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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传奇·剑神一笑》
第五章 棉花七两 面具一张
(一)
金七两这个名字并不是没有来由的。因为这根本不是他的名字,而最他的绰号。
江湖人通常有个绰号,名字可以狗屁不通,绰号却一定有点道理。
陆小凤即不小也不是凤,连凤和凤的老婆“凰”长得是什么样子他都没见过,西门吹雪
当然也不会真的去吹雪。
李寻欢能寻找的通常只有烦恼,李坏并不坏,胡铁花和一朵铁花之间,用八竿子也打不
出一点关系来。
可是沙大户就是沙大户,小叫化就是小叫化,王八旦就决不是臭鱼。
那么金七两是怎么会被别人叫做金七两的呢?
金七两本来的名字叫金满堂,能够把黄金堆满一大堂,那有多高兴。
只可惜他家的金子连一个夜壶都堆不满。
所以他从小就去学武,最喜欢的一种武功是轻功提纵术。
轻功练好了,高来高去,来去无阻,取别人的财帛于女如探囊取物,那岂非又比满堂黄
金更让人高兴。
就因为他从小就有这种“伟大的抱负”所以他的确把轻功练得很好,江湖中甚至有人
说,只要金满堂施展出轻功来,落地无声,轻如飞絮就好像七两棉花一样,所以别人就叫它
金七两。
金七两长得虽然并不高大威武,可是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从小就很讨人喜欢,否则恐
怕也不会有那么多大盗飞贼把轻功秘技教给他了。
这面黄肌瘦的秀才老者会是金七两?陆小凤是不是看错人了?“我不会看错人的。”陆
小凤说:“你脸上戴着的这张人皮面具,虽然是很不错的一种,最少也要花掉你几百两银
子,可是还休想能瞒得过我。”
他走过去,秀才盯着他,忽然老者叹气。
“陆小凤,我真奇怪,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死呢?难道你真的永远都死不了。”金七两
绝对是个聪明人。
一个聪明人在知道自己骗不过别人的时候,就决不会再骗下去。
他甚至把脸上的面具都脱了下来。
“陆小凤,你有本事把我认出来,我没话说。”金七两道:“可是你说这张人皮面具只
值几百两银子,就未免太过份了。”
“哦?
金七两轻抚着手里薄如蝉翼般的面具,就好像老人抚摸少女那么温柔。
“这是‘红阁’的真品,是我用一张吴道子的画和一株四尺高的珊瑚换来的。”他说:
“那至少要值好几十个几百两。”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陆小凤的四条眉毛都垂下来了,甚至好像有一点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如果你这张面具真是用那两样东西换回来的,你最好赶快去上吊。”
“为什么?”金七两急着问:“难道这是假的?”“如果这不是假的,我就去上吊。”
陆小凤说:“如果你晚上真的戴着一张红阁面具,恐怕连神仙都很难把你认出来。”
“红阎”就是朱停的别号,朱停是个很绝很绝的人,也是陆小凤的老朋友。
我特别强调这件事,只因为它是这个故事里非常重些的关键之—。
(二)
现在金七两的样子好像也快要哭出来,被骗的滋昧有时候就好像吃大便—样,即然已经
吃尸去厂,怎么还吐得出来?
哭也不能哭,吐也不能吐,金七两只觉得嘴里又干又臭。
陆小凤很同情的看着他,用一只很温暖的手去拍他的肩。
“你不必生气,也不必难过,只要你肯说老实话,我一定送你—张真的红阁。”
“如果你真要间我那个女人是谁,你就问错人了:“金七两说:“我根本从来不看女人
的腿。”
“我知道你不看!”陆小凤说:“你一向只喜欢看男人。”
他口气中并没有什么讥嘲之意,在历史上某些时期中,男人喜欢男人,女人喜欢女人,
都是很平常的事。
尤其是在太平盛世,在士大夫那一级的阶层里,这种事更普遍。
金七两的态度忽然变了。
红阁真品并没有让他心动,陆小凤对这种事的看法却感动了他。使得他消除了自卑,也
使得他有了一种说不出的知己之感。
这种感觉是很难掩饰的,陆小凤当然立刻就看了出来,所以立刻就问:“我想你一定知
道柳乘风这个人?”
“我知道。”金七两说:“去年他就来了,而且已经死在这里。”
“他是怎么死的?”
“被人在暗巷中刺杀于刀下。”
金七两神情忽然变得惨淡:“那就好像我把田八太爷的孙子刺死在暗巷中—佯,都是没
有来由的事。”
“就因为你杀了小小田,所以才会逃到这里来?”陆小凤问。
“杀了不该杀也不能杀的人,只有亡命。”金七两黯然道。”亡命之徒的日子并不好
过,总有一天会被追到的。”
“为什么?”
“杀人之后,心慌意乱,总难免会留下一些线索。”金七两说:“不管你的轻功多高,
不管你逃得多快,只要有一点线索,别人就能追到你。”
“杀死柳乘风的那个人,留下了什么线索?”
“他留下了一把刀。”金七两说:“—把很特别的刀。”
在江湖人的心目中,刀就是刀,就正如人就是人一样,人都可以杀,刀都可杀人。
人用刀,刀杀人,人被杀,就好像鸡生蛋,蛋生鸡,鸡又生蛋那么自然,也就像是一是
一,二是二,三是三那么简单。
江湖人所讲的道理,就是这样子的。
如果他们说有一把刀是很特别的刀,那么这把刀一定非常特别。
金七两是个不折不扣的江湖人,他即然这么说,陆小凤当然要问:“那把刀有什么特
别?”
金七两的回答非常奇怪,他的回答甚至不像—个活湖人会说出来的。
“那把刀根本就不是一把刀。”他说。
陆小凤的耳朵不聋,神智也很清醒,这天到现在为止他连一滴酒都没有喝。
他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那把刀根本就不是—把刀。”
金七两就是这样说的。
金七两并没有说慌,这把刀的确不能算足‘把刀,只不过是—把匕首而已。不但制作得
非常精巧,价值无疑也非常贵重。
它的柄是用一根整支象牙雕成的裸女,曲线玲班,栩栩如生,如果你一直盯着她看,她
的眉目仿佛在向仍;传情,甚至好像要投入你的怀抱里。
象牙的色泽也像是少女的皮肤一样温暖柔软而光滑。
可是你只要轻轻一按她的胸,刀柄中立刻就会有一把匕首弹出来,锋刃上闪动的光芒竟
是暗赤色的,鲜血已将干结时,就是这种颜色。这柄匕首的每一个部份无疑都是名匠的杰
作,而且年代也很古老了。
沙大户从他的书房里一个书架后的秘密隔间小柜中拿出了这柄匕首。轻按机簧,匕首弹
出,锋芒闪动,宛如血光。
“这就是刺杀柳大侠的凶器。”沙大户说:“像这佯的利刃,我当然要亲自保存才能放
心,我这里至少总比棺材店安全得多。”
他又说:“我实在不愿它落入别人的手里,因为我一直想把它亲手交给你。”
这也不是假话,现在已经做到了。
陆小凤握起了它的象牙刀柄,忽然叹了口气:“看起来你这个人实在是个好人,至少比
我好得多。他对沙大户说:“如果我是你,我就决不会把这样一件利器平白交给别人的。”
他又笑了笑:“如果你知道它的价值和来历,说不定也不会交给我了。”
“哦?”
“这柄匕首是件古物!它的年纪也许比我祖父的祖父还要老得多。”
“这一点我也看得出。”“人有来历,刀也有。”陆小凤问:“你看不看得出它的出身
来历?”“我看不出。”
“这柄匕首是从柄里弹出来的,中土的名匠很少肯做这—类格局的利器,不是名匠又无
法炼得如此锋利。”陆小凤说:“所以我可以断定它是从波斯来的。”
“波斯?”沙大户问:“波斯人用的刀岂非都是弯刀?”
陆小凤又笑了:“这是刀?”
这不是刀,只不过是一把匕首而已,沙大户只有苦笑。
这只该死的小鸟为什么喜欢要别人自己搬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我曾经在海上呆过一段时候,认得了一批朋友,只要有海水的地方,他们全都走过。
最远的地方甚至已经到了天涯海角。”陆小凤道。”我相信他们的话,这些家伙虽然都不是
好人,虽然又凶又狠,蛮不讲事,但是对朋友却决不会说慌言。”
这些家伙并非就是海盗。
陆小凤的朋友中有些是海盗,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如果他的朋友都是君子,那才
是怪事。
“这些人里面有一位老船长,老得连自己贵姓大名有多大年纪都忘得干干净净。”陆小
凤说:“这个老小子就有一柄这样的匕首。”
这位老船长当然不会是渔船的船长,在波斯海上,经常都可以看到一些接着皇族旗帜的
船只,这些船只也难免会遇到海盗。
这位老船长的匕首是从哪里来的?大概也就不难想见了。
连他自己也不否认:“这种匕首通常只在宫廷中才看得到。”
(三)
宫廷中皇子争权,摈纪争宠,弄臣进谗,是千古以来每一个皇室都难免会有的情况,而
且不分地域、不分国家皆如此。
为了争权争宠,是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的,暗杀行动、下毒,都是很平常的事。
如果有某一位皇子忽然暴毙,某一位摈把忽然失踪,立刻就会有一些弄臣近侍禁卫大家
一起想法子把这件事压下去,绝对不能宣扬外泄,更不能让皇帝知道内情,皇室中是决不能
有丑闻的。
如果有人要去追究,那么他不但犯了禁忌,而且犯了众怒。
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在必要时先下手去对付别人,大多数当权的皇子和当宠的摈纪身
边,都会蓄养着一些谋臣死士刺客。
“可是在宫廷中当然不能公然带着武器出入,所以这种外表看像玩物一样的匕首就成了
这些刺客的宠物:“老船长说。
这一类的利器当然不是容易得到的。
者船长又说:“在波斯皇朝情况最不稳定的时候,这种巴首的价值曾经高达过黄金五千
五百两。”
他又告诉陆小凤:“在当时的奴隶市场上。—个身价最高的绝色金发女奴,最多也只不
过值七、八两而已,如果不是处女,价值还要减半。”
五千两黄金,一把匕首,这种价值连城的波斯古物,怎么会在这种穷乡僻壤出现?
它是谁的?在这个小镇上,谁有这种资格?谁有这种能
在波斯皇朝的宫廷中,又有那些人才够这种资格?
只有一种人够这种资格,也只有一种人才配用这种利器。
这种人是哪种人?
当然是能够把它运用得最有效的人,能够把握最好时机,出手一击,从不失手。
这种人通常都有几种别人无法模仿也学不会的气质和特色,和普通一般以快刀杀人于闹
市中的刺。
因为他们通常都行走有宫廷中。
所以他们的气质通常都是非常优雅的,要培养这种气质,当然要有相当的学识修养和品
格。
他们所接触的人,当然也都是非常贵族化的。
只有这种刺客才能在禁卫森严皇族集居的宫廷中了人自如,杀人于瞬息间,脱走于无形
中。
这种刺客和江湖杀手是绝不相同的。
江湖杀手的样子一定要非常平凡,容貌上绝不能有一点让人一眼难忘的特征,也不能有
一点与众不同的气质和个性。让别人根本忽视他们的存在。
如果你根本不觉得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你怎会提防他?
这一行中曾经有一位前辈说过一句名言。
“你要去杀的如果是一个王八,你就得先把自己变成一个王八才行。”
(四)
“现在我们对于这种匕首已经知道得不少了。”陆小凤说:“第一,我们已经知道它的
价值非常珍贵,而且是波斯的宫廷古物,就算在当地,恐怕已经很难见得到,流人中土的当
然更不会多。”
以他的见闻之博、交游之广,至今也只不过看到过两把而已。
“能使用它的人,身分当然不会低,武功也不会弱,而且出手一定极快。”陆小凤说:
“如果没有—击必中的把握,也要用它去杀人,那就简直是在暴珍天物了。”
他淡淡的问沙大户:“以你看这里有谁够资格配用这种武器?”
“以我看,这里好像只有一个人配用它。”沙大户苦笑:“这个人看来好像是我。”
陆小凤叹了口气:“你说得不错,这件事看起来好像确实是这样子的,可惜只不过是
‘好像’而已。”
“为什么?”沙大户的大爷脾气又开始发作了:“难道你认为我也不够格?”
“要说使用这把匕首,你的资格当然够,你大概也买得起。”陆小凤“如果说你能用它
将柳乘风刺杀于一瞬间,那就抱歉了。”
“抱歉是什么意思?”沙大老板的火气又大了起来:“你认为我办不到?”“不是你办
不到,而是谁都办不到。”
陆小凤的口气很肯定:“普天之下,绝对没有任何人能迎面一刀杀死柳乘风。”
沙大老板瞪着他看了老半天,忽然极快出手,夺去了陆小凤手里的匕首。
陆小凤呆了,沙大户大笑。”陆小凤,这次你错了,柳乘风就是被我用这把匕首杀死
的,你信不信?”
陆小凤的脸色变了,就好像忽然看见一个人的鼻子上长出了一朵喇叭花。
这种样子只有让大老板的火气更大,一声怒喝,掌中的匕首已经闪电般往陆小凤的心口
上刺了过去。
他的出手当然要比闪电慢一点,可是要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杀人,还是容易得很。
这一着显然又是陆小凤想不到的,眼看着匕首的刀尖已将刺入他的心脏。
就在这—刹那间,忽然有两根手指头伸出来了。
谁也看不清这两根手指是从什么地方伸出来的,那简直就好像是直接从心脏里伸出来的
一样,一下子就夹住了刀
再眨一眨眼,匕首就已经到了陆小凤手里。
这一次脸色改变的是沙大老板,笑的是陆小凤。
“你刚才问我相不相信柳乘风是被你杀的,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
回答是:“我不相信。”
“如果说你一刀就可以杀死柳乘风,那么我只要吹口气就可以把一条牛吹到波斯去
了。”
抄大老板又瞪他看了半天,本来已经气得发紫的脸上,忽然又有了笑容。”陆小凤,你
真行,我服了你了。”
他说:“只有一点我还不服。”
“哪一点?”
“你说天下没有人能迎面一刀杀死柳乘风,柳乘风却又明明是被人迎面一刀杀死的。”
沙大户问陆小凤:“这是怎么回事?”
陆小凤连想都不想就回答:“那只不过因为杀死他的人是一个他决不会提防的人,是一
个跟他非常亲近的朋友。”
“我也是他的朋友。”
“可是你跟他还不够亲近。”
“要什么样的朋友才能算是跟他够亲近的朋友?”沙大老板问。
“其实你也应该知道的,能够让一个男人最不提防的朋友,通常都不是他的朋友,也不
是男人。”
“不是朋友是什么人?”
一个男人的情人,通常都不会是男人的。”
沙大老板又傻了:“难道你认为柳乘风在这里有一个秘密的情人?”
这句话问的也是多余的。
一个男人只要在一个地方待上一夜,就可能会有一个秘密的情人了,无论什么样的男人
都一样,就连柳乘风都不例外。
问题是,他的情人是谁呢?是不是那个谁都可以勾结上的杂货店的老板娘?
陆小凤心里忽然觉得有点不太舒服,如果他早就想到这一点,就算用一把刀架在他的左
颈后的大血管上,他也决不会碰她一根寒毛的。
沙大老居然也像是变得跟他差不多了。
——这是不是因为他和那位风骚老板娘也曾经有过什么纠缠?
想到这一点,陆小凤的心里更不舒服了,因为他已经发觉他的表兄弟远比他想象中的要
多得多。
有关柳乘风的死,他所发掘到的线索远比他期望中的少得多了。
他本来觉得每个人都有一点嫌疑的,从任何—个的身上都很有希望追查到真凶。
可是每一个人的嫌疑都被自己否定了。
他到这个偏僻的小镇上来,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小叫化。
小化的姓不详,名不详,武功不详。一脸鬼鬼祟祟的样子,总是在偷偷摸摸的做一些偷
鸡摸狗的事。有时候,甚至会钻到陆小凤的床底下去,也不知道他要找什么东西。
陆小凤到这里来之后,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他,第一个发现柳乘风尸体的人也是他。
他的嫌疑本来是很大的,就算不是主凶,也应该是帮凶。
但他却又偏偏是和陆小凤关系最密切的丐帮嫡系弟子。
柳乘风的尸体在棺材铺里,杀死他的凶器也在棺材铺里。
棺材铺的老板怎么会没有嫌疑?
可是凶器已经不见,想杀他灭口的他的表情看来也决不像是杀人的人。
老板娘见人就想去勾搭,人人都可以把她勾搭上,可是偷人并不是杀人。
她的腿也不是那双腿。
王大眼其实只不过是个睁眼瞎子而已,连自己的老婆去偷人都看不见。
如果说这个人能够迎面一刀杀死柳乘风,那才真的是怪事了。
沙大老板是够资格杀柳乘风的人,他有钱,有武功,也有肯替他卖命的人,杀人的凶器
也在他那里。
只可惜他还有一点大老板的大爷脾气。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些人都是士生士长在这里的,和柳乘风非但没有丝毫恩怨,根本就
连一点关系都没有,更没有要杀死他的动机和理由。不幸的是,柳乘风却偏偏死在这里
杀他的人是谁?是为了什么?
陆小凤知道这其中必定有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想象得到的神秘关键。
隐藏在人类思想的某一个死角中。
他的想法没有错。
只可惜他的思想进入这个死角,找到这个关键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陆小凤怎么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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