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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剑瘦马
第二十章 丑面怪客
矮和尚杖出如风,喝声未毕,禅杖已临傅小保后背不远。傅小保仓促无以抗拒,本能的
躬身塌肩,手扶船舷,整个上半身伸向船外,双脚却牢牢钉在舱板上,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
堪堪将禅杖避过。
这一招危急中使出,正是他新从“碧灵宫”后山石穴里新近学到的“金刚柱地”身法。
那神杖挟着劲风,从傅小保背心上五寸之处,疾掠而过,矮和尚大出意外,反而失去重
心,船身一侧,他人也跟着向前一倾。
谁知就在这要眼当儿,小黄马突然轻嘶一声,猛的腾起后腿,“蓬”地踹在和尚屁股上。
矮和尚何曾防到小黄马是匹通灵宝驹,想叫尚未叫出口,“扑通”一声,自己倒被踢落在江
水中。
江中急流,一泻千里,矮和尚的光头只在水中冒了两冒,饶他奋力泅水,也被流水带着
滚出丈许,没一会,渐渐渺小得看不见了。
傅小保惊魂甫定,缩身退回船里,急忙奔到船尾用力撑着船。他虽不会操舟,此时除了
他,船上只有小黄马和那昏倒在船头的高大和尚,只得勉为其难,用力把住舵柄,不使船只
倾覆。同时,慢慢顺着流水,向对岸移靠过去。
以这般外行人驶船,自然甚是吃力,几次三番,看看已距岸不远,却均被一阵急流,又
冲了开去。直到日影西斜,不知漂流了多少里路,才缓缓移船,靠近一处回水浅难附近。傅
小保抛下舵柄,牵着小黄马落下水里,幸好水深不过马腹,这才松了一口气,抓起那兀自沉
迷不醒的高大和尚,扶着马背,泅登岸上。
半日舟中挣扎,真比什么还要累,上岸之后,放眼江边一片荒芜,也不知相距预定渡江
有多少里程。傅小保将那和尚横放马背上,自己牵着马,缓缓行了十来丈远。来到一大块草
地边,逐将和尚放在草地下,然后自己也仰面躺下,略作休息,让小黄马就在附近觅食野草。
约莫过了顿饭之久,傅小保喘息稍定,翻身爬了起来,看看那和尚许是伤得不轻,兀自
昏迷未醒。他思前想后,万事都因这和尚而起,不觉怒火又猛升了起来,扬手就想狠狠赏他
几个耳光。但转念一想,他已是负伤之人,且又未醒,我堂堂丈夫,岂能趁危欺凌于他?于
是叹了一口气,把手又放了下来。
他抬头望天,天色却将暗了,倘若不早些弄醒这和尚审问出个所以然来,再行耽误,今
晚难道就在这荒凉的河边睡一夜么?想到这里,他单腿跪地,力贯掌心,在和尚胸前一阵推
拿。
又是半盏热茶以后,那和尚方始悠悠醒转,傅小保松了手,没有好气地喝道:“贼和尚,
你们是那一处庙宇僧人?今天河上无故害了船家两条人命,少爷全要在你这贼秃身上索回来,
是识趣的,趁早实说,免得皮肉受苦。”
那和尚睁开双眼,先将置身之处探望一遍,又见自己师兄不知去向,心知今番吉少凶多,
把心一横,冷冰冰地答道:“佛爷……。”
傅小保气往上冲,顺手就是一个大耳聒子,叱道:“你还充什么佛爷?是谁的佛爷?我
叫你贼和尚,贼秃驴,赶快把你们两个秃驴的来历师承,老老实实说出来。否则,哼哼,我
叫你佛爷立刻变作鬼爷。”
和尚挨了一耳光,双眼凶光显露,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但他一怒之下,血气加速循转,
突感内腑一阵难以描述的疼痛,不禁轻轻哼了一声。
傅小保听他冷哼一声,居然不答自己的问话,登时火气又加了三分,叱道:“好贼秃,
少爷问你的话,你竟敢装聋作哑?哼哼唔唔,好像心里不服得很?少爷是看你身负内伤,要
不然,早已取了你的性命,你别当不答话少爷就无奈你何了!”
和尚深深纳了一口气,道:“你既知洒家业已身负内伤,尚且持势威迫,百般凌辱,岂
是大丈夫所为?洒家落在你手中,迟早一死,废话何用多说干脆你一掌一剑,刹了洒家吧!”
傅小保听了,倒不觉好笑起来,道:“看你不出,你还知道大丈夫谈做些什么呢!少爷
且问问你,你们师兄弟仗着学了一身功夫,横蛮胁迫船家,人家应得稍迟,便恃技抢登,连
毙两人,难道这也是大丈夫应该做的不成?”
那和尚听了这话,却陡然怒道:“胡说!咱们上国寺弟子,向来不会无故伤人,别是你
这小子陷害了洒家师兄,如今却含血喷人,拿这话来搪塞洒家?”
傅小保忽闻“上国寺”三字,心中一动,记忆之中,恍忽曾听得恩师唐百州提过子午镇
助拳痛惩李长寿,以及上国寺红衣弥勒飞龙禅师临终付托金牌的事。如今这和尚自称上国寺
弟子,莫非与飞龙禅师一事有关?于是急忙喝问道:“你是否滇北玉龙山上上国寺的和尚?
快些实说。”
和尚正自悔失言,不该报出来历,闻言怒道:“你管洒家是何处寺宇,咱们师兄弟分途
赶来中原,为数非少,你纵然杀得洒家,不出一月,自会有人来寻你报仇……。”
傅小保答道:“看来你这和尚当真狂傲得紧,实对你说吧!倘若你果是滇北上国寺的人,
我倒有一件要事,可以转致。我且问你,有一位号称红衣弥勒飞龙禅师,你可认识吗?”
此话一出,那和尚猛可里一跳,登时脸色大变,骇异万状地说:“你……你……你怎会
认识洒家的……大师……兄……”
傅小保长长吐了一口气,耸耸肩头,笑道:“今天算你运气不错,我如非受了飞龙禅师
付托之重,论起你今天行径,实该从重惩处。现在你且将名号来历说出来,我有一件事,须
得要你返寺通报的。”
那和尚目光闪烁,似乎对他信疑不定,沉吟良久,方才一咬牙关,做了个决断的表示,
然后说道:“洒家正是滇北玉龙山上国寺飞云禅师,阁下所称红衣弥勒飞龙禅师,乃洒家同
门大师兄,只因上国寺失落了一件镇寺之宝——蛇头杖。掌门人勒命咱们师兄弟十二人遍搜
天下以半载为期,这半年之内,咱们师兄弟寻遍了天下名山大泽,拜访了中原武林各门各派,
均未得到蛇头杖下落。半载期满,师兄弟十一人尽都返寺,只有大师兄未能如期赶返。掌门
人正在焦急,却忽接大师兄所携独门金牌,有人留书,谓大师兄已惨遭毒手,死在长
安……。”
他话才说到此处,傅小保早巳惊呼出声,跃起摇手示意他住口,心中好生不解,皆因飞
龙禅师之死,据闻除了“金臂人魔”、霍一鸣、李长寿等人知道,此外就只有唐百州与他那
好友“飞爪”赵文襄得知详情。而飞龙禅师携独门金牌,却分明只付托给恩师唐百州,贡噶
山绝岩被“川边三鬼”所迫,自己还亲眼看见恩师用那面金牌当作暗器,击毁“赤发鬼”莫
干的“追魂皮鼓”。那么!又会是谁将那金牌拾取,拿到上国寺去留书传讯呢?
这令人诧异的消息,使傅小保越想越是不对,越想越是心惊肉跳,脸上颜色,时喜时忧,
阴晴莫定。
他苦苦思索着一个问题,如果这和尚所言非虚,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恩师唐百
州未死,才能持了上国寺的独门金牌,往滇北传讯留书。
然而这事又太叫人不敢相信了,唐百州毫不会泅水,自己眼睁睁看见他被“川边三鬼”
掌劈失足跌下深渊。三鬼功力那么惊人,别说恩师他不会泅水,就算能够泅水,吃了那一掌,
只怕也已去了半条性命。
似这么看来,当真是绝无生还可能了。
可是,转念之间,他又想起“鬼手”萧林来,萧林不是也吃了小翠一掌?不是也坠落绝
崖深渊之中?他却分明仍旧活着,他能从千丈探潭内脱身逃走,难道唐百州就不能也平安登
岸?何况,除了恩师一人谁会将金牌从那面皮鼓中又拾回来,携往滇北留书报讯呢?
似这么看来,又像唐百州当真未死,早已经从险境脱危而去。
两种相反地揣测,一反一覆在傅小保脑海里争执不休,使他奉已纷乱的思维,更加混淆
不清,仔细想想,好像这两种可能都对,但转念之间,却又觉得都不对了。
飞云禅师躺在地上,望着他这种喜忧交替的神情,心中大惑不解,讷讷问道:“怎么难
道你知道蛇头杖的确实下落?蛇头杖乃咱们上国寺镇寺重宝,要是你能确知它落在谁手中,
何异予咱们天般厚恩,上国寺弟子,将永远爱戴铭志,绝不敢忘怀……。”
傅小保不耐地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实对你说,我要想告诉你的,也正是你那大
师兄飞龙禅师在长安城的死讯。既是你们已经得人传讯,那就不用再提了,我也不知道你们
蛇头杖下落。但是,你得详详细细告诉我,是谁去上国寺留书报讯的?你们寺中弟子,可曾
看到过那留书之人,是个什么面目吗?
飞云和尚浓眉一皱,答道:“说来惭愧,上国寺中高手如云,却被那位好心的朋友留书
正殿佛案上,从容退去,竟然未能一识他庐山真面目。说句不怕朋友耻笑的话,掌门师伯为
了这一点,曾经大发雷霆,勒令咱们十一个师兄弟即日启程,赶往长安,务必要查出大师兄
确实生死之谜。倘若能够打听出蛇头杖下落,连掌门师伯也要亲自下山,夺回镇寺至宝,那
位留书的好心朋友,也在受命寻访之列。”
傅小保听了大为失望,想了想,又问:“那么,你可记得所留书信上,是怎样记述,怎
样写的?字迹如何?”
飞云和尚从怀中掏出一张揉得绉绉的小纸条,小心摊开,递给傅小保,道:“正巧那位
朋友所留字条现在洒家身边,你请拿去自己观看吧!”
傅小保颤抖着手,怀着满腹猜疑,将那字条接了过来。
低头一看,当时脸色大变,瞪目张口,惊诧非常。原来那字条上只东歪西倒写着一首打
油诗,诗曰:
飞龙禅师不争气,长安城中命归西。
若问凶手那一个?快找金刀小李七。
傅小保双手捧着字条,将那上面二十八个张牙舞爪的字,看了又看,读了又读,只读得
热泪盈眶,混身都在微微颤抖。他虽然从未看见过师父唐百州写字字迹如何,但仅仅从那二
十八个字口气读起来,就知至少有七成是出自唐百州之手。若是换了别人,岂有将这等慎重
之事,写成了如此疯疯傻傻玩笑诗句?
他既然揣测恩师未死,心中这一喜,倒把追赶那前行的丑怪少年和惩治飞云和尚这些琐
事,全部忘得一干二净。喜孜孜揣了字条,翻身上了小黄马,便想策马离去。
飞云和尚躺在地上无法行动,见他只顾痴笑,一言不发,便要离去,不由大急,叫道:
“喂,朋友,你也带洒家一起,洒家身负内伤,躺在这荒芜河边,岂不是死路一条吗?”
博小保闻声回头,这才记起还有个和尚睡在那儿,忙又落下马来,将飞云和尚抬起放置
在马背上,笑道:“承你以这字条相赠,你我前隙,一笔勾消,现在我送你到前面市镇上,
你自己将养伤势,我是有要事,不能久待了。”
说着,自己也跨上马背,那小黄马拨开四蹄,飞快地急奔而行。
飞云和尚对傅小保所行所言,尽都不解原故,此时由他揽着自己,倒像彼此原是多年老
友。不禁也把江上争光,师兄失踪,自己负伤这些往事,尽皆释然。趁着小黄马驰行赶路,
便问傅小保道:“阁下少年英雄,武功又如此了得,莫非与那位留字传讯的好心朋友,有什
么渊源?要不然,也不会因这一张字条,就这等欣然色喜了吧?”
傅小保心里正沉思唐百州如若生还,可能去那些地方?同时,他跌入潭中既然未死,为
什么自己和小绢与小翠三人跟踪下潭寻找,就不见了他的踪迹呢?他全神思索着恩师的安危
生死,对飞云和尚的问话,根本就役有听到。
飞云和尚见他不答,略停了一会,又轻声问道:“小施主,洒家承你宽赦不究,万分感
激,但我师兄,不知怎的冒犯了小施主,现在………。”
傅小保漫不经心地答道:“他也没有死,船在江心的时候,他起了恶念,想暗算于我,
结果自己反而失足落水,只要没有淹死,你们总可以碰到的。”
飞云和尚还想再说什么,小黄马脚程迅捷,已奔进一处镇集。傅小保策马入镇,一打听,
竟然已抵川边,这地方名叫朱家集,距离雅安,已在五十里外。
傅小保心中焦急,胡乱寻了一家客店,安顿好飞云和尚,自己饱餐一顿,时间已在深夜。
一宿无话,第二天清早,便备了马准备动身。他这一夜,尽捉摸恩师生死之谜,决心早日赶
赴大巴山,只等剑谱夺到手中,便决意寻访唐百州的下落。
一切拿齐之后,傅小保匆匆又到飞云和尚房中,嘱咐他道:“我因有急事在身,无法久
留,少停自会存些银子在柜上,以备你安心养伤。绿水青山,将来一定还有见面的机会,咱
们就此分手了。”
飞云和尚本是个粗鲁性儿,半日一夜相处,倍觉得和傅小保甚是投缘,听说他立即要分
手启程,心里反而有些不舍起来,苦笑说道:“小施主,洒家虽是佛门弟子,但自知性情太
过粗暴,否则,昨天也不会与小施主引起这番误会了。好在事过境迁,彼此一笑而罢,小施
主他日有暇,还请移驾玉龙山上国寺玩玩。”
傅小保笑着应着,正要转身出房,那飞云和尚突然又叫道:“你瞧洒家这人够多糊涂,
彼此分手在即,竟连小施主尊姓大名尚未请教呢!”
傅小保笑道:“在下姓傅,名小保,乃……。”他本要说是唐百州门下弟于,但一想自
己拜刁人杰为师在前,其后虽又拜入唐百州门下,而习艺却是在古若英的山崖石穴之中。
况且唐百州本身既是心圆大师弟子,又是“剑痴”顾老前辈传人,师徒二人出身都是杂
乱得很。顿时又觉不便出口,于是一笑而止,仅道:“将来有机缘,自当前往宝刹拜谒瞻仰
便是。”
说罢,急急退出房门,到前厅把店伙唤了过来,取出一锭足有五十两的大银锭,交给伙
计,吩咐道:“我有事须先行一步,那位大师父还得在此多住几日。这锭银子且存在柜上,
那位大师父有什么使唤开支,你们要好好应着,千万不准怠慢。”
店伙计却不伸手来接银子,仅只陪笑躬身道:“傅公子,您老有事尽管先请吧!那位大
师父也只管多住些时日,这银子,小店是万万不敢再收的。”
傅小保奇道:“你们开店做生意,岂有不收银钱的道理?”
店伙计又笑着一躬,道:“公子和那位大师父一切使用,全由您老一位好友昨夜就已先
付,现在还有三十两银子存在柜上,尊友也是这等嘱咐,留作那位大师父休养使用。”
傅小保一听这话,险些跳了起来。自己只道顺水飘流了这么远,再也无法追及那位抢着
付账的丑怪少年,岂料人家竟然随时未离自己左近,连这等荒僻所在,也抢着来替自己付了
账,这可是天下第一等怪事了!他此时骇异之际,也无法仔细揣摸,急问那伙计道:“你说
的可是一个麻脸丑怪少年,左边面颊有一块黑斑的吗?”
店伙计直点脑袋,道:“正是,正是,那位公子人虽丑一些,为人却是天下第一等的好
人。昨夜临去之时,还赏了小的们足有五两银子。啊!对啦!他临去曾经留下一句话,要小
的转告傅相公,说是大巴山之行要快,别为了其他不可靠的揣测传言,耽误了正经要事呢!”
傅小保更是吃惊非小,急问:“他是什么时候来此?什么时候离店?怎的昨夜咱们都是
午夜之后方才就寝,就没有见过他的面呢?”
伙汁道:“那位相公还是昨天黄昏才到,进房里休息不到一个时辰,您老和那位大师父
便接着来啦!起初,小的们也不知道他与您老原是要好朋友,直到夜半您老已经入睡,那位
相公突然说有急事,要连夜赶路,匆匆交待之后,便自上马走了。一宿未住,倒赏了小的们
许多银子,真是小店开业以来,第一个阔客人哩!”
傅小保跌足追悔,无心再与他多谈,急急催马,飞奔上路。一路上肚里只在寻思,这丑
怪少年与自己索昧平生,因何这等蹑踪诡秘?看来他对自己此行目的和来历知之甚详,一路
安排,又毫无恶意,那么,他为什么就不肯跟自己见见面?一定要这般时隐时现,故作神秘?
他百思不解,便舍命催骑狂奔,恨不得一下于便将那怪人追上,好好问他一个详细。
小黄马疾驰如飞,本已不慢,再加傅小保心比飞还要更急,只嫌马儿没有生出两只翅膀,
舍命驱策之下,午时未到,已经追到川康交界第一处大镇——名山。
在名山略进饮食,傅小保寻了几处通道要口的小店打听,却令他大为失望。这些店家异
口同声,全说没有见过这么一个少年丑陋公子经过。他不禁大感迷惘起来,难道说自己埋头
飞赶,竟然追错了方向不成?但转念一想,又不禁恍然,暗道:他是昨夜深夜离开朱家集,
如果坐骑脚程不慢,只怕天明之前,就已经越过此地,在这里打听,如何打听得出个所以然
来。
这么一想,自己也不觉哑然失笑,当下不再浪费时间,翻身上马,顺着官道,直奔百丈
驿。
只不过申初时刻,傅小保放马已经驰进百丈驿。他顾不得歇息,匆匆寻人探问,但结果
竟然又使他十分失望。一连问了好几处,众人又是异口同声:没有见到这么一位丑陋古怪的
少年经过。
傅小保真是泄了气了,心中暗思:此人一路上总未离我太远,把我的一行一动,全都落
在眼中,处处安排宿住,预付银两。怎么这一次竟会和自己走岔了道,死追了这半天,连一
丝影子也没有追到?
也对这丑面怪客,怀着一百二十个好奇,总想能追到他以后,弄一个水落石出。哪知欲
速不达,也许彼此已经越离越远,真使他感到失望万分。带转马头,懒洋洋向镇外行去,忖
道:唉!也罢,或许彼此缘份未到,追亦无益,倒是紧赶一程,抵达邛崃再说。
他刚刚掉转马头,突然,却听身侧有人说道:“这位少英雄,敢情你要追的朋友,可是
骑的一匹白色良马,由此向东北去的么?”
傅小保闻言心中一动,扭头望去,却见是个三十有多,四十不足的中年汉子,一身土布
衣服,打扮得十足是个乡下人模样。但双目中神光湛湛,两侧太阳穴高高隆起,背上负着一
只又扁又大的皮革囊,叫人一眼就看得出是个身怀绝艺的武林中人物。
傅小保只向他略一打量,见他一脸正容,不似个左道旁门,连忙在马上欠身为礼,笑道:
“在下正是要追寻一位骑白马的友人,莫非尊驾曾经见到过吗?”
那人也展颜一笑,道:见倒是见到过这么一匹好马,但马上却非少英雄所述的麻面少年,
不知是不是少英雄的知友。”
傅小保忙道:“那么前辈所见的,又是怎样一位人物呢?”
那人哈哈笑道:“少英雄,前辈二字,区区可是不敢当得,只为区区乃是适从邛崃南来,
不久之前,曾在官道之上,遇见过有这么一位少年骑士。那位少年所骑的一匹纯白良马,极
是引人,但面貌却长得端正俊秀异常,并非如少英雄所说的麻脸模样。”一面说着,一面却
用双眼,尽在注视傅小保跨下小黄马,和腰间所悬的“玄铁锈剑”,脸上刹时间遍布惊疑之
色。
傅小保暗想骑白马的人,天下不知多少,既然面貌不对,大约准定不会是自己要追的怪
人了。但他正要称谢离去,却陡然看出这中年汉子眼中神色有异,不觉又停了下来,正待开
口。蓦然间,却见那汉子眼中突地射出怒火,迅速地一闪身,疾探左臂,忽将小黄马的缰绳
扣住。
傅小保未防他会有此一着,闹市人众,一时无从闪避,马缰已被他牢牢扣住。不由大怒,
正要出声喝问,那人脸上陡地掠过一丝冷笑,抢先沉声说道:“少英雄,此处人杂,可否请
借一步,咱们找个僻静之处说话。”
他这话才说完,也不管傅小保是答应不答应,扯住缰绳,竟然迈步穿街而行,向镇外奔
去。
傅小保坐在马上,气得直瞪眼睛,本要喝问他想干什么?或者出手惩戒他一顿,又碍闹
市中人多,只怕吵起来打起来惊世骇俗。同时,他也茫然不解,为什么小黄马那等通灵龙驹,
被他牵着,居然俯首贴耳,放蹄随行,丝毫也没有挣扎?于是,把一腔怒火,又强自忍住。
转过一条僻静小街,傅小保再也按撩不住,冷冷道:“这位朋友,究竟想把在下带到何
处?有什么言语,就请早说,在下有急事在身,可没有工夫跟着朋友逛街。”
那人闻言,鼻孔里轻哼一声,松手放开缰绳,却闪电一横身,挡在小黄马前面,板着脸
向傅小保仔细打量了两遍,方才说道:“小朋友,咱们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区区不揣冒味,
要放肆请教一声,你这匹坐骑和腰间长剑,却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你要是实说便罢,倘有
半句虚言,可别怨区区要失礼开罪了。”
傅小保更加大怒,冷笑一声,道:“我若是既不说实话,也不说假话,对阁下这番问话,
不想回答呢?”
那人双眼陡地一睁,跟中精光暴射,沉声叱道:“小朋友,我是看你一表堂堂,不似偷
鸡摸狗之徒,这才温言相询,你不要不识抬举。”
傅小保被这几句话气得要吐血,心想:我若不教训教训你这糟汉子,你只当我在怕你哩!
猛可里一收左腿,扭腰旋身,轻飘飘落下地来,顺手一拍马股,小黄马斜斜跑了开去。傅小
保双手又腰,相距那汉子五六尺远一站,笑道:“我原本瞧你也不像个下九流贼匪,没想到
竟然走了眼。这么说,你是存心拦路抢劫,看中了在下这匹瘦马,这柄锈剑子?那容易,通
个名来,接得住在下十掌,要剑要马,全由朋友你拿去。”
那人浓眉一剔,勃然变色,左脚一顿,踏洪门,抢中官,欺身而上,左臂一圈,右掌呼
地一招“推山填海”,直撞过来,喝道:“好狂的东西,赵某人不信,就接你十掌试试。”
傅小保见他这么小觑自己,竟然由中宫进招,不禁也勃然大怒,脚跟疾转,右肘轻招,
飞撞他胁下“章门”要穴。
那人一掌落空,料不到傅小保会不用掌改用肘间攻招,似此贴身相搏,最是危险,忙不
迭缩臂撤身,暴退尺许。
然而,此时傅小保既已抢得先机,哪容他缓过气来,微一晃肩,如影附形跟踪也到。这
一次吐气开声,翻腕一掌,拍向那人左胸。
那人分明欺傅小保年轻口狂,早已存心要和他硬接一掌。见傅小保掌出之际,轻飘飘好
似无甚猛力,当下沉马拿桩,不避不让,挥掌硬迎上来。
两只手掌看看即将凑接,傅小保这才突地挫腕登劲,平推而出。那人顿时觉得一股无形
劲力,疾迫掌心,暗叫不妙,要想撤招抽身,哪还来得及?两掌一接之下,“蓬”地一声闷
响,傅小保肩头略为晃了晃,而那人却一时拿桩不稳,登登登连退了三四步,手腕上又酸又
麻,脸上不禁露出一片迷惘神色。
傅小保冷笑道:“如何?一掌尚且不行,何论十掌?”
那人听了,面上一阵白一阵红,好半晌才猛的一挫钢牙,翻臂探腕,从肩上皮革囊中,
抽出一柄蓝茫茫的奇形兵器来,厉声喝道:“咱们不必较什么掌力,干脆亮家伙,强存弱亡,
快了快结。”说着,双手左右一分,摆了一个“平沙雁落”架式,只等傅小保亮兵刃动手。
傅小保见他撤出这一对兵器,极似人手指抓,分作五股,另有短柄,柄后却连着长炼,
右手执爪,左手握炼。不觉心中一动,并不探腕撤剑,却沉声问道:“看你使用兵器,敢问
阁下与子午镇上飞爪赵文襄赵老前辈是什么称呼?”
那人嘿嘿冷笑,说道:“不敢,区区正是赵文襄。”
傅小保一听,赶紧单腿跪地,惶然道:“原来是赵伯伯,晚辈放肆,伯伯千万别怪。”
赵文襄奇道:“朋友与赵某素不相识,因何这等称呼?”
但他转念一想,不觉恍然,笑指着傅小保,道:“莫非你是唐百州的……?”
傅小保热泪盈眶,接口答道:“晚辈正是恩师新入门弟子,曾听恩师他老人家常提起赵
伯伯,方才无礼之处,赵伯伯千万海涵。”于是又将自己姓名及入门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赵文襄又惊又喜,道:“原来真是老唐门下,怪道他这宝贝似的瘦马锈剑,全都给了你
啦。”说到这里,突又一沉脸色,道:“我正因他往大巴山寻找剑谱,久无消息,这才安顿
家小,随后往刁家寨打探虚实。闻得他与刁人杰等,先后全奔了康境青阳宫,又闻他已在贡
噶山被三名怪人掌劈失足,跌落万丈绝崖。我听了这话,急得什么似的,是以正要赶往贡噶
山察一察究竟。这么看来,剑马俱都到你手里,想必刁家寨的人所说各节,是不会假的了。”
说着,眼圈一红,两滴热泪,已顺腮滚落下来。
傅小保触动心事,自然更是伤心,哭了一阵,才将其中经过,仔仔细细告诉了赵文襄,
又将最近从飞云禅师处所得消息及那张字条,一并递了过去。赵文襄展开字条,端详了半晌,
摇摇头道:“这字条上字迹,不甚像是他的。再说,你只凭这上面口吻来推测,也觉太过渺
茫。倒是那一面金牌,我曾亲眼见红衣弥勒飞龙禅师交到他手中,这一点又似乎假不了。这
事大过蹊跷,得仔仔细细查一查才行下定论的。”
傅小保道:“晚辈为了此事,也正感傍徨无计,大巴山之行固然重要,恩师下落更是要
紧。若说先往大巴山吧,又怕耽误了时间,将来更难查出恩师他老人家的下落。若说先找他
老人家下落,又感茫茫人海,不知该从何处着手才好?”
赵文襄沉吟半晌,道:“这样吧,你还是继续往你的大巴山,务必设法将那本剑谱弄回
来,你师父下落,由赵伯伯去详查一下。我想那金牌乃上国寺独门信物,他们一得这字条,
便赶派十一名弟子下山,足见是不会假的了。但不知是不是有人会从贡噶山上那面破鼓之中,
偷取了金牌,前往上国寺有什么图谋……?”他略为一顿,又用力摇摇头,道:“不对,就
算金牌能假,字条能胡写,这正凶长安城的金刀李长寿,却是除了你师父与我两人之外,再
无旁人知道的事。这么看起来,只怕你那师父当真未死,也是难说。”
两人谈了这么久,天色业已黯淡,当天便在百丈驿留住一宿。这一宿,爷儿两越谈越是
激动,几乎一夜未眠,关于唐百州生死之谜,更是时喜时悲。傅小保倾听赵文襄追忆唐百州
许多往事,听到凄谅处忍不住泪水滂沱,听到风趣处,又不禁带泪破涕而笑。直到天将破晓,
才略为打了一个盹,紧跟着就整衣起身,梳洗已毕,用了早点。赵文襄又将傅小保送到镇外
官道之上,千叮万嘱,要他在剑谱到手之后,立即往子午镇自己家里等候,他自己前往贡噶
山查探;如无他故,他立即赶回子午镇,那时行止再作商议,一番计较已定,这才洒泪分手
而别。
傅小保按辔前行,取路直奔大巴山,奇怪的,一路上再没有人替自己预付店饯了。他猜
想必然是朱家集之后,与那怪人走岔了路,心中疑团虽然未解,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罢了。
这一天,已过达县,渐渐北行,山势逐渐挺拔,已逐渐接近“蛇形门”的势力范围。傅
小保是在刁家寨土生土长,自然对“蛇形门”的暗记布置切口都不会生疏。是以一路行来,
随处都在注意,行动份外谨慎,宁可放慢了速度,处处回避着“蛇形门”中人物,皆因他此
来最盼暗中下手,是万不能暴露行藏的。
他在经过达县时,便购置了足够的干粮,非不得已,连进入市镇用饭都尽量避免。同时
舍却正道,专走荒僻小径,肚饥了便咽一些干粮,口渴了便掏饮泉水,行动可以说小心到了
极点。有时候错过宿处,便在荒山野岭中露宿一宵,好在他此时已练就一身武功,与从前侧
身刁家寨时迥然不同,山中毒蛇猛兽,已不在他意下了。
三天以后,抵达后江一个小镇,名叫“长霸”,计算行程,再往前便共有“万源”县一
个大去处,越过万源,以后便要进入山区。他因深知万源县中遍布“蛇形门”爪牙眼线,决
心就在“长霸”添置干粮,准备顺后江而上,折向东北方,直贯山区。从“大竹河”进入巴
山,这样可以避开万源县,减少败露形迹的机会。是以在日影西斜之际,来到长霸镇外,先
寻了一处密林,让小黄马自去觅草,又将锈剑藏在外衣里,然后安步踱进镇来。
在镇上转了一圈,干粮等物尽都备齐。正要返身出镇,谁知才到镇口上,却突听得镇外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由南方飞也似驰来三骑快马,眨跟之间,已到近前。傅小保连忙闪身
避到路旁,故意扭过头去,用背挡住那马上骑士的目光,以免碰上刁家寨上认识的人,坏了
大事。
哪知他百密一疏,却没想到不避还好,这一避,倒反而避出了事来。
原来那三骑快马,风驰电奔一般冲进镇里,傅小保闪身侧避,三骑马分明已从身侧掠过。
但就在他欲待举步出镇的时候,突听一声马嘶,三骑中的一个,竟突然急勒马缰。那马儿人
立起来,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前蹄着地,马上人忽然喝道:“喂,老李,老吴,慢一步。”
傅小保闻声忙又收步,偷眼望去,却见那马上坐的一个灰衣负剑汉于,并非“蛇形门”
打扮,心中略定,索性便缓缓举步,向镇外行去。
他这里才行得几步,就听身后另两匹快马也已先后勒住,马上三人似乎在低声嘀咕什么?
他因见那先勒马停步的人并不是刁家寨装束,也就没有在意,哪知道刚走了五七步,就听身
后陡的一听断喝:“那哥儿,站住,咱们有话问你。”
傅小保一惊,游目左右望了望,并无旁人,那么,这喝叫的定是自己了。他因已有定见
在胸,心想你们又不是刁家寨的人,我就站住,你们又能怎样?于是,依言停了脚步,缓缓
转过身来,道:“诸位是叫在下吗?……”
一句未完,他突感眼前一亮,不由自主住了口。敢情身后三人之中,那首先勒马呼喝的
汉子他虽然不讽,而其余的两人,却正是道道地地“蛇形门”门下,刁天义的两个宝贝弟子
——“鸡脚神”李升和“吴二爷”吴能。
李升和吴能见了傅小保,岂有认不出来的道理,但这在他们也觉大出意外,两人不约而
同地都惊呼出声,道:“咦,原来是三师叔!”傅小保在“蛇形门”之时,乃刁人杰的螟蛉
义子,一般仆妇都以三少爷称呼。而这李升和吴能虽然偌大一把年纪,但因拜在刁天义门下,
是以见了比他们年经一半的傅小保,也得叫一声“三师叔”。
傅小保万想不到会碰上他们这两块宝,心知形藏一露,再要想暗中下手,只怕就难了,
不禁脸上登时变色。
那灰衣汉子看了看左右,忽然咯咯大笑,道:“李兄、吴兄,我说如何?似这种荒僻小
镇,哪来这么阔气的公子哥儿?再说方才无意一闪,已足见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果不然正
是贵门中脱逃的叛徒,李兄、吴兄,还跟他客气干什么?干脆拾下了,回山也是你我面上光
彩。”
李升、吴能一听,果然动了心,双双应了一声,飘身落马,“呛啷”连响,两柄长剑已
经撤到手中,一左一右将傅小保困住,“鸡脚神”李升说道:“三师叔,这可是掌门人早有
令谕,谁叫三师叔见异思迁,又投拜在姓唐的门下。掌门人返山之后,便有严令下来,凡是
蛇形门弟子,见了三师叔,务必要请你返山去一趟。三师叔有什么话,见过老爷子,自然还
有分辩机会,最好别叫咱们作弟子的为难才好。”
他自以为这番话说得甚是得体,言罢之后,又把头晃了几晃,又拿眼睛望望吴能和那灰
衣汉子,面上颇有得意之色。
傅小保哪有心情与他多费唇舌,冷冷一笑,道:“我这是顾全前情,本不想鼻子碰眼睛,
今天既然已被你们撞破,少不得只好难为你们了。”
那李升尚未会过意来,忙道:“这也没有什么难为的,你如肯跟咱们一同去晋谒掌门人,
一切是非曲直,自有老爷子论断,咱们弟兄依然拿你当作长辈看待。”
傅小保笑道:“我倒有心跟你们去,只是有两位,他们不肯。”
李升忙扭头四顾,道:“谁?在哪儿,谁不肯,咱们先干了他。”
傅小保将双掌一拍,笑声道:“喏,就是他们。”
李升这才恍然大悟,怒道:“敢情你是在藐视咱们,要动手,咱们兄弟可是不怕。”
“吴二爷”吴能喝道:“跟他废话什么?早些擒了回去领赏,谁耐烦尽斗舌头,老李,
上!”
“上”字才出口,他早已提剑揉身而上。在他的估计,傅小保辈份虽高,功力并不比他
们强到那里去,只要二人联手,万没有干不过的道理。是以抢先出手,怕的是被李升抢去了
头功。
谁知傅小保冷哼一声,连剑也不拔,身形微晃,早将他这一剑让过。陡地左肩一塌,右
掌竖立如刀,闪电般向他剑背上切了下来。
吴能吃了一惊,皆因这种身法手法,迥然不是“蛇形门”的招数。他哪里知道傅小保此
时功力,连他师父刁天义也差得大远,凭他一个三流货色,那里是人家的下饭菜。傅小保这
一掌竖切,正是“多罗掌”法中绝学,吴能抽剑不及,急忙一转剑身,想用剑锋迎斩傅小保
的掌沿。
不料傅小保这只手掌,就像装了机关,他剑锋一转,傅小保的手掌也突然跟着一拧,一
变切为砍,不歪不斜,正砍在剑背之上。吴能但觉手腕上一阵椎心刺痛,一松手,长剑“当
啷”一声落在地上。
吴能急忙摔身想退,傅小保一声轻笑,骈指疾点在他“太乙”穴上,道:“今天却容不
得你这么快就回去!”探手接住昏迷侧地的吴能,顺着将他平放在地上。
“鸡脚神”李升一见吴能上去一招未到不但兵刃脱手,还被傅小保活捉了去。这一惊,
真是三魂出窍,哪敢再上前动手?猛一跺脚,仰身倒射,退到马匹旁边,一晃肩,跃上了马
背。
他上马之后,却没有立即逃命,探手竟然从鞍侧取出一个小竹笼子,两手一捏,那笼儿
粉碎,从里面飞出一只灰色信鸽来。
傅小保见他放出信鸽,倒是大吃一惊,心知如让这信鸽飞回大巴山,无异将自己行踪,
展示在刁人杰面前,再要想隐蔽身形,殊非易事。连忙探手入囊,扣了一枚“金莲子”,扬
手射了出去。
那只信鸽方才展翅,飞出不足一丈,“金莲子”带着一溜黄色光芒,激射而到,“卟”
地打个正着,信鸽翻落地面,连动也没动一下,便已死去。
但,就在傅小保击落信鸽这一瞬间,未能同时追赶“鸡脚神”和那灰衣汉子。那两人早
已圈马向镇里飞逃,“鸡脚神”李升并且在临逃之前,挥剑又将吴能马鞍旁的信鸽鸽笼劈碎。
傅小保只注意李升逃逸,快步赶了过去,恰好截住了那灰衣汉子,他连人也来不及擒捉,
顺手一掌,拍在马头上,马匹栽倒,却将那灰衣汉子掀跌地上。傅小保连头也没有回,深深
提了一口真气,急冲两步,猛的用脚尖一点地面,身形凌空拔起,二次落地,又是依样画葫
芦。竟然施展“八步赶蝉”轻功,三个起落,迫到李升马后,一探手臂,扯住了马尾。同时,
脚下定桩,使用“金刚柱地”身法。刹那间,将一匹业已奔驰起步的健马,硬生生扯得再也
移动不了半步。
李升大骇,扭身挥剑,便来斩他的手臂,被傅小保轻拿两只指头,挟着剑尖,一用力,
那剑尖“铮”地折断。李升何曾见过这种功夫,吓得身子一软,从马背上滚落地上。傅小保
一掌毙了马匹,俯身也将李升点了穴道。
这时候,那灰衣汉子已从地上爬了起来,抹头拔步想逃。傅小保一咬牙,屈指轻弹,将
那一小段剑尖当作了暗器,射进灰衣汉于腿股内。三个人一个也没有跑掉,全被傅小保生擒
活捉住。
然而,待他最后捉住灰衣汉子,吴能马鞍旁那一只信鸽,却越隙冲天而起,傅小保惊觉
时,信鸽早巳飞升到七八丈以上。他抬头仰望,只见只信鸽正振翅向大巴山飞去,不禁颓然
叹道:“完了,完了,没想到最后仍然被这扁毛小东西,暴露了形藏。”
那只灰色信鸽,疾如箭矢,直投东北方,没多一会,便隐没在天际云层中不见。傅小保
怅然若失,怔了好半晌,这才将两匹马尸,拖离道外,掘坑掩埋,以免被“蛇形门”弟子发
现。然后就用吴能那一匹坐马,托了三个不能动弹的厌物,带到镇外那片密林中,一阵忙乱
下来,天色俱已黑尽。
傅小保把三人全都搬放在林中草地上,系了马匹,略为询问。才知那灰衣汉子原来是东
海洛伽岛门人,现今东海与“蛇形门”正进行大结合,是以双方门人,经常并肩出入。
傅小保把他们加点了“哑穴”,说道:“只为我答应过古老前辈,此来大巴山,非万不
得已,不愿杀伤。今天权且留你们三条性命,但你们躺在这儿,是否能遇人拯救,那就要看
你们平日为恩为善,报应如何了。”
说罢,抛下了三人,让他们瞪眼哑口,直挺挺并肩躺着,自顾跨马穿林而去。
夜色笼罩下的密林,分外显得阴森可怖。傅小保满怀心事,策马出林,仰望穹苍,天际
疏朗朗,缀着几粒星星,下弦月像一柄弯弯的缅刀,没精打采悬在漆黑的夜幕上。他轻轻叹
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耸耸肩头,放马飞驰起来。
他本不欲使自己拔剑对付养自己十余年的义父,古若英也曾这么告诫他,并且预言不需
他亲自出手,便能夺回师门剑谱来。然而,这一切变得多么快,势至如今,他是不能不硬闯
大巴山,亲自出手了。虽然他多么不愿这样做,冥冥之中,却像有一种决不可变更的既定安
排。这种安排,就如激流上狭狭的独木桥,只要你步上了桥身,除了战战兢兢照着途径向前
之外,谁也无法再在那滚滚激流之上,作合于己意的选择。
许许多多烦闷累积在心中,无法疏导,无法排遣。他只有低头死命的催马狂奔,马儿掠
过溪流,越过山峦,跨过原野,仿佛使他心中的烦闷减去了少许。但是,他没有想到,越是
奔行得快,也就越是距离他既定的安排更近。他既不愿面对那难堪的情况,却又舍命向难堪
奔去,这不是太矛盾了吗?
第二天傍晚,傅小保到了离刁家寨不远的大竹河。
从大竹河进人大巴山,不过大半日行程,练武的人,二个时辰就可赶到。傅小保想想反
正形踪已露,何必再遮遮掩掩苦了自己,干脆就在大竹河休息一夜,明天硬闯大巴山吧!于
是,策马进了镇内。
这大竹河地方本不大,又处在“蛇形门”卵翼之下,平常镇上来来往往,经常都有“蛇
形门”弟子。但今夜却怪,傅小保缓马入镇,街上寂静得出奇,店铺大半都半掩了店门,街
上虽然也有三五个行人,却绝无一个“蛇形门”的人。
他真是大惑不解,方在愣愕,突见镇上一间唯一的客栈掌柜老远地迎了出来,恭身陪笑
道:“傅公子,您老怎么这时候才来呀?叫小的每日守望,好一个等。”
傅小保一怔,讶道:“咦,你怎知我姓氏?又知道我要来呢?”
掌柜咧开大嘴,咯咯一阵大笑,伸手接了马缰,将傅小保让进店中,然后才笑道:“公
子,您还取笑咱们做啥?令友崔相公早在十天以前就到啦!每天候您,就没见您老驾到,傅
公子,您还不知道……。”
他压低嗓门,凄过头来,道:“这儿刁家寨的人,十天来,全叫崔相公给治跑光啦,大
寨里连气没吭一声!”
傅小保跳了起来,问:“哪一个崔相公?可是一个满面麻皮,左额上有一块黑斑的?”
掌柜的用力一拍手掌,道:“正是,敢情你们真是早约好的,他来了之后,每天盼您,
您老刚来乍到,小的这一提,您老就准知道是他呢!”
傅小保忙问:“他现在人在哪儿?快说!”
掌柜的笑道:“正在房里候着您老呢!小的这就去回他一声,就说您老已经到啦!”
傅小保急伸手拦住了掌柜的,道:“不用你回,我自己去见他。”
他问明了那位丑面怪诞的崔相公住在左首靠后园最底一间房,迫不及待,三步并着两步,
赶到房门外,连叩门也等不及,连人带身子,“蓬”地撞进房里……。
房门骤然打开,靠窗一张桌前,正反身坐着一个身着儒衫的少年人。傅小保急冲进房,
那人似乎也吃了一惊,忙扭头回顾。傅小保定睛一看,展现眼前的,果然正是满脸大麻子,
左额上有一大块黑斑,黑斑上还长着丛丛黑毛的丑陋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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