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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剑》(第二卷)
第五章 烈火夫人
黄衣人、展梦白,屏息静气,不敢丝毫惊动。
只见天凡大师面色更是沉重,额上彷佛已沁出汗珠,掌中的一粒 子,犹未放落下去!
黄衣人目光凝注,纵览棋局,只见目前的局势,白棋已是寸土必争,这一着棋的关系,
更是重要。
这一着棋若是下对,白棋便能将左边至中央庞大地域,岌岌可危之局面,一齐稳定,再
於右下方与黑棋决一死战,这一着棋若是下错,白棋便无生路。
天凡大师手掌终於缓缓落了下去,展梦白目光不禁闪烁出喜意,他少年多才,深通
道,知道白子此番若是放在天凡大师手掌落下的位置,白棋便要全军覆没,他与蓝大先生已
有情感,自然是希望蓝大先生胜的。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外面停息未久的梵唱之声,又复响起,渐高渐昂,渐渐猕满了天
地!
梵唱一起,天凡大师忧恼的面容,突地变为十分平静,手掌悬在空中,缓缓抬起,沉吟
半晌,方自叮地放了下去!
这一着棋他放落的位置,确是妙到毫巅,此棋一落,局势完全改观,白子虽还不能立刻
制胜,但已不至落败。
蓝大先生右掌微微一颤,双眉皱得更紧——棋局的微妙,瞬息千变,当真有如人生一
般!制胜之机,稍纵即逝。
他思索良久,也叮地放落一粒棋子,天凡大师立刻随之下一粒,叁着过後,双方已是杀
伐惨烈,互有胜负。
梵唱久久不绝,天凡大师面色越来越见安详平静,蓝大先生神情却越来越是焦躁不安。
死一般的静寂中,展梦白突地大声喝道:【不公平!】
朝阳夫人伸出食指,封着嘴唇,轻轻嘘了一声,叫展梦白不要喧嚷,却又忍不住问道:
【有什麽不公平?】
展梦白道:【少林群僧,正以佛家的梵唱来助长大师的真气与定力,却扰乱了蓝大先生
的心智。】
朝阳夫人双眉微颦,暗暗忖道:【不错,天凡大师乃是得道高僧,自可藉梵唱来稳定心
智,而小蓝却非佛门中人,听了佛家的梵唱,反而会焦躁不安,少林寺中,果然不乏高明,
如此助了他们的掌门,却又不露痕迹!】
心念转处,更见忧虑,但口中却微微笑道:【小兄弟,想不到你虽然脾气火暴,心思却
聪明的很,只是……】
她微喟接道:【只是在动手之前,却没有规定不许人家和尚念经,小兄弟,你说怎麽办
呢?】
黄衣人目光一闪,接口道:【办法自然有的,却不知他两人为了什麽如此拚命,胜负之
争,是为的什麽?】
朝阳夫人眨了眨眼睛,道:【你总该知道小蓝的脾气,他什麽都不为,为了口气也可和
人拚命的。】
黄衣人摇头道:【事情绝非如此简单,只是夫人不肯相告而已,我既不知道他们为何而
争,便只有袖手不管了。】
朝阳夫人道:【谁要你管,我自有办法。】
她口中虽说自有办法,其实此刻心里却毫无办法。
说话之间,棋局已更是紧张,但这种肉眼能见胜负的比斗,却远远不及那不能眼见胜负
的比斗令人担心
蓝大先生与天凡大师掌心紧紧相抵的右臂,已越来越是粗大,他蓬乱的发顶上,也渐渐
腾起一阵阵热气!
而天凡大师神色虽渐渐安详,但目光却渐渐黯淡——目为心盲,黯淡的目光,正象徵他
体内真力已大是不继!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两人无论是谁输了,在武林中都必将引起一场令人心惊的动
乱。
但在这两人胜负未分之前,却无一人敢随意分开他们的右掌,只因谁也没有这种深厚的
功力!
纵是与蓝大先生、天凡大师功力相若之人,前去解围,若稍一不慎,不但要伤了他两
人,还要伤了自己?
时间缓缓过去,展梦白突地乾咳一声,道:【我也要唱了!】
朝阳夫人奇道:【你唱什麽?】
展梦白道:【和尚可以念经,我难道不能唱曲麽?!
朝阳夫人眼波一转,轻轻笑了起来,道:【你唱不如我唱,是麽?】她已猜出展梦白必
是想以歌声来扰乱梵唱。
展梦白道:【夫人要唱,自然最好。】
朝阳夫人伸手理了理鬓角,曼声唱道:
【碧纱窗外静无人,低下头来忙要亲,骂了声负心背转身,好呀!是一半儿推辞,一半
儿肯……】
歌声曼妙婉约,宛如豆冠少女的出谷新声,虽是一首俚俗的小调,但在她口中唱来,却
另有撩人之风韵。
她唱了一首又是一首,唱得她自己面容上也渐渐泛起了红晕,彷佛已被自己的歌声勾起
了少女时的情思。
口
口
口
天凡大师神色果然渐渐纷乱起来,落子下棋,又见沉吟,展梦白心头暗喜:这一着果然
奏效了。
那知他目光转处,却赫然发现蓝大先生目光更是紊乱,情绪更是不宁,眉目间隐隐露出
一种激动之色。
黄衣人暝目而听,竟似乎也被歌声所醉!
展梦白暗道一声:【不好!】
他心思灵敏,此刻突然想起,朝阳夫人与蓝大先生之间,本是多年情侣,只因情感纠
纷,是以未成眷属。
如今朝阳夫人的歌声,虽然扰乱了天凡大师,但却更激动了蓝大先生,将他带入了少年
时的旧梦!
这一来弄巧不成,反而成拙,展梦白情急之下,突听梵唱之声,突然乱了起来,其中还
夹有惊呼。
接着,叱吒之声大作,步履之声奔腾。
一个清脆尖锐的声音遥遥呼道:【二 ,你在那里?】
朝阳夫人面色一变,顿住了歌声。黄衣人霍然张开双目,道:【是不是烈火夫人来了?】
朝阳夫人点了点头,只听外面又是一声呼唤:【二姝,快出来!】呼声自远而近,瞬息
间使到了後院。
蓝大先生突地闷喝一声,神色立刻平静,天凡大师朗念道:【阿弥陀佛!】目光也亮了
起来!
他两人各自吐气开声,恢复了自己的定功,两人目光凝注棋局,对外界一切扰乱,全都
不闻不间!
朝阳夫人目光望着门外,神色大是紧张,竟不敢应声出去,展梦白心中不禁为之大奇,
想不到她也有畏惧之人!
刹那间,只见竹 外红影一闪,一个满身鲜红,云鬓高挽的女子,风一般掀起垂 ,火
一般掠了进来。
她眼波一闪,冷笑着道:【好呀,你跟小蓝居然瞒着姐姐我,到和尚庙里来谈情来了!】
朝阳夫人陪笑道:【大姐,你看看这是在谈情的样子麽?】
只见这红裳云鬓的妇人,面容虽与朝阳夫人有几分相似,但双眉稍浓,目光更亮,眉宇
间锋芒毕露。
她闪亮的眼波在众人面上一扫,道:【纵非谈情,但你们也不该瞒着我偷偷跑出来呀!】
朝阳夫人叹道:【小蓝火烧星似的跑来找我,我怎麽来得及去通知你,大姐,你说这能
怪我麽?】
烈火夫人双眉一挑,怒道:【他找你,为什麽不找我?】
突地掠到云床前,红袖一展,便拂乱了棋子,大声道:【你们两个在这里装什麽蒜,快
说话呀!】
蓝大先生、天凡大师齐地一惊,但右掌仍然紧紧相抵!
烈火夫人眼睛一瞪,大声道:【老和尚,你抓住小蓝的手干什麽?再不放手,我就要挨
你的脸了!】
天凡大师双眉一皱,朗吟道:【阿弥陀佛!】
蓝大先生身子突然凌空而起,连翻叁个跟斗,方自落了下来,噗地坐到墙角的椅上,望
着烈火夫人发愣。
他唯恐自己被天凡大师掌力所震,是以撤掌收劲时,连翻叁个跟斗,方自化解了对方的
劲力!
本来极是紧张沉重的局面,烈火夫人一到,竟立刻消解於无形,展梦白见了,不禁又是
惊异,又是好笑。
他再也想不到烈火夫人这般年纪,脾气仍然如此火暴,醋劲仍是这麽大,但除了她外,
实在无人能打破方才的僵局!
口
口
口
只见烈火夫人身子一转,叉腰站到蓝大先生面前,大声道:【你去找她,为什麽不来找
我?】
蓝大先生浓眉霍地轩起,大声道:【你这专门捣乱坏事的野丫头,我为什麽要去找你!】
烈火夫人呆了一呆,倒退几步,坐到云床上,突然放声痛哭起来,道:【好,我这麽大
年纪,你还骂我丫头?】
蓝大先生道:【哼,这麽大年纪,简直是个小丫头!】
烈火夫人越哭越是伤心,道:【好,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我,我……我不如去死了
算了!】
蓝大先生大声道:【请,请!】
语声未了,朝阳夫人已掠到他面前,轻叹道:【小蓝,你怎能对我姐姐这样子,岂不教
人伤心。】
蓝大先生楞了楞道:【你放心,她不会去死的。】
朝阳夫人柔声道:【你还说,快去姐姐那里陪礼!】
蓝大先生坐在椅上,呆了半晌,竟真的站了起来。
展梦白看到他叁人之间的情况,不觉更是好笑,也想不到蓝大先生那般倔强的脾气,竟
对朝阳夫人服贴的很。
他暗暗忖道:【常言道柔能克刚,这话果然不错!】
转念之间,只见蓝大先生已走到烈火夫人身畔,拍一拍她肩头,道:【喂,对不起,我
骂错了!】
展梦白暗笑忖道:【这样的口气,也算是道歉麽?】
那知烈火夫人居然竟破涕一笑,道:【小蓝,只要你对我好些,就是骂我两句,也没有
关系。】
蓝大先生却已走回椅上,重重坐了下去,突然抬头道:【喂,你方才扰乱了棋局,该不
该陪礼?】
烈火夫人伸手一抹泪痕,走到天凡大师面前, 衽一笑,道:【老……大师,方才对
不起您哪!】
天凡大师虽然沉穆庄严,但见了他叁人这般年纪,行事却仍不失童心,也不禁展颜一
笑,道:【女檀越言重了!】
但黄衣人目光中却无半分笑意,而且彷佛甚是萧索!他隐身在阴黯的角落中,面前淡烟
缭绕。
口
口
口
展梦白却忍不住大声道:【蓝大先生!】
蓝大先生眼神一扫,仰天笑道:【好极好极,我的小兄弟与老对头竟一齐来了,你们几
时来的?】
展梦白口中应道:【早就来了!】心中却不禁暗叹忖道:【我们走入此室,他都不曾觉
察,可见他方才比斗,当真艰苦的很。】
天凡大师亦自飘身下了云床,台十含笑道:【十年不见侠踪,想不到今日竟会欢然驾
临!】
黄衣人微微拂袖,拂开了面前的淡烟,微微笑道:【只可惜在下今日来得不巧,偏逢两
位……】
蓝大先生截口大笑道:【谁说你来的不巧,你简直来得太巧了,否则我少不得要和老和
尚再斗一场!】
黄衣人道:【两位如此苦斗,难道是为了在下?】
天凡大师长叹一声,道:【蓝施主不远千里而来,只是为了两件事要来寻找老衲,第一
件事……】
蓝大先生怒道:【第一件事便是为了我那孽徒孙玉佛,我与两位别後,使到杭州去寻找
於他。】
黄衣人笑道:【只怕他早已逃了!】
蓝大先生道:【不错,他不但逃了,还雇了个人要以【情人箭】来暗算於我,却被我活
活擒住。】
他冷【哼】一声,接道:【那知这 竟是少林弟子,只是我虽然逼问出他的来历,也问
出了他是受何人指使,却始终问不出那【情人箭】他是自那里得来的,我本待将他押回少林
寺,那知他半途竟自尽而死!】
展梦白、黄衣人对望一眼,只听天凡大师长叹道:【少林门徒,日益众多,品流一杂,
便难免良莠不齐了!】
黄衣人接口道:【此事虽是少林弟子所为,但却万万怪不得天凡大师的,蓝兄怎能因此
与大师动手?】
天凡大师含笑道:【他与我动手,却非为了此事。】
黄衣人道:【是为了什麽?】
天凡大师道:【蓝大侠定要向老衲追问阁下的来历,老衲不能打诳,自不能推说不知……】
蓝大先生截口道:【他若推说不知,也就罢了,只恨他说知道,却又偏偏不肯告诉我。】
黄衣人微微一笑,道:【於是你一气之下,便定要逼住天凡大师与你动手,蓝兄,你如
此做法,不觉难为情麽?】
蓝大先生笑道:【我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当今天下,谁有你这样的武功,我心里越想
不出,便越是要想。】
黄衣人缓缓道:【你永远想不出的。】
口
口
口
蓝大先生叹道:【我心里若有一件事想不出来,当真有如芒刺在背,坐也不是,站也不
是。】
天凡大师蔼然一笑,道:【蓝大侠热心热肠,不愧为性情中人,此刻他本人便在这里,
老衲已可脱身事外了!】
蓝大先生大声道:【他若是不肯告诉我,我还是要问你的,即使再和你斗上叁天叁夜,
也没有关系。】
天凡大师微笑道:【老衲却不愿和施主斗了!】
烈火夫人突地站了起来,走到黄衣人身前,道:【你告诉他也就是了,何必害他着急
呢?】
黄衣人缓缓道:【说是定必要说的,但此刻却非其时。】
蓝大先生、烈火夫人齐地脱口道:【什麽时候你才肯说?】
黄衣人道:【在下此来,将一事交托於天凡大师後,便要带这位小兄弟去帝王谷一行,
然後……】
他微笑一声,接道:【我便请他将我的来历,回来转告各位,大约半年之内,便有消息
了!】
蓝大先生双眉轩处,大喜道:【一言为定!】
黄衣人道:【言出必行!】
蓝大先生一拍膝盖,道:【好!有什麽事你快些对天凡大师说吧,小兄弟,你也要快去
快回,莫教我等得心焦!】
天凡大师微笑道:【早已说过了!】
蓝大先生呆了一呆,望着黄衣人长叹道:【想不到你竟将【传音入密】之术练得如此精
妙,连我都未曾听到!】
黄衣人笑道:【若是被你听到,还能称为【传音入密】麽?】
蓝大先生大笑道 【好好,我平生未曾服人,却服了你了,如今我便先回宫去,静候你
的消息!】
语声未了,他已伸手掀起了竹 。
烈火夫人大喝道:【慢着!等我】
蓝大先生大笑道 【你回你的家, 回我的家,等你作什麽?】向众人微微招手,轻烟
般掠了出去!
烈火夫人大喊道 【我偏要跟着你,看你怎麽样?】说到最後一字,她火红的衣裳已只
剩下一点红影。
口
口
口
天凡大师微微一叹,含笑道.【能在少林寺中,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人,当今世上,
只怕只有这位蓝大先生了!】
黄衣人目注着窗外,随口道:【大师仁慈为怀,修养功深,自然不会和他争一时之意
气。】
天凡大师笑道:【此人天真未泯,虽在浊世中混迹多年,但一颗心仍纯洁有如赤子,当
真可爱的很!】
黄衣人霍然回过头来,目光凝注着朝阳夫人,缓缓道:【夫人与蓝大先生同来,为何不
跟蓝大先生同去?】
朝阳夫人面上,带着一层淡淡的忧郁,幽幽一叹,道:【他两人正好是一对欢喜冤家,
我又何苦跟去多事。】
展梦白呆了一呆,忍不住接口道:【夫人既然很喜欢蓝大先生,蓝大先生也很喜欢夫
人,那麽为何……】
朝阳夫人轻轻摆了摆手,叹道:【小兄弟,有许多事,你年纪还轻,还不会懂得的,还
要等许久才会知道。】
展梦白道:【夫人难道是为了令姐,而牺牲自己麽?】
朝阳夫人展颜笑道:【你错了。】
展梦白皱眉道:【那麽,在下就更加不懂了!】
朝阳夫人沉吟半晌,缓缓道:【小兄弟,我告诉你,喜欢和爱是不同的,我虽然喜欢
他,但我心里爱的却是……】
突地长叹一声,垂首走向门外。
展梦白木立地上,呆了半晌,只见朝阳夫人又自回转了身,缓缓道:【你到【帝王谷】
去,肯不肯为我做一件事?】
展梦白道:【在下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朝阳夫人目光闪出一阵奇异的光芒,缓缓道:【我只要你代我问他一句话,然後……
然後设法告诉我!】
展梦白道:【什麽话?】
朝阳夫人眼波一转,道:【你觉得寂寞吗?】
展梦白又是一呆,朝阳夫人已笑道:【我要问的,就是这句话,然後,我自然会设法听
你的回音的。】
她缓缓自怀中取出了一只十彩的丝囊,含笑接道:【这里面是我做的一些小东西,你拿
着吧!】
展梦白摇头道:【在下无功不敢受禄。】
朝阳夫人笑道:【你为我做事,我自该谢你。】
展梦白长叹一声,道:【在下此刻虽答应了夫人,但在下此去帝王谷,生死难测,在下
若是死了,便不能将话转给夫人了!】
朝阳夫人道:【年纪轻轻,怎麽就说死说活的。】
展梦白傲然一笑,道:【死的若不是在下,便必定是那帝王谷的主人,他若死了,也就
不会寂寞了!】
朝阳夫人面色大变,道:【你为什麽要说这话?】
展梦白沉声道:【帝王谷主人,八成乃是在下不共戴天的仇人,他与我见面之下,必定
要生死相拚!】
朝阳夫人凝思半晌,将丝囊塞到展梦白怀里,道:【不论如何,我送给你的东西,是绝
不会收回的。】
展梦白慨然道:【好!我收下了!他若死了,我便要将他生前答覆之言,转给夫人,我
若死了……】
他微微一笑,道:【夫人便只好自去问他了!】
朝阳夫人凝注着他,缓缓道:【我看的人多了,凡是能含笑而谈自己生死的人,多不会
死的!】
展梦白道:【多谢夫人!】
朝阳夫人轻轻一笑,道:【但是,他也不会死的。】她轻轻转身,眼皮扫过众人,轻轻
飞身而去。
天凡大师慈祥的目光,凝注着沉默的黄衣人,缓缓长叹道:【原来她心目中的男人是帝
王谷主!】
黄衣人仍然沉默无言。
口
口
口
展梦白却接口叹道:【看来蓝大先生是用错情了!】
天凡大师叹道:【情之一物,最令人苦,但茫茫人世,芸芸众生,有谁真的无情?少年
人,你说是麽?】
展梦白唯有叹息领首,突听黄衣人狂笑一声,道:【用错情的,何止蓝大先生一人,小
兄弟,我们走吧!】
展梦白躬身道:【今日聆听大师教训,只恨来去匆匆,不能多炙慈颜,更不知何日再能
前来……】
天凡大师接口笑道:【快了快了,老衲不送了!你快去吧!】
展梦白怔了一怔,躬身一礼,随着黄衣人急奔而出。
天凡大师见他们身影消失,忽然伸手轻轻一敲香炉旁的金钟,只听【当】地一声清鸣!
钟声 ,还未消失,门外已来了四个身穿灰布僧袍的中年僧人,立在 外,齐地躬身
道:【师傅有何吩咐?】
天凡大师沉声道:【无为、无心立刻整治行装,随时待命,随为师下山,无妙、无机掀
进来!】
这四位中年僧人正是少林掌门座下的四大弟子,此刻闻言不禁一楞,不知道师傅为何竟
会突然下山?
但四人修为多年,立刻便恢复了恭肃之态,左面两人躬身道:【弟子遵命!】转身急步
而去。
右面两人轻轻掀开了竹 ,垂首而入。
天凡大师道:【为师即日便要去武当山一行,只怕要耽误半年才能回山,寺中事务,你
两人多要小心了!】
无妙大师须眉已然花白,神情最是沉稳,此刻微微皱眉,垂首道:【师傅多年未曾下
山,只泊……】
天凡大师道:【为师多年未曾下山,正要乘机去走动走动,看一看武林之中,是否又出
了几位少年英侠?】
无机大师沉吟道:【如有什麽事机发生,弟子们都应代服其劳,师傅又何苦自己奔波
呢?】
天凡大师目光一闪,微笑道:【这件事你们都代不得劳,但却绝无凶险,你们不必多说
了,去吧!】
第二日清晨时分,满山钟声梵唱中,天凡大师已率领着无为、无心两人束装就道,离开
少林,奔向武当。
这位少林高僧,足迹已有十馀年未曾下山,少林寺数百弟子都不禁大为奇怪,不知道掌
门师尊此番下山是为了什麽?
口
口
口
昆仑山远在边外,连绵千里,山势险峻雄奇,危岩绝壑,处处可见,又不是少林、峨嵋
诸山所能比拟!
万山丛中,人迹罕至之处,一亭孤松盖下的青石上,盘膝端坐着眉如青剑,目似朗星的
展梦白!
黄衣人立在他身畔,正以双掌在为他按拍穴道。
此刻四下无声,只有风吹松涛,幽韵天成,仰视苍天,俯视群山,令人不觉怆然而发思
古之幽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黄衣人突地大声喝道:【好了!】砰地一掌,拍在展梦白背脊之上!
展梦白双臂一振,骨节有如连珠花炮般,发出一连串声响,满面容光焕发,眼神如秋水
般清澈!
黄衣人上下瞧了他几眼,道:【你觉得体力怎样?】
展梦白深深吸了口气,笑道:【从未更好过!】
他浑身都充满了生机活力,时时待机而动!
黄衣人含笑道:【这半月来,我严密地控制着你的起居饮食,便是要将你的体力培养至
巅峰,你知道麽?】
展梦白长叹一声,垂首道:【前辈成全之德,在下实是……实是……】他不善巧
言,下面的话竟说不出口来。
黄衣人缓缓道:【坐下来,不要浪费精力,前面便有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等着你去应
付,你知道麽?】
展梦白依言坐了下来,目光中满是感激之情。
黄衣人沉声道:【帝王谷饮誉武林多年,绝非侥幸得来,你万万不司存有丝毫轻视之
心!】
他语声更是沉重,接口道:【入谷路上,便已处处都是危机,入谷之後,更是杀机四
伏,谷中人人俱都身怀绝技。】
他微微一笑,道:【但我已将专破帝王谷的武功俱都传授你,你天资绝顶,学得更是奇
快。】
展梦白道:【但在下还有些地方不能完全了然。】
黄衣人道:【专破帝王谷的武功,便是武林中最高深奥 的武功,你能在短短日子中学
会,已大是不易了!】
他微一皱眉,接道:【我所担心的事,只是你太过诚直,不知能否应付谷中最最难缠的
叁个人物!】
展梦白道:【那叁个人?】
黄衣人道:【这叁个人一个是驼背老人,其人心肠最热,但却最最好赌,你只要能赌赢
他,他什麽事都可答应。】
他微微一叹,接道:【否则就只他一个人,你都不好应付!】
展梦白道:【在下必定全力以赴!】
黄衣人点了点头,道:【那第二个人乃是个中年妇人,她最好斗口,你若说得过她,她
也不会留难你!】
展梦白微微笑道:【在下虽不会吹牛拍马,但与人斗口,却也未见得斗不过别人,前辈
放心好了!】
黄衣人眨了眨眼睛,目中露出笑意,道:【好极了。】
展梦白问道:【那第叁个人却是谁呢?】
黄衣人道:【第叁个难缠的人,便是你见过的萧曼风,此人更是机灵占怪,什麽花样都
想得出来!】
展梦白皱眉道:【此人倒当真有些难惹。】
黄衣人道:【你若能通得过这叁人,大致已无问题,否则你拿出我的信物,他们也必定
会带你去见谷主。】
他语声微顿,又道:【是以入谷之後,你最好立刻将我的信物取出,那麽他们对你就不
会太过留难了。】
展梦白目光一闪,长身道:【在下这就去了!】
黄衣人微笑道:【我也知道你心急如火,快去吧!】
展梦白神色突地一阵黯然,垂首道:【在下此去,若是叁日之内还不回来,前辈便不必
等了!】
他突地拜倒在地,磕了个头,转身奔出。
黄衣人大喝一声:【且慢!】
展梦白回首道:【前辈还有何吩咐?】
黄衣人道:【我再送你一程!】
口
口
口
山色阴黯,天风奇寒,天地间弥漫着一片肃杀之意。
黄衣人与展梦白走了一程,山势更是险峻,几乎飞鸟难渡,黄衣人道:【入山道路,你
还记得麽?】
展梦白道:【记得清清楚楚。】
黄衣人道:【你最好复述一遍!】
展梦白道:【专走黑石,莫踩白石,见到持剑的人像,便立刻顺着剑尖所指之处转弯……】
黄衣人道:【还有呢?】
展梦白道:【见了黑石上所刻之字必需从命,不得违背。白石上所刻的字,却万万不可
理它!】
黄衣人颔首道:【对了!】
他目光深沉,一字字接道:【这些话你一句都不可违背,若是走错了一步,立刻便有杀
身之祸!】
展梦白道:【在下绝不违背!】
黄衣人伸手一指,道:【前面便是入谷之路了!】
展梦白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一道飞岩,下临绝壑,共有一条宽约七寸的独木桥,通达
对崖!
两崖相隔,约有五十馀丈,下面绝望深沉,云卷雾涌,深不见底,投块石子下去,也听
不到回声!
展梦白虽知入谷道路,险阻重重,但此刻见了这种险境,仍不禁为之倒抽一口冷气,掌
心涔涔冒汗!
黄衣人目光一转,道:【你此刻还有入谷的勇气麽?】
展梦白胸膛一挺,仰天笑道:【死都不怕,还怕什麽?】笑声末了,他已跃上了独木
桥!
只见他一步步自桥上走了过去,天风凛冽,吹得衣襟头发齐飞,只要稍一失足,立刻便
要粉身碎骨!
黄衣人凝神而视,已不禁看出一身冷汗。
眼见他已走过大半,突地一阵狂风吹过,他脚步一滑,身子斗然倒了下来!
黄衣人惊呼一声,头脑一阵晕眩,那知他身子凌空一个斛斗,手掌已搭住了桥缘,全身
一缩,嗖地窜到对岸!
黄衣人暗中松了口气,冷汗随手而落,只听展梦白在对崖招手大呼道:【前辈,在下去
了!】
身子一转,笔直窜入黑雾深处,黄衣人眼看着他身形消失,突然肩头一耸,有如苍鹰般
斜斜飞了起来!
岩石深处,亦有两条人影一闪,冲天飞起!
叁条人影在空中微一招手,闪电般向左面飞掠而去!
口
口
口
而此刻展梦白已走了一段路途!
淡淡的云霞飘渺中,他脚步极是小心,不敢丝毫大意,走了一程,只见前面的道路已分
成两条!
其中一条,满布着白色的晶石,甚是平坦悦目,路旁种植着两行花草,修剪整齐,香气
袭人。
另一条黑石道路,却曲折通向一座阴森黝暗的丛林,道路崎岖坎珂,林中随风吹出阵阵
阴湿的臭气!
展梦白毫不迟疑,踏上了黑石道路,穿入暗林!
入林越深,光线越是阴黯,但林稍却透下一道天光,照着路上的黑石,衬得四下更宛如
地狱!
展梦白在阴暗的路上走了许久,跟前豁然开朗!
丛林已尽,山势渐低,一条黑石道路,笔直通达下面,道路两旁,排列着一个个翁仲石
像!
他边走边看,只见这些石像有的跨马横刀,有的衣甲俱全,俱都雕塑得栩栩如生,须眉
宛然!
展梦白缓步而行,宛如走入了古代英雄的聚会中,只见这些石像有的向他露齿而笑,有
的向他怒目而视。
突见一座石像两手叉腰,当路而立,凸睛怒目,瞪视着道路,骤眼望去,彷佛桓侯将军
复生!
石像旁还有一具幼童之像,笑嘻嘻地仰面而视,左手斜指,右手中拿着一块牌子,上面
写着:
【前路不通,请君左转!】
白石黑字,字迹分明!
展梦白微微一笑,耸身掠过了这座石像,笔直前行!
只见前面竟是一道溪流,上架黑石小桥,桥上骇然写着:
【奈何桥】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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