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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罗带
第十九章
正因为醉眼惺松,看了许久,才看清楚吕祖阁门前一共站着七个人。
左边是麻姑和两名哑童。
右边是公孙茵和吴姥姥夫妇。
这些人,郭长风都见过,他现在正全心全意注视着当中那个老尼姑。
偏偏今夜无星无月,天空浓云密布,一片漆黑,自己又多喝了几杯酒,任怎么细看,眼
中人影都是模模糊糊的,那尼姑又穿一件黑色袈裟,远远望去,就跟一堆黑炭差不多。
老尼姑不但衣服黑,肤色也黑,身体却又胖又矮,恍如一团肉球,假如不是她头上有三
处白色光芒,郭长风几乎看不见她站在那儿。
那三处白色光芒,一是她的尖头,剃得精光雪亮,再两处,就是她脸上两只白果眼。
她名叫“瞎姑”,自然是个瞎子,可是,那一双白果眼却好像两盏小灯,不时闪射着白
惨惨的冷芒,令人不寒面粟。
郭长风酒醉心明白,知道这瞎尼姑必有一身精纯内功,其修为更在麻姑之上。
麻姑已经够难对付了,瞎姑既是她的大师姐,今夜要想全身而退,只怕难如登天……唉!
是福不是祸,既然来了,索性把心一横,先探探她的底细再说。
于是,抱拳一拱手,道:“对不起,在下来迟了一步,有劳诸位久候了。”
他一开口,对面瞎姑的一双白果跟立刻循声逼射过来,冷冷道:“阁下就是郭长风?”
郭长风道:“不错,郭长风就是我,师大想必是……’
麻姑接口道:“她就是我大师姐。”
郭长风微微欠身,道:“幸会,幸会,郭某人见过师太。”
瞎姑点点头,道:“很好,郭施主不愧是成名人物,居然敢单刀赴会,的确令人佩服。”
郭长风道:“师太见召,郭某怎敢不来。”
瞎姑又点了点头,道;“郭施主可知道咱们相请的原因?’
郭长风笑道:“宴无好宴,会无好会,不用说当然是为了上次栾川的事故。”
瞎姑道:“既然知道,郭施主就不该喝醉了再寒,难道郭施主准备拿自己的生命作儿
戏?”
郭长风一怔,道:“师太怎知郭某喝醉了?”
瞎姑冷笑道:“你脚步虚浮,语言含混,呼吸浊而不匀,虽然强作镇定,又岂能瞒得过
出家人这双耳朵。”
郭长风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暗想:相隔十丈以外,这老尼姑竟然全凭听觉,便断定我喝
醉了,而且句句精辟,宛如亲眼目睹一般,单只这份耳力,我就不是她对手……
瞎姑不闻回答,又冷冷一笑,道:“怎么?出家人说得不对吗?”
郭长风忙道:“对!对极了,在下的确喝了酒,但自忖还没有喝醉。”
瞎姑道:“郭施主,可知滴酒误事,今夜之会关系你的生死,任何毫厘差错,都可能致
你于死。”
郭长风道:“在下深知绝非师太的对手,既来了,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喝点酒壮壮胆,
或许反而有一线获胜的希望……”
瞎姑摇头道:“世上绝无侥幸的事,郭施主,你已经输定了。”
这句话,突然激起了郭长风的豪气。
他只觉胸中一阵热直沸腾,酒意顿时失了大半,笑道:“能败在师太手下,虽败犹荣,
夫复何憾?”
瞎姑的白果眼连转了几转,缓缓道:“你真的敢跟我动手?”
郭长风道:“有何不敢?”
瞎姑道:“现在?”
郭长风道:“不错,就是现在。”
瞎姑遭:“你准备如何较量?”
郭长风道:“悉听师太尊便。”
瞎姑冷冷一笑,道:“看来你是活得嫌腻,处处在寻死路。”
郭长风道:“在下死不足惜,但若侥幸未死,只看望师太答应一件事。”
瞎姑道:“你说。”
郭长风道:“请师太代为引介,面谒令师。”
瞎姑毫不迟疑道:“好,我答应你。现在你先调息一下,咱们再开始较量。”
郭长风道:“在下不须调息,随时都可以开始。”
瞎姑晒道:“你可以不顾死活,我却不愿乘人之危,在你宿酒未醒之前,虽胜不武,我
给你一个时辰,让你静坐调息,将酒意逼散,然后再跟我动手。”
郭长风大笑道:“我说过了,根本不须调息,除非师太自己胆怯,故意拖延时间,想趁
我调息时下手暗算……
瞎姑道:“我若想杀你,不过举手之劳,何用暗算,我是要你败得心服口服,再无怨
言。”
接着,双臂平伸,向左右六人道:“你们退后十丈,远远地看着,谁也不许擅自出手,
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麻姑低声道:“大师姐,姓郭的狡猾得很,他是故意装醉,另有阴谋……”
瞎姑道:“不用多说,退下去。”
别看麻姑个子比瞎姑高出一大截,对这位大师姐却十分敬畏,没再说下去,快快退了下
去。
公孙茵和吴姥姥夫妇也默默倒退到十丈以外。
瞎姑道:“郭施主,你可以放心调息了,一个时辰内,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敢对你出手
暗算。”
说完,竟在原地盘膝坐了下来。
郭长风晒笑道:“在下根本没有醉,何必多此一举。”
瞎姑也不回答,自顾趺坐,不再开口。
郭长风又道:“哦!我明白了,想必是师太来得太早,没有时间调息行功,要藉此机会,
休息一下,以便养精蓄锐,是吗?”
瞎姑既不辩解,也不理睬。
郭长风无可奈何,只得也盘藤坐下,喃喃道:“好吧,反正死活也不急在一时,多等个
把时辰也无所谓。”
他坐是坐下了,却哪儿有心情运功调息,偷眼看那瞎眼尼姑,倒的确像是道貌岸然的样
子,两手按膝,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瞧她那肥胖臃肿的身体,就使郭长风不期然想起市场上出卖的黑面馒头,也是那么圆圆
胖胖的一团,成排儿摆在熏案上。
然而,黑面馒头能让人吃了活命,这矮胖尼姑却是要人命的煞星。
郭长风实在估不透她在弄什么玄虚,以她的武功修为,要杀自己的确并不困难,为什么
又如此磊落光明不肯乘人之危?难遭她是故章假恩市惠,仍然想利用自己去刺杀林元晖……
不,应该不致如此,其实她和麻姑任何一人,都可轻易置林元晖于死地,何须另求他人?
想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暗道:“是啊,她们根本不须求人,为什么又出高价聘雇职
业杀手?这是什么缘故?”
郭长风思潮起伏,越看那瞎姑越觉困惑,他突然发觉这些尼姑怂恿公孙茵向寂寞山庄寻
仇,可能并非全为了当年情变,而是包藏着祸心。
要剖开这个疑团,只有面见她们的师父大悲师太,要见大悲师太,就得先击败瞎姑——
这件事,他必须全力以赶。
于是,连忙收摄心神,眼睑虚垂,默默运气行功,不久便进入人我两忘之境。
就在这时候,瞎姑忽然轻轻解下披在身上的袈裟,一抖手,便向郭长风当头罩落。
那袈裳色泽墨黑,却薄如蝉翼。抖开来可笼罩七八尺方圆,而且不带一丝破空声响,何
况此时郭长风在阖目入耳,毫无警兆已被罩个正着。
瞎姑手臂向怀里一带,立刻收紧,郭长风竟像棕子似的被紧紧裹住,连吭也没有吭出一
声来。
瞎姑大笑而起,得意地道:“饶你好似鬼,也吃了老娘的洗脚水。人说郭长风机智绝伦,
原来不过如此。”
麻姑笑嘻嘻奔过来,鼓掌道:“他滑溜,碰上大师姐便注定要倒霉了。”
瞎姑道:“我说过了,不费吹灰之力要捉活的,现在你们相信了吧?”
公孙茵也笑道:“其实,凭大师姐的武功,就算不用这条计策,要擒他也很容易。”
瞎姑摇头道:“不,你别小看了他,这厮虽然喝了酒,并未真醉,只是有些醉眼模糊而
已,刚才我听他由远走近,脚步仍然十分沉稳,果真动手较量,即使能赢他,也得很费一番
手脚。”
麻姑道:“现在人已经捉住了,大师姐准备怎样处置他?”
瞎姑想了想,道:“你的意思呢?”
麻姑恨恨地道:“他用暗算破了我的‘枯皮神功’,我要把他剥皮抽筋,先出这口怨
气。”
瞎姑道:“出气是可以,却不能伤他性命,师父交待过,还得利用他和寂寞山庄的关系,
对付红石堡。”
麻姑道:“那我也点破他的真气。先废了他一身武功。”
瞎姑摇摇头,道:“真气破散,他就变成一个废人,怎能再去对付红石堡?”
麻姑道:“他破了我的神功,我卸下他的一条手臂抵偿,这总可以吧。”
瞎姑仍然摇头道:“他的功夫全在一双手上,断他一臂,等于削灭他一半功力,我想师
父不会答应的。”
麻姑愤然道:“这么说,我竟是分毫不能动他了?”
瞎姑笑了笑,柔声道:“你当然可以动他,甚至将他碎尸万段都可以,不过,二师妹,
咱们最好先带他见师父,看师父她老人家作如何处置再说。”
麻姑长叹一声,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瞎姑招招手,道:“把他捆起来。”
两名哑童大步上前,用一根牛筋绳子,将郭长风“四马攒蹄”,捆了个结实。
何老头立刻奔去庙后丛林内,不多久,驶来一辆宽大高顶的马车。
两名哑童扛起郭长风,像行李似的推进车厢里,自己却攀上车辕,接着,瞎姑带领公孙
茵等人,都陆续登上马车,向西驶去。
※ ※ ※
车厢周围帘幕密垂,光线阴暗,伸手难辨五指。
本来还算宽敞的车厢,挤了四五个人,也显得有些局促。
郭长风浑身捆着牛筋绳,被横搁在车厢地版上,既无座位,又不辨昼夜,只知道马车驶
得很快,颠得根凶,仿佛已经驶了不少时候。
车辆能加速行驶,这表示是在郊外。
途中颠簸剧烈,这表示道路崎蜒不平,附近可能是山区。
郭长风一点也不觉得懊恼,他的目的,就是想面见那位大悲师太,现在这愿望已即将实
现了。
唯一不舒服的是,绳子捆得太紧,使四肢感到麻痹。
还有,就是昨夜喝了酒,此时上面感觉干渴,下面却又胀得慌。
他本想开口提出紧急停车的要求,无奈车厢内坐了四个女人,其中还有两个尼姑,这句
话实在不好意思出口,只好咬牙硬忍了。
他想:车行长途,你们总不会不进饮食吧?
人能熬得,牲口也要休息,等停车再方便也不迟。
谁知等了又等,不仅车行如故,丝毫没有停留的征状,车厢里四个女人也毫不作声,谁
也不开口,倒像是全都睡热了似的。
不!不是全睡熟了,其中至少有一个还没睡。
因为这时有一只手,由黑暗中伸过来,在轻轻摩擦着他的头顶。
他不知道四个女人分坐的位置,车厢内又漆黑无光,是以猜不出那只手是属于谁的?
但那只手却决不是偶然无意的碰触,面是有心欲对他作某种暗示,因为它不止摸他的头
厦,慢慢竟顺着耳报,摸到脸颊上来了。
那是一只细嫩柔软的手掌,五指尖尖,软若无骨,抚摸的动作,也是那么轻,那么柔,
就像情人般亲情,带着无限轻怜的爱。郭长风不是没有被女人抚摸过这面颊,但像这样情况,
倒还是生平第一遭。
它,会是谁的手?
她,又会是谁?从那细嫩的槽掌推测,应该是属于年轻的手。
车厢中四个女人,吴姥姥已年逾半百,麻姑和瞎姑年纪都跟吴姥姥仿佛,唯一年轻女性,
只有公孙茵。
真的会是公孙茵?
郭长风想想又觉不对,像她这样满怀仇恨,又跟自己处于敌对,怎么可能做出这种私匿
的动作?
但除了公孙茵,其余三个就更不可能了。
奇怪!奇怪!
奇怪——那只手缓缓拂过他的面颊,又回到他的头顶。
郭长风突然想到一个人——麻姑!
莫非她怀恨自己破了她的“枯皮神功”,没有机会报复,准备趁车厢黑暗,想暗下毒手?
不错!头顶“百合穴”,正是人身致命的死穴。
郭长风大吃一惊,正想扭头闪避,那只手却又离开了头顶,摸向他另一边的面颊。抚摸
的动作是那么的轻柔,何尝有一丝暗算企图?
郭长风徐徐吐出一口气,只好隐忍不动,假作不知。
渐渐,那只手竟由他的脸部缓慢移动,伸向他的颈头,然后又由颈头一寸寸往下滑,顺
着背心到了手腕……
郭长风的手腕被反绑在身后,跟双脚捆绑在一起,整个身躯就像一只反扭着的虾子。
那只手,最后竟停留在牛筋绳的结扣上,而且开始轻轻替他松解绳结。
郭长风终于恍然而悟,原来那只手对他并无丝毫恶意,目的是要暗助他脱身。
马车继续在行驶,速度却逐渐减缓下来。
那只温柔的小手,突然加快了动作。
显然,马车就要停了,它,必须在停车之前,将绳结解开。
无奈一只手解结,总不如双手方便,偏偏那两名可恶的哑童打的又是死结。
郭长风恨不得它能快些,可惜“爱莫能助”,空自焦急
正感觉绳结有些松动,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那只手,也迅速地缩了回去。
片刻,车门启开,四个女人都鱼贯下车。
郭长风偷眼打量,见麻姑和瞎姑坐的后座,面对车头,公孙茵和吴姥姥则面向车尾,靠
近自己头部的,却是瞎姑和吴姥姥,并非麻姑或公孙苗。
换句话说,可能害他或救他的两人,都离他较远,而距离近的两个人,都不可能关心他
的生死。
郭长风不禁迷惑了。
两名哑童走过来。
仍像搬取行李似的,将郭长风拖了出来。
这地方是一片荒野,天方破晓,附近林木,依稀可辨。
道旁树下,停着另一辆马车,无论形式、大小,甚至拖车的马匹毛色,都和先前这一辆
完全相同。
两部马车前后停放,相距不过数尺,乍看之下,筒直叫人难以分辨。
何老头已高坐在新车车辕上,四个女人已经换上了新车,两名哑童抬着郭长风也向新车
走去。
看这情形,他们是准备换车继续上路,却将那辆旧车弃置不顾了。
这是为什么?
郭长风突然大声叫道:“喂!你们坐了半夜车,难道一点都不累吗?’
两名哑童充耳不闻,“砰”地一声,将他推进了车厢内。
瞎姑沉声道:“郭长风,你最好安静些,否则我就点闭你的哑穴。”
郭长风道:“我口渴得厉害,你就算要杀我,总得先给我一口水喝……”
瞎姑叱道:“不许出声!”
话出指落,迅即点闭郭长风的哑穴。
接着车门掩闭,马车开始缓缓驶动。
但行驶不到数十丈,车头忽然折转,驶进一片密林中,不片刻,又是停下来。
四个女人静坐车中,不言不动,好像在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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