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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剑》(第三卷)
第九章 迷林诡异
展梦白精神一振,突然反腕拔出铁剑,拚尽力气,纵身一跃,只因足下皆水,他这一
跃之势仅仅高约一丈。
但他铁剑却声直插入土壁,他身形也藉势附在壁上,调息半响,双足蹬壁,拔出铁剑
,身子一扬势斜飞而起,铁剑後挥,插入另一边土壁中,这时距离坑边,便近了一丈,往
後纵跃一二次,他便已长啸着冲出陷阱。
放眼望去,浓雾依旧,坑边却无人迹。
展梦白转目望去,心头突又一寒。
只见坑边一株巨树,竟背腹相贴地一行钉着四条大汉,最上一人,凸睛怒目,满面惊
骇,胸前钉着一根长箭。
这根箭直没入胸,只露出尾端箭翎,显见得射箭人腕力之强劲,而箭翎却是罕见的鲜
红颜色!
展梦白再也想不通这四人怎麽背腹相贴,一行钉在树上,看来似乎是一根竹签上穿着
四只蚱蜢,宛如是被一根长箭一齐钉死!
但世上却又怎会有如此大弓,如此长箭?
他忍不住扳了扳第一人的??身,这??身竟应手而起?
只见第二具??身,胸前也露出一簇鲜红箭翎。
展梦白这才知道,这四人乃是被四根箭所伤,第一箭将第一人钉在树上,第二箭却将
第二人钉在第一人身上。
第叁人钉在第二人之身,第四人钉上第叁人,是以骤眼看来,便彷佛四人同时被一箭
穿胸而过!
但方才长箭破空之声,彷佛只有一声,四声惨呼也是紧紧相连,这射箭人的功夫手力
,岂非骇人听闻。
展梦白不禁暗暗吃惊,透了口长气,突听暗林中又有人笑道:「你自己上来了麽?好
极好极,我正不愿冒着臭气去救你……」
语声尖细怪异,但中气充足,连绵不绝。
展梦白心头更不禁暗中惊讶,躬身抱拳,朗声道:「是何方高人,救了展梦白性命,
但请出来相见!」
暗林中寂然半晌,厉声道:「原来你就是展梦白。」
展梦白道:「在下正是展梦白。」
暗林中笑声突地转为凄厉,厉声道:「久闻展梦白英雄盖世,怎地今日却要我来救你
性命?」
展梦白呆了一呆,呐呐道:「这……这……」
这人救了他性命,但此刻语声中却又似含有讥讽的敌意,展梦白又惊又奇,实在不知
该如何回答。
只听林中又自狂笑道:「年纪轻轻,便享盛名,盛名必定有虚,待我且教训教训你!
」
语声微顿,突地大喝:「看箭!」
喝声方了,又是一缕尖锐激厉的风声,划空而来?
展梦白惊怒之下,凝神望去,只见一条箭影,破雾而出!风声虽尖锐激厉,但来势却
似乎并见十分迅急!
展梦白回身错步,方待伸手接箭?
那知这一条箭影,到了眼前,竟突地分开四箭!
而箭风突??,来势又突地加急,分射展梦白『迎香』、『乳泉』、『中极』、『华盖
』,上下左右,四处大穴!
展梦白做梦也见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箭法。
他大惊之下,挥剑。纵身、扬掌、??足。
就在这霎那之间,只见他身剑飞舞,铁剑挥却了上面一箭,左右??掉下面一箭,左掌
急伸并指如剪,剪住了右面一箭的箭??,而身形乱跃间,左面一箭,亦自堪堪掠身而过,
远远飞入浓雾中!
暗林里突地响起了另一人的语声,脱口道:「好!」
接着,方才那尖厉的语声便又响起,厉声笑道:「果然不错,念在你能避开这四箭,
今日且放过你,但这迷林中仍有步步陷阱,处处杀机,今日你若能逃出去,他日我还要与
你相会的!」
语声飞越远去,说到最後一字,已远在浓雾深处,只留下那尖锐刺骨的笑声,仍????
飘散在迷林间!
展梦白呆了半晌,顿了顿足,他虽有心追去,怎奈黄虎犹在陷阱之中,当下转身跃了
过去。
迷漫的浓雾,再加上那石灰的坑水,使得这迷林更加神??,方才那怪客的惨厉笑声,
也说这迷林中仍有步步陷阱,处处杀机!
口
口
口
展梦白脚下更是不敢大意,谨慎地落足在坑边,俯首望去,朦胧间只见黄虎正倚着土
壁,意态竟彷佛颇为自得。
他自坑水边窥见了展梦白,便放声笑道:「是展大哥麽?小弟早已在这里等了许久,
快请展大哥救我出去。」
展梦白忍不住失笑道:「我只当你必定甚是惊慌,那知你却像是站在墙角等人似的,
但我却险些来不成了!」
黄虎大笑道:「慌什麽?俺早知道老天绝不会让展梦白随随便便就死了的,俺实在放
心的很!」
展梦白又是好笑,又是感叹,回身解下那四具死??身上的腰带,结成一条,又跃回垂
了下去!
黄虎立刻攀援而上,仰天伸了个懒腰,笑道:「小弟在下面虽然不怕,却觉有些闷气
,展兄再不来,小弟真要闷死了。」
展梦白笑道:「你心里也不着急麽?」
黄虎大笑道:「着急什麽?小弟无论遇着什麽事,都从未着急过,老天若真的要叫我
死,我还活得到现在麽?」
展梦白苦笑暗忖道:「此人浑浑愣楞,却是个福将。」口中却沉声道:「你我自原路
退回,你脚下要小心了。」
黄虎道:「那些杀胚此刻怎地都又缩起脖子,不出来了?莫非是听得展大哥的英名,
害怕了麽?」
展梦白道:「那有这般容易,这迷林中只怕处处俱有埋伏,这般人乐得在暗中等你我
上当,又何苦出来动手?」
黄虎摇头叹道:「若是真刀真枪地拚个你死我活,小弟倒也不怕,但弄些阴谋诡计,
小弟却招架不住了。」
展梦白恨声道:「你我若只求脱身,倒也容易,但你我为了复仇,却万万不能放过这
些贼子。」
黄虎大声道:「展兄你只管去复仇,小弟再怕也要追随,就算被暗计害死在这里,也
是心甘情愿的!」
展梦白突然胸膛一挺,轩眉道:「好,跟我来!」掌中铁剑,蓦地挥起,向左面一株
树干上劈了过去!
只听『卡擦』一声,这株酒碗般组细的树木,竟生生被他一剑斩为两段,斜斜倒了下
去!
展梦白纵身跃上了那断树的树椿,仰天笑道:「我就不信他埋伏能做到这斩断了的树
椿上……」
黄虎大喜道:「展兄可是要挥剑在这迷林中斩开一条通路,好教咱们只在这断树椿上
行走?」
展梦白道:「不错!我纵然将这片迷林中的树木根根斩断,也要寻出这些贼子究竟躲
在那里?」
黄虎大笑道:「好!好好!小弟若能一辈子跟着展大哥这样的人行走,要小弟牵马随
蹬,也觉高兴的很!」
大笑声中,展梦白又已挥剑而起。
只见黝黑的剑光在迷雾中一闪,又是一株树木劈为两段,展梦白飞足踢去了树干,身
形便落在树桩上!
片时之间,他竟声挥剑靳断了九株树木,黄虎在树椿上一路纵跃而来,但迷林中仍是
毫无响动。
黄虎皱眉道:「那班贼子见到展兄如此英勇,若是骇得逃走了,又怎生是好,展兄岂
非白费了气力!」
展梦白呆了一呆,暗忖道:「这话倒也不错,他们劫去马匹,目的已达,怎会还留在
这里。」
思忖之间,黄虎已放声叱骂起来。
那知他方自骂了两句,迷雾中突又响起了阴恻恻的笑声,道:「我兄弟都在等着取你
两人的性命,不会走的。」
展梦白大喝一声,箭一般窜了过去;,铁剑挥处,剑锋断树,笑声明明似乎自这株树上
发出,但树干折断後,树上却仍无人迹。
这时,远处另一株树上却又有冷笑之声响起:「这片迷林,占地十里,你若真能将林
地全都斩平,我也服了你了。」
笑声一顿,阴恻恻接道:「但你若斩不平这片迷林,只怕便再也休想活着走出去了。
」
黄虎大骂道:「有种的出来,莫做缩头乌龟!」
只听又有人冷笑道:「我兄弟何必多费力气,这片迷林中不但到处都有埋伏,而且暗
含奇门,困也要将你两人困死在这里!」
方才的笑声在西,此刻这笑声却在东,东西遥隔,显见这迷林中也不知道埋伏多少敌
人?
口
口
口
黄虎又放声叱骂了一阵,但四下却已再无回应。
他呆了半晌,方自忍不住悄悄问道:「展大哥,你可会那奇门八卦之术,只怕这林中
,当真有些古怪。」
展梦白摇了摇头,仰天笑道:「这种捞什子,谁耐烦去学他!」挥动铁剑,向前闯了
出去!
片刻间树木又断了数根,枝叶飞扬,回音激汤,展梦白方自歇了口气,突听迷林间传
来一声马嘶。
两人心头齐地一震,挥剑闯了过去,只见前面的陷阱中陷落了一匹马,却赫然竟是展
梦自的那匹良驹。
它浑身上下,没有丝毫损伤,只是马背上的鞍辔,却已都不见了,在坑中扬蹄??水,
不住长嘶,显然是在林中奔驰时失足落了下去的,这匹马虽然神骏,但被困在这小小的土
坑中,也难一跃而出。
展梦白原本锐利的目光,自从服下天形老人瓶中的玉露,目力更是大异於常人,首先
发现了地。
黄虎却仍未看清,迟疑着道:「坑中的马,莫非是……」
展梦白满面惊诧,截口道:「正是我的那匹坐骑。」
黄虎大奇道:「既是此马,那些贼子怎会任地落在坑里?」
展梦白沉吟道:「但马鞍却已不见了……」
黄虎愕了一愕,道:「如此说来,莫非这些贼子只是为了那两付马鞍而来,你我岂非
完全弄错了?」
展梦白长叹道:「看来正仿佛如此!」
黄虎跌足道:「冤枉冤枉,这才教冤枉,你我若真是被伤了贺大哥的仇人所围,倒也
罢了,只为了两付马鞍,真冤枉死了!」
展梦白长叹一声,半晌说不出话来。
要知此刻迷林中人,若真的就是蜀中道上夺马贼人的神??蒙面客,便断然不会任凭此
马落在陷阱中。
黄虎道:「无论如何,好歹也要先将它弄出土坑才是。」
展梦白心念一动,突然大喜道:「久闻马性识途,你我若是跟随此马而行,想必能脱
出此困。」
黄虎拍掌笑道:「好,妙计……」笑声突又停住,摇头叹道:「不行,还是不行,万
万不行的!」
展梦白道:「为何不行?」
黄虎苦着脸道:「马性虽然识途,但却也识不出埋伏陷阱,否则这匹马也就不会掉下
去了。」
展梦白道:「这匹马能逃出那些贼子之手,而你的马却未逃出,想必是因那些贼子制
地不住,见地逃来这里,又怕被你我撞上,是以不敢追赶,是麽?」
黄虎呐呐道:「不错!」
他口中虽说『不错』,心里却不知展梦白话中有何含意,反怪展梦白好生生在说着马
性识途,怎地又岔到这里来了。
只听展梦白又道:「但地却已被人解下马鞍,想必是自那些贼子聚没之处逃出来的,
是麽?」
黄虎仍觉茫然,呐呐道:「不错!」
展梦白道:「地自强人聚没之处,一路奔到这里,方自落下陷阱,那麽,从这里直到
强人聚没之处的路途,地想必是定能带路的了,是麽?」
黄虎呆了半晌,口中喃喃道:「从那里……到这里……到那里……」突然大笑道:「
不错不错!」
他反手一抹额上汗珠,大喜道:「我只当自己方才已想得甚是周密了,那知展兄却更
灵光,既是如此,快救地出来。」
展梦白纵身跃入坑中,那马早已欢嘶一声,靠了过来,展梦白轻拍着马鬃,道:「马
儿马儿,苦了你了。」
突地急伸双手,捉住了马的一双後足,向上一托。
那匹马果然是千里神驹,竟真能藉着这一托之势,宛如天马行空一般,腾身飞掠出了
陷阱!
黄虎笑道:「幸好方才展兄相救小弟的腰带,此刻还在,想不到,小弟也要救展兄一
遭了!」语声中已将四条互结的腰带垂下。
腰带方落,展梦白便纵身而上。
黄虎拍着马鬃道:「马兄马兄,你能带咱们走出去麽?」
那匹马低嘶一声,点着头向前而行。
黄虎摇头大笑道:「想不到地真能懂得人意,俺唤它一声马儿,也算不冤枉了!」大
笑之间,随马而去。
只见那匹马在林中曲折而行,脚步也甚是缓慢,又不时停下脚步,四面瞻顾闻嗅,有
时又绕路而行。
走了段路,突见两付马鞍弃在道旁,正是展梦白、黄虎所有之物,通体黄金铸成。
展梦白、黄虎面面相觑,更是大奇:「为何这马鞍也非他们所要之物,那麽,他们要
的究竟是什麽?」
黄虎以手一掠额,叹道:「若不查出究竟,俺实在要被闷坏了,这迷林也不想出去了
。」
迷林中仍然是云雾凄迷,展梦白、黄虎紧跟在马股後,暗中更是心惊,这林中纵无埋
伏,常人已是寸步难行。
口
口
口
又走了约莫两盏茶时分,迷林中突又传出一阵兵刃相击之声,声音越来越是清晰,那
匹马也不住低嘶起来。
黄虎轩眉低语道:「莫非是地头到了?」
展梦白点了点头,低声道:「噤声!」
那匹马果然缓缓停住脚步,展梦白手横铁剑,探身凝目望去,只见这紧密的迷林间,
赫然现出片空地!
云雾凄迷中,这林中空地上的景物虽看不甚清,但依稀仍可见到有几人正在这空地上
恶斗。
只见其中两人,劲装疾服,一人手使双刃,青白色的刀光,纵横错落,已是武林中一
流身手。
另一人掌中所使,却是一对虎头双钩,招式之奇诡辛辣,身法之轻灵迅捷,犹在那使
刀人之上!
但这四件兵刃联手为敌,却仍居於下风。
而正兴他两人动手的,却是五条衣衫极为褴褛的汉子,只有两人掌中带有兵刃,其馀
俱是赤手空拳。
由这五人的身法娈化,以及他们出手间带起的风声看,这五人的武功,要远比那挥刀
使钩之人差了许多,本该绝非他两人的对手,但此刻这两人却不但落在下风,而且招式也
已有些呆滞,显然气力也不济了!
这种大出情理之事,自令展梦白心中又惊又奇。
刹那间,只听空地那边,断续着传来一阵阵微弱的语声:「四号横展秋云……二号秋
水长天……五号平沙落雁!」
这语声每说一句,那五条衣衫褴褛的汉子立刻便有人见着将那招施出,挥刀使钩的两
人立时便又要退後一步!
展梦白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五条褴褛汉子武功虽然不济,却有位绝顶的武林高手在
一旁指点他们的招式。
那号码数目,自然便是代表这五条褴褛汉子,他一人竟指挥五人,非但毫无错失,反
能以弱击强,这当真是骇人听闻之事!
展梦白原是惊奇,此地怎地又有个这样的武林高手,他自己为何不来动手,却如此麻
烦地指挥别人?
这时黄虎也已分辨出林中的人影,突然放声惊呼道:「林中的可是潢州卧虎刀、信阳
蟠龙钩麽?」
要知展梦白观察精微,先发觉了双方武功之异处,苦心思索之下,反而未去留意挥刀
使钩之人的身法。
而拙直的黄虎,观察与思想却远为直接,一眼便看出他两人是谁——这种智愚之间的
关系,??理最是微妙,有些智者必定要苦心推理而出,而愚者却一语便能道破,他们虽然
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却直接的多。
只见林中挥刀使钩的两人,精神果然一振,齐地大呼道:「可是展大侠与黄大哥来了
!」
黄虎大喝道:「两位休惊,俺来助你。」
喝声未了,展梦白已挥剑而入,震腕一剑击出!
这一剑是何等力道,剑式未至,那强劲绝伦的剑风,已将一条褴褛汉子,震得踉跄斜
倒出去。
另四条褴褛汉子,大惊之下,转身而逃。
展梦白心里只记得那边还有位莫测高深的武林高手,一剑挥出,立刻转目望去,只见
空地尽头,有叁间粗陋的柴屋!
柴屋边升着一堆火焰,还有两位衣衫亦是破烂不堪的汉子,正在操刀切割黄虎那匹『
千里雪』的马肉。
口
口
口
粗陋的柴屋前,闪动着火焰,映照着一位斜坐在一张巨大木椅上的自须秃顶,瘦长嶙
峋的老者。
这老人下身盖着块兽皮,上身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高额广颧,满面俱是病容,但闪
动的双目间却似带着种说不出的妖异之光。
那般铁胆的展梦白,见了这白发老人,心头也不禁为之一寒,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
!
枯瘦老人那妖魔般的目光,也在瞬也不瞬地凝注着他!
那几条褴褛汉子,早已逃到这老人身後。
这几人不但衣衫破烂不堪,身上也是又脏又瘦,面上更带着种无法形容的饥渴之色,
宛如荒年中的饿殍一般!
龙浩人、黄虎等人,俱都久走江湖,却也未曾见过这样穷困饥渴之人,更未想到世上
竟有这麽穷的强徒贼子,一时间也呆住了。
展梦白更是惊奇,这老人显然身怀绝世的武功,做的又是打劫的强盗行径,为何他门
下却如此饥渴穷困?
这当真更是令人不可理解之事。
展梦白目光再次回到那老人面上,但是这次,他目光乍一接到这老人的眼神,便似再
也移动不开!
这老人闪亮的眼神,深陷在高耸的眉骨下。
展梦白凝视着这眼神,也下知过了多久,只见这双眼神,忽而变成暗蓝,忽而变为深
紫,忽而又变成琥珀之色!
种种闪亮的光芒,竟使得展梦白的眼睛,突地刺痛了起来,眼皮一阵收缩,忍不住垂
下了头去!
这更是展梦白有生以来,从未遇见的异事,在方才眼睛刺痛的那一刹那中,对方若有
招式刺来,自己焉能闪避?
他心中又惊又惧,抬起头,只见黄虎的目光,却仍在凝注着那老人的眼睛,竟彷佛没
有什麽事。
只听那老人突然开口说话了,枯涩的语声,冷静而缓慢,缓缓道:「少年人,你在奇
怪麽?」
这老人虽见指明说话的对象,但展梦白却似已知道这话正是对自己说的,情不自禁点
了点头。
那老人道:「你感觉到眼睛有异,而你的同伴却未曾?这并非因为你较他为弱,却是
因为你太强了。」
他这冷静而缓慢的语声,一开始就抓住了展梦白的心神,使得他无法不集中注意,凝
神倾听。
只听那老人接着道:「你们在老夫眼中看到的,只是你自己的杀气、霸气,你若能再
弱一些,必将当世无敌!」
展梦白虽然仍听不懂他话中所含的哲理,但心给却已大为波动起来,因此他不由自主
地对这老人生出种对前辈的尊敬,紧握着剑柄的掌心,彷佛渐渐沁出了冷汗!
那知这老人却突然长长叹息了起来,缓缓又道:「只可惜像你这样的人材,今日来到
这死亡之圈也无法再活着出去了!」
黄虎突然大喝道:「谁说展梦白无法活着出去?」
那老人道:「谁是展梦白?」
黄虎戳指指向展梦白,大喝道:「他就是展梦白,当今天下谁不知道展梦白的名声,
谁能胜得过他?」
他一心对展梦白充满了信心,除此之外,他什麽都不放在心上,是以此刻只有他还能
大声叱骂!
那老人的眼神,却在呆呆凝注着他的手掌,目中的神色更是奇异,突然颤声道:「有
了……有了一个……」
黄虎大声道:「什麽有了,你可曾听到我的话麽?」
那知老人却又长叹道:「没有什麽……没有什麽……」
黄虎呆了一呆,暗暗忖道:「这老人莫非是痴呆的麽,怎地说话这样的颠叁倒四,教
人听它不懂。」
但展梦白却觉这老人言语中不但包涵着极为高深的武家至理,而且每字每句中,都彷
佛隐藏着些神??的故事!
忽然间,平空中突地传来一阵宛如女子的哀唤之声,断续着呼唤道:「死了死了,全
都死了……」
接着,一点黑影,自半空中直落而下,掠过展梦白的头顶,落人那老人的手掌中,却
是一头鹦鹉!
展梦白顿觉心头一震,石像般呆在地上!
口
口
口
黄虎却又大喝道:「原来是这头小鸟,难怪这树林中见不到女人,原来方才诱咱们入
林的女子哀呼,是这头鸟发出来的!」
老人道:「不错!」
黄虎跳起脚喝道:「你将咱们诱来作什麽?呸!作强盗的穷到你们这种程度,也可想
见你们笨到什麽程度了!」
他回身指向展梦白,大骂道:「像你们这种又穷又笨的强盗,还想对付我展大哥,岂
非是作梦?」
那老人嘴角突地泛起一种残酷而凄惨的微笑,缓缓道:「老夫将你们诱人林中,为的
只是要吃你们的马肉!」
黄虎身子一震,大惊道:「什……什麽?」
他方才见到道旁马鞍时的惊疑之心,此刻终於有了答案!但这答案,却更是大大出了
他意料之外?
那老人凄笑道:「数十年来,老夫将全部智慧兴力量,都用来寻求食物,但仍然终年
难得一饱。」
黄虎呆了半晌,大声道:「你说什麽?咱不懂!」
老人道:「反正你也走不了的,慢慢自会懂得。」
黄虎厉声道:「谁说咱们走不了?」
老人道:「你们此番只要再踏出这空地一步,不出片刻,立时便有追魂夺命的杀手,
来取你们的性命了!」
黄虎狂笑道:「你这连饭都吃不饱的老兄,也可算是追魂夺命的杀手麽?哈哈,咱们
倒要试试。」
老人道:「不是老夫!另有其人!」
黄虎喝道:「谁?」
那老人目中,突又闪过一丝怨毒的光芒,缓缓道:「他便是将老夫困在此间数十年的
人!」
黄虎喝道:「方才怎未见到?」
老人道:「不踏此地,或可活命!一入此圈,再难生出!这便是此人数十年前便已立
下的戒条!你方才未入此圈,他自然不会教你见到他!」
黄虎怒道:「什麽戒条,咱就不信。」
那老人突地阴恻恻惨笑一声,语声变得更为缓慢,但在这缓慢的语声中,却似突地平
添了一份妖异的慑人之力。
口
口
口
他缓缓道:「你可看到老夫身後的人了麽?这些饿鬼一般的人,他们来此之时,也都
和你一样生龙活虎的。」
『你看到那正挑起一块马肉去烤的人麽?看他的饥饿与卑贱,你可相信他便是二十年
前的名剑客李松风!』
『你看到那正切着马肉的人了麽?他切块马肉,却像是要花许多气力,你可相信他便
是点苍客赵明灯?』
这老人虽未回头,但身後的一举一动,他却宛如眼见。
黄虎情不自禁随着他的言语转动目光,身体的血液,突然像是一寸寸被人冰冻了起来
。
老人接着道:「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也都像你一样,不信这戒条,但此刻,他们却
全都相信了!」
『他们眼见比自己高明的人冒死冲出去,但却没有一个人能走出十步,从来没有一人
能走出十步!』
黄虎毫无选择地听下去,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老人道:「所以他们宁愿忍受饥饿。寂寞。污秽、乾渴,这许多种非人能受的折磨痛
苦,也不敢再走出去!」
『而这许多种痛苦,却又是漫长得没有终止之日,只是痛苦的折磨,已渐渐夺去他们
的雄心,他们只有忍受!』
『你看他们今日的武功,必定觉得甚为可笑,那只是因为他们全部精力,全已用来对
抗饥饿,武功自然日渐衰退!终有一日,你会突然发现,自己也娈得和他们一样了!除非
你今日就死在这里!』
老人身後的褴褛汉子,身子都已微微颤抖起来,面上也露出了羞愧悲愤之色,那情况
当真是令人惨不忍睹。
但等到火上一发出马肉的香气,这些人的羞愧与悲愤,立刻全都消失,立刻又变成了
饥饿与馋涎的饿鬼!
黄虎望着他们,心弦更是震动,冷汗簌簌而落,突然壮起胆子,大喝道:「林外那??
,总不是鬼吧?」
老人道:「纵不是鬼,也差不多了!」
黄虎道:「只要是人,展大哥就对付的了!」
老人惨笑道:「当今世上,除了老夫外,谁也不是那两人的敌手,而老夫此刻却已动
弹不得了!」
黄虎忍不住大喝道:「你究竟是谁?」
老人惨然道:「像你这样的人,怎会认得老夫……」
黄虎怒道:「那也未必见得!」
霍然回身,抓住潢州刀、信阳钩两人的手掌,嘶声道:「两位认得他麽?」
龙浩人。林秋谷,满头俱是冷汗,摇头不语。
黄虎顿足道:「你两人既不认得,怎会走来这里?」
龙浩人面色惨自,道:「这迷林中本有一伙绿林朋友,乃是在下的相识,他们虽也再
叁告诫於我,叫我莫入此地,但我兄弟惦记着两位的安危,定要闯入,只是这林中的秘密
,我兄弟也不知道。」
黄虎顿足道:「你说清楚些好麽,如此说法,谁听的懂?」
龙浩人伸手一抹额上汗珠,定下心神,说出经过:「我兄弟久有结交展大侠之心,怎
肯轻易作别,又怕展大侠不愿我等追随,是以明虽告别,却始终在暗地追随。」
『但入山之後,却突地失去两人影踪。』
『我兄弟又惊又骇,寻到这迷林所在之地,正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进入这久有』鬼林
『之称的地方寻找。』
『就在此时,林中突然狼狈奔出了两人。』
『这两人一个叫』小刀『张七,一个是』剥皮『孔叁,俱是关口绿林,我兄弟见他神
色惊惶,便喝住了他。』
『他两人昔日曾在我兄弟掌下逃生,却已有多日见在江湖露面,见到我兄弟,自然不
敢不过来问候。』
『我兄弟便问他可曾见到两位的侠驾,他两人本来支支唔唔,但後来终於说出两位此
刻正在迷林之中!』
『我兄弟自然立刻便要人林寻找,但这两人却拚命阻拦,说是一入此林,便难生还,
我兄弟再叁追问,那』小刀『张七只说了句:「这迷林中处处都埋伏着杀机,还有位神秘
的老人。」其馀的话便死也不肯说了。『』我兄弟看了他的恐惧之色,心里越发担心,便
要他说出入林的道路,他两人再叁迟疑,终於还是张七道:「入林之後,每走过叁棵树,
变个方向,便可寻着那神秘的老人!」『』说完这话,他两人就跪在地上,求我兄弟放他
逃命,我兄弟心里只惦记两位,便放过了他们,直闯入林……『黄虎长长透了口气,眉头
皱得更紧,胸中仍是压满闷气,摇头道:「两位知道的可是只有这麽多了?」
龙浩人长叹道:「小弟心中,又何尝不是充满疑团!」
只听那老人突然截口道:「你还要知道什麽?」
黄虎道:「张七。孔叁那伙人,又是什麽玩意!」
老人道:「他们在江湖上已无处容身,看中了这片迷林乃是打劫的好地方,便冒险闯
了进来。」
『他们误打误撞地闯来这里见到老夫,老夫远远便喝止了他们,与他们订下了个公平
的交易!』
黄虎诧声道:「什麽交易?」
老人缓缓道:「老夫指点他们,在迷林中布下一些埋伏陷阱,又想些法子,引诱行人
走入这片迷林。」
『但老夫的交换条件便是,要他们洗劫了行人的财物後,必定要将行人的马匹,赶入
这里!』
黄虎大怒道:「好毒辣的交易!」
老人黯然叹道:「你若也曾忍受过数十年的饥饿,只怕再毒辣十倍的事,也作得出的
!」
他惨笑一声,接道:「只可怜他们埋伏方自布成,只做了第一次交易,便也兴昔日的
人同样遭遇,一齐遭了毒手了!」
黄虎娈色道:「昔日还有什麽人?」
老人缓缓道:「数十年来,不知有多少批张七这样的人,与老夫订下同样的交易,他
们只要脚步不踏上这片空地,在迷林中无论去作什麽,都安全的很,是以他们必能做成第
一次交易。」
他语声中突又充满残酷与凄惨的意味,接道:「但他们做成第一次交易,送来食物与
马匹後,便立刻要惨遭毒手。」
黄虎颤声道:「为什麽?」
老人缓缓道:「只因他们已送来食物,已帮助了老夫,而帮助过老夫之後,从来没有
一人能在世上多活一日!」
一阵风吹来,黄虎只觉衣衫冰凉,俱已湿透!
口
口
口
他突然想起展梦白,直到此刻,还无动静,立刻回转身,颤声道:「展兄,你可知道
这鬼魅般的老人究竟是谁?」
展梦白目光始终凝注着这老人,彷佛已看得痴了。
黄虎大骇道:「展兄,你……」
展梦白突然惊醒过来,伸手指向那老人的手掌,缓缓道:「你看,这手掌可有什麽异
处?」
黄虎神智,此刻也早已被这迷林中种种神秘所慑,情不自禁,凝目望了过去,又垂首
望了望自己的手掌。
这老人与黄虎的右掌,竟俱都生有七根手指。
只听展梦白缓缓又道:「你再看他的耳朵。」
他语声竟也娈得有如痴迷一般。
黄虎不禁也痴了似的凝目望去,只见那老人双耳,竟是大小不一,右耳耳垂,长几过
唇,耳垂之上,却长了五粒鲜红的肉珠!
而展梦白又已接口道:「你再看他的左目!」
黄虎喘了口气,转目望去。
老人的左目,正散发着闪动的异光,仔细凝望,才发现他这一只眼睛,竟生有双瞳!
展梦白缓缓道:「你看清了麽?」
黄虎伸手一抹额上汗珠,大声道:「看清了。」
展梦白道:「你看清了,还认得他麽?」
黄虎呆了一呆,道:「自然还是不认得。」回转身,道:「两位认得麽?」
龙浩人、林秋谷茫然摇了摇头;展梦白大奇道:「怪了……怪了……」
只见那老人面上竟突地现出了激动之色,呼吸也突地急促了起来,颤声道:「你……
你认得老夫?」
展梦白却似乎未曾听到他的话,只是缓缓念道:「心有九窍,灵中之灵,掌生七指,
巧中之巧,耳悬五珠,异中之异,目具叁瞳,怪中之怪……」突然转身,大声道:「叁位
久走江湖,这句话却未曾听到麽?」
龙浩人。林秋谷,黄虎齐地摇头道:「从来未曾听起。」
展梦白突地凄然一笑,道:「想不到这绝世的奇侠,果然是位无名之人,今日我总算
相信了!」
那老人神情更是激动,道:「你真的知道老夫?」
口
口
口
展梦白缓缓道:「数十年前,武林中有位绝代奇侠,他不但身怀绝代的武功,也有着
绝世的智慧。」
『在他眼中,世上绝无办不到的事,只因无论什麽艰难的问题,到了他手中,都将迎
刃而解,但是武林中却仅有叁五人知道他!』
『只因他从来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却有着千百化身!』
『他不知用过多少个化身化名,虽然每个化名,他只用一次,但仅只一次,已足以令
他这化名轰动武林!』他这种神秘的身世与性格,使得他本身就变成了武林中一件绝大的
隐??,我听到他的故事时,实是难以相信。『』但今日我却是终於见到了这故事的主人,
知道武林中当真没有人认得他,是以才不禁生出惊骇之心……『那老人突然截口道:「看
你方才的样子,不但惊骇诧异,而且还有些痴迷失望,却又是为了什麽?」
展梦白垂首叹道:「只因在下曾听人说起,无论是谁,见到这位奇侠时,若不认得他
的,都可向他请教一个难题!」
『但若是认出了他的,非但不能向他请教难题,立时还有灾祸临头,而在下此刻正有
个极大的难题,想要请教前辈,只恨在下方才还不甚相信这些神秘的传说,情不自禁,便
说出了前辈的异处特徵!』
那老人面色激动,亦不知是惊是喜。
良久良久,他方自沉声道:「是谁告诉你的?」
展梦白肃然道:「帝王谷主!」
老人激动的面色,似乎又微微一变,喃喃道:「帝王谷主……帝王谷主……」突地沉
声道:「举起你手中之剑!」
展梦白微一迟疑,终於还是缓缓举起了掌中铁剑!
老人目光凝注,沉声又道:「尽你之力,以你掌中之剑,施一招『凤凰单展翅』不多
不少,只要这一招一式!」
展梦白只觉这老人目中光芒,委实教人难以违抗,当下脚步微错,铁剑旋转,急地挥
出一招『凤凰单展翅』。这一招自左而右,破风而去,他身形也藉势转了半圈!
但激汤的剑风还未消散,他便又面向原处,铁剑也又已隐在肘後,招式收发之迅急,
端的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林秋谷兄弟两人不禁暗中骇然,黄虎朗声笑道:「看到了麽!就凭展大哥这这一剑,
还伯闯不出林去?」
高亢的笑声与凌厉的剑风互梢冲激,久久都未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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