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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传奇·幽灵山庄》


天雷行动




    天雷行动的计划中,分四个步骤

    第一步是:选派人手,分配任务。
    第二步是:易容改扮,分批下山。
    第三步是:集合待命,准备出击。
    第四步才是正式行动。

    现在开始进行的不过是第—步,进行的过程已令人胆战心惊。

    大厅中气氛的沉重和紧张已达到顶点,老刀把子才站起来。

    “这世上有很多人早就该死了,却没有人敢去治裁他们,有很多事早就该做了,
却没有人敢去做,现在我们就是要去对付这些人,去做这些事。”

    陆小凤忽然发现这个人的确是个天生的首领,不但沉着冷静,计划周密,而且口
才极好,只用几句话就已将这次行动解释得很清楚。

    “我们的行动就像是天上的雷疆霹雷一样,所以就叫做天雷行动。”

    广阔的大厅中只能听得到呼吸声和心跳声,每个人都在等着他说下去。

    老刀把子的声音停顿了很久,就好像暴风雨前那片刻静寂。又好像特地要让大家
心里有个准备,好听那一声石破天惊的雷霆霹雷。

    “我们第—次要对付的有七个人,“他又停顿了—下,才说出这七个人的名字,
“武当石雁,少林铁肩,丐帮王十袋,长江水上飞,雁荡高行空,巴山小顾道人,和
十二连环坞的鹰眼老七。”

    本已很静寂的大厅,更死寂如坟墓,连呼吸心跳声都已停止。

    陆小凤虽然早知道他要做的是件大事,可是每听他说出一个名字,还是难免吃
惊。

    过了很久,才有人开始擦汗,喝酒,还有几个人竟悄悄躲到桌下去呕吐。

    老刀把子的声音却更镇定,“这次行动若成功,不但必能令天下轰动,江湖侧
目,而且对大家都有好处。”

    他再次停顿,“我已将这次行动的每—个细节都计划好,本该绝对有把握成功
的,只可惜每件事都难免有意外,所以这次行动还是难免有危险,所以我也不勉强任
何人参加。”

    他目光扫视,穿透竹笠,刀锋般从每个人脸上掠过,“不愿参加的人,现在就可
以站起来,我绝不勉强。”

    大厅中又是一阵静寂,老刀把子又缓缓坐下,居然又添了半杯酒。

    陆小凤也忍不住去拿酒杯,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开始冒汗。

    直到这时,还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却忽然有人问道:“不愿去的人,以后是不是
还可以留在这里?”

    老刀把子的回答很确定,“是的,随便你留多久都行。”

    问话的人又迟疑片刻,终于慢慢的站起来,肚子也跟着凸出。

    陆小凤忽然想起这个人是谁了,二十年前,江湖中曾经有四怪,—个奇胖,一个
奇瘦,一个奇高,一个奇矮。

    奇胖如猪的那个人就叫做朱非,倒过来念就成了“肥猪\可是认得他的人,都知
道他非但不是猪,而且十分精明能干,跟他交过手的人,更不会认为他是猪,因为他
不但出手快,并且手也狠,—手地趟刀法“满地开花八十—式\更是武林少见的绝
技。

    陆小凤知道这个人一定就是朱非,却想不到第一个站起来的人会是他。

    朱非并不是胆小怕死的人。

    “可是我不能去,“他有理由,“因为我太胖,目标太明显,随便我怎么样易容
改扮,别人还是一眼就可以认出我这理由很不错。

    甚至连老刀把子都不能不承认,却又不禁觉得很惋惜。

    朱非的地趟功夫,江湖中至今无人能及,这种人才老刀把子显然很需要。

    可是他只不过轻轻叹了口气,并没有说什么。

    所以别的人也有胆子站起来有了第—个,当然就会有第二个,然后就越来越多。

    老刀把子一直冷冷的看着,不动声色,直到第十三个人站起来,他才耸然动容。

    这个人才相貌平凡,表情呆板,看来并不起眼。

    可是一个人若能今老刀把子耸然动容,当然绝不会是个平凡的人物。

    老刀把子道:“你也不去?”

    这人面上毫无表情,淡淡道:“你说不去的人站起来,我已站起来。”

    老刀把子道:“你为什么不去?”

    这人道:“因为我的水靠和鱼刺全不见了。”

    这句话说出来,陆小凤也不禁耸然动容,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平凡呆板的人,就是
昔年南海群剑中,名声仅次于白云城主的六位岛主之一。

    这个人竟是飞鱼岛主于还!

    在陆上,白云城定是名动天下的剑客,在水里,他却绝对比不上于还。

    老刀把子的这次任务,显然也很需要一个水性精熟的只听“波”的—声,他手里
的酒杯突然碎了,粉碎。

    也就在这时,一声惨呼声起,坐在杜铁心身旁的一个人刚站起来,又倒下去,整
个人扑倒在桌上,压碎了一片杯盏,酒汁四溢。

    然后大家就看见—股鲜皿随着酒汁溢出,染红了桌布。

    杜铁心手里的一双筷子也早已变成红的,当然也是被鲜皿染红的。

    于还霍然回头,“你杀了他?”

    杜铁心承认,“这还是我第一次用筷子杀人。”

    于还道:“你为什么杀他?”

    杜铁心道:“因为他知道的秘密已太多,他活着,我们就可能会死。

    他用沾着血的筷子夹了块干贝,慢慢咀嚼,连眼睛都没有眨。

    “辣手无情”杜铁心,本来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于还盯着他,缓缓道:“他知道多少秘密,我也同样知道,你是不是也要杀了
我。”

    杜铁心冷冷道:“是的qu他还是连眼睛都没有眨,“不去的人,一个都休想活着
走出这屋子。”

    于还的脸色变了,还没有开口,已有人抢着道:“这句话著是老刀把子说的,我
也认命了可是你……”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旁边已忽然有根筷子飞来,从他左耳穿进,有耳容出。

    那个没有牙的老婆婆手里的筷子已只剩下—根,正在叹着气喃喃自语,“双木桥
好走,独木桥难行,看来我只好用手抓着吃了。”

    她果然用手抓起块排骨来,用仅有的两个牙齿啃得津津有味。

    “哗啦啦”—‘声响,那耳朵里穿着筷子的人也倒了下去,压碎了一片碗盏。

    本来站着的人已有几个想偷坐下。

    杜铁心冷冷道:“已经站起来的,就不许坐下qo朱非忍不住道:“这是谁的意
思?”

    杜铁心道:“是我们大家的意思。”

    朱非迟疑着,终于勉强笑道:“其实我并不是不想去,只可惜我太胖了,若是要
我去,除非把我像面条一样搓细点。”

    杜铁心道:“好搓他!

    那个圆脸大头的小矮子忽然跳起来,大声道:“我来搓。”

    他的头大如斗,身子却又细又小,站着的时候,就像是半截笔筷上插着个圆柿
子,实在很滑稽可笑。

    朱非却笑不出,连脸色都变了,这个人站在他面前就像是个孩子,他却对这个人
怕得要命。

    看看他脸上的惊惧之色,再看看这个人的头,陆小凤的脸色也变了。

    难道这个人就是西极群鬼中,最心黑手辣的“大头鬼王”

    司空斗。

    他没有看错,朱非果然已喊出了这名字,“司空斗,这件事与你无关,你想干什
么?”

    司空斗道:“我想搓你。”

    他手里也有双筷子,用两只手夹在手里,就好像是已将这双筷子当作了朱非,用
力磋了几搓,掌心忽然…股粉末白雪般落下来。

    等他摊开手掌,筷子已不见了,他竟用一双孩子般的小手,将这双可以当作利剑
杀的筷子,搓成了一堆粉末。

    朱非的脸巳扔曲,整个人都仿佛软了,瘫在椅子上,可是等到司空斗作势扑起
时,他忽然往桌下一钻,双肘膝盖一起用力,眨眼间已钻过了七八张桌子,动作之敏
捷灵巧,无法形容。

    只可惜桌子并不是张张都连接着的,司空斗已廷身而起,十指箕张,看准了他一
从桌下钻出,立刻凌空下击。

    谁知朱非的动作更快,右肘一挺,又钻入了对面的桌下。只听“卜”的声,司空
斗十指已洞穿桌面,等他的手拔出来,桌上就多了十个洞。

    朱非索性赖在桌下不出来了,司空斗右臂一扫,桌上的碗盏全被扫落,汤汁酒菜
就洒在一个人身上,一个安静沉默的黑衣老人。

    司空半反手—掌,正想将桌子震散,突听—个人道:“等等一双筷子伸了过来,
尖端朝上,指着他的脉门,司空斗这一掌若是拍下去,这只手就休想再动了。

    幸好他反应还算快,立刻硬生生挫佐了掌势。

    四个黑衣老者还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他。

    司空斗好像直到现在才看见他们,刚开大嘴一笑,道:“能不能劳驾四位把桌子
下那条肥猪踢出来?”

    身上溅了酒汁的黑衣老者冷冷道:“不能。”

    司空斗道:“你想护着他?”

    黑衣老者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司空斗道:“谁犯了你?”

    黑衣老者道:“你。”

    司空斗不笑了,“犯了你又怎么样?”

    黑衣老者道:“人若是犯我,就不是人。”

    司空斗道:“谁不是人?”

    黑衣老者道:“你。”

    司空斗道:“我本就不是人,是鬼。”

    黑衣老者道:“也不是鬼,是畜生。”

    他冷冷的接着道:“我不杀人,只杀畜生,杀一两个畜生,不能算开杀戒。”

    司空斗双拳一握,全身的骨节都响了起来,圆盆般的脸已变成铁青色。

    老刀把子忽然道:“这个人我还有用,吴先生放他一马如何?”

    黑衣老者沉吟着,终于点头,道:“好,我只要他…只手。”

    司空斗又笑了,大笑,笑声如鬼哭。

    他左手练的是白骨爪,右手练的是黑鬼爪,每只手上都予少有二十年苦练的功
力,要他的—只手,等于要他的半条命。

    黑衣老者道:“我就要你的左手。”

    司空斗道:“好,我给你。”

    “你”字出口,双爪齐出,一只手已变得雪白,另一只手却变成漆黑。

    他已将二十年的功力全都使了出来,只要被他指尖一触,就算是石人也得多出十
个洞。

    黑衣老者还足端绝不动,只叹了口气,长袖流云般卷出。

    只听“格”的—响,如锄断萝卜,接着又是一声惨呼。

    司空斗的人已飞了出去,撞上墙壁,滑下来就不能动了,双手鲜血淋漓,十指都
已锄断。

    黑衣老者叹了口气,道:“我本来只想要他一只手的。”

    另一白发老者冷冷道:“只要一只手,用不着使出七成力。

    黑衣老者道:“我已有多年未出手,力量已捏不准了,我也高估了他oo白了老者
道:“所以你错了,畜生也是一条命,你还是开了杀戒。”

    黑衣老者道:“是,我错了,我佛慈悲qo四个人同时双手合十,口诵佛号,慢慢
的站了起来,面对老刀把子,“我等先告退,面壁思过三日,以谢庄主。”

    老刀把子居然也站起来,道:“是他自寻死路,先生何必自责?”

    黑衣老者道:“庄主如有差遣,我等必来效命。”

    老刀把子仿佛松了口气,立刻拱手道:“请。”

    黑衣老者道:“请。”

    四个人同时走出去,步履安详缓慢,走到陆小凤面前,忽然停下。

    白发老者忽然问道:“陆公子近来可曾见到苦瓜上人?”

    陆小凤道:“去年见过几次。”

    白发老者道:“上人妙手烹调,做出的索斋天下第一,陆公子的口福想必不
浅。…陆小凤笑道:“是的。”

    白发老者道:“那么他的身子想必还健硕如前。”

    陆小凤道:“是的oo白发老者双手合十,道:“我佛慈悲,天佑善人……”

    四个人又同时口诵佛号,慢慢的走了出去,步履还是那么安详平稳。

    陆小凤的手脚却已冰冷。

    他终于想出这四个人的来历,看到老刀把子对他们的恭敬神情,看到那一手流云
飞袖的威力,看到他们佛家礼数,他才想起来的。

    他以前一直想不出,只因为他们已蓄了头发,易了僧衣,他当然不会想到他们是
出家的和尚,更想不到他们就是少林寺的五罗汉。

    五罗汉本是嫡亲的兄弟,同时削发为僧,投入少林,现在只剩下四个人,只因为
大哥无龙罗汉已死了。

    他们在少年时就已纵横江湖,杀人无算,人称,“龙、虎、狮、象、豹”五恶
兽,每个人的—双手上都沾满血腥。

    可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恶名瞩彰的五恶兽,从此变成了少林寺的五罗汉,无
龙、无虎、无狮、无象、无豹,只有—片佛心。

    无龙有护法长老的身分,却不知为了什么,—夕忽然大醉,翻倒烛台,几乎将少
林的中心重地藏经阁,烧成一片平地。

    掌门方丈震怒之下,除了罚他面壁十年久,还责打了二十戒棍,无龙受辱,含恨
而死,手足连心,剩下的四罗汉的佛心全都化作杀机,竟不惜蹈犯天条,去刺杀掌
门。

    江湖中人只知道他们那—次行刺并未得手,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生死下落,更没
有人知道早已洗心革面的天龙罗汉,怎么会忽然大醉的?

    这件事也已成了武林中的疑案之一,正如谁也不知道石鹤怎么会被逐出武当的。

    可是陆小凤现在却已知道,无龙的大醉,必定和苦瓜和尚有关—要吃苦瓜和尚那
天下无双的素席,总是难免要喝几杯的。

    他们刚才再三探问苦瓜和尚的安好,想必就是希望他还活着,他们才好去亲手复
仇。

    刚才无豹乍一出手,就令人骨折命毙,可见他的心中怨毒已积了多深。

    他们最恨的却还不是苦瓜,而是少林,就正如石鹤恨武当,高涛恨凤尾帮一样。

    巴山矿藏极丰,而且据说还有金砂,顾飞云当然想将顾家道观的产业,从他的堂
弟小顾道人手中夺回来。

    海奇阔在海上已能立足,当然想从水上飞手时夺取长江水面上的霸业。

    杜铁心与丐帮仇深如海,那紫面长鬃的老者,很可能就是昔年和高行空争夺雁荡
门户的“百胜刀王”关天武。

    老刀把子这一次行动,正好将他们的冤家对头一网打尽,他们当然会全力以赴。

    可是这些人大都已是‘派宗主的身分,平日很难相聚,他们的门户所在地,距离
又很远,怎么能在一次行动中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老刀把子已经在解释,“四月十二是已故去的武当掌门梅真人的忌日,也是石雁
接掌门户的十周年庆典,据说他还要在这一天,立下继承武当道统的掌门弟子。”

    他冷笑着,接着道:“到了那一天,武当山当然是冠盖云集,热闹得很,铁肩和
王十袋那些人,也一定都是会中的贵兵。

    “我们是不是已决定在哪一天动手?”这句话陆小凤本来也想问的,杜铁心却抢先
问了出来。

    老刀把子点点头,道:“所以我们一定要在四月十二日之前,就赶到武当去。”

    可是他们这些人若是同时行动,用不着走出这片山区,就一定已轰动武林。

    这次行动绝对机密,绝不能打草惊蛇。

    “所以我们不但要分批去,而且每个人都要经过易容改扮。”

    这些事老刀把子也早已有了极周密的计划。

    管家婆道:“行动的细节,由我为各位安排,完全用不着各位操心oU老刀把子
道:“我可以保证,负责为各位易容改扮的,绝对是天下无双的好手,虽不能将各位
脱胎换骨,改造成另外一个人,却绝对可以让别的人看不出各位的本来面目。”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们怎么样将兵刃带上山去?”

    没有人能带兵刃上武当山,所有的武器都要留在解剑池旁的解剑岩上。

    老刀把子道:“但是我也可以保证,在那天晚上出手之前,每个人都可以到雪隐
去找到一件自己趁手的兵刃。”

    娄老太太刚啃完一条鸡腿,就抢着问,“雪隐在哪里?”

    老刀把子笑道:“雪隐就是隐所,也就是厕所的意思。”

    娄老太太又问,“明明是厕所,为什么偏偏要叫雪隐?”

    老刀把子道:“这是方外人用的名词,它的来历有两种说法oD“雪”就是雪塞山
的明觉掸师,“隐”是杭州的灵隐寺,因为雪塞曾经在灵隐寺司厕职,所以寺刹即以
雪隐称坝u。

    因为福州的神僧雪峰义存,是在打扫隐所中获得大悟的,故有此名。

    娄老太太不想再问,管家婆已送了盘烧鸡过去,让她用鸡腿塞伎她自己的嘴。

    要怎么样才能塞住于还那些人的嘴?他们知道的秘密岂非已太多了!

    这些人的脸上已全无血色,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处理这种事通常只有一种法子!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要想在死中求活,通常也只有一种法子,“你要杀我灭口,我就先杀了你!”

    于还突然跃起,就像是条跃出水面的飞鱼。

    他的飞鱼刺有五对,叶灵只偷了四对,剩下的一对就在他衣袖里,现在已化作了
两道闪电,直打老刀把子。

    老刀把子没有动,他身后的石鹤却动了,七星皮鞘中的长剑已化作飞虹。

    飞虹迎上了闪电,“叮、叮”两声响,闪电突然断了,两截铜刺半空中落了下
来,飞虹也已不见,剑光已刺人于还的胸膛。

    他看看手里剩下两截飞鱼刺,再看看从前胸直刺而人的剑锋,然后才拾起头,看
着面前这个没有剑的人,好像还能相信这是真的。

    石鹤也在冷冷的看着他,忽然问道:“我这一剑比时孤城的天外飞仙如何?”

    于还咬着牙,连一个宇都没有说,扭曲的嘴角却露出种讥嘲的笑意,仿佛在说:
“叶孤城已死了,你就算比他强又如何?”

    石鹤懂得他的意思,握剑的手突然转动,剑锋也跟着转观。

    于还的脸立刻扭曲,忽然大吼—声,扑了上来,一股鲜血喷出,剑锋已穿胸而
过。

    陆小凤不忍再看,已经站起来的,还有几个没有倒下,他不能看着他们一个个死
在眼前。

    他悄悄的站起来,悄悄的走了出去。

    雾又湿又冷,他深深的吸入了一口,将冷雾留在胸膛里他必须冷静。

    “你不喜欢杀人?”

    这是老刀把子的声音,老刀把子也跟着他走了出来,也在呼吸着这冷而潮湿的雾
气。

    陆小凤淡淡道:“我喜欢喝酒,可是看别人喝酒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没有回头去看老刀把子,但是他听得老刀把子声音里带着笑意,显然对他的回
答觉得很满意。

    老刀把子正在说,“我也不喜欢看,无论什么事,自己动手去做总比较有趣
些。”

    陆小凤沉默着,忽然笑了笑,道:“有些事你却好像并不喜欢自己动手。

    老刀把子道:“哦?”

    陆小凤道:“你知道叶灵偷了于还的水靠和飞鱼刺,你也知道她去干什么,但你
却没有阻止aU老刀把子承认,“我没有。”

    陆小凤道:“你不让我去救叶雪,你自己也不去,为什么让她去?”

    老刀把子道:“因为我知道叶凌风绝不会伤害她的。”

    陆小凤道:“你能确定。”

    老刀把子点点头,声音忽然变得嘶哑:“因为她才是叶凌风亲生的女儿?”

    陆小凤又深深吸了口气,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声音里露出痛苦和仇恨,“还有
—件事,你好像也不准备自己动手。

    老刀把子在等着他说卜去。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要石鹤去对付武当石雁,虎豹兄弟们对付少林铁肩?”

    老刀把子道:“那是他们自己的仇恨,他们本就要自己去解决。”

    陆,“卜风道:“杜铁心能对付王寸‘袋?”

    老刃把子道:“这些年来,他武功已有精进,何况还有娄老太太做他的后手。”

    陆小凤道:“小顾道人应该不是表哥的对手,水上飞对海奇阔你买谁赢?”

    老刀把子道:“长江是个肥地盘,水上飞已肥得快飞不动了,无论是在陆上还是
在水里,我都可以用十对一的盘口,赌海奇阔赢。”

    陆小凤道:“可是关天武纫已败在高行空手下三次。”

    老刀把子道:“那二次都有人在暗中助了高行空一臂之力陆小凤道:“是什么
人?”

    老刀把子冷笑道:“,高行空纵横长江,武当掌门的忌日,干他什么事?他为什么
要巴巴的赶去?”

    难道是武当弟子在暗中出手的?

    雁荡的门户之争,武当弟子为什么要去多管闲事?

    陆小凤并不想问得太多,又道:“那么现在剩下的就只有鹰眼老七了,就算管家
婆管不住他,再加上一个花魁就足足有余ao老刀把子道:“花魁还有别的任务,高涛
也用不着帮手。

    陆小凤道:“所以主要的七个人都已有人对付,而且都已十拿九稳。”

    老刀把子道:“卜拿九稳。”

    陆小凤笑了笑,道:“那末你准备要我干什么?去对付那些扫地洗腕防灾工道
人?”

    老刀把子道:“我要你做的事,才是这次行动的成败关键。”

    陆小凤道:“什么事?”

    老刀把子也笑了笑,道:“现在你知道得已够多了,别的事到了四月十二的晚
上,我再告诉你。”

    他拍了拍陆小凤的肩“所以今天晚上你不妨轻松轻松,甚至可以大醉一场,因为
你明天可以整整睡上一天。”

    陆小凤道:“我要等到后天才下山?”

    老刀把子道:“你是最后一批下山的。”

    陆小凤道:“我那批人里面还有谁?”

    老刀把子道:“管家婆,娄老太太,表哥,钩子,和柳青青。

    他又笑了笑,道:好戏总是要等到最后才登场的,你们当然要留在最后。”

    陆小凤淡淡道:“何况有他们跟着我,我至少不会半途死在别人手里。”

    老刀把子的笑声更愉快,道:“你放心,就算你在路上遇见了西门吹雪,他也绝
对认不出你aU陆小凤道:“因为要为我易容改扮的那个人,是天下无双的妙手。”

    老刀把子笑道:“一个人若能将自己扮成一条狗,你对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说的是犬郎君。

    犬郎君的任务就是将每个人的容貌都改变得让别人认不出来。

    任务完成了之后呢?

    我只不过要你走的时候带我走。

    陆小凤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当然也已看出自己的危机。

    老刀把子仰面向天,长长吐出口气,耕耘的时候已过去,现在只等着收获,他仿
佛已能看见果实从枝头长出来。

    一棵棵果实,就是—棵棵头颅。

    陆小凤忽然转脸看着他,道:“你呢?所有的事都有人做了,你自己准备做什
么?”

    老刀把子道:“我是债主,我正准备等着你们去替我把帐收回来qH陆小凤道:
“武当欠了石鹤一笔帐,少林欠了虎豹兄弟,谁欠你的?”

    老刀把子道:“每个人都欠我的。”

    不会掉。”

    陆小凤道:“人皮面具?你真的用人皮做面具?”

    犬郎君道:“一定要用人皮做的面具粘在脸上,才能完全改变—个人脸上的轮
廓,而且每一张人皮面具都要先依照那个人的脸打好样子。”

    他忽然对陆小凤笑了笑,道:“我也已照你的脸形做好—6长。”

    陆小凤苦着脸道:“也是人皮的?”

    犬郎君道:“货真价实的人皮ao陆小凤道:“你一共做厂多少张?”

    犬郎君道:“二十一张。”

    他又补充着道:“除了老刀把子外,每个人都有一张。”

    老刀把子为什么不必易容改扮?难道他到了武当还能戴着那篓子般的竹签?

    陆小凤道:“这些人经过易容后,脸ll是不是还留着一点特殊的标志?”

    犬郎君道:“一点都没有。”

    陆小凤道:“如果大家彼此都不认得,岂非难免会杀错人”p’犬郎君道:“绝不
会。”

    陆小凤道:“为什么?”

    犬郎君道:“因为每一批下山的人任务都不同,有的专对付武当道士,有的专对
付少林和尚,只要这组人能记住彼此间易容后的样子,就不会杀到自己人身上来了aU
陆小凤沉吟着,忽然压低声音,道:“你能不能在每批人脸上都留一点特别的记号中
譬如说,一点麻子,或者是—颗至。

    犬郎君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种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才悄悄的问,“你有把握能
带我一起走?”

    陆小凤道:“我有把握。”

    犬郎君吐出口气,道:“你答应了我,我当然也答应你。”

    陆小凤道:“你准备怎么做?”

    犬郎君眨了眨眼,道:“现在我还没有想出来,等我们一起走的时候,我再告诉
你。”

    这里每个人好像都跟老刀把子一样,除了自己外,绝不信任何人。

    有时他们甚至连自己都不信任。

    犬郎君忽又问道:“花寡妇是不是跟你一批走?”

    陆小凤道:“大概是的ao犬郎君道:“你想让她变成什么样子?是又老又丑?还是
年青漂亮?”

    陆小凤道:“越老越好,越丑越好。”

    犬郎君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没有人相信陆小凤会跟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在—起的,所以也
没有人会相信我就是陆小凤ao犬郎君道:“所以她越老越丑,你就越安全,不但别人
认不出你,你自己也可以不动心。”

    他眨着眼笑道:“这几天你的确要保持体力,若是跟—个年青漂亮的寡妇在一
起,要保持体力就很不容易了。”

    陆小凤看着他,冷冷道:“你知不知道你的毛病是什么?”

    犬郎君摇摇头。

    陆小凤道:“你的毛病就是太多嘴。”

    犬郎君赔笑道:“只要你带我走,这一路上我保证连一个字都不说ao陆小凤道:
“就算你想说,我也有法子让你说不出来。”

    犬郎君忍不住问,“你有什么法子?”

    陆小凤道:“我是个告老归田的京官,不但带着好几个跟班随从,还带着一长狗
qD他微笑着,又道:“你就是那条狗,狗嘴里当然是说不出人话来的oo犬郎君瞪着他
看了半天,终于苦笑,道:“不错,我就是那条狗,只求你千万不要忘记,我这条狗
只能吃肉,不啃骨头,,陆小凤笑道:“可是你最好也不要忘记,不听话的狗非但要
啃骨头,有时还要吃屎。”

    他大笑着走出去,忽又回头道:“叶雪和叶灵本来应该是在第几批走的?”

    犬郎君道:“我也不知道,老刀把子给我的名单上,本来没有她们姐妹的名
字。”

    夜更深。

    陆小凤在冷雾中坐下来,心里在交战一现在是到沼泽中去找她们姐妹?还是去大醉
一场?

    他的选择是大醉一场。

    就算不去找她们,也不是一定要醉的,但他醉了,烂醉如泥6他为什么一定要
醉?

    难道他心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苦衷?

    四月初三,下午,晴多雾。

    陆小凤醒来时,只觉得头疼如裂,满嘴发苦,而且情绪十分低落,就好像大病了
一场。

    他醒了很久才睁开眼,一睁开眼就几乎跳了起来。

    娄老太太怎么会坐到他床头来的?而且还一直在盯着他?

    他揉了揉眼睛,才看出这个正坐在他床头啃蚕豆的老太婆并不是娄老太太,可是
他绝不会比娄老太太年青多少。

    “你是谁?”

    他忍不住要问,这老太太的回答又让他吃了一惊。

    “我是你老婆。”老太太刚开干瘪了的嘴冷笑,“我嫁给你已整整五十年了,现
在你想不认我做老婆也不行了。”

    陆小凤吃惊的看着她,忽然大笑,笑得在床上直打滚。

    这老太大竟是柳青青,他还听得出她的声音。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因为那个王八蛋活见了鬼,我想要年青一点,他都不答应。

    柳青青用力咬着蚕豆,恨恨道:“现在我变成了这个样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陆小凤故意眨了眨眼睛,道:“我为什么要高兴?”

    柳青青道:“因为你本来就希望我越老越好,越丑越好,因为你本来就一直在逃
避我,好像生怕我活活的把你吞了下陆小凤还是装不懂,“我为什么要逃避你?”

    柳青青道:“你若不是在逃避我,为什么每天都喝得像死人—样?”

    她冷笑着,又道:“其实我也知道你不敢碰我,可是我又有点奇怪,要你每天晚
上跟我这么样一个老太婆睡觉,你怎么受得了。”

    陆小凤坐了起来,道:“我为什么要每天晚上跟你睡觉?”

    柳青青道:“因为你是个告老归田的京官,我就是你老婆,而且是个出名的醋坛
子。”

    陆小凤说不出话来了。

    柳青青道:“我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们的儿子也一直都跟在我们身边的。”

    陆小凤又吃了一惊,“我们的儿子是谁?”

    柳青青道:“是表哥。”

    陆小凤忽然倒了下去,直挺挺的倒在床上,连动都不会动!

    柳青青天笑,忽然扑在他身上,吃吃的笑道:“我的人虽老,心却不老,我还是
每天都要的,你想装死都不行。”

    陆小凤苦笑道:“我绝不装死,可是你若要我每天跟你这么样一个老太婆做那件
事,我就真的要死了。”

    柳青青笑道:“你可以闭起眼睛来,拼命去想我以前的样她已笑得喘不过气,
“何况你们男人不是常常喜欢说,只要闭起眼睛来,天下的女人就都是一样的。”

    现在陆小凤总算明白自作自受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洞本来是他自己要挖的,现在一头栽进去的,偏偏就是他自己。

    犬郎君来的时候,柳青青还在喘息。

    看着一个老掉了牙的老太太,少女般躺在一个年青的男人身旁喘息,如果还能忍
得住不笑出来,这个人的本事一定不小。

    犬郎君的本事就不小。

    他居然没有笑出来,居然能装作没看见,可是等到陆小风站起来,他却忽然向陆
小凤挤了挤眼睛,好像在问:“怎么样?”

    陆小凤简直恨不得将他这双眼珠子挖出来,送给柳青青当蚕豆吃。

    幸好他还没有动手,门外已有个比柳青青和娄老太大加起来都老的老太婆伸进头
来,赔着笑道:“老爷和太太最好赶紧准备,我们天一亮就动身。”

    这个人当然就是管家婆。

    又有谁能想得到,昔年不可一世的风尾帮内三堂的高堂主,竟会变成这副样子?

    陆小凤又觉得比较愉快了,忽然大声道:“我那宝贝儿子呢?快叫他进来给老天请
安。”

    看起来好像又年青了二十岁的表哥,只好愁眉苦脸的走进来。

    陆小凤板着脸道:“在京里做官的人,家规总是比较严的,就算在路上,也马虎
不得,所以你以后每天都要来跟我磕头请安,你知不知道?”表哥只有点头。

    陆小凤道:“既然知道,还不赶紧跪下来磕头?”

    看着表哥真的跪下去,陆小凤的心情更好了,不管怎么样,做老子总比做儿子愉
快很多。

    这一路上他当然也不会寂寞,除了老婆外,他还有个儿子,有个管家,有个管家
婆。

    他甚至还有一条狗。

    “不能带这条狗去!”

    海奇阔断腕上的钩子已卸下来,光秃秃的手腕在没有用衣油掩盖着的时候,显得
笨拙而滑稽。

    他的表情却很严肃,态度更坚决,“我们绝不能带他去。”

    陆小凤道:“这也是老刀把子的命令?”

    海奇阔道:“当然是。”

    陆小凤道:“你们是不是准备杀了他?”

    海奇阔道:“是。”

    现在犬郎君的任务巴结束,他们巴用不着对他有所顾忌。

    陆小凤道:“谁动手杀了他?”

    海奇阔道:“我。”

    陆小凤道:“你不用钩子也可以杀人?”

    海奇阔道:“随时都可以。”

    陆小凤道:“好,那么你现在就先过来杀了我吧。”

    海奇阔脸色变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淡淡道:“我的意思很简单,他去,我就去,他死,我就死。”

    他当然不能死。

    海奇阔看看表哥,表哥看看管家婆,管家婆看看柳青青,柳青青看看犬郎君,忽
然问道:“你是公狗?还是母狗?”

    犬郎君道:“是公的。”

    柳青青道:“有些狗晚上喜欢睡在主人的床旁边,你呢?”

    犬郎君道:“我喜欢睡在门口,而且一睡着就像死狗—样,什么都听不见。”

    柳青青笑了,“只要不是母狗,随便他想带多少条去,我都不反对。”

    陆小凤道:“有没有人反对的?”

    海奇阔叹了口气,道:“没有。”

    管家婆立刻道:“半个人都没有。”

    陆小凤看着表哥,“你呢?”

    表哥笑了笑,道:“我是个孝子,我比狗还听话十倍。”

    所以我们的陆大老爷就带着四个人和一条狗,浩浩荡荡的走出了幽灵山庄。

    这已是他第二次离开这地方,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是绝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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