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边城浪子》
第38章 桃花娘子
梅花庵外那一战,非但悲壮惨烈,震动了天下,而且武林中的历史,几乎也因那一
战而完全改变。
那地方的血是不是已干透?
那些英雄们的骸骨,是不是还有些仍留在梅花庵外的衰草夕阳间?
现在那已不仅是个踏雪赏梅的名胜而已,那已是个足以令人凭吊的古战场。梅花虽
然还没有开,梅树却一定在那里。
树上是不是还留着那些英雄们的血?
但梅花庵外现在却已连树都看不见了。
草色又枯黄,夕阳凄凄侧侧的照在油漆久已剥落的大门上。夕阳下,依稀还可以分
辨出“梅花庵”三个字。
但是庵内庵外的梅花呢?难道那些倔强的梅树,在经历一场惨绝人寰的血战后,终
于发现了人类的残酷,也已觉得人间无可留恋,宁愿砍去当柴烧,宁愿在火焰中化为灰
烬?
没有梅,当然没有雪,现在还是秋天。
傅红雪仁立在晚秋凄恻的夕阳下,看着这满眼的荒凉,看着这劫后的梅花庵,心里
又是什么滋味?
无论如何,这名庵犹在,但当年的英雄们,却已和梅花一起,全部化作了尘土。
他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慢慢地走上铺满苍苔的石阶。
轻轻一推,残败的大门就“呀”的一声开了,那声音就像是人们的叹息。
院子里的落叶很厚,厚得连秋风都吹不起。
一阵阵低沉的诵经声,随着秋风,穿过了这荒凉的院落。
大殿里一片阴森黝黑,看不见香火,也看不见诵经的人。
夕阳更淡了。傅红雪俯下身,拾起了一片落叶,痴痴的看着,痴痴的想着。也不知
过了多久,他仿佛听见有人在低诵着佛号。
然后他就听见有人对他说:“施主是不是来佛前上香的?”
一个青衣白袜的老尼,双手合什,正站在大殿前的石阶上看着他。
她的人于瘪得像是落叶一样,苍老枯黄的脸上,刻满了寂寞悲痛的痕迹,人类所有
的欢乐,全已距离她太远,也太久了。
可是她的眼睛里,却还是带着一丝希冀之色,仿佛希望这难得出现的香客,能在她
们信奉的神佛前略表一点心意。
傅红雪不忍拒绝。他走了过去。
“贫尼了因,施主高姓?”
“我姓傅。”
他要了一束香,点燃,插在早已长满了铜绿的香灯里。
低垂的神幔后,那尊垂眉敛目的佛像,看来也充满了愁苦之意。她是为了这里香火
的冷落而悲悼?还是为了人类的残酷愚昧?
傅红雪忍不住轻轻叹息。那老尼了因正用一双同样愁苦的眼睛在看着他,又露出那
种希冀的表情:“施主用过素斋再走?”
“不必了。”
“喝一盅茶?”傅红雪点点头,他既不忍拒绝,也还有些话想要问她。
一个比较年轻些的女尼,手托着白木茶盘垂着头走了进来。傅红雪端起了茶,在茶
盘上留下了一锭碎银。
他所能奉献的,已只有这么多了。
这已足够令这饱历贫苦的老尼满意,她合什称谢,又轻轻叹息:“这里已有很久没
有人来了。”
傅红雪沉吟着,终于问道:“你在这里多久?”老尼了因道:“究竟已有多少年,
老尼已不复记忆,只记得初来的那年,这里的佛像刚开光点眼。”
傅红雪道:“那至少已二十年?”
了因眼睛里掠过一丝悲伤之色,道:“二十年?只怕已有三个二十年了。”
傅红雪目中也露出一丝希冀之色,道:“你还记得二十年前,在这里发生过的那件
事?”
了因道:“不是二十年前,是十九年前。”
傅红雪长长吐出口气,道:“你知道?”
了因点了点头,凄然道:“那种事只怕是谁都忘不了的。”
傅红雪道:“你……你认得那位白施主?”老尼了因垂首说道!“那也是位令人难
忘记的人,老尼一直在祈求上苍,盼望他在天之灵能够得到安息。”
了因又叹道:“老尼宁愿身化劫灰,也不愿那件祸事发生在这里。”
傅红雪道:“你亲眼看见那件事发生的?”
了因道:“老尼不敢看,也不忍看,可是当时从外面传来的那种声音……”
她枯黄于瘪的脸上,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恐惧之色,过了很久,才长叹道:“直到
现在,老尼对红尘间事虽已全部看破,但只要想起那种声音还是食难下咽,寝难安枕。”
傅红雪也沉默了很久,才问道:“第二天早上,有没有受伤的人入庵来过?”
了因道:“没有,自从那天晚上之后,这梅花庵的门至少有半个月未曾打开过。”
傅红雪道:“以后呢?”
了因道:“开始的那几年,还有些武林豪杰,到这里来追思凭吊,但后来也渐渐少
了,别的人听说那件凶杀后,更久已绝足。”
她叹息着,又道:“施主想必也看得出这里情况,若不是我佛慈悲,还赐给了两亩
薄田,老尼师徒三人只怕早已活活饿死。”
傅红雪已不能再问下去,也不忍再问下去。
他慢慢地将千里的这碗茶放在桌子上,正准备走出去。
了因看着这碗茶,忽然道:“施主不想喝这一碗苦茶?”
傅红雪摇摇头。
了因却又追问道:“为什么?”
傅红雪道:“我从不喝陌生人的茶水。”
了因说道:“但老尼只不过是个出家的人!施主难道也…”
傅红雪道:“出家人也是人。”
了因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看来施主也未免太小心了。”
傅红雪道:“因为我还想活着。”
了因脸上忽然露出种冷淡而诡秘的微笑,这种笑容本不该出现脸上的。
她冷冷笑着道:“只可惜无论多小心的人,迟早也有要死的时候。”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她衰老于瘪的身子突然豹子般跃起,凌空一翻。只听“哧”的
一声,她宽大的袖中,就有一蓬银光暴雨般射出来。
这变化实在大意外,她的出手也实在太快。
尤其她发出的暗器,多而急,急而密,达十九处,她好像随时随刻都已准备着这致
命的一击!
就在这同一刹那问,大殿的左右两侧,忽然同时出现了两个青衣劲装的女尼,其中
一个正是刚才奉茶来的。
但现在她装束神态都已改变,一张淡黄色的脸上,充满了杀气。两个人手里都提着
柄青光闪闪的长剑,已作出搏击的姿势,全身都已提起了劲力。
无论傅红雪往哪边闪避,这两柄剑显然都要立刻刺过来。
何况这种暗器根本就很难闪避得开。
傅红雪的脸是苍白的。
那柄漆黑的刀,还在他手里。
他没有闪避,反而迎着这一片暗器冲了过去,也就在同一刹那问,他的刀已出鞘,
谁也不相信有人能在这一瞬间拔出刀来。
刀光一闪,所有的暗器突然被卷入了刀光中,他的人却已冲到那老尼了因身侧。
了因的身子刚凌空翻了过来,宽大的袍袖和衣袂犹在空中飞舞。她突然觉得膝盖上
一阵剧痛,漆黑的刀鞘,已重重地敲在她的膝盖上。
她的人立刻跌下。那两个青衣女尼清叱一声,两柄剑已如惊鸿交剪般刺来。
她们的剑法,仿佛和武当的“两仪剑法”很接近,剑势轻灵迅速,配合也非常好。
两柄剑刺的部位,全都是傅红雪的要穴,认穴极准。
她们的这一出手,显然也准备一击致命的。
这些身在空门的出家人,究竟和傅红雪有什么深仇大恨?
傅红雪没有用他的刀。
他用的是刀鞘和刀柄。
刀鞘漆黑,刀柄漆黑。
刀鞘和刀柄同时迎上这两柄剑,竟恰巧撞在剑尖上。
“格”的一声,两柄百炼精钢的长剑,竟同时折断了。
剩下的半柄剑也再已把持不住,脱手飞出,“夺”的,钉在梁木上。年轻的女尼虎
口已崩裂,突然跃起,正想退,但漆黑的刀鞘与刀柄,已又同时打在她们身上。
她们也倒了下去。
刀已入鞘。
傅红雪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正跌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的老尼了因。
夕阳更黯淡。
大殿里很暗,只能依稀分辨出她脸上的轮廓,已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可是她眼睛
里那种仇恨怨毒之色,还是无论谁都能看得出的。
她并没有看着傅红雪。
她正看着的,是那柄漆黑的刀。
傅红雪道:“你认得这柄刀?”
了因咬着牙,嘎声道:“这不是人的刀,这是柄魔刀,只有地狱中的恶鬼才能用它。”
她的声音低沉嘶哑,突然也变得像是来自地狱中的魔咒。
“我等了十九年,我就知道一定还会再看见这柄刀的,现在我果然看到了。”
傅红雪道:“看到了又如何?”
了因道:“我已在神前立下恶誓,只要再看见这柄刀,无论它在谁手里,我都要杀
了这个人。”
傅红雪道:“为什么?”
了因道:“因为就是这柄刀,毁了我的一生。”
傅红雪道:“你本不是梅花庵的人?”
了因道:“当然不是。”
她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道:“你这种毛头小伙子当然不会知道老娘是谁,但二十
年前,提起桃花娘子来,江湖中有谁不知道?”
她说的话也忽然变得十分粗俗,绝不是刚才那个慈祥愁苦的老尼能说出口来的。
傅红雪让她说下去。
了因道:“但我却被他毁了,我甩开了所有的男人,一心想跟着他,谁知他只陪了
我三天,就狠狠地甩掉了我,让我受尽别人的耻笑。”
“你既能甩下别人,他为什么不能甩下你?”
这句话傅红雪并没有说出来。
他已能想象到以前那“桃花娘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对这件事,他并没有为他的亡父觉得悔恨。
若换了他,他也会这样做的。
他心里反而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但然,因为他已发觉他父亲做的事,无论是对是错,
至少都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
了因又说了些什么话,他已不愿再听。
他只想问她一件事!
“十九年前那个大雪之夜,你是在梅花庵外责还是在梅花庵里?”
了因笑道:“我当然是在外面,我早发誓要杀了他。”
傅红雪道:“那天在外面等他时,有没有听见一个人说:‘人都到齐了。’”了因
想了想道:“不错。好像是有个人说过这么样一句话。”
傅红雪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有没有听出他的口音?”
了因恨恨道:“我管他是谁?那时我心里只想一件事,就是等那没有良心的负心汉
出来,让他死在我的手里,再将他的骨头烧成灰,和着酒吞下去。”
她忽然撕开衣襟,露出她枯萎干瘪的胸膛,一条刀疤从肩上直划下来。
傅红雪立刻转过头,他并不觉得同情,只觉得很恶心。
了因却大声道:“你看见这刀疤没有,这就是他唯一留下来给我的,这一刀他本来
可以杀了我,但他却忽然认出了我是谁,所以才故意让我活着受苦。”
她咬着牙,眼睛里已流下了泪,接着道:“他以为我会感激他,但我却更恨他,恨
他为什么不索性一刀杀了我!”
傅红雪忍不住冷笑,他发现这世上不知道感激的人实在太多。
了因却道:“你知个知道这十九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受的是什么罪,我今年才三
十九,可是你看看我现在已变成了什么样子?”
她忽然伏倒在地上,失声销哭起来。
女人最大的悲哀,也许就是容貌的苍老,青春的流逝。
傅红雪听着她的哭声,心里才忽然觉得有些同情。
她的确已不像是个三十九岁的女人,她受过的折磨与苦难的确已够多。无论她以前
做过什么,她都已付出了极痛苦、极可怕的代价。
“这也是个不值得杀的人。”
傅红雪转身走了出来。
了因突又大声道:“你!你回来。”
傅红雪没有回头。
了因嘶声道:“你既已来了,为什么不用这柄刀杀了我,你若不敢杀我,你就是个
畜牲。”
傅红雪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留下了身后一片痛哭谩驾声。
“你既已了因,为何不能了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一个不知道珍惜自己的女人,
岂非本就该得到这种下场!”
傅红雪心里忽又觉一阵刺痛,他又想起了翠浓。
秋风,秋风满院。
傅红雪踏着厚厚的落叶,穿过这满院秋风,走下台阶。
梅花庵的夕阳已沉落。
没有梅,没有雪,有的只是人们心里那些永远不能忘怀的惨痛回忆。
只有回忆才是永远存在的,无论这地方怎么变都一样。
夜色渐临,秋风中的哀声已远了。
他知道自己已永远不会再到这地方来——这种地方还有谁会来呢?
至少还有一个人。
叶开!
“你若不知道珍惜别人的情感,别人又怎么会珍惜你呢?,”你若不尊敬自己,别
人又怎会尊敬你?”
叶开来的时候,夜色正深沉,傅红雪早已走了。
他也没有看见了因。
了因的棺木已盖起,棺木是早已准备好了的,不是埋葬傅红雪就是埋葬她自己。
她守在梅花庵,为的就是要等白天羽这个唯一的后代来寻仇。她心里的仇恨,远比
要来复仇的人更深。
她既不能了结,也未能了因——她从来也没有想过她自己这悲痛的一生是谁造成的。
这种愚昧的仇恨,支持她活到现在。
现在她已活不下去。她是死在自己手里的,正如造成她这一生悲痛命运的,也是她
自己。
“你若总是想去伤害别人,自然也迟早有人会来伤害你。”
两个青衣女尼,在她棺木前轻轻的哭泣,她们也只不过是在为了自己的命运而悲伤,
也很想结束自己这不幸的一生,却又没有勇气。
死,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叶开走的时候,夜色仍同样深沉。
这地方已不值得任何人停留。丁灵琳依偎着他,天上的秋星已疏落,人也累了。
叶开忍不住轻抚着她的柔肩,道:“其实你用不着这样跟着我东奔西走的。”
丁灵琳仰起脸,用一双比秋星还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柔声道:“我喜欢这样子,只
要你有时能对我好一点,我什么事都不在乎。”
叶开轻轻叹了一声。
他知道情感就是这样慢慢滋长的,他并不愿有这种情感,他一直都控制着自己。
但他毕竟不是神。何况人类的情感,本就是连神都无法控制得了的。
丁灵琳忽又叹息了一声,道:“我真不懂,傅红雪为什么连那可怜的老尼姑都不肯
放过。”
叶开道:“你以为是傅红雪杀了她的?”
丁灵琳道:“我只知道她现在已死了。”
叶开道:“这世上每天都有很多人死的。”
丁灵琳道:“但她是在傅红雪来过之后死的,你不觉得她死得太巧?”
叶开道:“不觉得。”
丁灵琳皱眉道:“你忽然生气了?”
叶开不响。
丁灵琳道:“你在生谁的气?”
叶开道:“我自己。”
丁灵琳道:“你在生自己的气?”
叶开道:“我能不能生自己的气?”
了灵琳道:“可是你为什么要生气呢?”
叶开沉默着,过了很久,才长长叹息,道:“我本来早就该看出了因是什么人的。”
丁灵琳道:“了因?”
叶开道:“就是刚死了的老尼姑。”
丁灵琳道:“你以前见过她?——你以前已经到梅花庵来过?”
叶开点点头。
了灵琳道:“她是什么人?”
叶开道:“她至少并不是个可怜的老尼姑。”
丁灵琳道:“那么她是谁呢?”
叶开沉吟着道:“十九年前的那一场血战中,江湖中有很多人都突然失踪,失踪的
人远比死在梅花庵外的人多。”
丁灵琳在听着。
叶开道:“当时武林中有一个非常出名的女人,叫做桃花娘子,她虽然有桃花般的
美丽,但心肠却比蛇蝎还恶毒,为她神魂颠倒,死在她手上的男人也不知有多少。”
丁灵琳道:“在那一战之后,她突然失踪了?”
叶开道:“不错。”
丁灵琳道:“你奠非认为梅花庵里的那老尼姑就是她?”
叶开道:“一定是她。”
丁灵琳道:“但她也可能恰巧就是在那时候死了的。”
叶开道:“不可能。”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除了白天羽外,能杀死她的人是没有几个的。”
丁灵琳道:“也许就是白天羽杀了她的。”
叶开摇摇头道:“白天羽绝不会杀一个跟他有过一段情缘的女人。”
丁灵琳道:“但这并不能够证明她就是那个老尼姑。”
叶开道:“我现在已经证明。”他摊开手,手上有一件发亮的暗器,看来就像是桃
花的花瓣。
了灵琳道:“这是什么?”
叶开道:“是她的独门暗器,江湖中从没有第二个人使用这种暗器。”
丁灵琳道:“你在哪里找到的?”
叶开道:“就在梅花庵里的大厅上。”
了灵琳道:“刚才找到的?”
叶开点点头,道:“她显然要用这种暗器来暗算傅红雪的,却被傅红雪击落了,所
以在暗器上还有裂口。”
丁灵琳沉吟着,道:“就算那个老尼姑就是桃花娘子又如何?现在她反正已经死了,
永远再没有法子害人了。”
叶开道:“但我早就该猜出她是谁的。”
丁灵琳道:“你早就猜出她是谁又能怎样?迟一点,早一点,又有什么分别。”
叶开道:“最大的分别就是,现在我已没法子再问她任何事了。”
丁灵琳道:“你本来有事要问她?”
叶开点点头。
丁灵琳道:“那件事很重要?”
叶开并没有回答这句话,脸上突然露出种很奇特的悲伤之色,过了很久,才缓缓道:
“那一战虽然从这里开始,却不是在这里结束的。”
丁灵琳道:“哦?”
叶开道:“他们在梅花庵外开始突击,一直血战到两三里之外,白天羽才力竭而死,
这一路上,到处都有死人的血肉和尸骨。”
丁灵琳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紧紧地握住了叶开的手。
叶开道:“在那一战中,尸身能完整保存的人并不多,尤其是白家的人……”
他声音仿佛突然变得有些嘶哑,又过了很久,才接着道:“血战结束后,所有刺客
的尸体就立刻全都被搬走,因为马空群不愿让人知道这些刺客们是谁,也不愿有人向他
们的后代报复。”
丁灵琳道:“看来他并不像是会关心别人后代的人。”
叶开道:“他关心的并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丁灵琳眨着眼,她没有听懂。
叶开道:“白天羽死了后,马空群为了避免别人的怀疑,自然还得装出很悲愤的样
子,甚至还当众立誓,一定要为白天羽复仇。”
丁灵琳终于明白,道:“那些人本是他约来的,他又怎样去向他们的后代报复?”
叶开道:“所以他只有先将他们的尸身移走,既然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些刺容是谁,
就算有人想报复,也无从着手。”
丁灵琳道:“所以他自己也就省了不少麻烦。”
她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看来他的确是条老狐狸。”
叶开道:“所以第二天早上,雪地上剩下的尸骨,已全都是白家人的。”
丁灵琳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突然觉得全身冰冷,连掌心都沁出了冷汗。
又过了很久,叶开才黯然叹息着,道:“有人猜测他的头颅都是被野兽衔走了的,
但那夭晚上,血战之后,这地方周围三里之内,都有人在搬运那些刺客的尸体,附近纵
然有野兽,也早就被吓得远远的避开了。”
丁灵琳接着道:“所以你认为他的头颅是被人偷走的?”
叶开握紧双拳,道:“一定是。”
丁灵琳道:“你……你难道认为是被桃花娘子偷走的?”
叶开道:“只有她的可能最大。”
了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她是个女人——刺客中纵然还有别的女人,但活着的却只有她一个。”
丁灵琳忍不住冷笑道:“难道只有女人才会做这种事?”
叶开道:“一个人死了之后,他生前的恩怨也就一笔勾销,何况那些刺客本是他生
前的朋友,”丁灵琳道:“但桃花娘子岂非跟他有过一段情缘?”
叶开道:“就因为如此,所以她才恨他,恨到了极处,才做得出这种疯狂的事。”
丁灵琳不说话了。
叶开道:“何况别人只不过是想要白天羽死而已,但她本来却要白天羽一直陪着她
的,白天羽活着时,她既然已永远无法得到他,就只有等他死了后,用这种疯狂的手段
来占有他了。”
丁灵琳咬着嘴唇,心里忽然也体会到女人心理的可怕。
因为她忽然想到,叶开若是甩掉了她,她是不是也会做这种事呢?这连她自己都不
能确定。她身子忽然开始不停地发抖。,秋夜的风中寒意虽然很重,但她身上的冷汗,
却已湿透衣裳。
夜更深,星更稀。叶开已感觉出丁灵琳手心的汗,他知道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样的
苦。
“你应该找个地方睡了。”
丁灵琳道:“我睡不着,就算我现在已躺在最软的床上,还是睡不着。”
叶开道:“为什么?”
丁灵琳道:“因为我心里有很多事都要想。”
叶开道:“你在想什么?”
丁灵琳道:“想你,只想你一个人的事,已经够我想三天三夜了。”
叶开道:“我就在你身旁,还有什么好想的?”
丁灵琳道:“但你的事我还是没法子不想,而且越想越奇怪。”
叶开道:“奇怪?”
丁灵琳道:“这件事你好像知道得比谁都多,甚至比傅红雪都多,我想不通是为了
什么?”叶开笑了笑,道,“其实这事都是我零零碎碎搜集到,再一点点拼凑起来的。”
丁灵琳道:“这件事本来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为什么要如此关心?”
叶开道:“因为我天生是个很好奇的人,而且特别喜欢管闲事。”
丁灵琳道:“世上的闲事有很多,你为什么偏偏只管这一件事?”
叶开道:“因为我觉得这件事特别复杂,越复杂的事就越有趣。”
丁灵琳轻轻叹息一声,道:“无论怎么说,我还是觉得奇怪。”
叶开苦笑道:“你一定要觉得奇怪,我又有什么法子。”
丁灵琳道:“只有一个法子。”
叶开道:“你说。”
丁灵琳道:“只要你跟我说实话。”
叶开道:“好,我说实话,我若说我也是傅红雪的兄弟,所以才会对这件事如此关
心,你信不信?”
丁灵琳道:“不信,傅红雪根本没有兄弟。”
叶开道:“你究竟想要听我说什么呢?”
丁灵琳又长长叹了口气,道:“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叶开笑了,道:“所以我劝你不要胡思乱想,因为这件事才真的跟你连一点关系都
没有,你若一定要想,就是自己在找自己的麻烦。”
丁灵琳忍不住嫣然一笑,道:“这也许只因我跟你一样,什么人的麻烦都不想找,
偏偏就喜欢找自己的麻烦。”
过了半晌,她忽又叹道:“现在我心里又在想另外一件事。”
叶开道:“什么事?”
丁灵琳道:“白大侠的头颅若是被桃花娘子偷去的,那只因她得不到他活着时的人,
只好要死的人陪着她。”
叶开道:“你说的方法并不好,但意思却是差不多的。”
丁灵琳道:“所以她自己死了之后,就一定更不会离开他了。”
叶开道:“你的意思是说……”
丁灵琳道:“我的意思是说,自大侠的头颅若是被那桃花娘子偷去的,现在就一定
也放庄她的棺材里。”
叶开怔住。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但却不能否认了灵琳的想法很合理。
丁灵琳道:“你想不想要我再陪你回去看看?”
叶开沉默了许久,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不必了!”
丁灵琳道:“你刚才一心还在想找到白大侠的头颅,现在为什么又说不必了?”
叶开的神色很黯淡,缓缓道:“我想找到他的头颅,也只不过想将他好好的安葬而
已。”
丁灵琳道:“可是……”
叶开打断了她的话,道:“现在他的头颅若是在那口棺材里,想必就一定会有人将
他好好安葬的,我又何必再去打扰他死去的英灵,又何必再去让桃花娘子死不瞑目。”
他叹息着,黯然道:“无论她以前怎么样,但她的确也是个可怜的女人,我又何必
再去剥夺她这最后的一点点安慰。”
丁灵琳道:“现在你怎么又忽然替她设想起来了。”
叶开道:“因为有个人曾经对我说,要我无论在做什么事之前,都先去替别人想一
想。”
他目中又露出那种尊敬之色,接着道:“这句话我始终都没有忘记,以后也绝不会
忘记。”
丁灵琳看着他,看了很久,才轻叹着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简直比傅红雪还奇
怪得多。”
叶开“哦”了一声,道:“是吗?”丁灵琳道:“傅红雪并不奇怪,因为他做的事
本就是他决心要去做的。而你做的事,却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这么样去做。”
|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