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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剑瘦马


第 一 章 包藏祸心



  和暖醉人的南风,吹绿了终南山成顷的林梢,山麓下一望无际的野草,又欣欣然从泥土
中钻出寸许嫩芽,山林间鸟鸣燕语,大地一片蓬勃生机。
  万物都是顽强而坚韧的,跌倒了再爬起来,枯萎了又振奋起新生,毕竟这世界是个值得
眷恋的地方,不然,何来那许多生生不息,挣扎着要活下去的生命呢?
  这时候,日影西堕,已是一天又尽的黄昏了,许是阳光也依恋着这迷人山色不忍遽去吧,
临去这一刹那,显得那么绚丽多彩,灿烂而柔和,一丝丝金黄色彩线,自西向东,穿射过林
间参差不齐的空隙,就像在森森的山林里织了一幅瑰丽的罗网,淡而轻的雾,从草间地上冉
冉升起,虽然那么短暂,但这画面却委实太美了。
  半山上靠南筑着一栋小巧茅屋,斜依着山壁,左右全是翠松,门前有一块十丈方圆平坦
碧绿的草地,地尽临渊处,种着几畦青菜,近东不到三丈,傍着一条山间沥沥而下的山涧,
流水淙淙,衬托着炊烟和夕阳,这份恬静幽雅的确太值得人羡慕,但是,是谁把一个安详和
谐的家,建筑在这终南山荒芜阴森的绝壁上呢?没有邻舍,没有市集,甚至除一条小小的崎
岖山径,连略显宽敞的道路也没有,山间无常的气候,林中出没的野兽,会对他们毫无影响
或威胁,不问可知,这茅屋的主人,若非苦行僧侣,就必然是一位身怀绝技的武林健者。 
  果然,就在日影衔山,黑幕待张之际,陡地由茅屋后山岭之上,冲天拔起一条灰色人影,
疾若星丸飞泻般,三五个起落,业已滑下峰头,停身在屋侧一块大石上,这人约有三十五六
年纪,唇上蓄着短须,虎背熊腰,身材甚是魁梧,穿一件灰色大袍,两颊大阳穴高高鼓起,
目中神光湛湛,显见得是一位内家高手。  
  他缓步走向茅屋,手里倒提着一柄青钢剑,才到门前,茅屋木门已经“依呀”一声打开,
从屋里走出一位三十左右的美貌少妇。这少妇细瘦条身段,穿一件蓝色土布衫裙,云鬓蓬松,
面上未施脂粉,但从她白嫩细腻的肌肤,和凤目蛾眉看来,朴实衣饰,是掩盖不住她天生丽
质的。这时,她腰间系着一条白色围裙,大约刚从厨下整治菜肴完毕,才跨出屋门,便道:
“你回来了,唐叔叔不是说今天到吗?怎么这时候还未见来?”
  中年汉子把手里长剑递给他,笑道:“你快进去换换衣服,将酒菜都搬出来放好,我在
岭上已看见有人觅路上山了,一定是唐师弟到啦!来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说不定唐师弟
还带了他新媳妇儿一起来了呢!你这一身装束,别叫人家姑娘见了笑话。”
  少妇展颜一笑,接着欣喜地道:“咦!你不是说,咱们还准备……”
  中年汉子没让她说完,便挥手示意她别再说下去:“现在别说,等一会见机行事,你快
去换衣服要紧。”少妇刚欲转身,他又突然将她唤住,道:“稍停不管他同来的是谁,千万
做得自然一些,不能让他起了疑心!”
  少妇用一种无奈的哀怨眼光瞥了她丈夫一眼,转身先进屋里去了。
  中年汉子独自留在室外,反负双手,低头缓缓来回踱着,浓眉紧锁,仿佛有满腔严重心
事,又像是对某一件事,需要极大勇气以作了断一般,焦急地,又沉重地一步一步徘徊着,
不时停下身来,向山下张望一番。
  过不了多久,壁下传来一阵衣袂飘风之声,转眼间,果见两条人影一先一后翻上绝壁,
停身在屋侧五丈外一块草地上。
  中年汉子一见先到的正是个男的,刚冲口叫得一声:“唐师弟!”忙又把口停住,刹时
脸上现出怪异之色。
  敢情越岭而上的这一男一女,并非他所候的人,那男的浓眉虬髯,身躯肥大,穿了一件
宽大的黑袍,身插双钩,女的年在二十七八,一身大红紧身衣装,蛇腰隆胸,妖娆冶艳,两
肩上各有剑穗飘出,神情诡秘之极。
  中年汉子微微一怔,问道:“二位是谁?要找什么人?”
  那一男一女略为调息了一会,四只眼八面探望一番,虬髯汉子略一抱拳,道:“敢问当
家的可就是武林异人心圆大师首座弟子,江湖中盛名远播的终南剑梁承彦梁兄吗?”
  中年汉子诧道:“在下正是梁承彦,二位何人,怎的知道贱名?”
  虬髯汉子嘿嘿一阵冷笑道:“在下兄妹世居巴山刁家寨,不才刁天义,舍妹刁淑娴江湖
中小小还有一点薄名,不知梁当家的可曾有个耳闻?”  
  中年汉子恍然大悟,笑道:“啊!我当是谁?敢情贵客临门,真是怠慢得很,二位巴山
双毒名闻江湖,梁某人正恨无缘一会,今天是什么风,把贤兄妹鹤驾吹到终南山荒岭来了?”
  刁淑娴在旁边妖娆一笑,两手向柳腰上一叉,说道:“梁当家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我们兄妹与阁下素无过节,今天专程造访,是要麻烦粱当家的,借一样东西用用。”
  梁承彦略为一怔,笑道:“姑娘要借什么物件?尽请明言,就凭姑娘这般天仙玉貌,不
要说使用的物件,便是梁某人颈上人头,刁姑娘只要瞧着心爱,也只管拿去玩玩。”
  刁淑娴粉面上微微一红,接着又吃吃笑了起来,道:“粱当家的嘴真甜,可惜你年纪太
大了……。”
  在她身边的刁天义见梁承彦吃妹妹的豆腐,心中勃然大怒,道:“梁兄武林圣手,口齿
还须放清楚些,我兄妹今天冒昧造访,实不相瞒,还要会一会梁当家的令师弟唐百州唐大侠,
不知他可在终南山没有?”
  梁承彦依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儿,道:“原来二位还不单是来找我的?那倒真出乎梁某
意外,但不知二位找梁某师弟有什么贵干?要借他什么东西?”
  刁天义道:“实不相满,在下兄妹久闻心圆大,临逝之时,曾留下一部剑谱,那剑谱分
为上下二册,分存在梁当家和令师弟唐大侠手中,愚兄妹不才,久思向粱当家二位求借剑谱
一观,只为唐大侠行踪飘忽,难以寻觅,闻得今日乃二位五年一度晤面之期,是以特地赶来,
求借剑谱一观,唐大侠既然还没有到,就请粱当家的,将上半部灵蛇剑谱相借一观,当即奉
还。”
  梁承彦尚未答话,那少妇在屋内听得人声,也赶出屋来,身上还刚换了一套较新衫裙,
匆匆出来,一见刁氏兄妹,彼此不识,少不得一愣,刁淑娴已经笑着向她一福,盈盈道:
“这位想必就是梁大嫂吧!小妹这里有礼!”
  梁承彦的妻子李氏并不会武,突见刁淑娴施礼,也不由自主还了一礼,问道:“二位要
找什么人呢?咱们似乎并未见过?”
  梁承彦忙用眼色制止她,沉声说道:“你不知道别在这里乱说,刁氏兄妹乃当世高手,
别替我得罪了贵客,还不快去准备招待!”
  李氏会意,转身向茅屋退去,谁知刁淑娴香肩一晃,早已欺身而进,左掌平封,防着梁
承彦发难,右手疾扑,便来扣拿李氏肘间穴道,口里却说:“大嫂不用费心,我们姊妹也谈
谈。”
  梁承彦陡见刁淑娴抢到,心知不动手是不行了,脚下猛往里横移半步,也翻左掌向刁淑
娴“鱼际’穴便扣,笑道:“刁姑娘,她一个凡俗妇道,值不得姑娘抬爱。”
  这两下里发动几乎都同一时间,刁淑娴右手刚要搭上李氏肘间“曲池穴”,梁承彦也将
要扣上她的“鱼际穴”,但刁淑娴却不比李氏,左掌疾转,反切梁承彦脉门,同时右手原式
不变,闪电般已经扣住李氏的“曲池”大穴。
  梁承彦亦非弱者,左手落空,不待刁溆娴掌到,飞起一腿,便向她小腹踢去。
  彼此相距如此接近,表面上还在客客气气,刁淑娴万料不到梁承彦会出此一招,小腹要
害,岂能不保,说不得,只好松了李氏,翻身一悬空筋斗,退到七尺左右,堪堪将这一腿躲
过,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羞又怒,眼看着李氏奔回屋中,愤愤不已。
  刁天义一时握手不及,妹妹险些吃了大亏,不由更是暴怒,喝道:“姓梁的,我们兄妹
以礼相见,你竟然突施暗袭,出此下流招式,你当真是目中无人,把我兄妹看得太扁,今天
有了剑谱便罢,否则,怪不得姓刁的要不客气啦!”
  这时候,李氏已将梁承彦使用的长剑取到,交给丈夫,自己转身又退回茅屋,去护着熟
睡中的女儿樱英。梁承彦长剑在手,心中略放,冷笑答道:“二位行事,未免大过狂妄,粱
某人得自师门剑谱,凭什么便该给你们看?”
  刁淑娴怒道:“不要脸,什么得自你的师门?须知这一部剑谱,原来是我们刁家堡祖传,
不慎遗失,被你师父偷来的。”
  梁承彦大笑道:“这更是岂有此理,家师心圆大师因见灵蛇相斗,感悟玄功,手著一部
灵蛇剑谱,天下武林莫不知晓,怎么倒成了你们刁家堡的失物了?”
  刁天义道:“是与不是,一见便知,我们刁家祖传三十六路蛇形剑法,天下谁人不知?
你师父直去秘笈,改作了灵蛇剑谱,一字之差,怎不令人起疑?”
  梁承彦一摇手中长剑,道:“要是梁某不肯借观剑谱呢?”
  刁天义大怒,“呛啷”一声响,也从背上撤下日月双钩,道:“那就显见是你心虚,我
们兄妹说不得,只好不客气了。”
  梁承彦笑道:“那是最好,你手中双钩也是剑招,咱们就试试,看看二位祖传的蛇形剑
法和在下师传灵蛇剑法,是不是一套东西,上手便知,连剑谱也不用看啦!”
  刁天义喝一声:“试就试!”双钩陡地一转,左右疾分,上步撩阴,果然使用剑招,攻
向下盘。
  梁承彦荒山苦练“灵蛇剑法”五年,早恨不得能有人和自己过过招,今天突然来了刁氏
兄妹,一等一江湖有名的剑手,那是再好不过,长剑翻转,剑尖下指,一招“婉蜒临空”,
也是“灵蛇剑法”招式。
  两人搭上手,一个钩如雪片,一个剑似游蛇,各出平生绝学,眨眼已是十余招,竟然功
力相若,胜负难分。
  刁淑娴看他们一时分不出高下,玉腕翻处,声作龙吟,也将“阴阳双剑”撤到手中,叫
道:“哥哥,你缠住他,我进去搜。”
  说着,提着剑大踏步向茅屋便闯。  
  梁承彦大惊,呼的一招“绕身盘旋”,闪出圈子,疾退数步,背依着屋门,喝道:“原
来二位索取剑谱是假,意图劫掠是真?姓梁的却容不得你们擅闯私宅。”
  刁淑娴更不答话,双剑一合一分,抢身便到,刁天义略为一顿,舞动双钩也加入战团,
叫道:“妹妹,咱们跟他来个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先毁了他再说。”
  这一来,叮当一阵乱响,四件兵刃,裹住了梁承彦一支长剑,梁承彦负门而立,拼力死
战,虽然一时间将刁氏兄妹阻住,但时间一久,却渐感吃力。
  刁家堡剑术源于武当,其狠毒处且较武当派更甚,传到刁人杰手中,越发将本门心法宏
扬光大,近年来俨然已以一派宗匠自居,这刁天义和刁淑娴兄妹,号称“巴山双毒”,非但
剑术精纯,而且心狠手辣,是武林中有数辣手人物,别看他们年纪都不过三十左右,江湖道
上却恶名远播,绿林中闻名丧胆,近年更因刁人杰一心创名立派,广揽高手,势力渐渐扩及
陕晋诸省。刁家祖传的一套“蛇形剑法”倒是真有其事,不过,并没有什么遗失被窃,而是
因为刁家堡闻得心圆大师另创了一部“灵蛇剑法”,传言招式奇异,更胜刁家堡祖传,所以,
刁人杰才特命刁氏兄妹藉口索阅,欲行劫夺。
  梁承彦习练“灵蛇剑法”仅只数年工夫更因下半部以气辅剑及内功诀要放在师弟唐百州
处,五年来虽然苦练,进展有限,如果一对一单打独斗,短时间内自未必不敌,如今被刁氏
兄妹联手合攻,四十招一过,已感处处受了牵制,又要守护门户,身法更无从施展,咬牙苦
撑到六七十招,便已汗流浃背,岌岌可危。
  刁氏兄妹见他力已不逮,精神陡增,各自互递一个眼色,催招抢攻,更比先时凌厉,你
进我退,轮番出手,筒直不容梁承彦有一刻缓气的工夫。
  缠斗过了百招,梁承彦已经力不从心,剑势越来越慢,一招大意,被刁天义的日月双钩
在左臂“嗤”的划了两寸长一道血槽,鲜血汨汨而出,刁淑娴娇笑连声,更挥手入怀,扣了
一掌喂毒的“蜂尾毒针”,猛一抖手,向梁承彦打来。
  梁承彦挥剑拔落了毒针,手势一缓,右腿上又中了刁天义一钩,这一钩伤得甚重,深可
见骨,痛得他腿一酸,扑地单腿跪倒,但他心知只要自己一死,屋中的娇妻爱女就将惨遭双
毒毒手,拼着最后一口气,仍然咬牙挥剑格挡,不使刁氏兄妹冲进屋中。
  正在危急之际,陡听得岭下传来一声尖锐的长啸,那啸声高亢入云,惊得林中鸟雀乱飞,
粱承彦听了这一声长啸,精神陡然大振,腿上一用劲,竟然又从地上站了起来,手上招式又
恢复了适才威力,挑、劈、削、刺无不凌厉万分,刹时将双毒*得略退。
  刁淑娴急道:“这必是姓唐的赶到了,咱们加力解决了这一个,才好对付那一个。”
  但未容得他们施展毒手,啸音由远而近,不一时已到岭下,紧接着,啸音一敛,一个身
着儒衫,二十五六年纪的青年已经翻上绝壁。
  梁承彦遥见来人正是自己师弟唐百州,满心大喜,叫道:“师弟,你来得正是时候,快
些出手,别让这两个狗贼伤了你嫂子。”
  他话一说完,似乎肩上责任尽卸,真气跟着一泄反而力道全失,“当”的一声,长剑跌
落地上,腿一酸软,翻身栽倒地上。
  刁椒娴心肠比她哥哥更狠,虽然唐百州赶到,但头也不回,手起一剑,便向梁承彦头上
砍落。
  唐百州刚将现场情况了解一个大概,还没有来得及出手,眼见刁淑娴已经一剑劈向师兄,
这时,他立身处距离刁淑娴尚有丈许远近,要抢先已经来不及,忙抖手将一支三菱钢镖对准
刁淑娴打出,同时,撤剑腾身,猛扑了过去,剑施斗大一朵剑花,向刁淑娴背心撞到。
  刁淑娴听得背后破空声响,左手剑向后横扫,早将钢镖砸落,右手不由得略为一缓,唐
百州已经凌空扑到,这时候,如果她右手剑不变原式,固然可以将梁承彦毙在剑下,但自己
势必也难逃一剑透背,伤在唐百州手中。本来,刁天义见唐百州扑过来,就要挺钩先将他截
住,以便妹妹下手,刚巧刁淑娴砸飞唐百州那支三菱镖正砸向自己,待他举钩拔镖,业已无
法截阻唐百州凌空一击。
  刁淑娴先求自保,顾不得再伤梁承彦,娇躯拧转,右手剑迎着唐百州的长剑横臂一架,
“当”的一声响,火星闪冒,震得她一条右臂又酸又麻,手中剑险些脱手,不由心中大骇,
急忙侧身疾滚,脱出唐百州长剑半径,吓出了一身冷汗。
  其实,唐百州功力虽然不在师兄粱承彦之下,但也不致一招便能将刁淑娴震得汗流浃背,
要倒地滚身才能脱出剑势,皆因他一来新到,气力远较三人充沛,二来凌空下击,身位上占
了便宜,再说他心急救人,出手自然使出全力,所以,出手一剑,刁淑娴便丧了胆,从地上
跃起身来,仅只提着剑,兀自不敢抢攻上去。
  唐百州一招得手,连忙反身护着师兄,镇静地看看双毒,洒脱地笑道:“巴山双毒,刁
家贤兄妹,真是幸会呀!唐百州来迟一步,就险些遗恨终身了,二位是什么原因,要和唐某
师兄作对?”
  刁天义双钩交叉护身,他对于唐百州一招险些伤了妹妹,心里也有所顾忌,冷冷答道:
“你们师父偷了刁家堡的蛇形剑法,改作灵蛇剑谱,盗名欺世,我兄妹奉师命前来索取本门
剑谱的,想不到你师兄不识进退,才和我们动手,你如果能将‘灵蛇剑谱’交出来,咱们也
并不难为你!”
  唐百州心念一转,不出奇兵,难以退得强敌,听罢后朗声一笑,道:“这个容易,小弟
身上正带着‘灵蛇剑谱’下册,二位若要,尽可取去。”
  说着,竟从怀里掏出一个檀木盒子,打开盒盖,取出一本薄薄的书来,先将书向二位一
扬,那封皮上果然写着“灵蛇剑谱”四个字,他用左手托着剑谱,右手倒提长剑,含笑而立,
似在等候双毒取书。
  刁家兄妹万想不到他竟比梁承彦大方了一百倍,说要书便把书取了出来,有心要上前取
书,又怕他右手剑突起发难,心里拿捉不出他用心安在,一时面面相觑,反倒不敢伸手来接。
  唐百州哈哈一笑,将右手长剑平举齐胸,薄薄一本剑谱,从左手移放在剑身上,笑着把
剑伸了过来,道:“二位是不放心唐某人,怕我施用诡计吗?这样大约能邀二位信任了?”
  他这样长剑平伸,似乎再未含有恶意,刁天义比较憨,心想:他必是孤身自忖斗不过我
们两人,而且,梁承彦身负重创,也须尽速救治,也许是他要以这半部剑谱,换得我们兄妹
罢手,以便救他师兄也未可知,我们要不敢去取,倒显得太过胆小了。于是,大步向前跨了
两步,左手钩一举,向“灵蛇剑谱”上挑来,口里说道:“如此我们兄妹却之不恭,只得拜
领。”
  那知他钩身尚未沾着剑谱,唐百州陡的加足内力,贯注剑身,略一震动,那一本“灵蛇
剑谱”忽然离剑弹起,就在这电光石火一刹那间,唐百州手腕猛挫一力,竟以内家功力,将
手中长剑脱手向刁天义推掷了过去,叫道:“仔细接住了!”
  两人相距不过五尺,唐百州振腕弹书推到,手臂并未曲伸,全凭内力而为,刁天义一时
不察,但觉得眼前一花,长剑好像突然加长了一样,径奔前胸刺到,忙不迭挥钩来格,终于
迟了一步,身形刚侧,剑锋已到,但听得他闷哼一声,晃身退后了七八步,一柄长剑,业已
穿进右臂肩胛处。
  唐百州掷出长剑,急忙俯身又将梁承彦脱落在地上的那一柄剑抢到手中,翻腕探臂,向
掉下来的“灵蛇剑谱”轻轻一挑,左手接住,揣进怀里,蓦地里,一丝锐风击向左胸,他来
不及挥剑拔打,左手又正放入怀里,急忙扭身闪避,三枚“蜂尾毒针”贴着背脊打过,全部
钉在门上,就见刁淑娴扶住刁天义,回头恨恨说道:“姓唐的,用此卑鄙手段,你要记住了,
刁家堡总要寻你索此一剑之仇。”
  说着,从刁天义肩上拔出长剑,抖手掷了回来。待唐百州拨落长剑,刁淑娴已护着刁天
义,飞也似落下绝壁,隐入夜色之中遁去。
  唐百州不敢追敌,摇摇头暗道:“好险!”从地上扶起师兄,进入茅屋,李氏出来看顾,
帮忙将梁承彦移放床上,所幸不过皮肉之伤,敷药包扎之后,也就无甚大碍。
  原来心圆大师穷毕生精力,著成这一部“灵蛇剑谱”,内分上下二册,上册不过转述剑
法相式,下册中却记载着内家吐纳秘诀。当年心圆大师因观二蟒相斗,感悟出‘灵蛇剑法’,
后来又见受伤蟒蛇纳气催丹,自疗伤势,这才又加著下册,推悟出一种特异的吐纳练气秘诀
来。大师呕心沥血,著成此书,自己却心力交瘁,撒手仙逝。只因梁承彦成家娶妻,已非童
体,于内家功力的练习,不及童身者易成,临逝之际,便将上册注重剑招的半部给了梁承彦,
而把下半部注重练气的给了小徒弟唐百州,其原意,也不外各取其长,便于有成。哪知梁承
彦虽已娶妻成家,内心却嗜武若命,师父一死,就曾设法将唐百州保有的下半都剑谱内功诀
要借得看过一次,越看越是爱不忍释,心里便对师父这种分配大感不平,总欲获得全部剑谱,
方始甘心。
  如今这一场恶斗双毒之战,自己凭藉“灵蛇剑法”,终于无法抵敌,力尽落败,而师弟
却独力退了双毒,而且剑伤刁天义。他第二天醒转,听了唐百州告诉他的恶战退敌经过,说
什么也不肯相信是因为诡计得逞所致,何况即使如唐百州所言,那种贯注内力达到剑尖弹起
书本和肘不曲、臂不伸便能运劲催剑,掷剑伤人,这也非精纯内家功力莫能办到的。
  他口虽不言,心里越发认定是师父偏心,将好的给了师弟,以致于他对唐百州救了自己
全家也觉得并没有什么难能可贵了。
  一个人越是钻牛角尖,越是偏激,梁承彦在疗伤期中,左思右想,越想越恨,竟然一时
被好武的烈性所蔽,做出一件卑鄙无耻,丧心败德的错事来。
  他卧床了四五天,便藉口伤势未愈,挽留唐百州多住些时,唐百州义不容辞,也就在终
南山住下,每天逗弄侄女儿樱英,在山前山后闲游,倒也无事。
  转眼十来天,粱承彦伤势已愈,行动也已能自如,唐百州便向师兄告辞。梁承彦道:
“既是你决心要走,愚兄也无法久留,今天叫你嫂子好好做几样菜,咱们师兄弟畅饮几杯,
明早你再下山,也不为迟。”
  唐百州自然再无话说,当天午后,才不过申未时刻,李氏已经弄好了酒菜,梁承彦便邀
师弟入席,就坐之际,故意将唐百州安在面向卧房这一边坐下,自己殷勤劝钦,酒过半酣,
梁承彦便道:“师弟,咱们同门学艺,可以说情胜手足,这一次又蒙你全力为助,得保愚兄
一家三口性命,愚兄感激在心,也实在找不出什么话说,归根结底一句话,都怨愚兄资质愚
蠢,学艺不精所致,如今,愚兄有一件不情之请,不知师弟可肯成全吗?”
  唐百州慨然道:“师兄说那里话,路见不平,尚且应该拔刀相助,何况你我?师兄但有
什么吩咐?小弟无不应命。”
  梁承彦道:“说起来也没有什么,愚兄想,当初恩师将‘灵蛇剑谱’分为上下二册,交
代你我各执一册,其意也不过勉励你我相互切磋,宏大本门。愚兄自恩师他老人家仙逝五年
以来,无时不深自警惕,兢兢业业,惟恐有负厚望,所恨者,恩师他老人家去世太早,愚兄
资质又笨,五年来,所得委实太少,贤弟明日离去,更不知何年何月始能重逢,愚兄想请你
能念在同门之谊,将恩师所遗剑谱,今夜暂借愚兄观诵一夜,明日贤弟动身之前,定然原壁
奉还,倘得在这短短一夜之间,能使愚兄在内功修为方面有所裨益,得所领悟,实皆出贤弟
之赐,千年万世,难忘大恩。”
  唐百州听了师兄这一番神情激动,婉转真诚的话,顿感汗颜不已,急忙从身边取出剑谱
来,双手递了过去,惶恐地说道:“师兄这话太重了,恩师遗物,原非小弟所敢独占,既然
师兄有意要看看,那还有什么可以不可以?就请取去细观便是了。”
  梁承彦接过剑谱,满心大喜,当时就起身入室收好,和妻子李氏耳语了一阵,便重又回
到席上,向唐百州殷动劝酒。
  师兄弟两人畅述心怀,杯到便乾,喝了一阵,不觉已各有醉意,唐百州正喝着酒,突然
听见正对面内室之中,传来淙淙水声。
  他所坐位置,恰好面对梁承彦夫妇的卧房,这时候房门未掩,仅有一条布质门帘垂着,
且天尚未暗尽,卧房中却高燃红烛,照耀得甚是明亮,唐百州不知是计,更兼酒意微醒,心
里透着奇怪,这时候天色将暗,小侄女樱英早已熟睡,房中怎会有水声呢?他不知不觉间,
就注目向室中望去。
  布帘掩遮,实际上也看不真切,但谁知无巧不巧,陡的一阵微风吹过,将门帘掀开了一
角,唐百州向内一看,登时惊得面红耳赤,尴尬万分。
  原来就在那布帘掀起之际,唐百州左眼已经瞄见卧室中正是嫂子李氏,在兰汤休浴,混
身腻皮,一览无遗。
  他心中陡然一惊,慌忙转过面孔,收摄心神,目不敢斜视。
  但梁承彦却似乎洞悉了他适才失礼的一敝,登时脸色立变,鼻孔里冷哼一声,目露凶光,
面含狞笑地问:“贤弟,你都看见了吗?”
  唐百州惶恐无地,酒意也全惊跑了,混身颤动,唯唯地应道:“小弟该死,都看到了!”
  梁承彦说:“几只眼睛看见的?”
  唐百州心知上当,但事已如此,再没有话说,慨然答道:“是左眼看见的。”
  梁承彦脸色一沉,冷冰冰地道:“常言道:“长嫂如母。愚兄以手足相待贤弟,贤意当
知自处。”
  唐百州一横心,举手自将左眼珠硬生生从眼眶里挖了出来,鲜血淋淋地向桌上一放,霍
地站起身来,道:“小弟自知理亏,亲挖罪眼,聊表厚情,就此告别,哪日但得不死,徐当
图报兄嫂厚爱。”
  说罢,旋转身躯,用手掩着左眼,飞步出门,向岭下狂奔而去,隐约听得身后梁承彦冷
笑之声,和李氏嘶哑悲切的哭声。
  读者诸君,须知那时候我国礼教最是严格,唐百州明知李氏房门不掩,裸身沐浴,是梁
承彦故意安排的恶计,但自己不该偷窥内室,却也无法自辩,所幸他还只不过用左目微微一
瞥,要是两眼看见势必就得两只眼睛全挖出来,才能表明自己出于无心,领受应得的惩罚。
  双目连心,痛楚是不难想见。唐百州自毁一目,含羞而去,一路上忍住钻心巨痛,踉踉
跄跄,奔下岭头,自己也辨不出方向,只是一味狂奔飞驰,只盼能奔到天边,奔到地头,寻
一个地洞,把自己埋在里面。
  他脚下不辨高低,心中不知去处,一口气奔跑了一二十里,左眼眶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
将身上衣襟染红了一大片,但是他仍旧无休无止地奔跑,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终于失血太多,
脚下一虚,翻身栽倒在地上。
  他咬咬牙,支撑着想爬起来,但混身使不出一点力道,才撑起半个身子,手一酸,重又
跌卧下去,这时候,他心里只有茫茫然一片空虚,脑椿中惨白淆乱,像有无数银蛇乱钻,也
像有千万颗金星在闪烁,心潮更似被狂风掀动的海浪,此起彼伏,一层接着一层,一层退去
又涌过来一层,两侧“太阳穴”上剧烈的跳动,就像被两柄铁锤在重重敲击,喉干舌燥,心
口如火似的灼热,最后,终于昏昏沉沉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经过了多么漫长一段时间,唐百州忽被一种冰凉的感触刺激得清醒过来,睁开仅
余的一只右眼,见自己仰卧在一群乱山之中,天上乌云密布,下着倾盆般的大雨,身上衣履
全湿,卧身处也是泥泞不堪,不过,左眼创处却似乎痛得轻多了,直亦已经止住,只是身上
乏力,依然如前。
  求生的本能是与身俱赋的,唐百州经过了这一阵长时间的昏迷,心境也稍为平静,清醒
后的第一个心愿,便是张开嘴承受那些清凉的雨水,他倒是无意立刻寻一个地方避雨,因为
躺在那泥泞的水塘中,反使他有一种舒畅的快感。于是,他又闭上右眼,放松了全身肌肉,
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咽着雨水。
  喉是不干了,心里也不觉得灼热了,因此他又有了第二个心愿:得替左眼上点药才好。
  豪雨仍然没有停止的意思,他拍起头瞧了瞧四周,见这儿是一处幽静的山谷,三面全是
绝岭,只余正西一面有一处极为狭小的谷道,而且,这山势也甚是奇特,四处绝壁,居然光
滑平整,一样高低,一样宽广,整整齐齐,凑成了一个形如方盒的盆地。
  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这地方来的,如果不是适巧从正西那一处谷道绕进来,只凭
这几处高约百丈的暗壁,只怕纵然插翅,也难飞渡。
  但这时候他并没有心情来审查地势,看看置身处距离北面山壁最近,便鼓足了浑身劲力,
手脚并用,一步一步爬了过去。
  他真是虚弱得可怕,爬了数丈,又倒在雨地里喘气,也许是血流得太多了,又经过遥远
一段奔跑,使得本来健壮的身体,竟用不出半点劲力,好不容易歇歇爬爬,爬到了山壁下,
却又找不到一处足以容身的洞穴,他继续沿着山壁爬着,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找到一株斜生
在壁间的大松树下面,盘膝坐好,从身上掏出疗伤的药丸,吞了几粒,又化开几粒,敷在左
眼眶上,撕下一片衣襟包住,便依在山壁上喘息不已。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喘息稍好,雨也略停,他这才轻轻提气,行功打坐,一个周天运
转之后,身上劲道已恢复了一部份,伤处疼痛也好多了。他站起来,略为舒展一会拳脚,却
感腹饥异常,其实他自己不知道,已在这幽谷之中,昏睡了两天三夜,这么长一段时间粒米
未进,又在伤后失血之际,能不饿吗?
  但此时雨势虽止,放眼四周,除了矮松丛草,却并没有可供食用的果树,大雨之后,遍
地泥泞,更找不到野兔小兽,何况,即使能猎得野物,他此时身边火种潮湿,没有办法生火,
也不能生吞活剥,咽下肚去,这却如何是好呢?
  他委实又饿极了,便在身侧泥地上胡乱掘些草根,就着雨水洗涤干净,嚼着充饥,这时
候真所谓“饥不择食”,一口气吃了十来根草根,非但不觉得涩口,而且倒像清香甜脆,分
外美味。食罢精力渐复,求生之念更增,当下沿着山壁,缓缓寻觅栖身之处,皆因他身上衣
衫尽湿,必须得找个地方,弄干火种,生火烘烤湿衣。
  仰望天空,浓云已逝,根据日影观测,大约总在辰末巳初光景,唐百州更不怠慢,抖擞
精神,沿壁搜寻。
  刚走出十余丈远,果在一处峭壁间发现了一个极为隐蔽的洞口,这山洞约有四五尺高,
恰恰隐在两丛矮树后面,本不易被人查觉,唐百州因为行得缓慢,又全神贯注在找寻洞穴,
手里提着长剑,随处乱探乱刺,无意间倒发现了这个所在,急忙蹲身拂开树枝,向洞里一望,
不由又泄了气,原来这山洞不过五尺高下,倒有尺许积着泥水,就算钻进去,又在那里歇脚
容身呢?
  可是,他又住前后找了顿饭之久,除了这一个山洞,就再也没有第二个洞穴可资利用,
他懊丧的又回到洞口,俯身向洞中详细张望,石洞中黑黝黝的,深不见底,捡了块石子打进,
亦觉回音沉厚,估计深度当不在十丈以内,唐百州心里忖道:管他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
不过。且向里探探再说。当下右手提剑,左手掌扣着两支钢镖,弓着身,低头钻进洞里。
  行约丈许,洞中已漆黑一片,伸手难辨五指,唐百州只怕里面伏着什么野兽,倘若突起
发难,自己眼不能见,避无可避,必然会吃大亏,可是,他又觉得脚下渐行地势渐高,这时
候水深只及足踝,洞顶也高有七尺上下,直着腰昂首而行,也不虑碰着头了。好奇和求生的
欲望,驱使着他一步步继续向洞里深入,走几步,又停下来侧耳倾听,待判明无什异样,这
才又缓缓前进。
  洞中地势渐行渐高,过一会,脚下已没有泥水,着脚处软绵绵的,好像是一层干燥的细
沙,而且,洞道也较前宽大得多,他立身道中,把长剑左右伸举,已经沾不到洞壁,想来总
有丈许,唐百州心中大喜,加快了脚步,向里摸索着直闯。
  这石洞彷佛无尽无止,婉蜒曲折,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但奇怪的洞中并无空气滞塞的
现象,同时还偶尔有一股微弱的凉风,从洞中吹出来,照这样看来,另一头必然留着出口,
唐百州胆气顿壮,独眼在黑暗中时间一久,已能隐约辨出地势洞壁,他更不怠慢,下决心要
探一个明白,提剑扣镖,顺着雨道,直入深谷。
  再过一会,地下细沙已无,着脚处又成了坚硬的岩石,唐百州且不理这许多,又行了半
个时辰,果然从数十丈外现出一丝光亮,他心中一喜,拔步便向透光处奔来。
  转过一个凸崖,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唐百州注目停步,但见这儿虽至进洞尽头,却并非
出口,而是一间方圆十丈大小的石室,正中一股强烈光柱,激射而下,敢情这儿已是山崖之
中,室顶有孔直达岭巅,光线和气流,就是从孔里浸射下来,这真是十分奇妙的一个所在了。
  他尚未详细审视石室中情景,刚才游目下顾,突然看见了一堆东西,吓得他倒吸了一口
凉气,身不由己地向后疾退了四五步,原来就在他距离不及丈许的地上,正盘卧着一条儿臂
粗细的大蟒,颈首挺直,红信频吐,向着自己睁目注视。
  唐百州背贴洞壁,左镖右剑,不敢稍动,背心和掌心,一阵阵泌出冷汗,心想:这巨蟒
如此粗大,我又在伤后,体力未能全复,怎是它的敌手,但处在此情景下,我不伤它,它必
伤我,只怕一击不中,那时性命休矣。他暗思脱身制蟒之法,左手钢镖扣得紧紧的,却一点
也不敢妄动,右目瞬也不瞬,注视着巨蟒动静。
  那巨蟒身躯微微蠕动,斗大的蟒头,渐渐移后,显然是准备发动,唐百州无法再多作犹
豫,陡地一抖手,把两支钢镖对准巨蟒双目贯劲打出。
  只可惜他目创未愈,身力衰弱,这两镖虽然打得很准,力道却嫌不足,那巨蟒微一低头,
两支钢镖早已打空,由它头上飞过,这一来,果真将蟒性激怒,但见它颈项一缩一伸,嗖地
穿了过来,巨口一张,向唐百州左臂便咬。
  唐百州慌忙横跨两步,长剑一招“横扫千军”,疾挥而出,同时挥手入怀,要想再掏暗
器。
  岂料那巨蟒却甚是通灵,扑袭落空,头一低,贴着壁角呼的一转,早将剑锋躲过,那一
根又硬又长的蟒尾,紧跟着盘扫狂抽,恰恰扫中唐百州握剑的手腕,一阵刺痛,右手略松,
“当”地一声响,长剑竟脱手掉在地上。
  这时候的唐百州,真个六神无主,心胆皆裂,猛里一顿足,闪避到石室的另一个壁角,
左手才扣上的三支钢镖,急用连珠手法,向巨蟒七寸处掷了过去,右手忙又入怀,想再扣暗
器,谁知手入怀中,才知道身上空空,早已没有暗器可用了。原来他使用的半斤重三菱镖两
排共仅六支,在梁承彦门前用去了一支,余下的五支,适才却已先后出手,如今眼看那巨蟒
仅只不过略一曲身,最后的三支钢镖也已打空,此时他两手空空,手无寸铁,就算他身未负
伤,也不是巨蟒对手,更何况失血过多,又饿了三天,要他赤手搏斗巨蟒,那不是死路一条
吗?
  然而,那巨蟒却绝不会因为他赤手空拳,便稍作延缓,就在它曲身躲过三支镖的同时,
巨头一摆,“呼”的一声响,又从对壁钻了过来,唐百州那敢硬挡,偏身闪过,下意识的拧
身向石室入口处便逃,在他的脑海中,无暇再考虑是不是能由那又长又黑的山洞里逃脱过巨
蟒的灵敏追击,更没有想到那洞里甬道远比石室中窄小,对自己闪避袭击是绝对不利的,反
正他再无第二条路可走,除了逃,总不能待在这里等死。
  同时,他更忽略了巨蟒既有那么粗,身躯岂能短得了的,这时候,它头部扑击这面壁角,
蟒身却还留在那一面,唐百州刚刚拧身拔起,还没有来得及纵过石室的一半,巨蟒猛的拧转,
蟒尾“唰”的抡扫迎来,唐百州身在空际,避无可避,忙不迭沉气落地,已经迟了一步,被
那蟒尾击中前胸,“蓬”的一声响,闷哼一声,翻身倒地,巨蟒更不怠慢,掉转蟒头,窜回
身来,口开得比芭斗还大,对准唐百州肩胛咬了下来。
  唐百州泼出性命,也顾不得胸口闷痛,急急一个翻滚,巨蟒一口没有咬着,倒被唐百州
翻臂扫着蟒颈,脚一挥,将巨蟒夹住,两只手紧握蟒头,拼命向外撑着。
  那巨蟒一时奈何他不得,但蟒与任何动物相斗,是最愿意纠缠在一起,你不找它搂搂抱
抱,它还要找你亲亲热热哩!唐百州无奈之际,舍命和它纠缠,这倒正合了巨蟒之意,但见
它身躯几次环绕,早将唐百州腰腹两腿裹了个结结实实用力收紧,要把唐百州活活勒死。
  唐百州双手都握着蟒颈,再无法趋避,渐觉环围在身上的蟒身越来越紧,不但有一种挤
迫的痛楚,呼吸也渐渐感到困难,手上力道渐失,那蟒头距离自己不过二尺左右,鲜红的舌
信,伸缩之间,已经快要够着面庞,心知除了一死,再无活路,不由得把心一横,猛的拉过
蟒头来,自己头一侧,将蟒头抬向后肩,张嘴一口,咬在巨蟒的喉颈上,死也不肯放松。
  蟒蛇之类,只有喉颈七寸处最是软弱,唐百州一口咬下去,就觉得一股腥恶无比鲜血激
冲入口,顺着喉管,直入内腑,他这时万万不能松口,也就顾不得蟒血中有毒无毒,一口一
口地全咽了下去,说也奇怪,这蟒血一进内腑,突有一股灼热的热力,透体而下,直入丹田,
刹时间唐百州混身起了一阵奇痒,这痒处又像在心头,又像在四肢,又像在骨骼里,反正那
一种蚁行虫爬的痒法,令他难熬难耐,几次想松出一只手去搔痒,又怕巨蟒挣脱,坏了自己
性命,说不得只好歪眉斜眼,强自按捺了。
  那蟒血源源不绝,宛若河水开闸,他小小胃囊,简直装不下啦!但不吃还不行,只得一
面向外吹气,一面吞下少许,再过了片刻,血腥味已经溢至喉口,他顿觉得头昏目眩,难以
压抑,抱着蟒头,竟然昏了过去。
  待他重又醒来,石室中已经漆黑一片,想来外面业已入夜,全身骨骼,又酸又痛,而巨
蟒缠在身上,仍然未松,不过蟒头斜搭在唐后,显见是已经死了。他长长吐了一口气,深庆
居然能在蟒口逃得性命,这倒是难逢的奇迹,慢慢将缠在身上的巨蟒解开,舒展了一下筋骨,
却感到酸痛虽是酸痛,劲力却似较前增大了许多,最奇的是右眼分外清澈,黑暗中视物,居
然一清二楚,只不过脸上黏黏的,伸手一摸,全是湿淋淋的蟒血,他对这一点也未在意,回
目细看室中,倒不由得一惊,敢情他进来的时候只顾斗蟒,无暇察看,这时候才看出这间石
室除了四壁光滑,地上平坦之外,原来还曾经有人居住过。
  可不是吗?靠那一角放着小小一张石桌,桌前还有石凳,桌上更有枯干的油灯,以及火
刀火石和空的水瓢等物。
  再向左看,赫然依壁靠着一副惨白色的骼骨,这骼骨身上原有衣衫,想是年代过久,早
已风化,枯骨呈盘膝跌坐的式样,约莫还能辨出定是个身躯庞大的大汉。唐百州心下一愣,
忖道:“莫非我误打误闯,闯进什么武林前辈的遗址?”
  连忙脆倒,向那枯骨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再看看身侧,又赫了一跳,就在距他
不及五尺处,另有一个小小坟墓,这坟只不过三尺长,却仅只一尺多宽,端口筑在石室的正
中,既无墓碑,也没有木牌或其他任何说明表记,若说里面是埋着一个人吧?绝不会如此短,
是埋了个婴儿?也不会这样窄,那么,是埋着什么东西呢?
  他虽是好奇,但想想这埋在墓中的,必与骼骨有关,倘若这副骼骨果真是位前辈异人的
遗体,却不可鲁莽无礼,他又想想这位前辈亦已太奇了,找着这么个隐蔽所在,自己却宁可
坐以待毙,倒不知把个什么东西制坟拱墓,埋得慎重其事的。但他此时也无心推敲这些,肚
子虽已不饿了,身上湿淋淋的衣服裹着却异常难受,要紧的是赶快生个火,烤干了衣物再说,
他先虔诚的向那骼骨祷告道:“老前辈,这儿没有旁的人,晚辈身上湿湿的太难受,你得原
谅晚辈放肆啦!”
  祷毕,三脚二手便把棍身湿衣脱个精光,拧干了水,取着了火刀火石,却想起石室内并
无生火的柴木之物,忍不住自己腼颜笑笑,又把火刀等放回石桌上,再把湿衣一件件摊开铺
在地上,让它们风干罢了。
  这石室中虽然投有第二个活人,但这么赤身露体,仍然有些羞涩,他盘膝坐下,闭目行
功,用以消遣这段无聊的辰光。
  体内真气才行得一个周天,他已经感到大异往常,这时候,非但没有血枯气沉的征象,
而且精元充沛,周身关穴,畅然无阻,这一来,不禁大喜,便一心一意练起功来,没有一会,
便进入人我两忘之境。
  等到数次运行已毕,天色又已大明,正中天孔里透下一股亮光,使得满石室丝毫可辨,
他舒了一口气,从地上跃起,到孔下仰头上望,但见这天孔甚是奇特,笔直直的向上,最上
端只余下碗口大小一处空隙,孔外白云青天,隐约可见,虽然想不出何以在这山腹中会有这
么一处孔道,这么一间石室,但估量高度,总在百丈以外,纵有盖世无匹的轻身功夫,也是
上不去的。
  他立在孔下,越发显得自己的渺小,造物神奇,一个人纵能无敌于天下,又岂能和苍天
万物比拟,他不由得有一种痴想,倘能长远住在这地穴之中,如像这位老前辈一般,无争于
天下,无事于人世,淡泊终生,默默以殁,说起来虽然有些冤枉,但在心灵上又何尝不是一
种享受。因为,这人世也未免太险恶太卑诈了,梁承彦和自己同门习艺,情如手足,也会为
了半部剑谐,用出那么可鄙可叹的手段,自己去了一目,未必就死,他得那半部剑谱,难道
就真的可以无敌天下了吗?即算是,百年一过,亦不过是一坯黄土,一堆荒冢,连想如这石
室中的前辈一般,独占如此玄妙宽广的埋骨石室,也不可得,那又是何等可笑可怜的事啊!
  怅然良久,方一游目,陡然间看到室顶山壁上,似有几个甚大的字迹,他精神一振,仔
细看时,果见就在临近天孔四周,不知被谁人刻着斗大四个字,写着“玄铁剑墓”。
  唐百州想:难道这石室专为存置这个剑墓的吗?那么这白骨又是谁呢?忙到坐在墙角的
枯骨前详细审视,这才发现那副骼骨的两腿均已折断,井非盘膝趺坐在那儿,他恍然大悟:
原来这石室并不是他的住所,必是他来探寻“玄铁剑墓”,失足从天孔中跌落下来,以致两
腿折断,行功疗伤无效,才依着山壁死去,这么说来,墓中定然有什么宝剑神物了?
  虔诚之念一去,精神上似乎再没有什么顾忌,顿时起奇念,急急忙忙寻着自己的青钢长
剑,动手挖掘那一座小墓。
  墓上泥土掀尽,果然从地中露出一角沉重的铁箱,好不容易把铁箱从地下抬出地面,唐
百州一颗心险要从胸口里跳出口外,用剑劈落锁头,启开铁箱,不由令他有些失望,不错,
铁匣里的确横放着一柄剑,但看那剑鞘,锈渍斑斑,已经令人觉得不足为奇了,抽出剑来一
看,更令人要作三日呕,原来那一柄剑斑斓更甚,锈渍遍体,不但没有宝剑神物应有的寒气
毫光,简直连锋刃都没有,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和他现在手上握着的青钢剑比起来,真有天
壤之别,这种剑别说用来对敌伤人,就算用来切豆腐,只怕还要费点力气才行。
  他一腔热烈,换来不过是如此这般,心里全是被欺骗后的羞辱感觉,掂了掂,那锈剑还
重得厉害,根本就不能称手,这一气,用力向山壁上摔了过去。
  那知他刚把锈剑掷出,左手上握着的青钢剑也似乎动了一动,好像也要跟着飞出似的,
唐百州不觉心中也跟着一动,向剑匣里看看,匣里一本薄薄的书,书上另有三粒龙眼大小的
药丸,取出书来,见那书皮上写着:“魔剑无上心法”六个字。
  唐百州更奇,放下手中长剑,坐在地上,将那书页掀开,却见第一页上写道:“既掘我
坟,便入我门,毋需磕头,不要拜神,剑与神通,神与剑凝,未传心法,丸药先吞。”唐百
州看它写得似诗非诗,不伦不类,心里好笑,忖道:“看来是个疯人干的事,取剑已经上了
当了,谁知道这丸药是什么东西做的?且不要吃它,看看书上还写些什么。”遂翻开第二页,
不由脸上躁红,原来这第二页上画着一个赤身露体的男人,手里正捧着一本书,活像就是自
己现在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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