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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命谷


第三十章 堕 塔



  他突然记起这句话来,怎能不惊凛地倏然坐起,怪客之言谅无虚假,临别刹那,怪客曾
说—— 
  “这是你的第一课,我去之后,不再归来,设若你能解破奥妙,识得玄机、生出此洞之
后,你我必然相逢。” 
  最后怪客又曾叮咛自己道—— 
  “……须用最大的耐心和极高的灵智来解破奥妙,否则生困一世却无人再来救你,言尽
于此。” 
  想到这里,他不由喃喃自问道: 
  “生困一世无人来救?不归谷不久之后,即将化为烟云,不论是‘洞中洞天’还是‘洞
外洞天’,既在不归谷中,自然当不归谷化为烟云之时,必也相随而逝,至时我若仍然未能
识破玄妙而脱身洞天,自亦生葬此间,又怎能生困一世呢?这怪家伙说话,有些颠三倒四。”
  事情经他自言自问之后,放心不少,但转念想到即便不至于相随不归谷化为烟云,生困
难脱却是事实。思念至此,不由渐感烦躁不安起来,霍地坐起,彳亍不停,那知他越走越烦,
步履也快了起来,走着走着,心火不由上升,烦、闷、燥、热,没有个放落处,适巧走到草
团前面,恨怒不知是何由来,猛然抬腿,向草团暴力踢去,草团随足飞起,其下霍然露出……
  至此有关于梅梦生困居洞中洞天之事,不得不暂停片刻,停留待后文详述,如今且说那
最早赶赴古刹的女侠沈珏娘师徒。 
  沈珏娘师徒,自那天深夜之时,突有夜行客寄语,约晤神鸦崖下的古刹相会,次日即赶
奔约地而去。 
  当她寄宿伏虎禅林之日,夜闻丁咚铁杖触地之声,曾动疑念,本来预备次夜仔细探搜一
下这怪响的来由。不料次日即与武当一派相遇中途,当夜复有黑道高手率众而来,结果与秃
胖白髯的老者重逢,将假梦生带走。 
  紧跟着夜行客突降宿处,言约古刹一会,因此沈珏娘迫得中止夜探伏虎禅林的决定,宰
姑娘房佩直扑古刹。 
  古刹,沈珏娘是轻车熟路,行前已经备妥干粮及不少必需之物,沿路自有取用不竭的水
泉瀑布,这一天傍晚,已到神鸦崖头。 
  沈珏娘师徒潜隐崖头,俯视古剃,悄静异常,房佩却低声说道: 
  “这里俯视古刹,一览无余,正好埋伏……” 
  沈珏娘却微笑着回答爱徒道: 
  “除非这人是飞仙剑侠,否则无异是自寻死路!” 
  佩姑娘英明其妙地看看恩师,沈珏娘报以微笑,并没解释, 
  稍停之后,沈珏娘才对爱徒说道: 
  “佩儿,咱们下去了。” 
  房佩应了一声,师徒各展轻功,顺危崖纵飞而下。 
  崖头尚有冬日夕阳余辉,崖下却已暗了许多。 
  古刹寺门半开,沈珏娘喟叹一声,坦然而入,大殿塌坍得已不成形状,残瓦断木,到处
皆是。 
  沈珏娘师徒穿过大殿,绕旋来到那座高塔门前。 
  佩姑娘突然惊咦一声,悄悄说道: 
  “怪呀?越看越奇怪!” 
  沈珏娘只当她发现了什么,戒备地问道: 
  “你看到了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是这座塔。” 
  “你是说这座塔越看越怪?” 
  “不!大殿和这座塔比较起来才怪。” 
  沈珏娘摇了摇头,她想不通大殿和塔比较之下有什么能令人奇怪的事情,再说,大殿和
塔又比较个什么呢? 
  佩姑娘这时却正经的对恩师说道: 
  “师父,这座塔是后盖的吧?” 
  沈珏娘一笑道, 
  “当年庙前还有建庙的碑文,我曾看过,这座古刹和高塔是同时建成,是同一位高僧监
建的。” 
  “那就当真奇怪了。” 
  沈珏娘闻言皱眉问道: 
  “佩儿,你到底是奇怪些什么?” 
  佩姑娘指着高塔说道: 
  “这塔有那么高,到现在却还矗立未毁,大殿是庵、观、寺、院中最最紧要的所在,怎
地却早倒坍了呢?” 
  沈珏娘闻言一凛,暗中自忖道—— 
  “对呀!从前我怎么没发觉这个问题呢?同时建造的寺庙,要倒也应该是高塔先倒,怎
地大殿却先坍了?”这虽然是个疑问,不过沈珏娘却无法回答,她只好看着自己这个心细如
发的爱徒,摇摇头表示无从解答。 
  佩姑娘秀眉微蹙,也摆了摇头,她摇头并非对恩师不能解答所问而惆怅,却是表示她越
发增加了疑念。 
  塔门却是紧紧关闭,沈珏娘暗中戒备着,才待试推一下,岂料五指相距塔门还有寸余之
时,塔门竟自动的发出“吱呦”的一声怪响,缓缓开启!沈珏娘非只毫无惧色,反而淡谈地
冷笑了一声。但她并不立刻进入,却也没有退步,冷冷地,静静地,站立若临风玉树,注目
塔内动也不动! 
  此时夕阳恰正全部隐没于西山,冬日夕阳乍没刹那,黑暗降临得极为突然,似是万灯突
然俱灭一般。 
  沈珏娘就为了等待这刹那间的变化,天色陡地一暗,佩姑娘只觉得跟前一阵怪风突起,
已失去了师父的影子。 
  这时她已料到,恩师必然已经闯进塔中,才待纵身而入,蓦地在数丈高头,听得恩师急
声呼喊道: 
  “佩儿!截住此人。” 
  佩姑娘闻声仰望,恩师竟从高塔的第三层小窗中穿出,另外一个夜行人,已飞纵云空,
凌虚十丈,疾投向大殿而去。 
  佩姑娘一声娇叱“哪里走!”身形倏起,飞扑拦截而下,岂料这个夜行人,轻功忒煞高
强,仅仅在那坍塌的大殿角上,一登即起,若云鹤冲天,再次高腾,半空中身式倏变,已投
入暗影之中,失去踪迹姑娘怎肯服输,仍然飞扑追上,此时沈珏娘却已飘纵赶到, 
  喝止佩姑娘不必再追,并悄声说道: 
  “此人轻功甚高,夜已深,不必犯险。” 
  佩姑娘只得点点头,心里却觉得怪不是滋味。 
  师徒两人重回到塔边,这次毫不停留地进入塔中,沈珏娘边走,边自囊中取出应用之物,
右手微抖,火光已起,左手轻送,一段牛油蜡已点着,高举过头,霍热发现了一件怪异的事
情! 
  适才沈珏娘飘然进入之时,因出暗中隐伏塔内之人的意料之外,两个人几乎相撞,随地
一逃一追,直追到第三层上,是故沈珏娘澄有发现塔中怪事,现在手举烛火,却看了个清楚。
地上尘土不染,昔日被梅三丰挖出来的那块方石,也早已置于原处,窗明几镜,显然日日有
人洒扫。迎门墙上,有人用炭笔,写着—— 
  “可敢再上一层楼?” 
  七个大字,沈珏娘冷笑了一声,佩姑娘却不待吩咐,已气哼哼地大步走向通上第二层塔
楼的楼梯。 
  沈珏娘并不拦阻,紧随在爱徒的身后,预防万一。 
  第二层塔梯的迎面墙上,仍然有字,上写着—— 
  “好胆量,再上一层看!” 
  这遭是沈珏娘在前了,她只轻轻一纵,手中烛火微然一摆, 
  人已飞在第三层塔楼梯顶之上。她猜到迎面墙上必还有字,果然,这次是—— 
  “事不过三,万莫再进!” 
  八个黑炭字,沈珏娘冷笑了一声,转对身后的爱徒说道: 
  “咱们干脆直上塔顶,倒要看看每一层写的是什么?” 
  佩姑娘聪慧过人,层层登临,已是必然之事,恩师何须再对自己说明,显然是提醒自己
当心戒备。因此她看着恩师,会意地点点头。 
  第四层的炭字是—— 
  “由此回头,尚可活命!” 
  第五层字体己改,文句亦变,那是—— 
  “举高面临下,得无惊乎?” 
  沈珏娘这次站在字前良久未动,塔中每层四页小窗,她不由地瞥了这四个小窗户一眼,
很想真的探身窗外,俯览一下举高临下得古塔夜景,但转瞬她就中止了这个念头,搏步缓缓
踱上顶层。 
  第六层的字句不少,语语惊人。 
  “此处暗藏厉害埋伏,来人万勿妄动一物,否则必遭极险! 
  夜有毒禽侵袭,当心突然变故。” 
  沈珏娘目注炭字,正思索间,佩姑娘却已怒满胸膛,冷哼了一声,左右顾盼片刻之后,
恨声说道: 
  “施展这种狡狯能骗得了哪个,姑娘就不信邪!” 
  说着她飘身佛座之前,右手猛力一推,巨佛立即倾倒,左足才待横扫香案,沈珏娘已沉
声喝止,怒叱道: 
  “供佛香案何咎,你怎这般……”下面的话还没说出口来,怪事已生,四只小窗倏忽而
逝!沈珏娘已知不好,念头尚未转过,楼梯道路猛地自闭,佩姑娘和沈珏娘,不约而同飘身
刚刚关闭的楼梯通道口前,哪知脚下一软,再难提力,竟直坠而下。 
  至于沈珏娘师徒坠入何处,下落如何,后文自当详尽交待, 
  此时暂且不提。 
  如今且说距离沈珏娘师徒坠入高塔埋伏之后的某天初更,自“落日峰”头,绕过“翠碧
蟑”,由捷径山路,飞般驰来了一条人影,这人每次顿足起落,轻巧至极,迅捷若寒夜流星,
眨眼已近。 
  地当神鸦崖头前五里,这人正行之间,倏地止步,侧再窥听片刻,略以瞻顾,飞扑向一
块巨石之后藏起。转瞬之间,另一条庞大人影,如飞鹏般降临当地!庞大的人影静立当地甚
久,低头似在沉思些什么。突然,他蓦地抬头,扬声说道: 
  “在下路经此处,另有要务,并非有意追蹑朋友身后,我本无须解释,只因朋友你突然
隐去身形,诚恐误会而多生是非,故此特别声明一番,并因所谋迫急,不能久待,恕我僭越
占先!” 
  原来后到的这个庞大夜行人物,也已发现前面有人急行,那人中途突然隐去行踪,故而
他才发话声明立场。 
  这人话罢之后,已不再停,双足猛顿,斜投向神鸦崖头左旁,一条弯曲盘折的小径而去。
  哪知就在这废大的夜行客,再次腾身飞纵半空之时,先到那位隐身巨石之后的黑影,却
突然疾射而出。正拦在那庞大身影的前头,他并且同时发话说道: 
  “欧阳易停步,梅梦生有话问你!” 
  这真是应了那句“冤家路窄”的俗话了,原来先到一步的是那假梦生,庞大的人物是欧
阳易。 
  欧阳易自别长寿老人欧阳子规,走捷径飞扑不归谷,那假梦生却也是和老人分手,到古
刹拜叩慈母。 
  假梦生早走一步,但他路径不熟,走的是远道,欧阳易虽然走晚了半夜,却是按照老人
所绘地图路径而行,近了许多,无巧不巧,在“翠碧幛”旁的路上相逢,这是两个人都没想
到的事情。假梦生发觉身后有人,功力甚高,错当是追踪之敌,故而隐身静待,欧阳易一心
急进不归谷,发现前行人物突然失踪,已猜出对方的用意,这次他却又小心过了度,怕起误
会而迟误行程,特意解释一番。 
  其实欧阳易要是根本不闻不问,仍然前行,他是由神鸦崖旁而去,假梦生却要渡下神鸦
崖前往古刹,这样路径中变,假梦生自然不会再起误会,那就各奔前程不会再有后来的种种
事故了。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欧阳易一开口,假梦生立刻听出来是他,虽然那秃胖老者曾经再三
严谕,不准他私自复仇,只是既然途遇,假梦生怎肯就这样轻易地让欧阳易过去,因此发话
相拦。 
  两个人身在半空,各自施展身法,盘回下降。落地之后,欧阳易悲由哀生,颤声说道:
  “是你?你喊我欧阳易,你……” 
  欧阳易想到十数年抚养爱护此子之心,和父子之情,如今这孩子竟然直呼自己的名字,
不由悲切伤怀。但当他转念又想到,此子不明身世,真以梅三丰之子自居,对自己又怎能不
怨?不恨?不恼? 
  因此当他说到“你喊我欧阳易”这句话后,接上了一个“你”字,而迟迟再无下文。假
梦生却皱眉答道: 
  “你要我喊你什么?别忘啦,你我已经‘恩了’!” 
  欧阳易了解假梦生“恩了”之言由何而发,凄笑一声说道: 
  “如此说来,你现在打算报仇了?” 
  “本有此心,不过因我曾经应诺过一个人,故而目下还不能和你动手,我问你,你要到
什么地方去?” 
  这句话提醒了欧阳易,心头电般闪过一个意念,独目看了看面对面的义子,低沉地反问
假梦生道: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古刹!我母亲和师妹房佩,都在那里。” 
  假梦生实话实说,欧阳易怦然心动,也正色答道: 
  “我却要进不归谷去,令尊现在那里。” 
  “欧阳易,你识得路径?” 
  “你仍然没脱孩子气,不识路径我怎能前去呀!” 
  假梦生幼随欧阳易长大,对欧阳易的性格极为了解,看出不是假话,正待有所思考,欧
阳易却接着说道:  
  “你若不是阻我行程,专为复仇,我可要走了。” 
  “等一下,让我想想……” 
  欧阳易自然更清楚假梦生的脾气,笑着说道: 
  “孩子,算了吧,不归谷你去不得。” 
  “为什么?你能去得,我梅梦生就去不得!” 
  “孩子,不归谷中必可见到梅三丰,我说你并非梅氏之子, 
  你不相信,进谷之后你就明白我的话不假,因此我才说你去不得不归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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