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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浪子》
第12章 暗器高手
小院里悄然无声,后面小楼上有灯光亮着。
萧别离已上了楼?
他留在小楼上的时候,能做些什么事?
小楼上是不是也有副骨牌?还是有个秘密的女人?
叶开总觉得他是个神秘而有趣的人,就在这时,窗户上忽然出现了人的影子。
三个人。
他们刚站起来,人影就被灯光照上窗户,然后又忽然消失。
上面怎么会有三个人?另外两个人是谁?
叶开目光闪动着,他实在无法遏止自己的好奇心。
这院子和小楼距离并不远,他束了束衣襟,飞身掠过去。
小楼四面都围着栏杆,建筑得就像是一个小小的亭阁。
他足尖在栏杆上一点,人已倒挂在檐下。
最上面的一格窗户开了一线,从这里看过去,恰巧可以看见屋子中间的一张圆桌。
桌上摆着酒菜。
有两个人正在喝酒。面对着门的一个人,正是萧别离。
还有个人穿着很华丽,华丽得已接近奢侈,握着筷子的手上,还戴着三枚形式很奇
怪的戒指。
看来就像是三颗星。
这人赫然竟是个驼子。
屋里的灯光也并不是太亮,酒菜却非常精致。
那衣着华丽的驼子,正用他戴着星形戒指的手,举起了酒杯。
酒杯晶莹透明,是用整个紫水晶雕成的。
萧别离微笑道:“酒如何?”
驼子道:“酒普通,酒杯还不错。”
这鸵子看来竟是个比萧别离还懂得享受的人。
萧别离叹了口气,道:“我早知你难恃候,所以特地托人从南面捎来真正的波斯葡
萄酒,想不到只换到你‘普通’两个字。”
驼子道:“波斯的葡萄酒也有好几等,这种本来就是最普通的。”
萧别离道:“你自己为什么不带些好的来?”
驼子道:“我本来想带些来的,只可惜临走时又出了些事。走得太匆忙。”看来他
们原来是早已约好的。
叶开觉得更有趣了,因为他已看出这驼子正是“金背驼龙”丁求。谁能想到“金背
驼龙”丁求竟会躲在这里?而且是已跟萧别离约好的。他为什么要带那些棺材来?
他跟萧别离是不是也有阴谋要对付万马堂?
叶开只希望萧别离问问丁求,他临走时究竟又出了什么事!
但萧别离却已改变话题,道:“你这次来有没有在路上遇见过特别精彩的女人?”
丁求道:“没有,近来精彩的女人,好像是越来越少了。”
萧别离道:“那也许只因为你对女人的兴趣已越来越少。”
丁求道:“听说你这里有个女人还不错。”
萧别离道:“何止不错,简直精采。”
了求道:“你为什么不找她来陪我们喝酒?”
萧别离道:“这两天不行。”
丁求道:“为什么?”
萧别离道:“这两天她心里有别人。”
丁求道:“谁?”
萧别离道:“能令这种女人动心的男人,当然总有几手。”
丁求点点头。他一向很少同意别人说的话,但这点却同意。
萧别离忽又笑了笑,道:“但这人有时却又像是个笨蛋。”
了求道:“笨蛋?”
萧别离淡淡道:“他放着又热又暖的被窝不睡,却宁愿躲在外面喝西北风。”
叶开心里本来觉得很舒服。
无论什么样的男子,听到别人说他在女人那方面很有几手,心里总是很舒服的。
但后面的这旬话却令他很不舒服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刚被一把从床底下拖出来的小偷。
萧别离已转过头,正微笑着,看着他这面的窗户。
那只戴着星形戒指的手,已放下酒杯,手的姿势很奇怪。
叶开也笑了,大笑着道:“主人里面喝酒,却让客人在外面喝风,这样的主人也有
点不像话吧。”
他推开窗子,一掠而入。
桌上只有两副杯筷。
刚才窗户上明明出现三个人的影子,现在第三个人呢?
他是谁?是不是云在天?他为什么忽然溜走?
屋子里布置得精致而舒服,每样东西都恰巧摆在你最容易拿到的地方。
萧别离一伸手,就从旁边的枣枝木架上,取了个汉玉圆杯,微笑道:“我是个懒人,
又是个残废,能不动的时候就不想动。”
叶开叹了口气,道:“像你这样的懒人若是多些,世人一定也可以过得舒服得多。”
他说的并不是恭维话。
一些精巧而伟大的发明,本就是为了要人们可以过得更懒些,更舒服些。
萧别离道:“就凭这句活,已值得一杯最好的波斯葡萄酒。”
叶开笑道:“只可惜这酒是最普通的一种。”他举杯向了求,接着道:“上次见到
丁先生,多有失礼之处,抱歉抱歉。”
丁求沉着脸,冷冷道:“你并没有失礼,也用不着抱歉。”
叶开道:“只不过我对一个非常懂得酒和女人的男人,总是特别尊敬些的。”
丁求苍白丑陋的脸,也忽然变得比较令人愉快了,道:“萧老板刚才只说错了一件
事。”
叶开道:“哦?”
丁求道:“你不但对付女人有两手,对付男人也一样。”
叶开道:“那也得看他是不是个真正的男人,近来真正的男人也已不多。”丁求忍
不住笑了。
丑陋的男人总觉得自己比漂亮的小伙子更有男人气概,就正如丑陋的女人总觉得自
己比美女聪明些。
叶开这才将杯里的酒喝下去。
屋里的气氛已轻松愉快很多,他知道自己恭维的话也已说够。接下去应该说什么呢?
叶开慢慢地坐下去,这本来应该是那“第三个人”的座位。
要怎么样才能查出这人是谁?要怎么才能问出他们的秘密呢?
那不但要问得非常技巧,而且还得问得完全不着痕迹。
叶开正在沉吟着,考虑着,丁求忽然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话要问我。”
他面上还带着笑容,但眸子里却已全无笑意。慢慢地接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什
么要到这地方来?为什么要送那些棺材?怎么会和萧老板认得的?在这里跟他商量什么
事?”
叶开也笑了,眸子里也全无笑意。
他现在已发现丁求远比他想象中更难对付得多。
萧别离只是默默地喝酒。
叶开微笑道:“我若问了有没有用”丁求道:“没有用。”
叶开道:“所以我也没有问。”
丁求道:“但有件事我却可以告诉你。”
叶开道:“哦?”
丁求道:“有些人说我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带着暗器,你听说过没有?”
叶开道:“听说过。”
丁求道:“江湖中的传说,通常实在太不可靠,但这件事却是例外。”
叶开道:“你全身上下都带着暗器?”
丁求道:“不错。”
叶开眨眨眼问道:“一共有多少种?”
丁求道:“二十三种。”
叶开道:“每种都有毒?”
丁求道:“只有十三种是有毒的,因为有时我还想留下别人的活口。”
叶开道:“还有人说你同时还可以发出七八种不同的暗器来。”
了求道:“七种。”
叶开叹了口气,道:“好快的出手。”
丁求道:“但却还有个人比我更快。”
叶开道:“谁?”
丁求道:“就是在你旁边坐着的萧老板。”
萧别离面上一直带着微笑,这时才轻轻叹了一声,道:“一个又懒又残废的人,若
不练几样暗器,怎么活得下去。”
叶开又叹了口气,道:“有理。”
丁求道:“你看不看得出他暗器藏在哪里?”
叶开道:“铁拐里?”
了求忽然一拍桌子,道:“好眼力,除了铁拐之外呢?”
叶开道:“别的地方也有?”
丁求道:“只不过还有八种,但他却能在一瞬间将这种暗器全发出来,”叶开叹道:
“江湖中能比两位功夫更高的人,只怕已没有几个了。”
丁求淡淡道:“只怕已连一个都没有。”
叶开道:“想不到我竟能坐在当世两位暗器高手之间,当真荣幸得很。”
丁求道:“你的胆子真不小,因为你只要一动,至少就有十六种暗器要同时射向你。”
他沉下了脸,冷冷又说道:“我可以保证,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在这种距离中,将
这十六种暗器躲开的。”
叶开苦笑道:“我相信。”
丁求道:“所以无论我们问你什么,你也最好还是立刻回答出来。”
叶开叹了口气,道:“幸好我这人本就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丁求道:“你最好没有。”
他忽然从衣袖中取出一卷纸展开,道:“你姓叶,叫叶开?”
叶开道:“是。”
了求道:“你是属虎的?”
叶开道:“是。”
丁求道:“你生在这地方附近?”
叶开道:“是。”
丁求道:“但你在襁褓中就已离开这里?”
叶开道:“是。”
丁求道:“十四岁以前,你一直住在黄山上的道观里?”
叶开道:“是。”
丁求道:“你练的本是黄山剑法,后来在江湖中流浪时,又偷偷学了很多种武功,
十六岁的时候,还做过几个月和尚,为的就是要偷学少林的伏虎拳?”
叶开道:“是。”
了求道:“后来你又在京城的镖局里混过些时候,欠了一身赌债,才不能不离开?”
叶开道:“是。”
丁求道:“在江南你为了一个叫小北京的女人,杀了盖氏三雄,所以又逃回中原?”
叶开道:“是。”
丁求道:“这几年来,你几乎走遍了大河两岸,到处惹是生非,却也闯出了个不小
的名头。”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的事你们好像比我自己知道得还多,又何必再来问我。”:
丁求目光的的,盯着他,道:“现在我只问你,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叶开道:“我若说叶落归根,这里既然是我的老家,我当然也想回来看看——我若
这么样说,你们信不信?”
丁求道:“不信。”
叶开:“为什么?”
丁求道:“因为你天生就是个浪子。”
叶开叹道:“我若说除了这见鬼的地方外,根本已无处可走呢?你们信不信?”
丁求道:“这么样说听来就比较像话了。”
他又展开那张纸,接着道:“你赚到的最后一笔钱,是不是从一个老关东那里赢来
的一袋金豆子”叶开道:“是。”
丁求道:“现在这袋金豆子只怕已经是别人的了,对吗?”
叶开苦笑道:“我讨厌豆子,无论是蚕豆、豌豆、扁豆,还是金豆子,都一样讨厌。”
丁求又抬起头,盯着他,道:“没有别人请你到这里来?”
叶开道:“没有。”
丁求道:“你知道不知道这地方能赚钱的机会并不很多?”
叶开道:“我看得出。”
丁求道:“那么你准备怎么样活下去?”
叶开笑了笑,道:“我还未看到这里有人饿死。”
丁求道:“假如你知道别的地方有万两银子可赚,你去不去”叶开道:“不去。”
丁求道:“为什么?”
叶开答道:“因为这地方说不定会有更多的银子可赚。”
丁求道:“哦?”
叶开道:“我看得出这地方已渐渐开始需要我这种人。”
丁求道:“你是哪种人?”
叶开悠然答道:“一个武功不错、而且能够守口如瓶的人,若有人肯出钱要我去替
他做事,一定不会失望的。”
丁求沉吟着,眼睛里渐渐也发出了光,忽然道,“你杀人的价钱通常是多少?”
叶开道:“那就得看是杀谁了。”
丁求道:“最贵的一种呢?”
叶开道:“三万。”
丁求道:“好,我先付一万,事后再付两万。”
叶开眼睛里出发出了光,道:“你要杀谁?傅红雪?”
丁求冷笑道:“他还不值三万。”
叶开道:“谁值?”
丁求道:“马空群!”
萧别离静静地坐着,就好像在听着两个和他完全无关的人,在谈论一件和他完全无
关的交易。
丁求的眸子却是炽热的,正眨也不眨地盯着叶开,那只戴着三颗星形戒指的手,又
摆出了一种很奇特的手势。
叶开终于长长叹出了口气,苦笑道:“要杀马空群的人,原来是你们。”
丁求目光闪动,道:“你想不到?”
叶开冷冷道:“你们跟他有什么仇恨?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丁求冷冷道:“你最好明白现在发问的人是我们,不是你。”
叶开道:“我明白。”
丁求道:“你想不想赚这三万两?”
叶开没有回答,也已用不着回答,他已伸出手来。
二十张崭新的银票,每张一千两。
叶开道:“这是两万?”
丁求道:“是。”
叶开笑了笑,道:“你至少很大方。”
丁求道:“不是大方,是小心。”
叶开道:“小心?”
丁求道:“你一个人杀不了马空群。”
叶开道:“哦?”
丁求道:“所以你还需要个帮手。”
叶开道:“一万给我,一万给我的帮手?”
丁求道:“不错。”
叶开道:“这地方谁值得这么多?”
了求道:“你应该知道。”
叶开眼睛里又发出了光,道:“你要我去找傅红雪?”
丁求默认。
叶开道:“你怎知道我能收买他?”
丁求道:“你不是他的朋友?”
叶开道:“他没有朋友。”
丁求道:“三万两已足够交个朋友。”
叶开道:“有人若不卖呢?”
丁求道:“你至少该去试试。”
叶开道:“你自己为何不去试试”丁求冷冷道:“你若不想赚这三万两,现在退回
来还来得及。”
叶开笑了,站起来就走。
萧别离忽然笑道:“为什么不先喝两杯再走?急什么?”
叶开扬了扬手里的银票,微笑道:“急着去先花光这一万。”
萧别离道:“银子既已在你手里,又何必心急?”
叶开道:“因为现在我若不花光,以后再花的机会只怕已不多。”
萧别离看着他掠出窗子,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道:“这是个聪明人。”
丁求道:“的确是。”
萧别离道:“你信任他?”
丁求道:“完全不。”
萧别离眯起了眼睛,道:“所以你才跟他谈交易?”
丁求也微笑道:“这的确是件很特别的交易。”
一个囊空如洗的人,身上若是忽然多了一万两银子,连走路都会觉得轻飘飘的。但
叶开的脚步反而更沉重,这也许只因为他已太疲倦。
翠浓本就是个很容易令男人疲倦了的女人。
现在翠浓屋子里的灯已熄了,想必已睡着。能在她身旁舒舒服服的一觉睡到天亮,
呼吸着她香甜的发香,轻抚着她光滑的背脊,这诱惑连叶开都无法拒绝。
他轻轻走过去,推开门——房门本是虚掩着的,她一定还在等他。
星光从窗外漏进来,她用被蒙住了头,睡得仿佛很甜。
叶开微笑着,轻轻掀起了丝被一角。
突然间,剑光一闪,一柄剑毒蛇般从被里刺出,刺向他胸膛。
在这种情况下,这么近的距离内,几乎没有人能避开这一剑。但叶开却像是条被猎
人追捕已久的狐狸,随时随地都没有忘记保持警觉。
他的腰就像是已突然折断,突然向后弯曲。剑光点着他的胸膛刺过。他的人已倒窜
而出,一脚踢向握剑的手腕。
被踢中的人也已跳起,没有追击,剑光一圈,护住了自己的面目,扑向后面的窗子。
叶开也没有追,却微笑道:“云在天,我已认出了你,你走也没有用。”
这人眼见已将撞开窗户,身形突然停顿、僵硬,过了很久,才慢慢地回过头。
果然是云在天。
他握着剑的手青筋凸起,目中露出杀机。
叶开道:“原来你来找的人既不是傅红雪,也不是萧别离。你来找的是翠浓。”
云在天冷冷道:“我能不能来找她?”
叶开道:“当然能。”
他微笑着,接着道:“一个像你这样的男人,来找她这样的女人,本是很正当的事,
却不知为什么要瞒着我。”
云在天目光闪动,忽然也笑了笑,道:“我怕你吃醋。”
叶开大笑道:“吃醋的应该是你,不是我。”
云在天沉吟着,忽又问道:“她的人呢?”
叶开道:“这句活本也是我正想问你的。”
云在天道:“你没有看见她?”
叶开道:“你没有看见她?”
云在天脸变了变道:“但我来的时候,她已不在了。”
叶开皱了皱眉,道:“也许她去找别的男人……”
云在天打断了他的话,道:“她从不去找男人,来找她的男人已够多。”
叶开笑了又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来找她的男人,当然和她要去找的男人不同。”
云在天沉下了脸,道:“你想她会去找谁?”
叶开道:“这地方值得她找的男人有几个?”
云在天脸色又变了变,突然转身冲了出去。
这次叶开并没有拦阻,因为他已发现了几样他想知道的事。
他发现翠浓也是个很神秘的女人,一定也隐藏着很多秘密。像她这样的女人,若要
做这种职业,有很多地方都可以去,本不必埋没在这里。
她留在这里,必定也有某种很特别的目的。
但云在天来找她的目的,却显然和别的男人不同,他们两人之间,想必也有某种不
可告人的秘密。
叶开忽然发觉这地方每个人好像都有秘密,他自己当然也有,现在这所有的秘密,
好像都已渐渐到了将要揭穿的时候。
叶开叹了口气,明天要做的事想必更多,他决定先睡一觉再说,他脱下靴子,躺进
被窝。
然后他就发现了她脱去在被里的内衣。——是她脱下来的。
她的人既已走了,内衣怎么会留在这被里?
莫非她走得太匆忙,连内衣都来不及穿,莫非她是被人逼着走的?
她为什么没有挣扎呼救?
叶开决定在这里等下去,等她回来。
可是她始终没有再回来。
这时距离黎明还有一个多时辰。
傅红雪还没有睡着。
马芳铃也没有。
萧别离和丁求还在喝酒。在小楼上。
公孙断也在喝酒。在小楼下。
每个人好像在等,等待着某种神秘的消息。
马空群、花满天、乐乐山、沈三娘呢?他们在哪里?是不是也在等?这一夜真长得
很。
这一夜中万马堂又死了十八个人!
风砂卷舞,黎明前的这一段时候,荒野上总是特别黑暗,特别寒冷。狂风中传来断
续的马蹄声。
七八个人东倒西歪地坐在马上,都已接近烂醉。幸好他们的马还认得回去。这些寂
寞的马师们,终年在野马背上颠沛挣扎,大腿上都已被磨出了老茧,除了偶而到镇上来
猛醉一场,他们几乎已没有别的乐趣。
也不知是谁在含糊着低语:“明天轮不到我当值,今天晚上我该找个骚娘们搂着睡
一宵的。”
“谁叫你的腰包不争气,有几个钱又都灌了黄汤。”
“下次发的,我一定要记着留几个。”
“我看你还是找条母牛凑合凑合算了,反正也没有女人能受得了你。”
于是大家大笑,他们笑得疯狂而放肆,又有谁能听得出他们笑声中的辛酸血泪。没
有钱,没有女人,也没有家。就算忽然在这黑暗的荒野上倒下去,也没有人去为他们流
泪。
这算是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人生?
一个人突然夹紧马股,用力打马,向前冲去,大声呼啸着。
别的人却在大笑。“小黑子好像快疯了。”
“像翠浓那样的女人,若能陪我睡一宵,死了也甘心。”
“我宁可要三姨,那娘们倒全身都嫩得好像能拧出水来。”
突然间,一声惨呼。刚冲入黑暗中的“小黑子”,突然惨呼着从马背上栽倒。
倒在一个人脚下。
一个人忽然鬼魅般从黑暗中出现,手里倒提着斩马刀!
热酒立刻变成冷汗。
“你是什么人?是人是鬼?”
这人却笑了:“连我是谁你们都看不出?”
最前面的两个人终于看清了他,这才松了口气,赔笑道:原来是……”
他的声音刚发出,斩马刀已迎面劈下。
鲜血在他眼前溅开,在夜色中看来就像是黑的。
他身子慢慢地栽倒,一双眼睛还在死盯着这个人,眼睛里充满了惊惧和不信。
他死也想不通这个人怎会对他下这种毒手!
健马惊嘶,人群悲呼。
有的人转身打马,想逃走,但这人忽然间已鬼魅般追上来。刀光只一闪,立刻又有
个人自马背上栽倒。
又有人在悲嘶大呼:“为什么?你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不能怪我,只怪你为什么要入万马堂!”
天地肃杀,火焰在狂风中卷舞,远处的天灯已渐渐黯了。
两个人蜷曲在火堆旁,疲倦的眼睛茫然凝视着火上架着的钢锅。
锅里的水已沸了,一缕缕热气随风四散。
一个人慢慢地将两块又干又硬的马肉投入锅里,忽然笑了笑,笑容中带着种尖针般
的讥诮之意。
“我是在江南长大的,小时候总想尝尝马肉是什么滋味,现在总算尝到了。”
他咬了咬牙:“下辈子若还要我吃马肉,我他妈的宁可留在十八层地狱里。”
另一个人没有理他,正将一只手慢慢地伸进自己裤裆里。
手伸出来时,手掌上已满是血迹。
“怎么?又磨破了,谁叫你的肉长得这么嫩?头一天你就受不了,明天还有得你好
受的。”
其实,又有谁真受得了?每天六个时辰不停的奔驰,开始时还好,到第五个时辰,
马鞍上已像是布满了尖针。
他眼看自己手上的血,忍不住低声诅咒:“乐乐山,你这狗娘养的,你他妈的躲到
哪里去了,要我们这样子苦苦找你。”
“听说这人是个酒鬼,说不定已从马背上跌断了脖子。”
旁边的帐篷里,传出了七八个人同时打鼾的声音,锅里的水又沸了。
不知道马肉煮烂了没有?
年纪较长的一人,刚捡起根枯枝,想去搅动锅里的肉。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有一人一骑急驰而来。
两个人同时抄住了刀柄,霍然长身而起,厉声喝问:“来自是谁?”
“是我。”
这声音仿佛很熟悉。
年轻人用沾满血的手,拿起一根燃烧着的枯枝,举起。
火光照亮了马上人的脸。
两个人立刻同时笑了,赔着笑道:“这么晚了,你老人家怎么还没有歇下?”
“我找你们有事。”
“什么事?”
没有回答,马上忽有刀光一闪,一个人的头颅已落地。
年轻人张大了嘴巴,连惊呼声都已被骇得陷在咽喉里。
这人为什么要对他们下这种毒手?他死也想不通。
帐篷里的鼾声还在继续着。
已经劳累了一天的人,本就很难被惊醒。
第一个被惊醒的人最吃惊,因为他听见了一种马踏泥浆的声音,也看见了雨点般的
鲜血正在从半空中洒下。
他正想惊呼,刀锋已砍在他咽喉上。
这时距离黎明还有半个时辰。
叶开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似已睡着。
傅红雪从后面的厨房舀了盆冷水,正在洗脸。
公孙断已喝得大醉,正踉跄地冲出门,跃上马,急驰而去。
小楼上灯光已熄了。
现在只剩下马芳铃一个人,还睁大了眼睛在床上躺着。
马空群、云在天、花满天、乐乐山、沈三娘呢?
荒野上的鲜血开始溅出的时候,他们在哪里?
翠浓又在哪里?
马劳铃的手紧紧抓住了被,身上还在淌冷汗。
她刚才好像听见远处传来惨厉的呼喊声,如果不是半夜,也许会出去看个究竟。
但现在她已看见了大多可怕的事,她已不敢再看,不忍再看。屋子里闷得很,她却
连窗户都不敢打开。
这是栋独立的屋子,建筑得坚固而宽敞,除了两个年纪很大的老妈子外,只有她们
父女、公孙断、沈三娘住在这里。
也许只因万马堂只信任他们这几个人。
现在小虎子当然已睡得很沉,那个老妈子已半聋半瞎,醒着时也跟睡着差不多。
现在屋子里等于只剩下她一个人。
孤独的本身就是种恐惧。
何况还有黑暗,这死一般寂静的黑暗,黑暗中那鬼魅般的复仇人。
马芳铃咬着唇,坐起来。
风吹着新换的窗纸,窗户上突然出现一条人影。
一个长而瘦削的人影,绝不是她父亲,也绝不是公孙断。
马芳铃只觉得自己的胃在收缩、僵硬,连肚子都似已僵硬。
墙上挂着一柄剑。
黑影没有动,似乎正在倾听着屋子里的动静,马芳铃咬着唇,伸出手,轻轻地、慢
慢地拔出了挂在墙上的剑。
人影开始动了,似乎想撬开窗子。
掌心的冷汗,已湿透了缠在剑柄上的紫绫。
马芳铃强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的手发抖,屋子里很暗,她已做好了准备的动作,只
希望窗外的人没有看见她的动作。
可是她这一剑还没刺出,窗上的人影竟已忽然不见了。
然后,她就听见了风中的马蹄声。
窗外的人想已发现有人回来,才被惊走的。
“总算已有人回来了。”
马芳铃倒在床上,全身都似已将虚脱崩溃。她第一次了解到真正的恐惧是什么滋味。
窗外的人呢?
等她再次鼓起勇气,想推开窗子去看时,马蹄声已到了窗外。
她听见父亲严厉的声音在发令:“不许出声,跟我上去!”
马空群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跟他回来的是谁?
回来的只有一匹马,马空群怎会跟别人合乘一骑的呢?
她正在觉得惊奇,忽然又听到一声女人的轻轻呻吟,然后他们的脚步声就已在楼梯
上。马空群怎么会带了个女人回来?
“她知道这女人绝不会是三姨,那呻吟听来娇媚而年轻。她刚坐起,又俏悄躺下去。
她很体谅她的父亲。男人越紧张时,越需要女人,年纪越大的男人,越需要年轻的女人。
三姨毕竟已快老了。马芳铃忽然觉得她很可怜,男人可以随时出去带女人回来,但女人
半夜时若不在屋里,却是件不可原谅的事。窗纸仿佛已渐渐发白。方才那个人呢?他当
然不会真的像鬼魅般突然消失,他一定还躲藏在这地方某个神秘的角落里,等着用他冰
冷的手,去扼住别人的咽喉。”第一个对象也许就是我。”
马芳铃忽然又有种恐惧,幸好这时她父亲已回来,天已快亮了。
她迟疑着,终于握紧了剑,赤着足走出去——若不能找到那个人,她坐立都无法安
心。
走廊上的灯已熄了,很暗,很静。
她赤着足走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心只希望能找到那个人,却又生怕那个人会突然出
现。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一阵水的声音。
声音竞是从三姨房里传出来的。
是三姨已回来了?还是那个人藏在她房里?
马芳铃只觉自己的心跳得好像随时都可能跳出嗓子来。
她用力咬着牙,轻轻地、慢慢地走过去,突然间,地板“吱”的一响。
她自己几乎被吓得跳了起来,然后就发现三姨的房间门开了一线。一双明亮的眼睛
正在门后看着她,是三姨的眼睛。
马芳铃这才长长吐出气,悄悄道:“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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