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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荒传说》卷十五
第五章 心生惧意
刘裕呆坐在没有灯火的小厅里,表面看去彷如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事实上他心中充满
激荡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正陷于恐惧之中。
任青媞没解释半句「她的最后一棋」究竟是如何的一棋,便断然而去,但刘裕却看破了
她眼内深藏的杀气。
她是要去杀人。
杀谁呢?刘裕自懂事以来,首次压不住心中狂涌的惧意。因为他终于猜到任青媞想杀的
是何人。
任青媞在之前曾说过「旧爱怎敌新欢」这句话,不正是曼妙、司马曜的关系吗?司马道
子将会重施故技,献上楚无暇以作代替曼妙的新欢,再次通过女人来影响司马曜,令后者沦
为被操控的玩偶,如此司马道子便可粉碎王恭针对他的所有行动,因为王恭已不再是晋帝司
马曜的代言人。
司马曜的最大弱点是好色,见到美丽的女人完全没有自制的能力,但他更是见惯美女的
人,一般美色根本不能打动他,又或引起他的兴趣。只有像曼妙这种女人中的女人,精擅媚
惑男人之道的妖女,方可迷得他神魂颠倒。
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并不是蠢人,看出司马曜对他们态度上的改变是因曼妙而来,可是一
天未弒君篡位,仍奈何不了曼妙。而司马道子在时机未成熟下,亦不敢动司马曜半根毫毛,
所以只好重施美人之计。
可以想象曼妙要影响司马曜是最容易不过的事,因为她只须说出真话,司马曜肯睁大眼
睛张开耳朵,便可以看到、听得乃弟败坏朝政,威胁到他皇权的真相。要把这情况逆转过来,
绝非单凭美色可以办到,所以王国宝要去求尼惠晖帮忙,派出「千娇美女」楚无暇,先迷惑
司马曜,令司马曜把曼妙打入冷宫,然后楚无暇会以种种邪门手段,将司马曜变成任他们摆
布的人。
如此皇朝的权力将完全集中在司马道子手上,他除了仍奈何不了桓玄外,其它人均变成
任他宰割的情况。
王恭和殷仲堪的权力任命均来自司马曜,失去司马曜的支持,一个任命或调职便可令他
们变成无关重要的角色,再不能起任何作用。
谢家更是首当其冲,任司马道子和王国宝鱼肉。
北府兵更是危险。
如司马道子提拔何谦作大统领,刘牢之一是起兵作反,一是仓皇逃命,再没有另一个选
择。
在如此情况下,桓玄肯定立即叛变,大晋将陷于四分五裂之局,孙恩那还不趁机混水摸
鱼,扩展势力。
他刘裕也完了,唯一容身之所将是边荒集。而任青媞苦心筹划的报仇大计,也尽付东流。
唯一的方法,也是任青媞所说的最后一棋,就是趁北府兵尚未发生内斗,倒司马道子的
势 力正在形成的当儿,由曼妙杀死司马曜。
因为曼妙是由司马道子献与司马曜,如发生此事,司马道子和王国宝肯定脱不了关系,
各方势力便可名正言顺讨伐司马道子,而弥勒教在这风头火势的情况下亦难以大摇大摆的到
建康来。
所有这些推想和念头在电光石火间闪过刘裕的脑海,令他心神激震。
最后一棋不失为妙招,只是牵涉到弒君的行动,令刘裕感到难以承受。
他是少有大志的人,期望能在军中建功立业,直至谢玄一意提拔他,他最大的愿望仍只
是当一员北府兵的猛将。
统军北伐只是一个梦想,也是每一个北府兵将士,或建康名士大臣的梦想和人生最高目
标,并没有异常之处,也不代表他刘裕是个有野心的人。
当他晓得谢玄命不久矣,他方认真地想到当大统领的问题,不过仍是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以目前的情况来说根本是不可能的。
可是忽然间,他却和可以改变整个南方形势的弒君大事连系在一起,虽不是由他策画,
更不是由他下手,可是他却难置身事外。这个想法令他生出惊心动魄的惧意。
一切都被打乱了。
成为任青媞的伙伴,他早猜到会被牵连在种种难以预测的烦恼里,却从没想过与当朝皇
帝的生死有关。
他该怎么办呢?孙无终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道:「小裕!」
刘裕吓得整个人弹了起来,知道自己心神失守,茫不知有人接近。
正要去点灯,孙无终在他身旁隔几坐下,道:「不用灯火,我们在黑暗里说话安全点。」
刘裕重新坐好,忍不住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孙无终道:「不用紧张,刘爷怎都要护住你的。」
刘裕暗叹一口气,真恨不得把心中所有烦恼向这位等于半个师傅,又是爱护自己的上司
尽情倾吐,偏是不能泄漏半句话。如此下去,自己心中将不断积聚不可告人的秘密,惟有靠
自己孤独地去承担。
孙无终道:「刘爷同意我的说法,何谦确有杀你好向司马道子邀功之意。」
刘裕勉力收摄心神,道:「他不怕和刘爷冲突吗?」
孙无终道:「何谦有他的为难处,命令该是司马道子亲自下达的,何谦若连这么一件小
事亦办不到,如何向司马道子交待?这更是向司马道子表示效忠的机会,杀了你,刘爷和他
再没有转寰的余地,但刘爷一时仍难奈何他。」
刘裕皱眉道:「现在他派人来召我去见面,岂非打草惊蛇吗?他难道没想过我会通知刘
爷?」
孙无终道:「此正为我和刘爷想不通的地方,以何谦的老奸巨猾,肯定有阴谋手段。当
时刘毅有否立即邀你随他去见何谦呢?」
刘裕道:「没有!他只是要我这两天抽空去见他,并提醒我勿要让人晓得。」
孙无终沉声道:「不论此事如何,已告一段落。刘爷已派人去警告何谦,着他不要动你
半根毫毛。」
刘裕听罢全身如入冰窖,由头发到脚趾都是寒浸浸的。刘牢之这一招不知是害自己还是
帮自己,把他推至与何谦完全对立的位置。下不了台的何谦以前纵使只有三分杀他的心,现
在必增加至非杀他不可的地步。
孙无终道:「我和刘爷均清楚何谦是怎样的一个人,自恃得司马道子撑腰,以为自己可
以坐稳大统领之位,所以自玄帅离开广陵后,便任意妄为,不把刘爷放在眼内。哼!终有一
天他会非常后悔。」
刘裕心忖刘牢之认定王恭可把他捧上大统领之位,所以敢如此和司马道子对着干,却不
知司马道子另有手段。如此看来,任青媞的一棋,不但是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可行之计,只
不过……唉!
他已完全放弃了阻止任青媞行此一着的任何念头。人是现实的,自身的利益最重要,一
旦让司马道子完全控制乃兄,操掌升迁大权,刘牢之说不定会投向司马道子,那他刘裕将肯
定完蛋,且死得很惨。
他对刘牢之有此看法并非偏见,只看他既不满王恭,仍要忍受他看不起寒门的闲气,便
可知他为了权力名位,可以作出牺牲。
所以谢玄没有挑刘牢之作继承人,因为谢玄清楚刘牢之虽是沙场上的猛将,却是个利令
智昏、没有骨气的人。
何谦更是不堪。
谢玄挑选他,是要刘裕代他完成未竟的北伐壮志,更晓得他灵活多变。
想到这里,忽然间他再不把任青媞的最后一棋视为心中重担,而是没有办法中的唯一反
击之法。能成就大业者,必须有过人的手段,他刘裕只好豁出去了。
孙无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你在想甚么?」
刘裕重重舒出心头一口气,沉声道:「何谦想杀我还不容易,只要派出麾下高手,趁我
落单时聚众围攻,我必难逃大劫。之所以要如此耍手段,是因为他想活捉我,再押解往建康
任由司马道子处置,如此方可以泄王国宝和司马元显对我之恨。」
孙无终点头道:「对!」
刘裕苦笑道:「以后我的日子将很难过。」
孙无终道:「我和刘爷商量过这方面的问题,均认为你最好先避风头火势,待刘爷正式
坐上大统领之位,方回来归队。」
刘裕心中暗喜,此或许是近日来最好的消息。事实上他正苦于如何可脱身到边荒集与奉
善等连手对付竺法庆,忽然间问题已迎刃而解。
道:「是啊!我还要为孔老大与江文清穿针引线呢!」
但另一难题又生于心底。
如任青媞没有说谎,自己带着心佩离开广陵,岂非会引来安玉晴甚或安世清穷追不舍吗?
不由又暗恨起任青媞来。
孙无终道:「你可以赶往边荒集,再和江文清一道来见孔老大。哈!差点忘记了,最近
我们缉获数批私盐,数量有百车之多,刘爷交待下来看你可否与江文清交易,换回五百匹上
等战马。私盐在北方的利润很大,该算是公平的交易。」
刘裕心中暗骂刘牢之,一车私盐换两匹战马还差不多,百车私盐换五百匹战马,还要上
等货色,当然不是公平的交易。
不过他可以说甚么呢?沉声道:「五百匹可能多一点,四百匹如何呢?」
孙无终道:「刘爷指明不可以少于五百之数,你看着办吧!」
刘裕终认识到刘牢之的贪婪,只好希望江文清肯看在他份上,做一次赔本的生意。
他本想告知刘牢之对付竺法庆的行动,希望能得到刘牢之的助力,因为说到底刘牢之是
谢玄一手提拔的人,谢家有难,刘牢之该不会袖手旁观。可是进一步认清楚刘牢之的为人行
事后,便怕谢玄将对付竺法庆的事交给自己去办,会惹起刘牢之对自己的猜忌,所以终于把
念头打消。
道:「我该何时走呢?」
孙无终道:「最好当然是立即走,不过却像我们怕了他何谦似的。所以待明天刘爷做好
文书上的安排,正式任命你到边荒集探听敌情,才大模大样的离开。」
刘裕失声道:「如此岂非教何谦派人来追杀我?」
孙无终笑道:「不要瞎担心,我们会派战船送你到颖口,到时你随便找个地方下船,凭
小裕你的山野飞纵术,谁人可截得着你呢?」
又道:「由这刻开始,你离开军舍半步,也要有自家兄弟陪着。我会调派魏泳之和几个
武功高强的兄弟出入相随,如此便不怕何谦可以弄出甚么花样来。」
说罢起立道:「不用担心,司马道子已好景不长,只要刘爷登上大统领之位,何谦能否
保命也是个问题,小裕你暂忍一时之气吧!」
接着低声道:「以盐换马的交易必须办妥,刘爷愈倚仗你,你愈安全。好好干吧!」
拍拍他肩头,径自去了。
刘裕坐回位子内,暗下决心,自己若想活命不负谢玄所托,只有抛去妇人之仁,不择手
段地继续斗争。
帐外夜枭呜叫。
燕飞坐起身来。
庞义一呆道:「甚么事?」
燕飞把蝶恋花挂到背上,微笑道:「仍在担心小诗吗?」
庞义道:「去你的!是否要我动手揍你。嘿!这么晚到哪里去?」
燕飞答道:「是小珪唤我,你好好睡觉。」
说罢揭帐而出,拓跋珪已恭候帐外,一身夜行劲装,名著北方的双戟交叉挂在背上,戟
长三尺七寸,衬得他更是威猛无比。
燕飞泛起既温暖又伤情的感触。年少时每当拓跋珪来找他去玩耍,便像刚才般学鸟鸣枭
叫,这成为他们约定的暗号。而燕飞闻讯后会千方百计溜出去与他会合,现在回想当时的情
景,娘亲早明白是拓跋珪在装神扮鬼,只是不忍阻挠他们两人的玩意。
拓跋珪凑到他耳旁道:「开心的时候到哩!」
这正是每次拓跋珪偕他去玩说的话,不同的只是今次以汉语说出来,忽然间,逝去了的
童年岁月又似重现眼前。
拓跋珪怪叫一声,领头奔出营地。
燕飞如影附形地追在他身后,两人迅如流星的直驰出营地,遇林穿林,逢丘过丘,绕个
大圈朝平城的东北方掠去。
他们有时会跳上树梢,又连续翻几个觔斗回到地面,像一对爱嬉闹的小孩子,谁想得到
他们一个是有机会问鼎天下的一方霸主,另一个则是有机会成为天下第一剑手的超卓人物。
一口气下,他们走了近三十里路,来到平城东北方里许近处的一座小山岗。
两人不约而同的蹲下来,俯瞰平城。
他们对视而笑,因此为他们儿时的惯常动作,只不过看的或许是平原的野马,又或邻营
的美丽女孩。
拓跋珪叹道:「占领平城是我自小以来的一个梦想,不论对我们或汉人来说,平城都是
必争之地:塞北有哪一座城池,位于汉胡交界之冲,内外长城之间。长城就是在其北面的高
山峻岭之间婉蜒起伏。」
燕飞点头道:「平城西界黄河,北控大漠,东连倒马,紫荆之关,南踞雁门、宁武之险。
境内山峦起伏,沟壑纵横,形城无数天然开塞,进有依托,守有屏障,确是兵家必争之地,
我 真不明白燕人怎会如此疏忽,任你大军南来,几近没有设防。」
拓跋珪笑道:「怎会没有设防呢?慕容垂在平城北面长城关防长期驻有一支约三千人的
部队,为的就是要阻止我们南下。不过我们今次藉辞进献战马,大概成功混了二千人进来
吧!」
燕飞一呆道:「你们只有二千人混进来?不是说这二千人只是先锋部队吗?」
拓跋珪苦笑道:「确是先锋部队,不过我们只能凭此支部队攻陷平城,还要在一天内完
成,否则若让慕容详把驻守长城的三干人调来,我们势要全军覆没。」
燕飞骇然道:「你不是说笑吧?长城外竟没有大军牵制对方在长城的部队?你究竟是来
送死还是攻城?」
拓跋珪道:「这已是我能抽调的人马,我们正和赫连勃勃处于对峙的险峻形势,又要镇
压贺兰族仍在负隅顽抗的部落,能有二千多战士来攻打平城,已相当不错。」
燕飞颓然道:「亏你还说要兵不血刃攻下平城,真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
拓跋珪没有赧色的微笑道:「当然要兵不血刃地去智取才成,假如是诉之勇力,二千多
人不消一个时辰全要伏尸城墙之下。明白吗?我的小燕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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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者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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