕复何夕,今世复何依,坟前伴孤影,
相忆只堪泣……”
幽幽琴韵,伴着她悲伤的吟声,孤坟只影,其情怆然。
星光掩映之下,她那清瘦苍白的面庞上,渐渐现出两道晶莹曲折的泪光,从眼角淌流到
腮边,又潜然滴落在衣襟上。
陶羽悲不自胜,两行夺目而出的热泪,势如泉涌。
墓地强音一敛,那女子素手倏挥,“铮”然一声,琴弦尽断,她怅然望着坟头,又硬咽
地说道:“一个人一生中不能有一件错事,伟哥,我对不起你,更愧对羽儿,假如他真的有
个三长两短,人世复何态,我只有自尽在你的坟前,到阴冥之中,领受你对我的责罚……”
说着,掩面悲哭出声,那只琵琶,掉落在石碑上,懂得粉碎。
陶羽一阵热血沸腾,不由自主,从树后举步走了出来那女子正在极端悲激之中,陡被脚
步声惊醒,霍然转过身子,一见陶羽,脸色顿时大变……
陶羽热泪滂沱,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那女子惊骇得疾退了几步,突然大声哭叫道:“伟哥,伟哥!是你……”
陶羽心灵已碎,缓缓摇了头,用力才吐出几个字:“娘,是我……不是爹爹……”
那女子闻言一声惊啊,眼中射出两道既惊又疑的光芒,举手向他连指了数指,才悲声道:
“啊!羽儿!孩子……”
她张开双臂,好像就要扑过来拥抱他,但忽又一怔而住,畏却地向后疾退了两步,哇地
放声大哭起来。
陶羽凄声说道:“娘,你好狠心,足足瞒了我十五年那中年女子吃惊地仰起脸来,用力
挥着手,哭道:”孩子,别怪娘,娘的好孩子……
同羽定了定神,突然举袖拭去泪水,坚毅地道:“娘,你不能再瞒我了,我要亲耳听你
老人家告诉我,我姓罗吗?”
中年女子双手连摇,急声道:“不!不!你不姓罗,好孩子,不要逼我,求求你……”
陶羽流着泪,指着身边孤坟,说道:“我全听见了,娘,请你一定要告诉我,这坟中埋
葬的,是我的父亲吗?”
“不是的,孩子,他姓罗,你娃陶……”
陶羽厉声问道:“你还想继续瞒着我吗?请问你,他既是飞云山庄的死仇,你为什么独
自悄悄到这儿来祭奠他?”
中年女子痛苦地摇了摇头,却未开口。
陶羽又迫近一步,道:“他如与我无关,方才你提我做什么?你有什么对不起他?又有
什么亏负于我?”
她无以为答,只是流泪摇头,默默不语。
陶羽形同疯狂,突又跨前一步,厉声道:“告诉我,爹是怎样死的?他老人家临死,你
是不是把一个小包掷落崖下?你为什么不肯让我学武?为什么隐瞒我 的真性和身世?
为什么当时不阻止外公杀爹?”
这一连串严厉的追问,就像一柄柄尖锐的利刃,毫不留情地插进她的心窝。
陶素斌被他问得无辞以对,突然悲呼一声,身形宛如脱弦之矢,掠过陶羽肩旁,掩着脸,
疯狂地向峰下飞奔而去。
就在这时,山峰侧面,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接着,一条纤小的人影,随在中年女
子身后驰离山顶,夜风飘起她脸上的白纱,竟是那跟踪而来的绿衣女郎。
陶羽柔肠才断,对这些都毫无所觉,他怔怔立在山头,许久未曾移动一下身子,这时候,
无论树梢、峰石、坟土……在他眼中都变成茫茫一片,就像他脑海中的一样。
泪水不停地流着,划过面颊。直如滚滚江流,无止无休。
他默默拾起那具破碎的琵琶,一握之下,尽成粉末,然后凄然跪倒地上,含泪仰天,喃
喃说道:“娘!原谅我,我知道你心里必有不可告人的苦衷,请你责怪做儿子的不孝吧!为
了替爹爹报仇,从现在起,我要开始练习武功了。”
一阵山风吹来,树梢点晃摇曳,仿佛在为他凄凉悲痛地祝祷,怜惜地颔首赞许。
片云驰过,星光也忽然暗淡下来,陶羽伏在坟前,放声大哭。
仍是同样的地方,仍是同样的孤坟,前后两次,心境通然不同,这个谜,在他心中整整
埋藏了十五年,如今一旦揭露,使他悲痛欲绝,无法自己。
泪是冲不去心底伤痕的,但却忘去了蒙在创伤上的尘土,使疤痕反而显得更鲜明,更清
晰……
口口口天色方始微明,官道上,熙熙攘攘奔来一大群人。
这群人没有马匹代步,但个个步步覆飞,一面奔行,一面不时呼喝叫骂,声震旷野,原
来是三四个男女,正在追逐着一个头戴皮帽,身穿绸衫,手拿根烟袋的怪人。
不用说,那怪人乃是“天南笑容”伍子英,而后面飞驰疾追的,却是秦佑、辛弟、竺君
仪和廖五姑。
伍子英迈步如飞,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既要顾着奔逃,又须防备廖五姑
那令人难测难防的飞刀,加上秦佑身法快捷,犹如追云逐电,直把他迫得满头大汗,气喘如
牛。
秦佑一边追,一边大声喝叫道:“姓伍的,你不把陶大哥的去向老老实实的说出来,今
天任你上天人地,咱们也要追上你,把你剁成肉酱烂泥!”
伍子英却埋头疾奔,口里前喃喃骂:“他XX的,真倒霉,好意给你们传消息,你们却缠
上我,谁知道他发疯发到什么地方去了?难道他去死了,你们却也要我抵命……”
刚说到这里,身后廖五姑一声低喝,飞刀业已脱身射来。
伍子英只得把话尾咽了回去,铜烟袋一阵反抡急挥,“叮”地砸飞那柄飞刀,又骂道: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们这些人讲理不讲理?”
秦佑趁他格挡飞刀,心神微分之际,身形一闪论了过来,短剑破风直刺,抵向他后背左
恻。
伍子英骂声:“倒霉!”上身一弓,湛湛避开剑锋,后面辛弟蹑踪亦到,大喝一声,扬
拳猛捣。
他伤势初愈,内力远不如前,但这一拳打出,劲势依然非同小可。
伍子英倒踩七星步,刚让过拳风,竺君仪的双剑又疾卷而至。
男女四人围着伍子英,拳打掌劈,剑闪刀飞,一抡急攻,把他逼得手忙脚乱,亏得他一
支铜烟袋浸淫有素,左挡右拒,尚未曾即时落败。
这时候,官道南方,缓缓驰来一骑骏马。
马上人儿绿衣绿裙,面罩白纱,颈间悬着半枚闪闪发光金钱,一双剪水秋瞳,向斗场中
掠扫一瞥,便勒马停步,两道黛眉皱了皱,立在道傍静观。
伍子英曾见那女郎的衣裙和面纱,心中顿时一怔,付道:“咦!她不就是她吗?”
他手中烟袋连演绝学,荡开周围兵刃拳掌,沉声叫道:“你们快住手,要找陶公子,就
在这女娃儿身上。”
秦佑等听了这活,齐都停手。回头见那女郎盈盈依在马鞍上,似乎有些面善,犹疑着又
向伍子英喝道:“陶大哥与她什么相关,你倒说说看。”
伍子英道:“昨夜陶公子出镇,我亲眼见她骑马追踪前去,你们要问陶公子去了那里,
只须问她,谁能知道。”
秦佑想了想,挥手对辛弟等说道:“你们看住姓伍的,别让他溜了,待我去问问她。”
说罢,提剑走向那绿衣女郎面前,拱手道:“敢问姑娘,昨夜有否见 到一位少年,骑着一
匹黑马,向南而行……”
绿衣女郎插口道:“哦!你是问陶公子吗?”
秦佑道:“正是,姑娘见到过她?”
那女郎消目一转,似在轻笑,摇摇头道:“不知道。”
伍子英急声叫道:“我的女菩萨,你干嘛睁着眼睛说瞎话,昨夜你明明跟在他后面……”
绿衣女郎笑道:“不错,昨夜我也曾有事出镇,但你怎知我是跟踪陶公子?”
秦佑一想喝道:“伍子英,你别随口胡诌,妄想拖延时间,觅机逃走,咱们不上你的
当。”
辛弟和竺君仪、廖五姑同声大喝,刀剑齐举,又向伍子英卷了上去。
秦佑提剑掠阵,并未出手,那绿衣女郎忽然消声笑道:“秦公子,你们要寻陶公子,纵
然杀了娃伍的,也是没有用的,喏!我告诉你们一个追寻的方向……”
说着,纤手缓缓举起来,谨向南方一指,下面的话尚未出口,忽然面现惊诧之色,原来
南方官道上,两条人影如飞而至。
那两人脚程绝快,转眼间已到近前,人影敛处,现出一个中年道站,和一个年轻的小道
士。
那中年道姑面冷如冰,肩负长剑,颈下也悬着半牧光芒闪耀的金钱。
秦佑一眼认出那道站和小道士,正是前夜途中力挽怒马之人,心头微微一停,忙低声喝
叫辛弟暂时停手。
那道姑冷峻的目光一瞬,立刻发现了绿衣女郎颈下的半枚金钱,脸色登时大变,用手连
指,叫道:“宁儿,宁儿,你快去看看,那不是全真金钱吗?”
可是她连叫几声,却不见小道士有言语动作反应,扭头看时,那年轻道士正双眼发直,
呆呆注视着绿衣女郎,一瞬不瞬。
道姑怒声喝道:“宁儿,你发什么呆?”
那年轻道士陡然一惊,忙道:“姑姑,怎么啦?”
道姑喝道:“你眼睛瞎了吗?难道没有看见‘全真金钱’?”
年轻道士驻然四顾着道:“什么?全真金钱?在那里?”
道姑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冷冷道:“没出息的东西,见了女人,魂也没有了。你再用眼
看看,那女娃儿颈间挂的是什么东西?”
年轻道士定神一看,果见绿衣女郎颈间挂着半枚闪亮的金钱,神情一展,立即大步走上
前去。
绿衣女郎一直没有出声,这时见那小道士走向近前,眼角掠过一丝淡淡笑意,突然抬起
玉臂,轻轻卸下覆面白纱。
年轻道士只觉眼前一亮,一张娇娟秀丽的面庞,斗然展现,那小巧的鼻梁,樱红朱唇,
白玉羊脂般的面规以及那双光波流动,摄人心魄的盈盈彩波……他生平几曾见过如此娇慵端
丽的女子,情不自禁霍然停步。
秦佑等也同声轻呼,讶道:“啊!是她?桃花公主……”
凌茜秀目一瞬,扫过众人,隐隐中有一股震人心弦的威力,使众人都不自觉地垂下目光。
她嘴角微掀,含笑向那年轻道士问道:“你们是全真教的吗?”
那道士被她气质所离,似已忘记要追问那半枚金钱的事,反而肃容道:“正是,我和我
姑姑,新近从大漠到此。”
凌茜点点头,谈谈望了那道姑一眼,道:“她就是你的姑姑?”
道士忙道:“不错,我叫宫天宁,我姑姑名叫宫玉珍,她老人家本来未人全真教,后来
为了罗伟罗叔叔……”
说到这里,忽然住口,回头望望那道站,显得满脸不安。
那道姑宫玉珍气得怒哼了一声。肩头一晃,陡忽掠身上前,亲手连挥,啪啪!打了宫天
宁两记耳光,叱道:“废物,给我滚下去。”
宫天宁两颗红肿,嘴角汩汩出血。半声也不敢哼,羞惭地退后几步。
官玉珍移步上前,凝目注视凌茜片刻,鼻孔里冷嗤道:“女娃儿,你这半枚金钱从何而
来?”
凌茜低头看看自己胸前,又看看宫玉珍胸前,笑道:“呀!你也有半枚金钱,你那一半
又从那里来的啊?”
宫玉珍怒道:“这是全真教特有的信物‘全真金钱’,一分为二,你既然身佩全真金钱,
定然知道罗伟和通天宝策的下落?”
凌茜笑道:“你倒是说对了一半,我从未见过什么罗伟,但却得到一本好书,正是名叫
通天宝泉的……”
宫玉珍脸色立变,叱道:“通天宝箓乃全真教至宝,你从何处得来?趁早献出,免得受
苦。”
凌茜道:“谁说通天宝象是你们全真教的东西?据我所知,它乃西漠天竺异人摩沙坷所
著,后来落在蒙古鞑子手中,你们全真教,不过借着丘处机跟鞑子的交情,向蒙古鞑子讨来
一部译本罢了……”
宫玉珍未待她说完,早已变色喝道:“小辈妄言,你是何门何派门下?”
凌茜笑道:“我不是那门那派,你问这个做什么?”
宫玉珍脸色由白而青,右臂一探,“呛”地一声龙吟,银虹暴现,肩后长剑已撤到手
中……
不想就在这当儿,忽听一声高亢的啸音,三条人影疾掠而到。
众人循声望去,齐都骤然一震,廖五姑更是机伶价打个寒战,暗暗惊呼:“夺命三环!”
人影敛处,雷家三环并肩立在凌茜身侧,龙环雷孟云冷漠地哼道:“谁敢争夺通天宝
箓?”
宫玉珍也被“夺命三环”威势所慑,横剑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虎环雷孟森接口道:“在下雷氏三环,这女娃儿身上通天宝箓,天意应归我兄弟,谁要
敢出手抢夺,就先接我兄弟几手试试。”
宫玉珍忽然仰天笑道:“敢情你们也想觊觎我全真至宝,那很好,就让我见识一下雷氏
三环,究有什么惊人艺业。”
豹环雷孟彬道:“大哥二哥请监视这女娃儿,小弟陪这婆娘走几招。”声落叮然一响,
手上已多了一只晶莹玉环。
宫玉珍长剑一抖,“嗡”地在空中划了半个圆圈,剑尖被她内力贯注,洒出一片闪耀的
金光,倏忽间闪身欺进,挥剑外出,挑向雷孟彬左肩。
豹环雷孟彬嘿地吐气开声,绝不稍让,玉环振臂而起,“噹”地一声,咂在剑身之上。
剑环一触即分,暴射出点点火花,两人脸色齐都一沉。
雷孟彬在贯劲一格之后,已试出这道姑内功修为绝不在自已之下,玉环顺势一送。锐风
破空飞射,眨眼间,已还政三招。
宫玉珍剑走轻盈,一连划出三剑,惧皆诡异精奥之至,化解了雷盂彬三招快攻之后,轻
叱一声,立还颜色,顿时剑虹闪缩,也用出以快制快的打法,凭一口真气,连努三七二十一
剑,声势惊人。
凌茜端坐马上,凝神观看那道姑的剑法,不时秀眉微掀,颔首赞赏,慢声说道:“无怪
全真教深得鞑子宠爱,这套剑法,集天下辛辣诡异之大成,足可称得上世间罕见之学。”
虎环雷孟森听了这话,又目睹老三力战那道姑不下,突然探手撤环,厉啸一声,冲上前
去。
宫天宁自被道姑叱责,一直垂头侧立,未再出声,一双贪婪的目光,却不时偷偷掠向凌
茜和竺君仪两位绝色少女,心猿意马,难抑难制,正在弥涉遐思,突被雷孟森啸音震醒,见
他意想上前双战宫玉珍,立时拔剑挺身拦住,喝道:“干什么?想两个打一个吗?”
雷孟森哼道:“无知鼠辈,你想找死!”玉环一摆,斜砸过去。
宫天宁挥剑一格,当场后退两步,雷孟森也不理他,只顾抢进战圈,双环合璧,同战宫
玉珍。
宫天宁拦截不成,险些吃了大亏,自是恼怒万分,但他也深知这雷家三环不是好缠的对
象,虽然咬牙切齿,却不敢冒然再行出手。
双环左右飞旋,困住官玉珍,剑影环光,耀眼生花。
辛弟紧捏双拳,低声问秦佑道:“我们帮谁?”
秦佑道:“谁也不帮,且等他们分出胜负,再问问那道姑跟罗大侠是什么关系?”
“天南笑客”伍子英插口道:“三环联手,天下无敌,你们若等出分胜负来,那道站只
怕早伤在三环之下了。”
秦佑叱道:“你少多嘴,待他们事了,少不得还要处置于你。”
伍子英摇头叹道:“好心变作驴肝肺,天保佑他们别死了,不然,你一定要拿我偿
命……。”
才说到这里,蓦听得场中一声震耳暴喝,双环联手之后,晶莹环招威力大增,那宫玉珍
一口剑虽然仍甚矫捷,双环却已挽回劣势,抢占上风,照这样看来,假如龙环雷孟云再出手
参战,宫玉珍必败无疑。
秦佑不觉对宫玉珍泛起一丝同情,她武功再好,终是个女人,如何当得“夺命三环”如
狼似虎的攻势,再说她既然与罗伟有关,看在陶大哥份上,也不能坐视地伤在三环之手。
但三环功力绝佳,他纵然出手相助,又能不能胜得过雷家三环呢?
他心里矛盾而激动,一时委决不下,无意中纵目一瞥竺君仅,竺君仪也正以关切的目光,
向他张望。
两人目光一触,秦佑心弦微震,赶忙扭过头去。
竺君仪年龄比他大了两三岁,可是,自从在泰山观日峰相遇同行,他总感觉她一对深遽
关切的目光,时时不离他左右,而且,那目光中不但充满柔情,更兼有母性慈祥的温暖,使
他往往从心的深处,导引出对那种目光的依恋。
场中起斗越烈,秦佑的心情也越来越乱,他偷眼去看龙环雷孟云,却见他端立在凌茜马
侧,神情木然,竟像是存心监视着身怀“通天宝象”的凌茜,一时尚无出手之意。
这时,官道上已有不少行人,但一般行旅望见这种武林中人的舍命拼斗,大都畏怯地驻
足不前,或者悄悄绕道而过,只有少数看来也不是身负武学的壮汉,停身路侧,静静地旁观
这场罕见的激战。
忽然,秦佑在这些胆量稍大的行人之中,发现了一个奇特的老妇人。
那老妇立身在凌茜马后不远,一头乌黑乱发,远望最多不过中年,但脸上却皱纹遍布,
显得十分苍老,尤其,她那依然风韵犹存的身材,和她脸上表露的年龄,更是极其不能配合。
特别令秦佑迷惘的。是那老妇人在人群中出现的时候,曾与凌茜微微颔首,好像彼此原
是相识的,而后却又一直未交一语,恍如陌生路人。
这些奇怪的现象,落在秦佑眼中,顿时疑云丛生,不觉对那老妇人多看了几眼,适巧那
老妇目光也扫向秦佑,竟也含笑遥遥向他点头招呼。
秦佑心头一动,疑念更盛,猜不透这老妇是谁?难道她也是武林中隐姓埋名的高人?他
虽然疑云阵阵,一来与她相距甚远,二来未见老妇人出声,是以也未使上前去探问她的来历。
又过了盏荣光景,果不出秦佑所料,宫玉珍已渐渐显得力尽不支,剑上内力锐减,耀眼
剑芒,已被虎豹两只玉环的寒光取而代之。
他心里一阵冲动,紧了紧手上短剑,方欲挺身而出,不想竺君仪突然失声尖叫道:“陶
公子,你们看,那不是陶公子吗?”
这一声尖叫,使场中众人齐都吃了一惊,秦佑神情大震,扬目一望,果见一匹黑马,正
缓缓由南而来。
马上少年,儒服飘逸,可不正是陶羽?
他喜得忘了场中力战将败的宫玉珍,高声大叫道:“陶大哥,陶大哥……”
陶羽闻声抬起头,神情竟十分黯然,只向他扬了扬手,蹄声得得,缓缓纵骑行来。
“天南笑客”伍子英长长吐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他总算活着回来了……”
辛弟和秦佑一齐拔步奔迎上去,激战中的宫玉珍掠目一瞥陶羽,心头登时大大一震,失
声呼道:“罗伟……伟哥哥!”她心神一分,手上长剑不禁略缓,顿被豹环雷孟彬挥环拨开
剑影,手起掌落,“蓬”然一声,正中右肩胛骨。
宫玉珍痛得闷哼一声,长剑“当”地脱手坠落地上,踉跄倒退七八步,不想身子尚未站
稳。耳中破空声响,雷孟森已抖手射出虎环,蹑踪追击而到。
她不明玉环借力巧妙,咬牙翻车疾努,那玉环呼地折转,一个旋绕,噗地被打中后背脊
心,立即前冲两步,一张口,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宫天宁睹状,双脚一顿,掠身上前,探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焦急地道:“姑姑,
姑姑,你伤得重吗?”
宫玉珍黯然摇摇头,目光欲散又凝,向陶羽深深望了一眼,喟然一叹,跌坐地上,迸力
吐出一句话:“快去把那孩子叫过来……”
宫天宁回头一望,不耐地说道:“姑姑,你身受重伤,人都快死了,有什么吩咐,只管
对侄儿说,又要叫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做什么……”
宫玉珍怒目一瞪,厉声道:“别多说,快去叫他过来!”她伤得显然不轻,奋力喝出这
句话后,又吐了一大口鲜血,喘咻不止。
宫天宁无可奈何地退后两步,转面对陶羽叱道:“小子,你听见了吗?真要等到爷来请
你不成!”
陶羽已将大略经过,简短地告诉了秦佑,闻言并不生气,随手递给秦佑一张字条,叹道:
“这是我离开泰山时,在马鞍上见到的,或许我娘已经同意我报复父仇,勉我精心习武,唉!
不知是不是太晚了……”
说罢,神情黠然,移步向宫玉珍走去。
秦佑不识字,便叫竺君仪为他念出纸条上的字句:“身世既明,大祸将至,急求自保,
习武务精,力所未逮,诸宜隐忍。”
秦佑欣喜地叫道:“大哥,恭贺你能开始练武……”他语声忽又顿止,原来发现陶羽已
不在身边,正含泪蹲在宫玉珍面前。
宫玉珍眼中热泪盈盈,伸着尚能转动的左手,不停地轻轻抚摸着陶羽的面颊,柔声问道:
“好孩子,你知道罗伟吗?”
陶羽神情一震,鼻头一阵酸,忍泪点点头,半晌,才哽咽答道:“他……他已经死
了……”
宫玉珍身躯猛地一阵颤抖,眼中惊惶万端,急声问道:“死了?什么时候……”
陶羽凄然垂下头,道:“已经整整十五年了。”
宫玉珍热泪迸流,喃喃仰天叹道:“伟哥哥,十六年啊,我终于得到了你的音讯,空等
了你十六年,结果依然是一场春梦……”
她幽幽一叹,又道:“孩子,我一见你面,便看出你是伟哥哥的骨肉,告诉我,你娘是
谁?”
陶羽忍耐不住,热泪如泉,泣道:“她……她……她……”
宫玉珍怜惜地拍拍他的脸,道:“唉!不说也罢,不说也罢,那么你父亲死在谁的手中,
你总该知道了?”
陶羽点点头。哭道:“他……他死在我外……外公手里……”
“什么?你外公……”
这话显然太出乎她意料之外,因此陶羽尚未回答她的惊问,她使已一痛昏厥,倒在扶着
她的宫天宁臂弯里。
宫天宁对陶羽怒目而视,仿佛责怪他不该出此凶言,吓昏了他的姑姑。
半晌,宫玉珍悠悠醒转,一把抓住陶羽,放声大哭起来。
陶羽不知该怎样劝解,陪着她饮泣良久,才嗫嚅说道:“这位……这位姑姑,我不知该
怎样称呼你,只求你不要太难过……”
宫玉珍泣道:“叫我姑姑吧!你父亲当年在大漠的时候,待我犹如同胞兄妹,算起来,
我正该是你的姑姑……”
她喘息着举手在项间探摸,想解下那半枚金钱。
宫天宁心中一怔,左手疾沉,悄然抵住她后背“命门”大穴,急问道:“姑姑,你要做
什么?”
宫玉珍急促地叫道:“解它下来,解它下来……”
宫天宁右手两指夹住链带,略一用力。将那半枚金钱扭落手中,但却没有立刻交给宫玉
珍,只是问道:“姑姑,你要取下它做什么?这东西是咱们全真教的信物——”
官玉珍一面伸手去接金钱,一面喘息着对陶羽道:“姑姑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只有这
半枚金钱,原是你……”
宫天宁听到这里,心头猛震,掌上内力齐发,沉声抢着问道:“姑姑,你要把它留给谁
人?”
宫玉珍轻轻吟了一声,脸上忽然变得苍白可怖,豆大汗珠,滚滚向下坠落。
显然,她内腑已碎,正极力压抑着痛苦的煎熬,回过头,凄凉而幽怨地望了宫天宁一眼,
双目一盖,挤落两滴热泪。
但她悲怆的脸上,忽而浮现一抹惨笑,张张嘴,用一种微弱的声音说道:“宁儿,宁
儿……姑姑带你来到中原,所得到的,就是这样的下场……”
宫天宁嘿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责怨,只冷冷说道:“全真金钱,教中视为至宝,
姑姑,你放心地死吧,侄儿自会替你报仇。”
宫玉珍吃力的点点头,喘息半晌,泪落如珠,慈祥地握着陶羽的手,幽幽道:“孩子,
告诉我……你……你的……名字……”
陶羽泣道:“晚辈名叫陶羽——”
“啊!陶羽,陶羽,陶羽……”宫玉珍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声音越来越微,渐渐恋不可
闻,一颗头软软斜垂,脸上却含着惨淡的微笑,像满足,又像隐藏着无尽的遗恨。
陶羽心中大激动,高声叫着:“姑姑,姑姑……”面上热泪纵横。
宫天宁一收右掌,迅速把那半枚金钱塞进怀里,然后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来,抖抖衣上
尘土,对宫玉珍的尸体,不耐地皱皱眉头,竟无半分伤感之色。
反是秦佑等人,莫不黯然泪下,许多旁观的武林中人,个个泣然掩面,凌茜和竺君仪女
儿心肠早就泪如滂沱,廖五姑虽未哭出声来,也频频举袖拭泪……
最奇怪的,是那不知名姓的老妇,她不知何时已站在陶羽身后,此时泪落泉涌,哭得在
哀欲绝,其伤悲凄切,就像死去的道姑宫玉珍,跟她有着什么特别关系似的。
但此时大家都自顾着难过,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唏嘘声中,豹环雷孟彬突然冷冷对凌茜说道:“女娃儿,趁早把通天宝箓交出来,咱们
可不耐烦久看这哭哭啼啼的场面……”凌茜臻首一扬,拭去泪痕,毅然说道:“要我交出通
天宝箓不难,除非你们依我一件事。”
雷孟森立刻答道:“你只管说出来,咱们雷家三环没有办不到的。”
凌茜玉臂一伸,呛然拔出肩上长剑,冷笑道:“这件事容易得很,你们雷家三环,每人
把脖子伸出来,让我砍上三剑,只要能够不死,通天宝箓就是你们的了。”
雷家三环勃然大怒,齐发一声怪啸声,叮叮叮一串脆响,三枚玉环已并举当胸,造成联
手之势。
陶羽和秦佑等人也都显然止泪,停了悲戚,秦佑低声对陶羽道:“三环联手,那桃花公
主武功再高,恐怕也难是敌手,咱们要不要帮帮她?”
陶羽沉吟难决,说道:“通天宝箓的风声已经传扬江湖,人人皆欲得而甘心,我们不能
让它落在三环手中,同样也不能让它留在桃花公主手里……”
秦佑奋然道:“那我们干脆出手夺它回来,大哥既然决定练武,这本书正好派上用场。”
他盼望陶羽练武的心情,似乎比陶羽自己更显得迫切,一面说着,一面已提起短剑,跃
跃欲动。
那知话声方落,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插口道:“通天宝箓是我们全真教的东西,谁也别
妄想染指!”
陶羽和秦佑扭头望去,只见宫天宁正面含冷笑,阴森森地站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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