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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剑》(第四卷)


第十一章 故人之恩



    那叁个黑衣人听得萧王孙判断情势,竟有如眼见一般,,都不禁又是惊骇,又是赞服
,汗珠一滴滴自青铜面目下滴落。

    其中一人突然恨声道:「只恨杨璇那??,竟未说出帝王谷主在这里,否则我弟兄怎敢
轻易闯来。」

    萧王孙笑道:「这倒也不能怪他,他也不知我在这里……」

    转首瞧了展梦白一眼,沉声接道:「由此可见,杨璇与唐迪必定也早有连络,却不知
蓝大先生是否知情?」

    展梦白含恨道:「以我看来,蓝天??、苏浅雪、唐迪这叁人,看来虽各不相关,其实
却早已在暗中勾结。」

    为首之黑衣人目光一闪,突然大声道:「展公子说的不错,所有这些事都是蓝大先生
在暗中策划的!」

    群豪轩然大哗,慷慨豪侠,不可一世的蓝大先生,竟会在暗中策划这般诡计,却是谁
也想不到的事。

    展梦白早已对蓝大先生起疑,此刻有了证实,更是怒愤填膺。只有萧王孙目光凝然,
似在深思,未曾被这话惊动。

    熊正雄沉声道:「杨璇那??此刻在那里?」

    黑衣人道:「他指点途径之後,立刻负伤走了,咱们还派了两个弟兄相送於他,只怕
此刻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杜云天道:「搜魂手唐迪在那里?」

    黑衣人长叹一声,垂首道:「本门老祖宗日前方自仙去,掌门人新遭大变,正守制在
家,默思追悼。」

    展梦白至此才听到唐无影之死讯,心头不觉一震,黯然忖道:「想不到竟被我那不祥
的预感料中,唐老人竟真的死了……」

    群豪亦是耸然动容,萧王孙长叹道:「无影老人一代人杰,不想竟如此匆匆而去……
江湖正多事,老成偏凋零,唉……」顿住语声,黯然垂首。

    众人各各叹息了半晌,杜云天沉声道:「此时此刻,唐迪还会耽在家里,实是令人难
以相信。」

    群豪中突有一人接口道:「此话在下倒可为他证实,在下方自唐府赶来……」当下将
唐府情况,说了一遍。

    杜云天『哼』了一声,道:「想不到唐迪倒还有些孝心……」伸手向窗外一指,道:
「窗外还躺着五个人,加上这里叁个,不知该如何发落?」

    躺在一旁的张老叁,此刻本已气息奄奄,听了这话,才骤然有了生气,大叫道:「宰
了他们……宰了他们……」

    群豪大哗,有的大声附和,有的极力反对,熊正雄大喝道:「此事定当由谷主裁夺,
咱们谁也不能乱出主意。」

    这一喝之威,果然使群豪静了下来。

    萧王孙沉吟半晌,缓缓道:「这些人也是身不自主,听命於人的,依在下之意,不如
令他们去吧,杜兄以为如何?」

    张老叁等人心里虽然大是反对,口中也不敢说话。

    杜云天微微笑道:「谷主既有悲天悯人之心,在下亦非嗜杀之辈……解下你们腰间革
囊,快快去吧!」

    黑衣人听了他最後一句话,如逢大赦,各各解下了腰间之暗器革囊,微一抱拳,话也
不说便去了。

    杜云天高声道:「莫忘了你们窗外的伙伴……」微微一笑,又道:「这些人想必都是
唐迪的徒子徒孙,放了也好。」

    要知他江湖历练之丰,在此中可称第一,见了这些人的动作,已知他们全是武功平庸
之辈,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放他们,只听窗外接连几声轻呼,几声咳嗽,然後八条人影,
慌慌张张,越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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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条黑衣人脚步不停,直奔出两里开外,突然在一丛杂树林下,停下脚步,为首之黑
衣人道:「抬他下来!」

    两条黑衣人恭声应了,一跃而起,竟自树顶木叶之中,抬下个人来,只见此人气息微
弱,竟是杨璇。

    原来那黑衣人方才说他已被人护送远去之言,竟全都是假话,他只是一直被藏在木叶
丛中,此刻受了风寒,伤势更是加剧,但见了黑衣人个个无恙回来,仍不禁为之大喜,喘
息着道:「得……得手了麽?」

    为首之黑衣人冷笑一声,道:「你先莫问我,待我问你,自从苏浅雪将你引入傲仙宫
门下,已有几年了?」

    语声威严沉重,与方才他那种有问必答,毕恭毕敬的神情,竟已判如两人,眼神也变
得凛然生光。

    杨璇呆了一呆,道:「已有十馀年了。」

    黑衣人冷冷道:「你平日自负聪明能干,比别人都强胜叁分,但这十馀年来,你可做
成功一件事麽?」

    杨璇苍白的面容上,骤然现出惊怖之态,颤声道:「……但每件事小侄都曾尽力的去
做,只是天不助我,每到事情将要成功时,总是功亏一篑,大……大叔,这些事你老人家
也都知道呀!」

    黑衣人冷笑道:「我老人家只知你自作聪明,百无一用!」

    杨璇道:「但……但方才……」

    黑衣人怒道:「方才……哼哼,方才怎样?我若不是故意作出武功平庸,卑躬屈节的
模样,此刻早已被萧王孙兴杜云天留在那里,大卸八块了!」

    杨璇骇然道:「萧王孙也在那里?小侄实是毫不知情。」

    黑衣人道:「你什麽事都不知道,活着又有何用?何况你此刻如此模样,只怕根本再
也活不成了!」

    杨璇哀呼道:「大……大叔,求求你老人家将我带走,莫要将我留在这里,日後……
日後我一定替你老人家……」

    一眼瞧见黑衣人那冷冰冰的目光,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颤,下面的话,一齐冷在喉头
,再也说不出来。

    黑衣人冷冰冰瞧着他,青铜鬼面在夜色中闪闪发光,那模样真是诡异可怖已极,忽然
间,缓缓伸出手掌……

    杨璇大骇道:「大叔,求求你,饶了我……饶了我吧!」

    惨厉的呼声,在黑夜中听来更是令人断肠。

    但黑衣人却丝毫不曾动心,手掌原式拍出,阴森森笑道:「你既已残废,又受内伤,
活着也无趣,大叔给你个痛快吧!」

    一掌拍在杨璇胸膛之上!

    杨璇嘶声惨呼道:「唐迪,你……你好……」双足一挺,立时气绝,这奸狡的少年人
,未死於被他害过的人之手,却死在自己人手上,最後这一声惨呼中,实是充满了怨毒,
也充满了悔恨!

    黑衣人举足将他的??身??入长草丛中,抹下青铜鬼面,仰天舒了口气,大笑道:「萧
王孙,你此刻总认得我了吧!」

    夜色中只见他面容阴沉瘦削,赫然正是唐迪!别人只当他还在密室中追悼默思,有谁
知道他已到了这里?

    其馀七个黑衣人垂手肃立,骇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只听唐迪喃喃道:「展梦白呀展梦白,今日我虽无法杀了你,但只要我抢先赶到君山
,你还是逃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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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杜云天正在为张老叁等两人疗治箭毒,萧王孙却进入间密室,仔细诊治展梦白的
内伤。

    展梦白这伤势谁也难以将他救治复元,若非他及时遇着了萧王孙,只怕一生中武功再
也不能恢复原状。

    但他既已及时遇着萧王孙,伤势自可无虑,萧飞雨得知她爹爹之能,是以走得极是放
心。

    纵然如此,萧、展二人还是过了整整一日才从密室出来,萧王孙面容微带憔悴,展梦
白却是神采奕奕,更胜往昔!

    群豪自有一番欢喜恭贺,直到第叁日凌晨,天色微现曙光之际,萧王孙、杜云天、展
梦白叁人才能启行。

    熊正雄统率群雄,直送到一里开外,方自告别,布旗门群豪自也还有一番计议,此处
暂且不提。

    且说萧王孙等老少叁人,谈谈笑笑,连袂而行,虽未着急赶路,但以叁人之轻功,走
的仍是十分迅快。

    又走了约摸一里路途,展梦白目光动处,突然瞧见一件奇事,不禁脱口道:「这是什
麽?」

    萧王孙与杜云天是何等目力,也早已瞧见。

    只见两行白蚂蚁,横亘在途中作千成万,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一行蜿蜒爬入路旁草丛
中,另一行却自草丛蜿蜒爬出。

    这些蚂蚁一个个均有糯米般大,比寻常所见的蚂蚁大了不止一倍,爬行比常蚁迅急的
多。

    叁人不由自主,停下步,展梦白道:「这草丛中必有古怪,待孩儿过去瞧瞧。」说话
间早已一步窜了过去。

    萧王孙、杜云天对望一眼,萧王孙沉声道:「杜兄博闻广见,想必定然知道这些蚂蚁
的名字?」

    杜云天道:「食??蚁」突听展梦白惊呼一声倒退叁步,身子似声站立不稳,杜云天道
:「草蕞中可是有具??身?」

    展梦白回过头来,面上已无一丝血色,目中更是满含惊怖之意,道:「那……那??身
是……是……」

    萧王孙、杜云天瞧他模样,已知草丛中的??身必是他的素识,两人皱了皱眉头,飞身
掠了过去。

    拨开长草望去,只见一具??身,虽然已被那食??蚁啃得百孔千疮,但面目依稀仍可分
辨,赫然正是杨璇。

    两人心头一震,也呆在当地,杜云天沉声叹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孩子因误
用聪明,竟落得这般下场。」

    转目望去,只见萧王孙面带苦笑,不住跌足叹道:「想不到你我两人,还是上了别人
的当了。」

    杜云天皱眉道:「上了谁的……」心念一转,脱口道:「呀,不错,唐迪,那为首的
黑衣人,必定就是唐迪。」

    萧王孙苦笑道:「只可惜你我一时大意,竟未令他们脱下面具瞧瞧,唉,此番纵虎归
山,麻烦必定更多了。」

    这两人端的精明老练,非常人可比,瞧见杨璇的??身,心念数转,立刻便猜出了其中
的究竟。

    展梦白却是满面沉痛,十分伤感,竟不忍再去瞧杨璇的惨死之状,垂首道:「孩儿但
有一事相求……」

    他还未说出所求何事,萧王孙已微喟道:「杨璇虽然奸恶,死的也未免太惨,你可是
想埋葬他的??身?」

    展梦白黯然道:「孩儿总算与他结拜了一场,他虽……」

    杜云天接口叹道:「他虽对你无情,你却不能对他无义……唉,也好,先在他??身四
围,燃起火来。」

    展梦白怔了一怔,道:「为何要燃火?」

    杜云天道:「若不燃火,怎赶得走这些自蚁?」

    展梦白暗道一声:「惭愧!」当下燃起火堆,藉着烟薰之势,驱走自蚁,又在林中挖
了个洞穴,葬了杨璇??身。

    杜云天瞧了萧王孙一眼,长叹道:「杨璇一生为恶,能交到梦白这麽个朋友,真是得
天之幸。」

    展梦白拢起黄土在坟前拜了叁拜,方自黯然而行,一路上并无耽搁,不两日使到了洞
庭湖北的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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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遥遥望去,已可见的山影,飘??云雾中。

    叁人投宿打尖,略进饮食,萧王孙突然叹道:「我心中总有件犹疑难决之事,不探个
明自,实是难以放心。」

    杜云天微微一笑,道:「可是为了蓝……」

    萧王孙沉声叹道:「不错,但若查明此事,我一人之力实有所不逮,不知杜兄可愿助
我一臂?」

    杜云天道:「那是理所当然……唉,蓝天??一代人杰,到後来若真的做出些糊涂事,
实是令人扼腕!」

    语声微顿,接着又道:「那日黑衣人说出一切事均是蓝天??暗中策划之时,我也不禁
对蓝大先生甚是愤恨,但此刻你我既知那黑衣人便是唐迪,情况又自不同,因唐迪此言极
有可能是使的移花接木,故怖疑阵之计。」他这话明虽是向萧王孙解释,其实却无异是对
展梦白说的。

    展梦白叹道:「孩儿虽觉种种迹象都在指向蓝大先生,其实又何尝不希望这一切都是
误会……」

    想到有些事实是证据确凿,铁案如山,绝不可能仅是误会,展梦白不禁长叹住口。只
因他直到目前为止,对蓝大先生之慷慨雄风,仍是深具仰慕之心,实不忍见到这『武林第
一侠』之一生侠名,从此付於流水!

    萧王孙怎会不知他心意,叹道:「我与天??道义相交,垂五十年,无论如何,也得抱
万一之想。」

    展梦白垂首道:「是。」

    萧王孙道:「你伤势既已怪愈,已尽可闯得龙潭虎穴,明日可自行上山,相机行事…
…」

    瞧了杜云天一眼,接道:「我两人此刻便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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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老人飘然去後,展梦白左思右想,一夜难以成眠,夜半时,突听一阵奔马蹄声自
户外飞驰而过。

    蹄声如紧雷密鼓,显见奔骑非止一匹。

    展梦白反正已是失眠,好奇之心突生,便想去瞧个究竟,何况此处地近君山,奔骑说
不定使与情人箭有关。

    一念至此,立刻振衣而起,紧了紧古铁剑,飞身而出,几个起落後,已可瞧见一股灰
龙的蹄麈,滚滚东去。

    展梦白追踪在後,虽是轻功卓绝,但终是难以追及跑得正快的奔马,幸好静夜中蹄声
分外明显,循声便可追赶。

    直奔了顿饭时分,两下距离已隔得更远,只有蹄声仍隐隐随风传来,展梦白性子拗硬
,自然不肯半途折回。

    他内力绵长,便是再个十里八里,也是无妨,那知就在此时,前面的蹄声突然停顿,
寂无可闻。

    展梦白仍不死心,提气飞身,扑了过去,直掠出百十丈外,突见眼前波光粼粼,已到
了洞庭湖畔。

    只见湖畔树下,零乱的倒卧着十馀匹健马,嘴边自洙如浆,一匹匹倒在地下,竟是跑
的脱力,已将倒毙。

    再瞧湖上正有一艘叁桅巨船,扬帆而去,距离湖岸已有数十丈远近,瞧它驶去的方向
,正是君山。

    展梦白来迟一步,非但见不着这十馀骑士的模样,也瞧不到船上是何人物,更无法上
船窥探。

    但他却断定十馀骑士与这艘巨船,必定与君山上的苏浅雪有关,心下不觉更是懊恼。

    遥望君山,仍是云雾迷漫,苏浅雪究竟在山上何处!何处是入山的路途?展梦白一点
也下知道。

    何况,他纵然知道,一路上还不知有多少险恶的埋伏,这些埋伏说不定有大半是为了
展梦白而设的。

    展梦白若是轻身闯入,只怕还未见到苏浅雪,便先毙命,那时功亏一篑,岂非更是抱
恨终天?

    此时东方已现曙色,洞庭湖上,烟水朦胧。

    极目望去,但见八百里洞庭,纵横开阔,烟波浩瀚,晨风吹乱湖上波光,有如天花妙
雨一般!

    展梦白独立湖畔,遥望这空灵壮观的景色,也不如是愁是喜,良久良久,不觉已是风
露沾光,心头突觉一阵悲思直涌而上,如丝如缕,不可断绝,正是:「念天地之悠悠,动
思古之幽情。」突然俯下身子,撮起一坯黄土,仰视天上一点晨星,目中竟已潸然泪下。

    只见他仰天长叹一声,朝那坯黄土跪了下去,喃喃道:「师父,弟子虽不能亲手埋葬
你老人家,但等到恶魔伏诛之日,必当去你老人家坟前尽心,你老人家一生悲天悯人,想
必也不会怪罪弟子,你老人家的後事有黄虎等人料理,弟子也放心的很。」口中虽说放心
,目中已泪如雨下。

    垂首默然半晌,又道:「爹爹,你老人家的仇恨,也就是天下武林的仇恨,孩儿未曾
有一日一刻忘记,孩儿为了你老人家,也为了天下武林同道,势必要揭破那恶魔的秘密,
请你老人家放心。」

    他语声已由凄楚娈为坚定,显见,这坚强卓绝的少年,已将私仇化为公愤,悲愤化为
力量!

    隔了半晌,听他又道:「唐姑娘,你的大恩,展某永生不会忘记……秦老前辈,你的
後事我声交托给可靠的人,白布旗终未落人奸人之手……但……但宫老前辈,展某实是对
不起你老人家,未能为你老人家好生看着伶伶……」想到宫伶伶的可爱,又想到宫伶伶的
苦命……

    展梦白但觉衫袖尽湿,却不知是露水还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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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上仍是烟水朦胧,东方却已有白色破云而出,忽然间,晨风中竟隐隐传来了一阵女
人的哭声。

    哭声凄恻哀婉,在朦胧烟火,曦薄晨光中听来,更是令人心碎断肠,但,如此清晨,
如此荒凉的湖畔,怎会有少女的哭声,莫非是孤零的弱女,受了恶人欺凌?莫非是善心的
少女,在哀悼世间的不平?

    展梦白侠义之心顿生,反忘去自己的悲哀,骤然长身而起,向那啼哭之声传来的方向
奔去。

    越奔越近君山,绵亘的山势,到了这里虽已消竭,但仍带起了一座小小的丘陵,宛如
月畔的孤星。

    丘陵後,有一缕乳白色的轻烟,??娜升起,飘渺四散。

    展梦白终是不敢莽撞,伏在丘陵上探首而望,只见两个素衣少女,背面跪在湖畔,面
前燃着一炉檀香。

    那凄楚的哭声,便是这两个少女发出来的,淡淡的轻烟,淡淡的香气,衬得她们有说
不出的神秘与美丽。

    展梦白呆了一呆,暗叹忖道:「想不到世上还有和我一样的伤心人,如此清晨,便来
湖畔遥祭故人,瞧她们如此伤心,所祭的必是她们最最亲近的人……唉,能令别人如此伤
心,这人必定了不起的很……能得到这样少女的哭祭,这人纵然死了,也算有福的很!」

    他性子虽然强傲,却也是个痴情人,瞧见别人伤心,自己也难受的很,不知不觉间竟
想得痴了。

    只见两人俱是削肩玉颈,楚腰纤细,那长而漆黑的头发,水一般自双肩披散垂落下来
。

    左面一人,身子更是伶行瘦弱,哭声也最是凄楚,颤声道:「展梦白,展大叔,但望
你英魂安息……」

    展梦白心头一震,几乎自丘陵上滚了下去,他做梦也未想到这两个少女祭的竟是自己
。

    只听这少女颤声接道:「我们一辈子也不会忘了你的,你死我……我活着也……也…
…也无趣,我……真恨不得能陪着你一齐死去,只是我……我偏偏不能死……不能死……
」以手??地,伏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显见是真情流露,不能自己,展梦白瞧得更是心酸
,只恨不得自己真的死了,好换得这真情的眼泪珍珠虽然宝贵,但世上却再无任何一种珍
珠的价值,能比得上真情的眼泪。

    但他却好生生活在世上,那哭声,那言语,他听来又是那麽亲切,那麽熟悉,竟似乎
是他方才还想过的人。

    突然间,展梦白忍不住大呼道:「伶伶,是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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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衣少女们身子齐地一震,转过了身子,两人俱是满面泪痕,眼睛也哭得又红又肿,
左面的正是一别数年无消息的宫伶伶,右面的却是帝王谷,万花园中,那痴恋着展梦白的
锄花女小兰。

    展梦白如飞扑下丘陵,张臂道:「伶伶,展大叔没有死……」他心情激动,恨不得立
刻将孤苦伶行的宫伶伶拥入怀里。

    那知宫伶伶与小蔺却齐地向後退了一步,小兰瞪着眼道:「你……你没有死?」突然
双手掩面,如飞奔去。

    展梦白呆了一呆,道:「这……这是怎麽回事?」

    宫伶伶悄悄一抹面上泪痕,强笑道:「她……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所以就
逃了。」

    词色突然变得十分平静,生似方才痛哭的并不是她。

    要知她身子虽然伶仃瘦弱,但性子却是倔强已极,正是和展梦白一样,死也不肯服输
的脾气,否则又怎会宁可被她爷爷刺上一剑,也不肯说话,宁可流浪受苦,也不肯在帝王
谷耽下。

    展梦白若是死了,她可以陪展梦白一齐去死,但展梦白既是活着,她可不愿被展梦白
知道自己对他的真情。

    只因她已长大了,是少女的情怀,有少女的心思,只因她深知展梦白另有心上人,爱
的绝不是自己。

    她为小兰解释的话,也正是她自己的心意,但这种少女们独有的微妙情怀,展梦白又
怎会知道?

    他只见两人一个掉头逃了,一个对自己也是冰冰冷冷,似是她们哭祭的并不是他,又
似是她们见他未死,反不高兴。

    一时之间,展梦白不禁苦笑暗忖道:「如此看来,她们岂非宁愿我已死了……」口中
不觉道:「唉,也许我真的死了反倒好些。」

    宫伶伶心头一酸,暗道:「展大叔,你莫非真不知道伶伶对你的心。唉,你既有了心
上人,我想你还是永远不要知道的好。」

    当下淡淡一笑,垂首道:「萧阿姨好麽?」

    展梦白若是知道她的心意,便该听出她这句话里的辛酸,但她既不愿表露心意,展梦
白也只是答道:「好。」

    他虽觉伶伶长得越大,便越是对自己生疏冷淡,但见她婷婷玉立,眉目如画,已不复
再是昔日那瘦弱的小女孩子,心里又觉代她欢喜,展颜笑道:「伶伶,告诉大叔,你怎会
到了这里?」

    宫伶伶道:「我和小兰姐姐自帝王谷跑了出来,流浪了没有多久,就遇见一位好心的
人。」

    她将自己与小兰流落江湖,忍??耐寒的事,全都不提,也不提若非小兰还身怀武功,
她两人便早已受人侮辱。

    只是她不愿展梦白为她难受,为她负疚,只是淡淡道:「那好心的夫人见我们可怜,
便将我们带回这里。」

    展梦白心头一动,脱口道:「这里?可是君山?」

    宫伶伶道:「不错,她将我们带回君山上一座庄……」

    展梦白大骇道:「那好心的夫人,可是苏浅雪?」

    宫伶伶见他神情突变,不觉吃了一惊,颤声道:「大……大叔怎会知道?莫非大叔也
认得她麽?」

    展梦白连连顿足,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暗自忖道:「她们自昆仑山下来,苏浅雪怎会
在那里遇着她们?」

    心念数转,方自恍然忖道:「是了,炼制『情人箭』的『催梦草』,虽然大多是唐迪
送来的,但唐老人在世,唐迪自不能明目张胆,将『催梦草』全都送到这里,只能偷着送
来一小部份,而需要『情人箭』的用处却越来越多,产量也日渐其大,『催梦草』自是供
不应求。」

    『唐迪与苏浅雪商议之下,便只有去南疆寻那冷药师,利用冷药师寂寞的弱点,向他
展开温柔的攻势。』

    『那段时日中,江湖里瞧不见苏浅雪的影子,她便是远赴南疆了。』

    『冷药师果然被她美色所迷,将』催梦草『源源供给她,唐老人所要的』催梦草『,
自然就越来越少了。』

    展梦白想起那日深夜唐老人对他说的话,为何唐门所需的寻梦草来源时多时少,为何
冷药师不愿再种此草,这些原因,他本来一直也想不透,直到此刻,方才完全恍然。

    『後来冷乐师终於发觉苏浅雪的虚情假意,一怒之下,便再也不愿种那催梦草,催梦
草来源突断,』情人箭『立刻无法炼制,冷药师又将剩馀的草,全送给了唐老人,唐迪情
急之下,才冒险将草盗出,令人送来君山,苏浅雪遇着伶伶与小兰两人时,想必便是自南
疆回君山的路途中。』

    『她一心想广植自己的势力,见到伶伶这样的姿质,自然不肯放过,便顺路将她两人
也带回了君山!』

    一念至此,事情经过便昭然若揭,只听伶伶轻轻道:「苏夫人是个好心人,大叔……
你总不会对她生气吧?」

    展梦白突然一把拉过她来,双目瞬也不瞬地凝注在她面上,一字字缓缓道:「大叔可
曾有一次骗过你?」

    宫伶伶道:「从来没有!」

    展梦白道:「大叔说的话,你可愿相信麽?」

    宫伶伶似乎被他这种奇异的动作,奇异的问话骇的呆了,张大了眼睛,只是连连点头
,竟已说不出话。

    展梦白道:「既是如此,大叔告诉你,那苏浅雪乃是世上最最阴毒,最最凶险的女子
,再也没有半点好心。」

                                      口
                                      口
                                      口

    宫伶伶眼睛张得更大,充满了惊骇,也充满了疑诧,苏浅雪在她流落时收容了她,供
她丰富的衣食,传她高绝的武功……

    苏浅雪平时笑容是那麽温柔,言词是那麽亲切……

    宫伶伶自幼父母双亡,随着爷爷流落江湖,此後屡经惨娈,更见享受过一天安宁幸福
的日子。

    展梦白虽然对她倍加爱护,但展梦白终究是个男人,萧飞雨虽也对她不错,但萧飞雨
的脾气怎及苏浅雪温柔?

    在宫伶伶小小的心目中,实已将苏浅雪视为世上最最可亲的人,甚至已在她心中代替
了慈母的位置。

    而展梦白此刻却将她心中的慈母,说成最最阴毒的女子,这种巨大的转变,卖令她心
理不能承受!

    展梦白柔声道:「伶伶,相信大叔,大叔绝不会骗你的,苏浅雪不但阴毒,她……她
实是制作『情人箭』的主凶!」

    宫伶伶身子一震,早已在眼中滚动的泪珠,忍不住夺眶而出,双手掩面,轻轻啜泣起
来。

    展梦白轻抚着她的柔发,道:「伶伶,我知道你的心很好,从不忍伤害对你有过任何
好处的人,但你年纪还轻,要知道有些人表面虽对你好,但用心却很恶毒,为了天下千干
万万武林豪杰,你更该挺起胸膛,帮大叔揭开这武林中最大的??密……伶伶,你可愿意回
答大叔几句话麽?」

    伶伶满面俱是泪痕,心里更是充满矛盾与痛苦。

    她实不忍背叛苏浅雪,但展梦白却又是她心目中最最正直的英雄,他语声是那麽坚定
,教人不能不听从。

    一时间,她心中实是??徨犹疑,难加决定。

    展梦白沉声叹道:「你若不愿,大叔也不愿对你勉强,你……你好生照顾自己,大叔
要去了……」黯然转过身子。

    宫伶伶突然抬起头来,轻唤道:「展大叔……」

    展梦白又惊又喜,霍然回身,道:「你……」

    宫伶伶伸手一抹泪痕,道:「伶伶相信大叔的话,大叔有什麽话要问伶伶,只要伶伶
知道,一定回答。」

    展梦白道:「你心里真的愿意麽?」

    宫伶伶道:「伶伶虽然年纪小,不懂事,但只要伶伶说出来的话,就定必永远也不会
後悔的!」

    她伶行瘦弱的身子,虽在风中不住颤抖,但神色却是那麽坚决,在展梦白眼中,她瘦
小的身子,实比任何人都要高大!

    感慨良久,展梦白方自问道:「蓝天??你可见过?」

    宫伶伶道:「见过。」

    展梦白道:「他可曾来过君山?」

    宫伶伶道:「不但来过,只怕此刻还在山上!」

    展梦白身子一震,紧握双拳,默然半晌,方自沉声道:「你可知他与苏浅雪之间关系
如何?」

    宫伶伶微一寻思,道:「他两人当着我们,礼数甚是周到,但有一日我却在无意中窥
见,他两人似是为了一事,争论得甚是激烈,到後来苏……苏夫人突然流下泪来,道:「
好,你难道忘记了……」这句话还未说完,蓝大先生立刻大呼道:「好,我依你!」但神
情还是十分恼怒,将杯子摔了一地。「她虽已明白的说出来,但蓝大先生兴苏浅雪之间关
系非比寻常,却已是昭然若揭之事。口口口展梦白恨声道:「好,好……」突又问道:「
要去苏浅雪的庄院,该如何的走法?一路上可有埋伏?」

    宫伶伶道:「苏夫人的庄院,名为『潜龙山庄』,叁面山峰环抱,前有竹城水塞横阻
,天险已是难渡,据说庄院四侧,本已满怖消息埋伏,这两日更是戒备森严,要到她的居
处,只有水路乘船,通过『潜龙庄』水上第一道门户,过了潜龙水塞,再经人接引,才能
踏上直通庄院的通路。」

    展梦白双眉紧皱,道:「除此之外,莫非就……」

    宫伶伶道:「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秘道,可直通『潜龙山庄』的『迎宾亭』,但却极
少有人知道这秘道的走法。」

    展梦白大喜问道:「你可知道?」

    宫伶伶垂下头去,幽幽长叹了一声,轻轻道:「我方才便是自那条秘道走到这里来的
。」

    展梦白又惊又喜,道:「伶伶!快带大叔自这秘道……」

    突然想到宫伶伶既然知道这秘径走法,显见苏浅雪对她甚是信任,以她的性情,绝不
忍令如此信任她的人失望伤心,自己若是要她指点这秘密途径,岂非强人所难?她纵然答
应,心里也定必甚是难受。

    展梦白一生只知为人,不知有己,此刻怎忍令这可怜的女孩子为难,一念至此,当下
顿住语声。

    宫伶伶抬眼凝注着他,良久良久,方自轻叹道:「我知道大叔必定不忍令我为难,才
不愿说下去,但……伶伶又怎忍令大叔为难……大叔,请随我来吧!」这淡淡几句话中,
实是包涵着无限的深意。

    展梦白但觉鼻子一酸,心里却不知是甜是苦,突然大声道:「大叔可指天为誓,对苏
浅雪绝无半句污蔑之言,只要苏浅雪稍有可恕之处,大叔瞧在你面上,绝不会伤了她的性
命!」

    宫伶伶黯然一笑,不再说话,转首向山脚掠去。

    只见她身法轻灵柔美,武功短短一段时日中,便已大有进境,显见她用功之勤,悟性
之高,均非常人能及。

    展梦白跟在她身後,心里更是感慨丛生,直奔到山脚下,蔓草荒藤间,竟有一方黝黑
的铁板。

    若非宫伶伶带来,展梦白便是找上一年,也未见能寻着这方铁板,只见伶伶抓开铁板
,里面便是一条地道。

    那地道虽然阴森黝黯,但每隔数丈,便有一盏铜灯,灯油并未枯竭,气息也不浊恶,
显见地道中经常有人走动。

    展梦白暗叹忖道:「苏浅雪将居处名为『潜龙』,又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成这秘道
,显见得早有极大的野心,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做出这麽大的事业,计划如此周详,组织
如此庞大严密,而事前竟又做的如此隐秘,更可见她心计才气,实有过人之处,委实可称
为巾帼一代枭雄。」

    秘道渐渐向上伸展,也不知走了多久,宫伶伶道:「出口便在这里。」只见头顶又是
一块铁板,离地约摸丈馀,却有一道铁梯,通将上去。

    展梦白沉声道:「不知外面可有人守望?」

    宫伶伶还未作答,突听一阵震耳的笑声,自秘道外传了下来,直震得展梦白耳鼓『嗡
嗡』作响,笑声穿透地面铁板传入,听来犹是如此震耳,那发笑之人内力之强劲,中气之
充沛,实是骇人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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