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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金缺玉》
第三章 掌发镖客亡
乘着车,萧凌叫车夫驶到古浊飘所居住的地方,远远的就停了
下来,因为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的去处。
虽然她在京城是那么生疏,然而到古浊飘的家的道路,她却早
就留意的记住了,人们对有关自己所爱的人的一些事物的关心,往
往都是那么强烈的。
很晚了,但是她毫不顾忌的去拍门,她似乎觉得凡是属于古浊
飘的东西,也是属于她的。
门开了,开门的仍然是昨夜的那个老头子,她被那种马上就能
见到自己心里所爱的人喜悦深深的淹没了,突问道:“古少爷在
吗?”
名然,她认为自已的这句问话,得到的答复,几乎必然是肯定
的,古浊飘不足说在家里等着自己的吗?
那老头子茫然看了她一眼,问道:“古少爷?”随即似乎记起她
的面孔,接着说:“噢,古少爷吗,他不在,天还没有黑就走了。”
她一急,忙又问道:“他是不是说很快就回来?”她希望着得到
他满意的答复。
那老头子谨慎的说:古少爷没有讲,他根本不常回到这里,有
时一个月都不来一次,姑娘找他有什么事,我替姑娘回禀就是了。”
—种斗然被欺骗了的失望,使得这身怀绝技的玉剑萧凌几乎
瘫软了,
她努力在交持着自己,摇了摇头,含着泪说:“没有事,没有
事。”
那老头子又茫然看了她一眼,弯着腰走进去,将门关上。
被摒弃在门外的萧凌,此刻心中甚至连怒都没有,只有一处沉
切的悲哀。
她踯躅在深夜的雪地里,顿觉天地虽大,而她却茫然没有个着
落。
她付出的那么多,但得到的却是欺骗,倔强的她,开始流泪了。
她恨她自己,她恨她自己身上每一分、每一寸被古浊飘触摸过
的地方。
她寂寞而无助的,忘去了一切,时间、寒冷、家人,这一切,在她
已觉得完全不重要了。
爱得越深的人们,恨得是更深的,纵然是件小小的过失,也会
引起嫉恨,她开始怀疑一切,古浊飘本身不就是个难解的谜么,他
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为什么对她如此?他是存心欺骗她,抑或是
因着更重要的事而走了?
突然,她想去迫寻这一切问题的答案,于是她折回古浊飘的居
所。
街的尽头,走来两个更夫,手里还拿着刀,看见萧凌,大声喝
道:“是谁?”
萧凌一惊,没有回答,但是那两个更夫看见她只是个女子,就
说道:“大姑娘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回家?这两天北京城发觉巨盗,
达官巨贾的家已被劫了好多次了,姑娘要小心呢,快回家吧,”
萧凌点首谢了谢,那两个更夫又敲着更走了,萧凌一听,此刻
竟已三更。
她辨了辨方向,看见古浊飘的房子就在前面,一咬嘴唇,弓鞋
一点,人像燕子般轻灵的飞了起来,潇湘堡武学世家,剑法的运用,
亦以轻功为主,玉剑萧凌的轻功,在江湖上已可算得上是头等的
了 。
她路一起伏,便窜过两三个屋面,她准备到古浊飘所住之处
查看个究竟。
就在这时候,屋时的灯光骤灭,她连忙伏下了身,一条淡黄色
的人影,自院中电射而出,那种惊人的速度,使得即使像萧凌那么
锐利的目光,都无法看得出他的身形。
萧凌毫不迟疑的一长身,极快的跟踪而去,但是她只看见远处
人影一闪,便没有了踪影,她惊忖道:“这人的身法好快呀,就连父
亲,都像是比不上他,他是谁呢?难道就是古浊飘吗?”
然而此人若不是古浊飘,又是谁呢?怎又从他的屋子里出来
呢?
她初出江湖,阅历本浅,却偏偏让她遇见这么奇的事,她自是
无法揣测其中的真象。
忽然,远处又有几条人影奔来,而且还是在动着手的,其中还
夹杂着厉叱的声音。
她略一考虑,又隐身在屋脊之后,那几条人影身法亦不弱,瞬
眼便来到近前,萧凌一看,是个浑身黑衣,连面孔都蒙在黑布后的
汉子,在和三个穿着公门衣裳的人动着手。
那黑衣人身后背着一个大包袱,但身手丝毫未受影响,空着一
双手,掌影如飞,抵敌任三件兵刃,一点也未落下风。
另外三人似是公差,其中一个年纪较长,手使一条链子枪,身
手颇高,另两个手持着钢刀,武功乎平,但口中却在大声叱喝着:
“相好的,留下命来吧,五天里连劫十一家,你也未免太狠了吧。”
那黑衣人一言不发,掌掌狠辣,似乎非要将那三个公差置之于
死地,忽然口中厉叱道:“下去!”立掌一扬,将一个使刀的公差硬生
生的劈到屋上,惨呼一声,看样子是活不成了。
那手使链子枪的,蓦然一惊,脱口叫道:“你……金刚掌。”
黑衣人冷哼一声,掌横切那持着链子枪的手腕,右掌微闪,那
使刀的砍去,刀己落空,砰的一声,胸口也着了一掌,哇的喷出一口
鲜血,晃了两晃,倒在屋上死了。
那手使链子枪的忙收摄心神,手里链子枪翻飞拨打,勉强抵敌
掌风,口中喝道:“相好的,你真够交情,我金眼鹏算是瞎了眼,招子
不亮,竟没看出堂堂一个镖头竟会当强盗,不道栽在你金刚掌司徒
项城手里,我田丰总算不冤枉,今天没别的说的,兄弟这条命就卖
给相好的了。”
他边说着,手里可也没有闲着,掌中链子枪招招致命,显然得
道名家传授,但此刻抵敌着黑衣人的凌厉掌风已居下风了。
玉剑萧凌躲在屋脊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更是惊讶,
她猜不透,若是这黑衣的果真是金刚掌司徒项城,为什么一个领袖
两河武林的镖局之首,会做起强盗来呢?
这时动手的两人,眼看便可以分出生死存亡了,萧凌面临着一
个抉择,那就是她始终隐身不动?还是出手相助,将那黑衣大盗制
住。
她久久委决不下,须知她到底是金刚掌以竹木令请出相助的,
若此黑衣人真的是司徒项城,她岂非对竹木令没有了交待。
何况她心中揣测,这里面必定还有什么隐情。
金眼鹏田丰手下已渐不支了,额上也现出汗珠,但仍在苦撑
着,黑衣人身形左转,躲开了他一招“玉女投梭”,右掌横扫,白鹤
亮翅”’
金眼鹏勉力一躲,却被指尖扫着左肩,立时觉得痛澈心腑,但
他知道这黑衣人被他揭破底细绝不会留下活口,忍着痛,掌中链子
枪“泼风八打”,挣扎着使出余力,拼命周旋。
金眼鹏田丰混迹公门三十余年,自问两眼不盲,已经绝对断定
了此人必是金刚掌司徒项城,但金刚掌为何连劫巨款,却仍使他猜
不透,
黑衣人冷笑喝道:“好朋友认命了吧!”
口间苍老,中气甚足,玉剑萧凌一听,倒抽了一口玲气,此人不
是金刚掌是谁。
她侠骨天生,不忍看到金眼鹏因公丧命,伸手入怀,取出三粒
铁莲子,准备助金眼鹏一臂之力。
她掌中暗扣着铁莲子,拐手正发出,却突然听到阴凄一声冷笑。
远处人影一闪,先前被她追失了的那条绝快人影,又随着笑声
而来,她一惊住手,寒夜雪光里,只见这人影穿一套淡黄色的衣裳,
左臂空空,连衣袖都没有,面色亦是金黄,望之简直不是人的脸容,
她险些惊呼了起来,她知道此人必定就是纵横武林百年,当今天下
策一魔头残金毒掌了。
就在这一刹然那,她心里又生出一个难解的念头,首先,她想
到方才她猜疑这人影可能是古浊飘,已经证实是错了,但残金毒掌
却又怎会从古浊飘的屋子里现身呢?
她这里心中惊疑不已,那边的两人却已是亡魂丧胆了。
书中交待的虽慢,然而这却是一瞬间事,动着手的两人,听得
冷笑之声,已是一愕,看到随着笑声而来的人影后,两人都是久走
江湖的人物,哪里还有不认得此人道理。
黑衣人顿的觉得一般冷气直人心田,再也顾不得金眼鹏田丰,
嗖的拔身而起,他自知绝非残金毒掌的对手,一咬牙,拼着数十年
辛苦创立的身家不要,想先逃得性命再说。
金眼鹏到底眼光锐利,此黑衣人果然是金刚掌司徒项城。
他重镖被劫,八十万两宫银却是非陪不可,他虽然历年历积,
家财不少,但是要叫他陪八十万两银子来,却又怎办得到?但是宫
银不赔,眼看就是抄家之祸,他苦无别法,又不忍眼见自己身败名
裂,苦虑之下,就走了下策。
武林之中,是非最难公论,他虽然行为卑鄙,但却是被逼如此,
然而他若不种下恶恩,又焉会得此恶果,是以武林中每每恩仇缠
扰,牵连数代,若有一个大智慧,绝高武功的人,能将这些恩仇了
却,纵然手段不正,也是未可厚非的。
金刚掌司徒项城情急逃命,他却未想到在残金毒掌面前,他又
怎能逃得走呢?
他身方跃起,已自觉得掌风袭来,他浸淫掌力数十年,各家各
派的掌力,心里都有个谱,然此刻他觉到的掌风,却是他前所未见
的。
那种掌力是那么柔和,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吸引之力,像是叫你
情愿的死在这种掌力之下。
他久经大敌,虽然不了解这种掌力的奥妙,却知道厉害,猛撤
真气,将本是上窜的身形,疾疾落了下来,此时他已知道,逃走是不
可能的了。
他落在瓦面上,看见残金毒掌根本动也末动,敢情方才的掌
风,只是他远远劈来,隔着这么远,已使人觉得有此威力,金刚掌心
中更是骇然。
那惊惧得立在旁边的金眼鹏田丰和屋脊后的玉剑萧凌,也被
他这种匪夷所思的掌力惊得目定口呆,萧凌更是在惊煌中还有另
一份奇怪的感觉。
原来方才残金毒掌右掌微扬,正是面对着萧凌的方向,萧凌目
力本佳,她见残金毒掌的右掌被雪光一映,灿然发出金光,在这霎
时之间,她极力把持着自己的视觉,发觉残金毒掌现金光的原因,
是因为手上带着一个似是金镂的手套。
但是她却看见金光闪烁中,残金毒掌五指皆俱在,她自是大
骇,忖道:“我父亲明明说残金毒掌七十年前,就在曾祖父面前自行
断去了两指,而且日后武林中人见过他的,都说他右手只有三指,
怎么现在却五指俱全呢?他就是武功再高,但也不能可将已断的手
指重新生出呀?”
但随即她又替自己解释着:“噢,对了,这一定是因为这手套是
五指俱全的,但是他在手套里面的手,却只有三根手指,这样他所
留下的掌印,也是只有三根手指的。”
事实上,除了这种想法之外,也像是绝没有其他的想法可以解
释了。
萧凌躲在屋脊里,大气也不敢喘,她一个年轻少女,虽然武功
不弱,但见着这样似人非人,神而玄之的人物,当然既惊且惧。
但她又好奇,不肯错过这种机会不看,微微自屋脊后露出一只
眼角,屏息偷看着。
残金毒掌一言不发,像是尊石像似的,屹然卓立。
但是他那两道锐利而冷峻的目光,却逞着些许嘲弄的意味,在
望着金刚掌司徒项城,像是在看着他的临死时的挣扎。
在残金毒掌面前,生命像是突然变成那么轻蔑,生与死之间相
隔的距离,也变得只有一线,而这线界,却又是那么脆弱而短超的。
这种难堪的沉默,的确是令人窒息的。
人们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有的接受着,根本不希冀反抗。
而另一些却是在企图逃避着,不成的时候,便奋然而去反抗。
当然,这反抗的结果不是逃却了死亡,便是加速了死亡,而其
中往往绝大多数都属于后者。
在这时候,金刚掌突然一声暴喝,双掌齐出,掌风排山倒海,直
取残金毒掌。
这一掌自是金刚掌毕生功力所聚,掌风虎虎,司徒项城半
生的“金刚掌力”,此时全部发挥了威力,倒也不容忽视。
残金毒掌卓立未移,对这漫天而来的掌风,像是根本未曾放在
心上。
金刚掌司徒项城势发难收,双掌闪电般拍向残金毒掌前胸,这
一掌若是拍实了,便是铁人也经受不住。
金眼鹏看此掌已堪堪击到残金毒掌的身上,心里不觉捏了一
把冷汗。
须知残金毒掌一来,金眼鹏虽知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但
都对自已有利,此刻他见残金毒掌不避不闪,心想:“你就是武功再
深,也抵不住这石破天惊的一掌,你自恃太甚,若然抵受不住那不
仅害了你,也害了我。
那金刚掌觉得自己的掌指,似已碰着残金毒掌的淡金衣衫,心
中大喜,吐气开声,掌心外放,竟是内家“小天星”的掌力。
哪知残金毒掌身形未动,身躯却随着掌力后移,金刚掌司徒项
城的掌力,虽然能开山裂石,却像是永远够不上部位,发不动力量。
司徒项城此掌全力而施,满想一击奏功,此刻骤然觉得掌上仍
是虚飘飘的没有着力之处,不禁大惊,但收势已自不及。
他心胆俱碎,残金毒掌已徐徐一掌击来,司徒项城明知身躯稍
倾便可避开此掌,但已有如离弦之矢,已由不得自己作主了。
他又感觉到那种温和而奇异的掌力徐徐向他发来,仿佛是摄
魂之铃,让你死在甜蜜的迷惘里。
在这一刹那间,他突然了解了残金毒掌掌力的奥妙之处,但是
他却永远无法对人说起了。
叱咤江湖数十年的金刚掌司徒项城,就在这徐缓而曼妙的一
掌下,丧失了性命。
躲在屋脊后的玉剑萧凌,全然被这瞬息间所发生的一切惊吓
住了。
她本是武学世家,自幼练武,潇湘堡剑术名传天下,玉剑萧凌
又是萧门第四代弟子中佼佼者,武功自是不弱,可是她却丝毫没有
看出这一掌究竟有什么奥妙的地方。
皆因别人看起来,就像是司徒项城自愿将身躯退到掌下一样。
在旁边站着的金眼鹏田丰,望着这一切,正自庆幸着残金毒掌
为他解决了一件他所不能解决的事,北京城里连夕的无头巨案,此
时不但有了着落,而且主犯伏命,赃物也眼看可以起出,自己多日
来的忧虑悬心,顿时松落了。
屋面上变得异样的静寂,方才的打斗,眩喝、掌风、刃击之声,
现在都像冰一样的凝结了,然而,却让人感到这静寂并不是安详
的,在静寂中,仿佛觉得有一种难言的悚栗。
尤其当残金毒掌冷削而锐利的目光自远处收回移到他脸上
时,这悚栗的感觉愈发浓厚了,他极为勉强的将脸上挤出一些笑
容。
残金毒掌的面容,仍然木然没有一丝表情,夜色里金眼鹏田丰
只觉得这面容简直像方自坟墓中走出的幽灵。
残金毒掌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道:“你还用我动手吗?”
他此话一出,不但金鹏田丰立刻面无人色,便是屋脊后的玉剑
萧凌,也觉得浑身起了一阵战栗,在她来说,人们的性命,全都是珍
贵的,她完全不能想象对一个与自己毫无仇怨的人,怎么能下得了
毒手去伤害他的性命。
金眼鹏田丰混迹公门这么多年,正是已成了所谓“眼里不揉土
颗沙子”的光棍,眼前的形势他早己打好了算盘,他知道今日自己
若想好好的一走,那是绝对办不到的。
皆因金刚掌司徒项城的武功,他已知道绝非敌手,然而就连司
徒项城,在人家掌下只走了一招使丧了命,自己怎会是人家的敌
手。
金眼鹏田丰乃是九城名捕,在他的手下丧生的绿林巨盗,已不
知凡几,今日到了自身的生死关头,倒也提得起,放得下;心想自己
的这条命若是丧在司徒项城手里,非但连日的巨案还是不能破,自
已也不明不白饶上一条性命,这样一来,总算是对公事有了个交
待,自己也就算死得不冤枉了。
须知人都有一个相同的心理,那就是在可以逃生的时候,自然
是设法逃生,在自知已无活路的情况下,也就只得认命了。
金眼鹏脑海里思潮翻腾,过了一刻,惨然笑道:“前辈既如此
说,晚辈自应遵命,只是晚辈还有些身后之事待了,但望前辈给晚
辈一天的时间,了却后事,晚辈一定引颈自决,不劳前辈动手。”
残金毒掌冷凄凄一声笑道:“好,好。”
金服鹏大喜,躬身道:“多蒙前辈成全,晚辈永不敢忘。”
说着,走前两步,将金刚掌司徒项城的尸身搭在肩上,他此时
有一线生机,又不想死了,打算着如何逃却毒手。
残金毒掌冷然在旁,忽然伸手一掌,拍在金眼鹏田丰的颈后,
道:“念你还是条汉子,三天之内快准备好后事吧。”
金眼鹏全身一麻,而且这种麻痹的感觉,留在他身里久久不
散,他又漫然一笑,知道自己逃生的希望又化归泡影,一言不发,背
着金刚掌司徒项城的尸身,纵身而去。
屏息隐身在屋脊之后的萧凌,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对残金
毒掌的“毒”,感到说不出的难受,这难受中包括着恐惧和不平。
现在,屋面上恢复了平静,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但是残
金毒掌仍停留在屋面上,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玉剑萧凌只盼望着他
快些离去。
此刻她的心情很矛盾,既想拔剑而起,和这江湖中闻名丧胆的
残金毒掌一较身手,并且要伺问他为什么这么残忍,但是一种人性
本能中潜伏着的惊恐,又使得她希望自己能脱身事外。
她静静叹了口气,舒展了一下四肢,俯身整理了一下那已被顶
上的积雪浸透了的衣服,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她赫然发现残金毒
掌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她的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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