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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荒传说》卷十三
第一章 雄材伟略
谢玄领刘裕进入书斋,坐下后,谢玄道:「安叔去后第三天,司马曜以司马道子领扬州
刺史,负责全国军事。在名义上,军政大权便由司马道子独揽。为了令此事不那麽碍人眼目,
司马曜同时任命三叔为卫国大将军,等若国家的最高统帅。」
三叔是谢石,亦即谢安的亲弟,淝水之战时谢石是名义上的统帅。刘裕先是心中错愕,
旋又释去心中疑虑。建康实质的军政大权早落入司马道子手上,现在擢升他为扬州刺史,只
是确认既成的事实,也以此安司马道子之心。曼妙为司马曜想出来的「平衡之计」是经过深
思熟虑的,绝非鲁莽行事。
谢玄续道:「一天司马道子当权,石叔的卫国将军只是个虚位,何况自安叔去后,石叔
因伤心过度,一直卧榻不起,如此封赐,只是个笑话。」
刘裕深切感受着南晋头号世族的谢家,由淝水之战的鼎盛期,忽然滑下陡坡的转变,谢
氏的风流轶事,随谢安、谢玄之去,转眼将变为明日黄花。
在书斋坐下之后,他一直克制对王淡真的挂念和担心。正如谢玄对他的训诲,成大事者
必须在个人方面作出种种牺性。他的牺牲表面不露丝毫痕迹,实际上是沉重至难以承受的痛
苦。
足音响起,一名年纪与刘裕相约的年青军官大步进入书斋,向谢玄致军礼,却不望刘裕
半眼。
此人身材高大结实,长相不算英俊,却是神采奕奕,充满活力。
刘裕并不以他对自己的冷淡为异,因来人是谢玄亲兵之首的何无忌,乃刘牢之的外甥,
与他同为副将级的年青军官。大概他受到刘牢之的影响,对谢玄看重他刘裕颇不以为然。
谢玄淡淡道:「请我们的客人来吧!」
何无忌施礼告退。
刘裕记起谢玄说过要为他引见一个人,心忖谢玄口中的客人肯定是此人,奇怪的是谢玄
并没有指名道姓,而何无忌却一听便明白是谁,益发显出事情的神秘感,不由也生出好奇心,
不过只是非常淡薄的情绪。
他的人虽坐在这里,一颗心却早飞到王淡真处,深切体会到神不守舍的滋味。
忽然谢玄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内道:「你觉得无忌这个人如何呢?」
刘裕吓了一跳,道:「小裕不敢评论,事实上我与他并不稔熟。」
谢玄微笑道:「小裕认为我们尚有很多机会像现在这般交谈吗?」
刘裕虎躯一震,醒悟过来,晓得谢玄并不是随意闲聊以打发时间,而是近乎「交待后
事」,故没有一句话是无的放矢,虽然此刻他完全把握不到他说话背后的用意。沉吟道:
「他的剑 法相当不错,办事能干,且对玄帅的事守口如瓶,休想从他身上打听玄帅的意
向。」
谢玄道:「这是当亲兵的必然条件,没啥出奇。他是我从淝水之战有功劳者中提拔的人
之一。之所以看中他,一来因他不但心存理想,且绝不会感情用事,更因他与牢之的关系。」
刘裕一震朝谢玄瞧去,迎上谢玄锐利的目光,心中明白过来,谢玄是因他刘裕而重用何
无忌。何无忌可以变成刘裕和刘牢之间的缓冲和桥梁,所以谢玄提醒他,更暗示他该拉拢何
无忌。
谢玄不仅是战场上的无敌统帅,更是权力斗争的高手,在这方面的能耐不亚于谢安。如
非命不久矣,环顾当今天下,即使桓玄以至乎孙恩、慕容垂之辈,恐怕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此着确是厉害之极,影响深远。问题在于如何令何无忌服他刘裕呢?谢玄道:「你明白
了!」
刘裕点头应是。
谢玄叹道:「二叔既去,三叔病情又殊不乐观,我则时日无多,淝水之战我谢家的功臣,
只剩下琰弟一人。琰弟是怎样的一个人,你当比我有更深的感受。未来的路不会是好走的,
我会为你尽力作出安排,小裕你千万勿让我失望。」
刘裕涌起热血,在这一刻,他忘掉了王淡真,双目泪涌,下跪道:「小裕于此立誓,绝
不辜负玄帅对我的期望。」
足音响起。
神秘的客人终于到达。
百多骑在星空下穿林过野,全速奔驰,迅若旋风。
慕容战一马当先奔上一座小丘,朝西望去,颖水在三里外蜿蜒而过,三艘风帆比他们落
后 近两里,只是三点光芒,有点像三个深夜才钻出来活动会发亮的精灵。
慕容战哈哈笑道:「看慕容垂你如何走出我们的掌心。各位!我们何不小休片刻,待慕
容垂赶上来后,方一口气朝蜂呜峡奔去。」
拓跋仪来到他另一边,闻言笑道:「好主意!」朝后方打出手号。
接着两人交换个眼色,均生出心中异样的感觉,想到的是将来双方难免为敌,此刻却是
合作无间。
屠奉三、燕飞策骑来到他们两旁,目光自然往敌舰投去。
后方百多名拓跋鲜卑族战士,纷纷驰上山丘,散立四人身后,士气昂扬。
他们心目中的英雄燕飞死而复生,对他们是最大的鼓舞和激励。
燕飞全神贯注的凝望敌船,忽地虎躯一颤,双目神光俱盛。
屠奉三、拓跋仪和慕容战讶然朝他瞧来,旋又释然,猜到他是感应到纪千千。
只有燕飞自己心中明白,他不单感应到纪千千,还舆纪千千的心灵再次建立神妙的联系,
「看到」北方最令人惊惧的慕容垂。
纪千千醒转过来,首先想到的是燕飞,就在这一刻,她清楚感觉到燕飞的心灵与她的结
合在一起,且燕飞非常接近。
她「呵」的一声拥被坐起来,睁开美目,映入眼帘是慕容垂威武的身形。
慕容垂立在舱窗旁,目光朝颖水东岸望去,神情从容却带点冷漠,闻声朝纪千千瞧过来,
微笑道:「小姐的脸色好看多了,我已解开小姐身上的禁制,小姐将不会再出现先前的情
况。」
纪千千一颗心却在忐忑跳动,慕容垂锐利的眼神,彷似看穿她和燕飞的心灵联系,暗吃
一惊下,「心内的燕飞」立时云散烟消,没法把他留住。
慕容垂讶道:「小姐因何事忽然变得紧张呢?慕容垂是绝不会伤害小姐和小诗姑娘的。
小姐作客北方,我必会躬尽地主之谊,令小姐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纪千千勉强压下波动的心情,避开他慑人的目光,垂首轻轻道:「你不正在伤害我吗?
千千根本不想到北方去。」
慕容垂缓移脚步,到她床边坐下,细审近在咫尺纪千千的如花玉容,鼻内填满她青春健
康的芳香气息。柔声道:「情非得已,请小姐见谅。我已安排好丰盛的节目招呼小姐,包保
小姐不虚此行,第一站将是位于洛水平原的伟大都会。」
纪千千娇躯一颤,举目往他望去,失声道:「洛阳?」
慕容垂微笑点头道:「正是洛阳。」
接着长身而起,负手回到窗旁,目光扫视右岸远近,续道:「征服边荒集只是我军事行
动的起点,虽然过程比我预想的困难,但一切仍是在我的掌握里。小姐也勿要对你边荒集的
战友生出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对我慕容垂来说,他们根本未够道行,只是战场上的嫩口
儿。」
纪千千对他生出高深莫测的感觉,隐隐感到慕容垂强掳自己北返的行动,并非如表面般
的简单。一时说不出话来。
燕飞!你在哪里呢?就在这一刻,她再次感觉到燕飞。虽然体力因禁制被解而大有好转,
可是精神仍感疲弱。
慕容垂淡淡道:「你的战友若要救你,唯一方法是在前面的蜂鸣峡伏击船队,那是由此
到泗水最佳的偷袭地点。」
纪千千登时色变,心神被他的说话硬扯回来,终断了与燕飞心灵的联结,瞪着慕容垂道
:「你在说甚么?」
慕容垂没有别过头来看她,仰望深黑的夜空,轻松的道:「随我来的七千战士,此时该
改变行军路线,离开颖水穿过边荒直扑洛水平原。这支部队将是洛阳之战的奇兵,在敌人最
意想不到的情况下突然出现。」
纪千千心神剧震,明白过来。
整个行军行动是个陷阱,而中途改携自己乘船北上更是计中之计,一切尽在慕容垂算计
中。
慕容垂旋风般转过身来,哈哈笑道:「小姐明白哩!」
纪千千心湖内波涛汹涌,首次生出绝望的情绪。慕容垂实在太厉害哩!
难怪他敢视边荒集诸雄如无物。天下间是否有人斗得过他呢?慕容垂从容道:「洛阳将
是我争霸天下的踏脚石,趁此关中大乱之时,洛阳只是孤城一座,难以坚持。」
纪千千呼吸急促起来,关心的非是洛阳,而是燕飞和边荒集的兄弟。道:「你是故意让
他们猜到我在船上,对吗?」
慕容垂欣然道:「和小姐说话确是人生乐事,不用费无谓的唇舌。只要不是疯子,谁都
不敢正面攻击我们北返的部队,只能采取于某点突袭的战略,人数则贵精不贵多。如此确是
防不胜防,因为颖水西岸河滩岸崖处处均是埋伏藏身的好处所,故而我索性让他们有明显的
目标,有更佳的伏击点,当他们以为智谋在握之际,岂知正落入我的掌握里。」
纪千千色变道:「你狡猾!」
慕容垂哑然失笑道:「小姐此言差矣!所谓兵不厌诈,此乃战场上的常规。来救小姐的
肯定是荒人中最有本领的人,只要把他们收拾了,荒人将失去平反败局的机会。唉!若非小
姐正处于与我对立的情况,否则不单不会责我用诈,还会为我的奇谋妙计鼓掌喝采。不过终
有一天小姐会改变过来。」
纪千千肯定地摇头道:「你勿要枉费心机,不如干脆杀了我吧!纪千千是永远不会改变
立 场的。」她忽然感到打心底涌起的疲倦。
慕容垂哈哈一笑,道:「小姐尚未复原,好好睡一觉吧!小姐离开建康,不是要经历多
姿多采的刺激生活吗?随我慕容垂征北闯南,看着我统一天下,不正是人生快事吗?小姐很
快会把边荒集抛诸脑后,比起洛阳、长安,边荒集算甚么一回事。」
言罢推门去了。
看着慕容垂轻轻为她关上舱门,一阵强烈的劳累袭上心头。
纪千千心中高呼千万勿要睡去,偏是力不从心,挨往床头。现在十万火急之事,是把慕
容垂的阴谋传送予燕飞,可惜心力实在损耗过巨,眼皮子重若千斤,颓然闭上双目。
真想爬起来穿窗投进颖水去,可是想起胆小脆弱的小诗,转瞬打消此意。
燕郎啊!你听到我心底里的话吗?倏忽间,燕飞又在她心深处出现。
「蜂鸣峡是个陷阱」。
传出这句话后,眼前一黑,昏睡过去。
人人摸不着头脑地盯着燕飞,如非燕飞数次打手势阻止他们发问,他们定会问个清楚明
白。
燕飞脸色忽晴忽暗,眉头深锁。
忽然叹道:「我们中了慕容垂的奸计。」
屠奉三、慕容战和拓跋仪无不是智谋过人之士,却都听得一头雾水,不明他沉默良久后,
为何忽然有这么一句话。
慕容战道:「是否再感应不到千千在船上?」
燕飞有点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感觉,直到此刻,他仍不愿让人晓得自己和纪千千有心灵相
通的异能,特别是屠奉三或慕容战这些爱慕纪千千的人。
不知是否因距离接近的关系,他和纪千千的以心传心比之以前任何一次心灵的接触更要
立体和清晰。他不单「看」到慕容垂,还听到他的说话。虽是时断时续,但已让他把零碎的
说话砌出完整的意思,同时看破慕容垂超凡的手段。
若没有纪千千作神奇的探子,肯定结果会是他们一败涂地,不过现在或仍有挽回败局的
少许机会。
屠奉三紧张的道:「慕容当家说对了吗?」
燕飞收摄心神,答道:「千千仍在船上。」
拓跋仪也忍不住问道:「问题究竟出在甚么地方?你怎会忽然知道?」
燕飞面对最难解释的问题,却又不能不说清楚,否则没法说服他们三人。深吸一口气后
道:「这或者叫福至心灵。盛名之下无虚士,慕容垂能纵横北方从未遇上敌手,当然有他的
一套本领。看!这三艘船灯火刻意亮着,隔数里仍可清楚看见,摆明是要引起我们的注意,
惹我们怀疑千千确在船上。撇开我的奇妙感应不谈,因为慕容垂不知道亦不会相信我有此能
耐。换过是你们,会怎么办呢?」
慕容战点头道:「当然不理是否空船计,总之绝不容这三艘船离开边荒。」
屠奉三神色凝重地点头道:「燕兄所言有理。我们根本无战船可用,唯一方法是在狭窄
险急的蜂鸣峡拦截这三条船,只要慕容垂先一步在蜂呜峡两岸布下伏兵,可将我们一网打
尽。」
拓跋仪一震道:「此计既毒又绝,我刚才还在想既有充裕时间,何不尽用三千二百战士,
便更十拿九稳,可操胜券。」
慕容战皱眉道:「可是慕容垂七千大军远远落在后方,黄河帮的人又要守卫边荒集和两
座木寨,凭甚麽来对付我们最精锐的荒人联军呢?」
燕飞一字一字缓缓道:「若我所料不差,在那里恭候我们的将是由慕容宝率领以万计的
部队。」
三人为之色变。
屠奉三倒抽一口凉气道:「岂非杀鸡用牛刀吗?」
燕飞叹道:「我有一个非常奇怪的直觉,攻打边荒集只是慕容垂征服北方的起步,下一
个目标将是洛阳。这三艘船是引开我们主力大军的手段,在颖水西岸行军的部队,现在应已
改变方向,从边荒直扑洛阳。」
慕容战剧震道:「糟糕,若慕容垂在边荒秘密行军,到兵临城下,洛阳的守将方会知
道。」
三人均明白他震骇的原因,苻坚早已日暮途穷,关中将成为慕容战族人和姚苌的天下,
慕容垂的行动摆明是冲着他们而来,一旦让慕容垂攻占洛阳,关中危矣。
拓跋仪沉声道:「我们该怎么办?」
燕飞暗幸没有人怀疑自己的「直觉」,答道:「当务之急,是如何在蜂鸣峡前把千千救
回来,其它的在救回千千后再作打算。」
三人听得你眼望我眼,明了没有地理形势的配合,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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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者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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