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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回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聚散偶然,无关风月


 
  原来那向王一萍留帕示警的青衣女婢,竟是北京城内的一代名妓——海萍。
  这一发现怎不令王一萍大感意外,匆匆掩上面幕,替她解开穴道,诧异地问道:“咦!怎么会是你?”
  王一萍满脸风尘,但却掩不住他秀拔的面容,海萍对王一萍早已倾心,只是王一萍自命风流不羁,正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海萍看清是王一萍之后,不由也是一怔,痴痴地望着王一萍伤感地道:“难道你真的情愿我死在那座峰上?”
  海萍一开口提起这件事情,使王一萍感到有点内疚,低着头分辩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绝未想到会是你而已!”
  海萍毫不放松,逼问道:“王公子现在既然已经知道是奴家这个薄命人,不知又打算如何?”
  海萍一双水汪汪的大眼,脉脉含情地盯视着王一萍,使王一萍越发感到不安!沉默了片刻,道:“谢谢你向我留帕示警!”
  海萍听王一萍这样一说,竟然呜咽出声地问道:“你可是说的真心话?”
  王一萍指着自己的心口道:“我要是有半句假话,一定不得好死。”
  海萍一时仿佛甚为感动,悠然轻叹了一口气,道:“总算你还
  有一点良心,可是你暗中跟了来,绝不仅仅是想对一个向你留帕示警的人道谢而已?”
  王一萍只得点了点头,显然他无法辩驳海萍的话。
  海萍猜着王一萍心意,抑住哭声,道:“你想问什么就赶紧问吧!回头她们一回来,想问也不成了。”
  王一萍也知海萍说的是实话,道:“你所说的前途凶险,慎防不测,究竟是搞的什么?”
  海萍想了一想,道:“真实情况我也弄不清楚,不过我曾听救我下峰的恩人说过,刻下业已安排下一条毒计,务要使得这次来到关外的武林人物,或是听她差遣,或是悉数格毙。”
  王一萍想到南宫琦曾经向他提过的话,两下互为参照,不由急声的道:“救你下峰的人可是叫做欲海仙姬?”
  海萍摇着头道:“我根本不知道她的姓名,她只准我们称她仙子!”
  王一萍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道:“这就不错了,一定是她!”海萍一时被王一萍弄得有点糊里糊涂。就在这时,远处有三条人影,首尾相衔,直向王一萍和海萍存身之处掠来。海萍一眼瞥见,急道:“糟糕,她们已经回来了,你快走吧!”
  王一萍扭头一看,看见那三条人影已来得甚近。纵使自己此刻转身离去,亦难免不被对方发现。略一忖思,立对海萍道:“回头她们要是问起你,你就推说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海萍尚未来得及再问,王一萍已点了她的穴道。顺手将她推倒在地,然后从锦车下急遽钻出。
  只这片刻时间,三条人影一声娇叱,直向锦车掠来。另外两条人影却分向左右绕去,显然是有意截住王一萍的退路。
  王一萍好似早有成竹在胸,毫无离去的意思,那条人影落在王一萍身旁,现出一个体态婀娜的青衣女子,正是王一萍曾经见过的四名青衣女婢之一。
  那位青衣女婢面罩寒霜,显然怒意甚浓,玉臂一伸,指着呆立锦车之前的王一萍娇声叱道:“你们今夜来的人可真不少啊,我要是不将你留下,也枉被人称天玄玉女。”
  王一萍一听,哪知这青衣女子误将自己当作和先前那两人是一路的,本想加以解释。尚未回身,青衣女婢已电般跃至王一萍身旁,不知何时手中已多了一根玉尺,划空生啸,功力显属不弱。王一萍哪有时间解释,腰身一拧,闪将开去。
  王一萍横移七尺,身形尚未站稳,又有两条碧影,分从左右两边疾击而至。
  原来另两名青衣女婢这时业已逼近,王一萍侧旁闪躲,两人一打招呼,分从左右齐向王一萍攻到。
  王一萍从容不迫地闪开两人,解释道:“姑娘你别误会,在下只身来到关外,并无任何同伴。”
  原先那青衣女子哪肯相信,冷然哼道:“你这是骗人?还是骗鬼?”
  王一萍已有把握,纵使自己并不还手,三名青衣女子在一时半刻之内也休想沾得了他一毫一发。闻言笑道:“我这话既不骗人,也不骗鬼,假若姑娘硬是不肯相信,在下也无法可说。”
  另一名青衣女婢接口道:“别听他瞎扯,好歹将他留下再说。”三名女婢似有默契,衣带飘动,劲风飒飒,各自施展师门绝学,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已欺身进招。
  王一萍朗笑一声,飘身脱出漫天碧影之外,向着那辆锦车道:“你们还是多留心这辆锦车吧!”
  蓦地一式“龙飞九天”直向院外掠去。
  后到的两名青衣女子见王一萍鞋底抹油,双足齐点,立刻追了下去。
  原先那青衣女子业已看出王一萍一身轻功远在她们之上,虽然全力追赶,也没有希望能够赶上,同时她也真的耽心中了人家安排好了的“调虎离山”之计,遂高声呼道:“别追了,你们回来。”
  王一萍瞥见身后两名青衣女子果然未再追来,但足下速度丝毫
  未曾减慢,惊飙一般,向前飞掠而去。
  一口气奔出十余里地,方始将速度放慢。穿过一片疏林,远远望见林后现出一抹飞檐屋角。
  王一萍一见便知那是一座庙宇。他并不想在这时候去敲门求宿,可是脚下不由自主地改变了方向,遥向那抹屋角掠去。
  尚未接近,突然瞥见林后似有人影一晃而逝。王一萍心中一动,登时将速度减慢,改向人影出现的方向掠去。
  及至王一萍掩至适才人影之处,但见空林寂寂,夜风徐吹。王一萍站在庙后发呆,似乎听见有人在喁喁私语,仔细一听,果然是有人在低声说话。
  只听一人轻声说道:“大哥,依我看来,这事还以谨慎为妙。你我兄弟三人,虽然在武林中也闯下这一点小小声名,究竟手下有多少功夫,咱们肚里明白,可不能随随便便地就信了人家,焉知那贺衔山安的什么心?”
  王一萍听到“贺衔山”三字,眉心一皱遂耐着性子听下去。
  另一人不以为然地道:“三弟,我看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小了一点。俗语说得好,不人虎穴,焉得虎子。除非你我死了这条心,否则多少也得冒点风险,你说……”
  下面的话未再说完,突然无故停顿。歇了片刻,另一人问道:“咦,大哥!下面怎么不说啦?难道……”
  这人说完之后,原先那人仍无回答,而这人也未再问。
  王一萍觉得这两人真有点古怪,怎么说话都只到一半就不往下说了。王一萍很想听听两人提点有关贺衔山的事情,可惜两人仅在最初一度提到贺衔山三字,其后就再也不曾说起,不由颇为失望。突然听见“咚,咚”两声轻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倒在地上。接着有人用冷傲已极的声音说道:“凭你们三个跳梁小丑,居然也敢动此念头。真叫做活得不耐烦了。”
  微风飒飒,一条巨大身影从破庙中掠出,直向小镇所在的方向而去。
  王一萍细一琢磨这人说话口气,而又想到先前两人对话突然中止,心想难道是已经遭了别人毒手。
  心念动处,人已逾墙而入。凝眸一看,果然在破庙中发现了尸体,不过尸体共有三具,较他估计中尚多出一具。
  王一萍先将一具尸体搬至室外,就着朦胧月色,仔细察看了一遍竟找不出任何伤痕。
  他不相信世上究有何人,能将武功练到取人性命而不留下任何伤痕的境地,因此再度走进破庙,搬出第二具尸首。
  这一次王一萍察看得极为仔细,仍然毫无发现。王一萍仍不死心,决心将第三具尸体也搬出来再察看一遍,如果真的一点痕迹也找不出来,只有暂且离开此地再说。
  王一萍再度踏进破庙,似乎觉得眼前情景有点不对。身形倏地停住,运目一扫,看清那具尸体原是在香案脚下,此刻已向一旁移动了二尺左右。
  王一萍星目一转,断定绝非自己看错,之后,立即想到这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那人仅是受伤并未真的死去,此时突然醒转,而且向一旁移动了一下。正好王一萍这时人在院中,未及亲见。
  另一种可能是破庙中另有人在,为了某种原因,将那具尸体移开了一些。
  第一种假定可能性不大,因为他既然人已醒转,而且尚能移动,纵使受伤也不会太重。但此刻看去,分明仍是一具尸体。
  第一种判断既属不可能,证明庙中果真有人暗中潜伏,而他将尸体移动,必然有着某种用意。
  王一萍极快地设想了一遍,仍然想不出这人何以要将尸首移动。
  这间破殿陈设十分简陋,仅有一座神龛和一张香案。那具尸体本是倚在香案脚下的,这时却被人向左移动了二尺,如果王一萍从门口径直向那具尸体走去,神龛右侧正好有一角落在视线以外,如果这间破殿中可能隐得有人的话,八成就是躲在此地。
  王一萍心中暗笑一声,装作不知,仍和先前一样,将仅余的一具尸首搬出破殿。腰身一拧,足尖疾点,重又纵入破殿,站在神龛前,道:“朋友,你出来吧!”
  一言未了,但见数缕金光,从香案下疾射而出。那金光来势奇劲,显然腕力不弱。
  王一萍早就料定破殿中如果躲得有人,不是藏身香案之下,就是隐身神龛之中,是以这数缕金光蓦地出现,早有准备,身形一闪,已将迎面击来的两缕金光闪开,身法轻灵美妙。
  香案下的暗影中有人哈哼了一声,道:“阁下好俊的功夫!”
  跟着又有大蓬金光从香案下电射而出。
  王一萍斗然使出“龙形九式”绕梁疾旋,又将那一大蓬金光悉数避过。
  “在下王一萍,偶而至此,不知尊驾何故屡施暗算?”
  香案下有人惊奇地哦了一声,微风飒然,已从香案下钻出一人。
  王一萍从那人衣着身形,一眼即已认出正是在废园中企图攀登锦车,结果负伤离去的那人。
  那人从案下钻出,先向王一萍脸上打量几眼,脸上闪过一丝喜色,道:“想不到真是一萍兄。”
  王一萍看清那人面目之后,也不禁大为意外。原来这人正是在黄山借故离去的贺衔山。不知他怎地也会来到关外?而且缀上了欲海仙姬的豪华锦车。
  贺衔山明明看出王一萍对他已不若以前那么热烈,仍然脸上透着亲热,把住王一萍手臂,道:“我这几根透骨金针在武林屮虽然不算什么,可是三五丈距离之内,能够从容避过的人倒还不多,就拿——哼,现在还谈这个干吗。一萍兄,你此次来到关外,可是为了——”
  王一萍已经被人问过不止一次,此刻已知贺衔山下面要问的是什么,当下将头一点。
  贺衔山见了,下面的话自然无法说下去。
  王一萍想起贺衔山以前种种,感到十分灰心,一语不发,微一抱拳,回身就待离去。
  贺衔山干咳一声,道:“一萍兄,难道你不想和小弟一叙别后之情么?”
  王一萍怔怔地望着贺衔山,那意思仿佛是说,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贺衔山微一摇头,艰涩地笑道:“我知道王兄对我必然有所不满,不过此刻尚不是解释的时候,个中原由,以后王兄自会明白;现在我想请王兄答应小弟一件事,任何人面前,不要提到我贺衔山三个字。”
  王一萍当下点头答应。并非王一萍乐于答应贺衔山的请求,而是他根本就不想再提到贺衔山三字。
  贺衔山早已摸清楚王一萍的脾气,知道他既然答应下来,决不会轻易背信,遂将两次发射的金针,一根一根地找了回来。可是找到最后,仍然少了一根。
  贺衔山似乎已不愿在破庙中久留,尽管身上伤势仍重,仍然不顾而去。
  尚未踏出庙门,突然转过头来,道:“王兄今后最好能设法将本来面目掩去。阴山四煞以及红旗帮正副帮主刻下已在关外出现。王兄能避则避,万一躲避不及,也不会一下就被人认出。”
  王一萍未曾料到贺衔山居然对自己仍然甚为关切,并非是一个阴险奸诈的小人。一时之间,很想说几句感激的话。可是略一迟疑,贺衔山早已走出庙门,大步离去。
  王一萍忖想:贺衔山说的话果然不错,如果再和阴山四煞相遇,依着自己的脾气,决不甘愿在人前示弱,结果自然是不免一场苦战。如果仅只阴山四煞出手,已是败多胜少,倘若红旗帮正副帮主再一参人,更是非败不可。
  王一萍对一己的胜负看得并不甚重,但他想到恩师湘江一龙在武林中的名头,如果由自己手中毁去,岂不令人痛惜。想到此处,决心暂且听从贺衔山的劝告。
  谈到掩去原来面目首先想到的是易容之术。易容之术,非比寻常,如果手法欠佳,反而会加倍引人注目。
  偶而一眼瞥见院中的三具尸体,灵机一动,不单觉得那三具尸首的面幕可以暂且借用,甚至那袭黑袍也颇有利用的价值,遂在三具尸体中寻了一具与自己身裁相仿的,将他身上长衫脱下,连那面罩,一齐卷成一小束,这才离庙而去。
  王一萍找了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远远监视镇后那座废园。谁知从早至晚,竟未见那辆锦车从镇后驰出。
  王一萍心中大为诧异。依他判断,那辆锦车似乎不可能在废园中停留一整天。事实上,王一萍关心的不全是那辆锦车,他也亟想知道自己离去之后,海萍如何应付那其余三名青衣女婢。
  好不容易捱到天黑,眼看初更甫过,王一萍早已迫不及待地掠回废园。
  几乎将荒院中每一个角落全都找遍,除了那辆锦车仍在原处而外,那四名青衣女婢的踪影全都不见。
  如果这停车之处是一间客栈,还有办法向店家打听一番,偏偏此处只是一座荒无人烟的废院,想打听也无从打听起。
  王一萍在废院中踽踽徘徊了将近半个更次,猛一顿足,以快捷无比的速度,掠出院墙,径直向天池方向赶去。
  王一萍施展轻功,当真是疾若流星。
  日落以前,已在一座庙前发现海萍和两个中年汉子,相对坐在石阶上嚼食干粮。另一个男子似乎是被人点住穴道横卧地上,因为半边脸贴在地上,无法看清他的本来面目。至于那三名青衣女婢,仍然未见踪影。
  王一萍在被红旗帮劫掠的一刹那,对海萍的确恨之切骨,可是事过境迁,对海萍的憎恨已渐次冲淡,反而觉得自己身为一代大侠的唯一传人,竟用那种手段对付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自从昨晚意外相见之后,王一萍已决定将海萍送回北京,然后送她一些银两,让她择人而嫁。
  王一萍远远绕了一个大圈子,掩至那两名中年汉子身后,突然疾掠出前,骈指如戟,径向两人背心穴上点去。
  两名中年汉子武功较王一萍为低,而且又是经过一程急赶,异常疲累之际,竟然毫无察觉地被王一萍一下点中。
  海萍正在低首进食,听到两名中年汉子倒地时所发出的声音,抬头一看,蓦地瞥见一个身着黑袍、素巾蒙面的男子站在身前,惊得向后一仰,发出一声骇人尖叫。
  王一萍未曾想到将海萍吓成这样,心中颇觉歉然,正想扯去面具,横卧地上的那名男子突然弹跳而起,双掌交错,猛向自己胸前拍来。
  这一掌来势奇迅,而且隐含机变。寻常动手过招,都是正面相对,而这人倏从地面跃起发掌,攻取的方位实在出人意料。
  王一萍一时感到无从招架,足尖点处,疾退九尺。
  谁知那人轻功奇佳。王一萍足尖才一落地,那人又自跟踪而至。
  王一萍记得除了和向衡飞互拼高下时,曾经见过这等迅捷的身法而外,几乎就未曾见过,而向衡飞早已丧生谷底,那么眼前这位具有上佳身手的人又会是谁?
  王一萍一面挥掌封拒,但仍禁不住那人的一轮猛攻而连连后退。
  大凡两人动手过招,如果双方功力悉敌,谁能抢到机先,就已胜券在握。那人掌势绵绵,身法空灵,王一萍几乎是在第一招时,就被罩制在对方掌势之下。接连数度后退,仍然无法脱出对方掌势之外。
  王一萍骤遇强敌,忽又激起心头一般豪迈之气。恰在此时,那人掌势似乎微微一弛,王一萍哪敢怠慢,蓦地一声清啸,身演“龙飞九天”,硬从那片如山掌影中疾冲而出。
  那人不知为了什么,突然停住掌势,望着王一萍直直地发愣。
  王一萍脱出那人掌势之后,身形倏地折回,决心施展师门绝学,小挫对方,以泄心中怒气。
  心中原本是这般打算,可是及至目光掠过那人颜脸,身子倏然落地,失声道:“啊,怎会是你?”
  那人见王一萍竟然认识他,大为意外,不由问道:“请问尊驾何人?”
  王一萍斗然之间变得无比欢欣,一面向那人身前快步走去,一面扯下面幕,大声道:“我是王一萍啊!你!你!你不是向公子么?”
  王一萍并未看错,此刻与他相对而立的正是被他一掌震下绝峰的向衡飞。
  海萍看清来人原是王一萍之后,惊魂稍定,挣扎着从石阶上站了起来,纷乱地望望王一萍,又转眼看着向衡飞,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得反复地唤道:“啊!向公子……啊!王公子!你们……”
  王一萍发现向衡飞当真仍然活着,心中实有说不出的高兴。他早已忘了两人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自然更不会想到见面之后又可能发生些什么事情。
  向衡飞眼中隐含怒火,两眼瞪视着远方,往事历历,涌上心头,他清楚地记得那天夜晚在黄山中那座人迹罕至的绝峰之顶,竭尽胸中所学,与王一萍激斗了整整一夜。彼此功力相称,难分轩轾。
  可是到了最后分际,也许是向衡飞天份比较王一萍略高,也许用功的程度较王一萍为勤……总之,王一萍已在向衡飞掌势罩逼之下,无法抗拒。
  突然向衡飞只觉身体内真力一泄,而王一萍勉强所发劲力适时逼至。向衡飞哪有闪躲余地,立被震飞半空,直向白云迷封,深不可测的绝谷之下坠去。
  向衡飞在最初的一刹那,心智尚未全失。他心里明白,自己业已败在王一萍手下,可是败得实在令人难以心服。
  他很想再和王一萍较量一次,他坚信王一萍在那种情况之下,断无反败为胜之理。再说,他不但认为有点败得不值,甚至感到有点败得莫名其妙。
  一个武功造诣到达某种境界的人,不但知道自己的一招一式,施出之后,能够发生多大威力,并且能在数招之内,判定对方的深浅如何。
  向衡飞和王一萍两人苦拼了将近整整一夜,彼此都深知对方功力绝不在自己之下。当然他们也明白自己的功力也绝不在对方之下。在这种情况之下,胜负之数,可说是异常玄妙。
  谁也不敢预言对方将在第几招上落败,甚至连下一招能否分出胜负,事先也不敢妄下断语。
  然而,向衡飞毕竟落败了,尽管他感到心有不服,感到莫明其妙,可是事实十分明显,如果不是他失招落败,他怎会被震落谷底。
  向衡飞觉得四周压力愈来愈强,强到令人想要抗拒的意识也在无形中被打消。
  只觉得下坠之势越来越快,整个身子已被周遭强猛的压力压成薄片,浮在空中,颇有一种飘然之感。
  向衡飞神智似乎尚未全部丧失,脑海中始终清楚地想到一件事情,那就是不久之后有一个人势将摔得粉身碎骨,“向衡飞”这三个字从此在世上消失。
  他丝毫不因即将面临死亡而感到惊骇,只觉得身子越来越轻。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摔死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仍然活着,他弄不清楚怎会有这种事情,不过他已无法多想。
  向衡飞经历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幻境地,他仿佛觉得自己混身骨筋完全松散,不要说扭动四肢,就连转动一下眼睛也不可能。
  最令他感到诧异的是仿佛灵魂已经脱体而出,凌空俯视着一具肢残体裂,血肉模糊,似乎尚有一口气在,而实际上半点也不能转动的躯体,他有时觉得那人完全陌生,有时也觉得就是他自己。
  似这般恍恍惚惚,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眼睛一黑,眼前情景完全消失,紧接着一丝奇寒之气,走遍全身,混身冷汗,透体而下,耳边似乎听见有人说道:“唉,总算救了过来。”
  向衡飞心中奇怪的问道:“这人说的是谁啊?”
  耳边又有人说道:“菁儿,你让他多休息一会,如果他醒来之后,腹中感到饥饿,可以喂他少许米汁。”
  另一人道:“爹爹,菁儿知道。”
  这是一个娇嫩柔媚的声音,向衡飞听了觉得非常舒服,他心里在想,能够发出这样美妙声音的人,应该是一个千娇百媚,丰姿绰约的少女,他很想睁开眼睛瞧瞧,可是两片眼皮重得像铅一般,一点也不听话。
  向衡飞挣扎了半天,也是徒然,忖想到自己空自受了一代高手威震河朔魏灵飞的旷世武学,而且经过十年苦练,现在居然连睁开眼睛的力量都没有。想到此处,不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耳边已有人轻柔的问道:“哦,你醒啦!”
  向衡飞依然无法睁开眼睛,但他眼前早已幻出一个娇艳无比的少女的倩影。他很想向她微微一笑,并且说上几句衷心感激的话,他觉得他的确如此做了,可是那位少女好似并无反应,并且已悄然离去。
  之后,向衡飞又变得昏昏噩噩。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向衡飞此刻已能睁开眼睛,贪婪地向前面搜索,不过他所能看到的,仅限于两眼当前的一片屋顶,以及两目余光所能扫视着的几处椅背桌角而已。
  向衡飞脑中空洞得厉害,什么也不能想,偶而想起在黄山绝顶上的那一幕,也会觉得虚幻而遥远,仿佛那只是一个梦境。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那个美丽的倩影时刻萦绕在向衡飞身旁,这使他感到无比的安慰,也只有在这段时间中,向衡飞会暂时感觉到自己的的确确仍然活着,终于有一天,他看见那位少女坐在他床边,轻柔地开始说道:“十天以前,你从我家后面那座峰顶上直摔下来,当爹爹发现你的时候,你根本已是人事不知,幸亏我爹爹精通医理,费尽无穷心力,总算将你一条性命救了回来,不过爹爹为了彻底医治你的伤势,已亲自为你去采配几味伤药,大约三月之后,即可回来。”
  向衡飞静静地听着,什么话也不能说,俗话说得好,恩重无可言报。今天他受了别人救命之恩,纵然要他肝脑涂地,他也十分甘愿,他自认为昔日的向衡飞算是已经死了,今后如果世上还有一个向衡飞存在,那和威震河朔魏灵飞的唯一传人——向衡飞,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他心中所想的,是不论何时,必将毫不考虑地听候救命恩人的差遣。
  直到有一天,那种曾经一度听见过的苍老声音重已在他耳边响起,向衡飞方始完全清醒过来。
  那位老人不但救了向衡飞的命,同时将向衡飞混身上下内外伤势全部治愈,向衡飞从峰顶坠下,伤得实在太重,但此时非但已无性命之忧,而且在内功修为上意外地有了极大进境。
  自此以后,老人即未再露面,日常陪伴向衡飞的是那位少女和三枚长仅半寸、乌金铸就的细针,从少女口中得知,这三枚金针是分从向衡飞身上三处穴道中取出,相信是向衡飞和人比斗时被人打中。
  向衡飞打从心里发出一声冷笑,他已下定决心,有朝一日,如果再和王一萍碰面定要向他讨还公道。
  不久,向衡飞养伤的那座秘谷中似乎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也正是向衡飞急于想弄明白的事情。
  良久,向衡飞从迷失中醒了过来,鄙夷地道:“如果你有胆量的话,我想我们两人再好好较量一次。”
  玉一萍最初感到一愕,但立时省悟过来,他自然毫无怯意,冷冷一笑道:“哦,我明白了,你我的师父所以会造成迭次邀斗,胜负互见,而终生不肯罢休,原因或许就是因为他们第一次比斗时,某方不幸落败,但却败得极不心服!”
  向衡飞冷哼一声,从怀中摸出三枚极细的寸半金针,托在掌心,道:“哼,你是说我败得心有不服,不错,我是败得有点不服,如果那一次我摔下峰去,一下摔死了,事情倒也干脆,可惜我并没有死。今天你我在关外不期而遇,看来似极偶然,焉知不是上苍的巧妙安排,让我能有机会及早向名震武林的湘江一龙龙灵飞的唯一传人,弄明白一件事情。”
  向衡飞并不说出究竟是一件什么事情,但他两道目光不时瞟向掌中所托的三枚金针,业已表明他想说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王一萍满脸迷惑之色,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向衡飞将掌中金针拈了一拈,道:“如果你不敢承认这三枚金针是属于你的,那我就无话可说。”
  王一萍听出向衡飞话中意思竟是指责自己不该在那场比斗中暗中施放暗器。
  湘江一龙龙灵飞当年确曾传过王一萍暗器手法,不过绝不是金针,而且王一萍从未打造暗器,随身携带备用,因道:“这三枚金针的确不是我的东西,这件事情也许有点小小误会。”
  向衡飞哪会相信王一萍的片面之词,冷冷一笑,将三根金针收人怀中,道:“不管你肯不肯承认,反正你我得重新较量一次就是。”
  王一萍略一迟疑,道:“如果你要求我和你再比斗一次,我是绝对奉陪。可是时间却不是现在。”
  向衡飞向前逼近一步,大声问道:“你敢情是真有点胆怯么?”王一萍毫无怯意地道:“胡说,我虽然没有十分把握可以胜得了你,但相信你也同样没有把握可以胜得了我,凭什么你说我胆怯?”
  向衡飞道:“那你为什么不敢答应现在就和我比斗?”
  王一萍迟疑了一下,道:“我想向兄那次摔下峰去,一定伤得极重。”
  向衡飞点了点头,略带不解地道:“不错,如果我的救命恩人不是精通医理,只怕这世上早已没有我向衡飞这一号人物。”
  王一萍又问道:“向兄自信此时功力大约相当于未受伤以前的几成?”
  向衡飞闻言,低头沉思了一下,片刻之后,业已弄明白王一萍不惮烦琐,盘问这些事情的原因,心中不由对王一萍渐渐恢复了一点好感。
  “如果我说此刻功力仅及未受伤以前的五成左右,你待怎说?”
  王一萍道:“我们何妨等上一个时候,俟向兄恢复十成功力时再重斗一次。”
  向衡飞急急说道:“如果我说我的功力丝毫未因受伤而有所损耗,你又怎生说法?”
  王一萍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也想不出理由拒绝向兄的要求,不过以常理推想,从百仞高峰上直跌下去,纵然不死,受伤也必极重,要说功力丝毫无损,却令人难以置信哩
  向衡飞扭首回顾,目光停留在三丈开外的一块巨石上,然后走了过去。大约距离巨石尚有丈半光景,倏地将脚步停住,略一运气,双掌外翻,一股狂飙,随掌而起,那块巨石在砰然大震之后,竟被劈碎大半。大小不等的石块,纷向内外迸射,劲势惊人,犹如飞矢。
  向衡飞劈碎巨石,重又跃回王一萍身前,道:“你觉得我这一掌如何?”
  王一萍这时仿佛有着极重的心事,对于向衡飞的问话,并未十分注意。
  向衡飞明知这一掌看来极为凌厉,但却绝不致令王一萍感到胆怯,可是王一萍始终推三阻四,不肯爽爽快快地答应,不知究竟是何道理?
  王一萍低头沉思了一阵,突然扬起头来,问道:“向兄可是有意再和我比斗一次么?”
  向衡飞点了点头,心头却在想王一萍这人真有点古怪,自己现身之后第一句话不就是要求和他再比一次。
  王一萍道:“好,我就再和向兄比斗一次,不过比斗的方式须由我来决定。”
  向衡飞料定王一萍不致拒绝,不过他也想到,万一王一萍定要拒绝,自己也只可强行出手,逼使他非斗不可。王一萍既已答应,倒让向衡飞松了一口气,只要能和王一萍再比一次,采取什么方式又何必计较?
  王一萍道:“这次为了活神农孔方中所宣称的待价而沽的那三味灵药而来到关外的三山五岳的英雄好汉,数以百计,这还在其次,其中竟有些隐伏多年,或是雄霸一方的成名人物,我想如果有机会能和这些人物一较高下,必定是人生一大快事。”
  向衡飞实在不明白王一萍既然答应再比斗一次,又婆婆妈妈地说上这么一大堆废话作甚?不过向衡飞心里虽然这样想,却未出声打断王一萍的话头,王一萍继续往下说道:“我提议这次的比斗方式略加更改,无需我们两人真枪真刀地大干一场,而是……”
  不待王一萍说完,向衡飞已接口说道:“你可是有意和我约定,看谁能较这些武林高手占先一步,将灵药弄得手中,谁就算胜?”
  王一萍点点头:“果然向兄聪明过人,一猜便着。”
  向衡飞对王一萍提议的比试之法果然大感兴趣,不过他仍然想和王一萍各凭真才实学,再度硬拼一次,遂道:“王兄所想的方法固然高明,我也极愿意和王兄如此比试一次,不过不论这次比试胜负如何,希望仍有机会和王兄再度过手。”
  王一萍爽快地答道:“好,咱们就此一言为定。”
  王一萍离去之后,海萍极快地走近向衡飞身边。
  “我真担心你们两人又会打起来。”
  向衡飞听出海萍语意之中对他颇有几分关切之意,心中大为受用,不过他此刻似有极重要的事情待办,同时他始终认为这位妩媚已极的一代名姝,一颗芳心,早已紧系在王一萍身上,自己如果生出任何绮念,无非自作多情,如此一想,激荡的情怀重又平静下去,默然无声地站在庙前。
  海萍见向衡飞无心理睬自己,一时也沉默下来,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一坐一站,恍如两尊石像,谁也不出一声。
  却说王一萍离去之后,猛然想到自己究竟经验不够老到,既然看到海萍和欲海仙姬的锦车以及三名婢女在一起,复又发现向衡飞居然也和他们走在一路,为何未曾想到其中可能有什么关联存在。
  王一萍突又想到向衡飞说过,他的救命恩人极精歧黄之术,这人会不会就是活神农孔方中?
  想到此处,越想越觉得此事大有可能。
  俟王一萍赶回原处,向衡飞和海萍早已不知去向。
  王一萍心想到这片刻功夫,二人绝不致离去太远,遂在附近寻找了一遍,居然一点线索也未找到。
  在林中端详了片刻之后,决定先取道天池,到时不愁找不到向衡飞和海萍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