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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刀声》
第四章 歌声魁影
夜风在林中穿梭,不时地吹动了那些浓密的树叶,在此时此地看来,就仿佛巨人们
在挥舞着双手,又仿佛有很多鬼魅在空中编织着一张巨大的天网。
傅红雪双目四游,脚步还是朝着歌声处走去,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较
为广阔的空地上,而且歌声也就在这时停了。
傅红雪举目四望,这片空地上,除了一座小山丘外,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
怎么可能?歌声明明发自这里,为什么看不见人呢?歌声是在傅红雪踏入这片空地
后,才停止的,他相信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从他的眼前躲起来。
难道唱歌的人就躲在这里的某一个地方?是躲在树上?或是躲在黑暗的树后?还
是……躲在小山丘后?正当傅红雪在疑惑时,那消失的歌声又响起了。
这次傅红雪总算找着了他的发声处。
就在小山丘后头。
傅红雪冷冷地笑笑,人也慢慢地走向小山丘,走过了小山丘。
等他走到了小山丘的后头时,他吓了一跳,因为小山丘的后头根本就没有人,可是
歌声明明发自这里的。
傅红雪仔细地聆听之后,他这次才真正的吓了一跳,他发觉歌声竟然来自小山丘里。
一座小山丘竟然能发出仿佛来自地狱的歌声?难道这座小山丘就是地狱的入口?而
这阵歌声就是那些地狱里的鬼魂们的呼唤?“地狱”是什么样子,有谁去过?那里难道
真的是人死后,灵魂的归处吗?“地狱”中,真的有十八层地狱?真的有“牛头马面”?
真的有“阎罗王”在掌管着人的生死轮回?傅红雪从来也不信这些,可是最近他所碰到
的事,又令他不能不信。
死了十年的人,竟然一个个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山丘,竟然
能发出地狱中的歌声。
这些事若非亲眼看见,有谁相信?可是信了又怎么样?傅红雪注视着小山丘,他的
右手,不觉地伸向小山丘,他竞想去摸摸这座小山丘是真?是假?他的手指刚碰到小山
丘,他就知道这座小山丘是真的,可是这时小山丘竟然震动起来,紧跟着千百条光束从
小山丘里迸射了出来。
随着光束的出现,而发出了震耳的怒吼声。
这些光束在夜晚里看来,竟有如烟火般灿烂、耀眼,又如流星般的遥远不可及。
傅红雪惊讶地看着在林中穿梭的光束,那些震耳的怒吼声,就宛如万鬼齐鸣,令人
感到恐怖。
就在傅红雪目瞪口呆时,那千百条的光束忽然集合成一个人的形像。
起初只是朦朦胧胧的一个形像而已,渐渐地可以看清身上的衣裳、头发、手脚,最
后连脸上的皱纹都清晰可见。
这千百条的光束,竟然合成了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
看着这个由光束合成的人,傅红雪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由骨髓深处发出来,他双眼
布满了惊恐地看着这个人。
这个人也在看着傅红雪,他不但脸在笑,连眼睛里都有了笑意,可是他的笑意并没
有溶化掉傅红雪的惊恐。
傅红雪那睁大的眼睛,从这个人的头看到脚,然后再盯着他左手上的那一把鲜红的
剑。
鲜红如蔷薇,却比血更红。
蔷薇剑。
燕南飞的蔷薇剑。
这个由光束合成的人,赫然就是几年前死在傅红雪刀下的燕南飞。
“你好。”燕南飞的声音依然那么有磁性。
傅红雪听见他的声音,却不知如何回答。
“只不过才几年没见面而已,你难道忘了我是谁?”燕南飞的笑容更浓:“我是燕
南飞。”
“你究竟是——”傅红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着。
“是人?是鬼?”燕南飞说:“如果以你们人类来说,我现在应该算是鬼了。”
“人类?”傅红雪毕竟是傅红雪,很快地就恢复镇定:“你难道不是人?”
“活着是人,死后变鬼。”
“这么说你是鬼了?”傅红雪嘴角的冷笑又出现了。
“刚死时,我是当过一阵子的鬼。”燕南飞笑着说:“幸好我遇见了‘黑暗王
子’。”
“黑暗王子?”傅红雪说:“黑暗王于是谁?”
“在人类与鬼魅之间,有一个你们无法想象的世界存在。”燕南飞说:“这个世界
就由‘黑暗王子’掌管。”
“哦?”傅红雪说:“这个世界在哪里?”
“在天地间,在你我之间。”燕南飞说:“这个世界就在你的身旁,只是你无法看
到而已。”
“要怎么样才能看到?”
“要是这个世界的人。”燕南飞笑着说:“或是‘黑暗王子,点头。”
夜空无月,天空弥漫着阴覆的乌云,偶尔浮现出银黑色的薄光,就仿佛燕南飞身上
发出的蓝光般妖异,也给人一种疑惑的感觉。
傅红雪双目有神地盯着燕南飞——在人类与鬼魅之间真还有一个人无法想象的世界
存在吗?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呢?在里面的“人”,又该称为什么?人?鬼?或是神?
傅红雪从来也不信这世界上真有什么神?什么鬼?可是最近他所遇到的事和人,却又令
他不能不信。
死去的人,一个个重新“活”在他面前。
一个平平凡凡的小山丘,居然能射出千百条光束来。这些光束居然还能合塑成一个
人,这个人当然是死去多年的人。
这些还并不是真正令傅红雪吃惊的事,真正令他感到惊讶、恐怖的是,在我们生活
的空间里,居然存在着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
这个不为人知的世界应该叫什么?天堂?地狱?或是武林中一直传说已久的“虚无
世界”?“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又叫什么?”傅红雪说:“而住在里面的
人又该称什么?”
“第四世界。”燕南飞说:“这个地方就叫第四世界,里面的人就叫‘虚无人’,
所以第四世界又叫虚无世界。”
“要什么条件才能进入第四世界?”傅红雪说。
“没有条件,任何条件都没有。”燕南飞笑着说:“只能看你的机缘。”
“机缘?”
“也就是缘份。”燕南飞说:“有缘者,我们必为他们而开。”“无缘的人?”
“无缘的人就只有活在这个可悲的世界。”燕南飞笑着说:“所以我要恭喜你。”
“恭喜我?”傅红雪一愣:“为什么?”
“因为你是有缘人。”燕南飞说:“所以你才能听到我的歌声,才能来到此地,才
能见到‘光束使者’。”
“光束使者?”
“就是你刚刚看到的光束,也就是指我。”燕南飞说:“光束使者就是我。”
“有缘的人就能见到光束使者?”傅红雪说:“就能由光束使者接引到第四世界?”
“是的。”
“到了第四世界又能怎么样呢?”傅红雪冷笑:“成仙?长生不死?”
“还有你想象不到的财富。”燕南飞说:“随便一样,都足以在江湖中掀起风波
了。”
“这些东西虽然很诱惑人,可是这世上还是有不为所动的人。”傅红雪淡淡他说。
“我知道钱财打不动你的。”燕南飞笑着说:“永生呢?长生不死难道你也无动于
衷吗?”
“我只知道活要活得有意义。”傅红雪说:“与其傀儡式的长生不死,不如痛痛快
快地活几年。”
“好死不如歹活着。”燕南飞说。
“是吗?”傅红雪冷笑一下:“第四世界的人都长生不死吗?”“无生命,哪来的
死?”
“你不是死过一次了?”傅红雪冷冷地盯着他。
“凡是进入第四世界的人,都必须死一次。”燕南飞说。
“这么说,我如果要加入你们,也必须先死?”傅红雪说。
“是的。”燕南飞说:“脱离那无用的躯体,剩下干净的灵魂,方能进入无垢的虚
无世界。”
“看来你这位‘光束使者’今夜来引导我,不如说是来接引我上西天。”傅红雪说。
燕南飞浅浅一笑,缓缓地拔出那红如鲜血的剑。
剑一出鞘,虽然没有阳光,剑光却如阳光般辉煌灿烂,又如月光下的蔷薇般美丽。
剑气就在傅红雪的眉睫间。
杀气已浓。
傅红雪还是不动。左手还是紧握着那把漆黑的刀。
黑如死亡的刀。
鲜红岂非也是死亡的颜色?刀未出鞘,傅红雪的脸色更苍白,他将视线凝注在燕南
飞手里的剑,他的脸上全无表情,瞳孔却已在收缩。
燕南飞也是凝视着他,发亮如夜星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那是
种已接近解脱时的欢愉?还是无可奈何的悲伤?傅红雪慢慢地抬头,凝视着他的眼睛。
两个人的目光接触,就仿佛夜空的流星相击般发出一连串看不见的火花。
傅红雪忽然说:“你已败过二次,何必再来求败?”
燕南飞的瞳孔忽然一缩,手中的剑已然刺出。
剑光漫天,剑如闪电,剑气如寒冰。
刀却仿佛很慢。
可是剑光还没到,刀已破入了剑光,逼住了剑气。
鲜血的剑光,苍白的刀锋。
淡淡的刀光一闪,淡如春天的湖水,又淡如残冬的寒冰。
刀光只一闪。
漫天的剑花就不见了。
傅红雪一出刀,就化解了燕南飞的剑式。
看来燕南飞的武功依然没有什么进步,他的人虽然已复活,武功却还是死的。
剑光一消,傅红雪本该得意,但他的眉头却忽然皱了起来,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奇
异的表情,因为他忽然发觉他虽然化解了燕南飞的剑招,然而燕南飞的剑气却更浓。
剑式被破,燕南飞反而发出了如地狱般的嚎笑,身体上的青光也随着笑声而渐渐增
强。
笑声一起,燕南飞的剑又刺出。
这一次没有漫天的剑光,也没有闪电般的快速,剑气却更浓、更密。
一剑慢慢地刺出,剑没有剑花,剑尖却在抖。
傅红雪看着剑尖,人已退后了一步。
就在他刚退了一步时,抖个不停的剑尖忽然射出了一道青青的光束。
青青的光束,发出了“咻”的响声,直射傅红雪的胸口。
傅红雪连换了三种身法才避开这道光束,却躲不开燕南飞的剑。
一剑划过,鲜血溅出。
血是红的,红如燕南飞的蔷蔽剑。
傅红雪的左肩被划出了一道血口。
伤口很深,却不痛。
傅红雪牙齿一咬,右手的刀已挥起,一刀划下。
划向自己的左肩。
刀锋过去,左肩的伤口就被削掉。
血花喷出,这时傅红雪才感到疼痛,人却松了口气。
被削掉的皮肉掉在地上,只一会儿的功夫,那块皮肉就变成紫黑色的,并发出“兹
兹”的声音,在眨眼间就变成了一滩乌水。
毒!
只有中毒的皮肉才会产生这种现象。
四看着地上的那滩乌水,傅红雪冷冷一笑:“原来第四世界的人也会使诈,也会用
毒。”
燕南飞没有回答,他又发出那阴森森的嚎笑,手中的剑又刺出。
不等他剑尖在抖,傅红雪的刀已出手。
没有刀花,没有刀气,只一砍,由上往下砍,由快变慢。
鲜红的剑光中,发出一道淡淡的刀光。
刀光一闪,燕南飞的剑就忽然变成两把,左右分开。
只一刀,就削开了蔷蔽剑。
剑一被削开,一半还在燕南飞的手中,一半已掉在地上,燕南飞忽然左手紧握,伸
直食指和中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奇怪的图形,口中并喃喃念着,然后大喝一声:“起!”
那一半掉在地上的半把剑,随着燕南飞的大喝,忽然飞起,射向傅红雪,就仿佛被
一只看不见的手握着般刺向傅红雪。
一把剑忽然变成了两把,一把在燕南飞的手中,一把飞舞在空中。
“以气驭剑”。
这只是传说中的武功,没想到会在燕南飞的身上看见,看来燕南飞的复活很诡异,
连武功也很诡异。
一个燕南飞、一把剑,已够难应付了,现在又多了一把飞舞的剑。
傅红雪前后挥挡着凌厉的攻势。
妖异的人,妖异的招式,剑上又有极毒,这一战……燕南飞的笑声更响了。
笑声越大,傅红雪额上的冷汗就越多。
飞舞的剑一刺一刺地攻向傅红雪,他刚闪过飞来的一刺,燕南飞的剑又紧跟着刺来。
傅红雪挥刀一拨,那飞舞的剑已然掉头,自傅红雪的后面飞来。
这一剑完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一剑悄悄地刺向傅红雪的后脑。
燕南飞凌厉的剑招,傅红雪必须全神防备,他背后也没有长眼睛,根本不知道这无
声无息的飞剑己转头刺了过来。
就算他知道,也不能回身闪避,否则就算他避开了这一剑,也避不开前面的燕南飞。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间,傅红雪左手中的刀鞘突然自肋下穿出,“呛”的一响,
漆黑的刀鞘迸出了火花,飞舞的剑已套入刀鞘。
傅红雪左手一甩,手中的刀鞘带着飞剑被甩向一旁,他的人立即一蹲、一旋,闪过
燕南飞的一剑。
反手一挑,刀光一闪,迎上了剑光。
刀剑并没有相击。
剑光的来势虽快,刀更快。
燕南飞的剑尖堪堪已刺在傅红雪的咽喉,最多只差了一寸。
这一寸就是致命的一寸。
就差了这么一寸,傅红雪的刀光一闪,只听得一声惨呼,鲜血四溅。
漫天的血雨中,燕南飞的人猛退了三步,然后就不动了。
傅红雪也没动,他的刀尖有血滴落。
燕南飞的人却一点伤痕也没有,他双眼露出光芒的看着不动的傅红雪。
一种不信、又信的光芒。
傅红雪不动,也没有看燕南飞。
燕南飞的嘴仿佛在动,仿佛在说:“怎么可能?”
然后就看见他的眉宇间慢慢的泌出血珠,顺着眉睫往下直至肚脐下,也出现了血痕。
血痕一现,燕南飞的人就如同他的剑般,左右再见。
刀光一闪,就已划开了燕南飞的人。
一刀挑起,直到燕南飞退了三步,说了四个字后,人才分开。这是多么快、多么利
的一刀。
燕南飞倒地后,左右的脸都带着不信、惊骇的表情。
傅红雪缓缓站起,月光落在燕南飞分开的脸上,淡淡他说:“原来第四世界的人也
会死。”
傅红雪捡起刀鞘,收起刀,用他那奇特的步法,慢慢地走离小山丘,走出树林。
这时,东方的第一道曙光已射出云层,照入了树林,将昨夜残留在树叶上的露珠,
映出了晶莹的光芒。
露珠由小凝结到大,然后挣脱树叶的撑托滴落下来,正好滴在燕南飞已分开的眼睛
里。
五回到万马堂,已是早上了,傅红雪仍慢慢地走着,他忽然发觉了一件怪事,现在
是白天,万马堂里却寂静无声,更不要说是看到人。
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莫非一夜之间,万马堂又恢复和前夜以前一样,该死的人
都已死了。
傅红雪看了看四周,万马堂还是宏伟崭新,并没有残破不堪,只是一个人也看不见
而已,奇怪?!
就连最喜欢东逛逛、西逛逛的叶开,也不见人影。
傅红雪眉头微微一皱,脚步却没有停地走向迎宾处,来到迎宾处,他又发现一件怪
事。
迎宾处那十几面偌大的窗子上,映着很多的人影,显然有很多人在里面,可是却一
点声音也没有。
几十个人聚集在一起,一点声音也没有,这种情形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发生了重
大的事情。
从凌晨听见歌声追出,到现在回来,也只不过一个多时辰而已,难道在这段时间里,
万马堂又发生了事情?一进入迎宾处,所有的人果然都在里面,每个人都紧锁眉头地看
着进门的傅红雪,脸上的表情就仿佛将傅红雪当成了瘟神。
就连一向笑口常开、吊儿郎当的叶开,都面露沉重地沉思着。
傅红雪视线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长桌尽头处交椅上的马空群。
马空群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已失去了光采,他双眼并没有在
看傅红雪,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面前长桌上的一块白布条。
傅红雪这时才发觉白布条下躺着一个人。
纯白的布条上沾满了血迹,血迹还是鲜红的,还是湿湿的,可见布条下的这个人刚
被抬来不久。而且动也不动的,可能已死了,刚死不久。
这个人是谁?傅红雪再次将视线移向每个人,叶开、公孙断、花满天、慕容明珠、
乐乐山……所有的人都在,那么躺在白布条下的人又是谁?每个人都围着长桌而坐,面
前都摆着一份粥菜,清粥还在冒着热气,但决没有一个人动过筷子。
桌上有一份粥菜的位子是空着的,傅红雪慢慢地走了过去,坐下,拿起筷子,挟了
一口菜,喝了一口粥。
等他吃完了,马空群才淡淡他说:“早。”
这句话当然是对傅红雪说的,所以傅红雪听见自己在回答:“不早了!”
“是不早了。”马空群说:“昨晚四更后,每个人都在房里,阁下呢?”
“我不在。”傅红雪淡淡他说。
“阁下在哪里?”
傅红雪抬起头,冷冷地看着马空群:“我在哪里似乎没有必要告诉三老板。”
“有必要。”马空群一字一字他说。
“为什么?”
“为了长桌上这个躺着的人。”
“这个人是谁?”
“你难道不知道?”马空群注视着他。
“我一定要知道?”
“因为昨晚四更后,只有阁下一人不在房里。”马空群说。
“我不在房里,就应该知道这个人是谁?”傅红雪说。
“昨夜从命案现场离开后,乐大先生、慕容公子、叶公子,还有这几位兄弟们,全
都回房睡觉,都有人证明,”马空群目光炯炯,厉声说:“但阁下呢?昨晚四更后在哪
里?有谁能证明?”
唯一证明的人,只有再次复活的燕南飞,但燕南飞却又已再一次地死在他的刀下,
现在有谁能替他证明?“没有。”傅红雪平静他说。
马空群突然不再问了,目中却已现出杀机,只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花满天、云在
天已走到傅红雪身后。
“傅兄请。”花满天冷冷他说。
“请我干什么?”
“请出去。”花满天说。
这时一直沉默的叶开忽然开口了:“最少在他出去之前,也该让他看看,布条下的
人是谁。”
“他不用看也已知道了。”花满天冷冷他说。
“事情还未完全证明,怎知人一定是他杀的?”叶开说。
“除了他,还会有——”
“让他看。”马空群打断了花满天的话。
傅红雪一言不发地走至长桌头,伸手慢慢地掀开白布条。
布条下是躺着一个人,傅红雪虽然掀开了白布条,却还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因为
这个尸体没有头。
一个没有头的尸体,任谁也看不出是谁?傅红雪只知道这个人是女的,那是从尸体
上的衣服看出的。
“她是被人一刀砍断了头颅。”马空群面露悲愤:“你可知她的头颅在哪里?”
“她是谁?”傅红雪说。
“她就是马芳铃。”回答的是叶开。
“马芳铃?”傅红雪微怔。
“一刀断头,不但要有利刀,还要有高明的手法。”马空群说:“傅红雪不愧为傅
红雪。”
傅红雪的神色又恢复了平静、冷淡,甚至还仿佛带着种轻蔑的讥诮之意。
“对这件事,各位是否还有什么话说?”马空群目光四扫。
没有人再说话,但是每个人都在看着傅红雪,目光中都像是带着些悲悼惋惜之色。
“只有一句话。”傅红雪忽然说。
“请说。”
“三老板若是杀错了人呢?”傅红雪慢慢他说。
“杀错了,还可以再杀。”
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
“阁下还有什么话说?”马空群说。
“没有了。”傅红雪淡淡他说。
万马堂的大旗迎风招展在灿烂的阳光下。
人就在阳光下。
傅红雪头一个走出迎宾处,然后就是花满天、云在天、马空群,其他的人没有跟出
去,还有话说,可是那个一向暴跳如雷的公孙断没有跟出,叶开就觉得很奇怪。
刚刚在里面时,公孙断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为什么他会这样呢?叶开觉得很有趣,
他是最后一个走出迎宾处的,一走到阳光下,他就仰起面,长长地吸了口气。
“今天是个好天气。”叶开微笑着说:“在这么好的天气里,只怕没有人会想死。”
“只可惜无论天气是好是坏,每天都有人会死的。”马空群说。
“不错,的确不错。”叶开叹了口气。
马空群忽然转身面对着傅红雪:“昨夜四更后,阁下究竟在什么地方?”
“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傅红雪淡淡他说。
“可惜,可惜!”
花满天的手突然垂下,在腰畔旁的皮带上轻轻一拍,“呛”的一声,一柄白炼精钢
打成的软剑已出鞘,迎风抖得笔直。
“好剑。”叶开不禁脱口。
“比起那柄刀呢?”花满天瞄着傅红雪手上的刀。
“那要看刀是在什么人的手里。”叶开笑着说。
“若在阁下的手里?”马空群忽然说。
“我手里从来没有刀。”叶开说:“也用不着刀。”
“只用飞刀。”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武林近百年来从来没有人去怀疑过这句话。
叶开是李寻欢唯一的传人,他的飞刀,也从来没有人轻视过。
“你的飞刀呢?”马空群问叶开。
“刀在。”
叶开的双手本来是空空的,可是不知何时,从何处已拔出了一把飞刀。
三寸七分长的飞刀。
刀在手,叶开的眼睛就发出了光芒。
飞刀一出现,每个人不禁地都退后了一步,每个人的眼睛带着种敬畏、害怕的神色。
刀光一闪。
飞刀又消失了,再看叶开的双手,已是空空地垂着。
“我杀人不喜欢用刀。”叶开笑了笑:“因为我很欣赏那种用手捏碎别人骨头的声
音。剥落有致。”
“剑尖刺入别人肉里的声音你听见过没有?”花满天说。
“没有。”
“那种声音也蛮不错的。”花满天冷冷他说。
“什么时候你能让我听听?”叶开笑眯眯他说。
“你马上就可以听见了。”
花满天长剑一抖,剑尖斜斜挑起,迎着朝阳发出十字光芒。
云在大的剑也已出鞘,他的身形游走,已绕到傅红雪的身后。
傅红雪没有动,左手也没有握紧刀,他只是静静地站着而已,双眼看着自己面前的
黄泥沙地,那种样子就仿佛花满天他们要杀的人,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马空群也没有动,他虽然面对着傅红雪,但眼尾不时地瞄向叶开。
他是怕叶开插手帮傅红雪?或是怕叶开的例不虚发的飞刀?边城的阳光灿烂,就宛
如叶开的笑容,叶开笑着对傅红雪说:“你放心去好了,有人会安排你的后事的,我也
会带几樽美酒,去浇在你的墓上的。”
娇阳。
边城黄沙飞卷,草色如金。
大地虽然是辉煌而灿烂的,但却又带着种残暴霸道的杀机。
在这里,生命虽然不停地滋长,却又随时有可能被毁灭。
在这里,万事万物都是残暴刚烈的,绝没有丝毫柔情。
花满天长剑一抖,五朵剑花化出,傅红雪还是不动,他就冷冷地站在花满天与云在
天的中间,冷得就像是一块从不溶化的寒冰。
一块透明的寒冰!
这边城无情的烈日风沙,对他竟像是全无影响,他无论站在哪里,都像是站在远山
之巅的冰雪中。
云在天的手已握紧剑柄,冰凉的剑锋,现在也已变得烙铁般灼热,他的掌心在流着
汗,额上也在流着汗,他整个人都似己将在烈日下燃烧。
“拔你的刀!”云在天的声音也仿佛燃烧中的火焰。
傅红雪的人虽然还是没有动,可是他左手上的青筋己在冒起。
“拔你的刀!”
花满天额上的汗珠流过他的眼角,流入他高耸的鼻梁,湿透了的衣衫紧贴着他的背
脊。
傅红雪难道从不流汗的?他的手,还是以同样的姿势握着刀鞘,只是青筋已突起了。
花满天突然大吼一声:“拔出你的刀来。”
“现在不是拔刀的时候。”傅红雪淡淡他说。
“现在正是拔刀的时候。”花满天说:“我要看看你刀上是不是有血?”
“这柄刀也不是给人看的。”傅红雪说。
“要怎么样你才肯拔刀?”云在天说。
“我拔刀只有一种理由。”傅红雪说。
“什么理由?”花满天说:“杀人?”
“那还得看杀的是什么人。”傅红雪说:“我一向只杀三种人。”
“哪三种?”
“仇人、小人……”
“还有一种人是什么人?”云在天说。
傅红雪转头冷冷地看着他,冷冷他说:“就是你这种定要逼我拔刀的人。”
“好,说得好。”云在天仰天而笑:“我就是要等着听你这句话。”
云在天笑声未绝,手掌已握紧。
花满天的剑又有剑花抖出,他的双眼已露出红丝。
傅红雪的眸子更亮,似也已在等着这一刹那。
拔刀的一刹那。
但就在这除了风声,寂静如死亡的草原上,突传来公孙断如雷的声音。
“大小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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