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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荒传说》卷十六


第三章 有益谎言



  
  刘裕心忖目前边荒集最有影响力的人,不是卓狂生,更非江文清,而是屠奉三。他没有
选择助桓玄为虐,已赢得所有荒人的尊敬,加上他一向作风狠辣,人人畏惧,使荒人在对他
的「敬爱」之外,尚有几分惧意。几种现象合而为一,刚好形成屠奉三在边荒集的分量。
  只要能说服屠奉三,他、宋悲风和江文清便不用孤军作战。
  竺法庆等若另一个孙恩,只有把边荒集再次团结起来,方有希望击败竺法庆。
  阴奇的声音在他耳旁道:「老大只想见刘兄一人。」
  刘裕朝宋悲风歉然苦笑,宋悲风毫不介怀的道:「有些事是不宜传人第三者耳内,刘兄
请!」
  刘裕拍拍宋悲风肩头,随阴奇去了。
  阴奇领刘裕直入内堂,在入门处一见到屠奉三,便施礼告退。
  屠奉三含笑请他到内堂一角坐好,换上凝重的神色,道:「刘兄因何返回边荒集来呢?」 
  刘裕苦笑道:「若我说是避祸而来,屠兄心中会怎么想呢?」
  屠奉三哑然笑道:「我会想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句话。坦白说,我情愿面
对司马道子的逼害,也不愿面对弥勒教妖人妖妇的威胁。
  刘裕坦然道:「那么屠兄将明白我现在的感受,就是天下虽大,却似没有我容身之所。」 
  屠奉三从容道:「也不用那么悲观,凡事都可从好的一面去看,包括弥勒教对边荒集的
威胁。请问刘兄和奉善究竟是甚么关系?」
  刘裕点头道:「屠兄的耳目非常灵通。我曾和奉善碰过两次面,第一次碰面且是处于敌
对的情况。另一次发生在七、八天前,他到广陵来找我,希望与我合作一起在边荒集截击竺
法庆。」
  屠奉三道:「奉善凭甚麽说服刘兄合作呢?」 
  刘裕心忖与他说话确不用花费精神,闻一知十,一问便问到节骨眼上。答道:「他告诉
我王国宝到北方见尼惠晖,请出「千娇美人」楚无暇到建康迷惑司马曜那昏君,又说竺法庆
闭关修练十住大乘功最高的一重功法,出关后将会到建康开坛作法。」
  屠奉三听得倒抽一口凉气道:「竺法庆一向稳称北方武林的汉族第一高手,与胡族第一
人慕容垂互相辉映。如今若能在其邪功魔法更上一层楼,天下间还有人可在单打独斗的情况
下胜过他吗?」
  刘裕叹道:「若容他到建康去,天才晓得会发生何等大祸,所以纵使清楚奉善是在利用
我,我也不得不应允和他合作,因为只有他们方可以掌握竺法庆的行踪。」
  屠奉三苦笑道:「现在似乎他们在这方面唯一的作用也消失了,对吗?」
  刘裕颓然道:「所以我已从主动沦为被动,陷于捱打的局面,不但没法掌握弥勒教下一
步 的行动,反而可能败得一塌糊涂,全无反击之力。在如此劣势下,我如何可看出好的一
面来呢?」
  屠奉三点头道:「情况确比我想象的更不堪,不过仍可从好的一方面去看这件事。至少
弥勒教提供了一个可令边荒集再次团结的动力。我想刘兄来找我的原因,亦不外为此。」
  刘裕道:「似乎我不用痛陈利害,也可以说动屠兄站在我们这一方,如此可省却我不少
唇舌。」
  屠奉三双目闪闪生辉地迎上他的目光,微笑道:「你的确不用花时间来说眼我,若我是
边荒集之主,会立即把竺法庆定为公敌,再全力与他周旋到底。但实际上在边荒集却必须通
过议会去作决定,照惯例必须全体同意,如此将有一定的难度。」
  刘裕沉声道:「我想先问屠兄一个问题,为何……」
  屠奉三打手势截断他的话,淡淡道:「刘兄是否想问我,为何在对付竺法庆一事上如此
积极,因为照道理竺法庆针对的该是刘兄,而非我屠奉三。」
  刘裕点头道:「其实我早在心中有一个答案,只是想听屠兄亲口道来。屠兄是在为边荒
集的大局着想,不想有任何外力分化我们和成功采取逐一击破的策略。」
  屠奉三失笑道:「你的猜想很笼统,但也非常聪明,教我难以否认。我确是为大局着想, 
因为我看破竺法庆背后的意图,不是只想杀几个人了事,而是要蚕食我们整个边荒集。」
  刘裕一震道:「屠兄想得比我更透彻,司马道子一向对边荒集有野心,却是无从插手,
如他可以借助弥勒教的力量,当然是另一回事。」 
  屠奉三道:「我们迟些再研究竺法庆的动机和手段。眼前当务之急,是说服议会把竺法
庆定为边荒集的公敌,我们便可以动用边荒集的人力和资源,投进与他的斗争里去。」
  刘裕道:「若把你对竺法庆的想法如实告知议会,仍不够说服力吗?」
  屠奉三道:「仍差一个谎话。」
  刘裕愕然道:「谎话?」
  屠奉三点头道:「谎话由刘兄负责,我却可保证不会被揭穿,因为来源已被毁灭,是死
无对证。」
  刘裕醒悟道:「谎话的来源就是奉善。」 
  屠奉三缓缓道:「待会由刘兄告知议会,就说从奉善处得到秘密的消息,弥勒教已与慕
容垂暗中勾结,今次来是为慕容垂作先锋部队,取大江帮而代之,从内部瓦解边荒集的防御
力。 如此一来必定人人同仇敌忾,再次团结一致。」 
  刘裕再一次领教到屠奉三不择手段的作风和手段,亦不得不承认他的高明,同意道:
「说个有益的谎言,怎都比边荒集被弥勒妖人攻陷划算。对吗?」
  两人对视而笑,均感双方的关系又深进一层,颇有并肩作战的痛快感觉。
  
  雨雪漫空洒下,益添寒夜凄苦的意味。
  荥阳北面的码头区位于黄河、沁水和洛水三河交界处,停泊着过百艘大小船只,大部分
为商船和鱼舟,只得廖廖数艘小型战船。由此可见水上的实力仍是慕容垂最薄弱的一环,兼
之黄河帮的战船几乎在边荒集之战中全军覆没,对慕容垂这方面的打击是沉重而深远的。
  当然,只要慕容垂重夺边荒集,水运和水战上的劣势会逐渐改变过来。透过边荒集,不
单可以向造船业发达的江南购买大批商船、战船,更可以利用边荒集的人才和天然资源,发
展造船业。
  所以慕容垂以边荒集为争霸战的起点,策略正确,只是他没有想过荒人会从一盘散沙变
得精诚团结,且反击成功,收复边荒集,令慕容垂的计划功败垂成,好梦成空。
  将来拯救纪千千主婢之战,该尽量利用慕容垂在水战上的弱点,以快速的水运和水战策
略,令慕容垂庞大的马战部队有力难施,方有成功之望。
  燕飞弄清楚码头区的形势后,悄悄离开。本来最可行潜入荥阳的方法,是躲进其中一件
运入荣阳的货物里,现在燕飞却晓得此路不通。一来因为面对码头的两个城门关防严谨,更
命令所有货物均要在码头区拆卸,经检查后方准运往城内,以燕飞的身手才智,也感无机可
乘。 
  他全速朝城西的方向掠去。
  荥阳与洛阳的交通,水陆两路同样方便。由荥阳到洛阳,从洛水逆流只是一天半的水程。 
而两城间有官道连贯,快马一天可达。
  燕飞到城西去,正是要从荥、洛官道找寻入城的机会。
  此时所有城门均已关闭,除非有军事上的需要,否则绝不会随便开放。
  事实上燕飞早断了今晚入城的希望,不过横竖闲着无聊,所以利用夜色和风雪的掩护,
好侦察清楚整个城池及附近的交通形势。
  当他在荥、洛官道旁,一株大树树顶的横枝处遥望西门的情况,亦禁不住生出望洋兴叹
的颓丧感觉。
  城墙上灯火通明,岗哨林立,照得里里外外清楚分明。更要命是附近树木全被砍伐一空, 
光秃秃的,只要他在护城河另一边出现,肯定避不过居高临下的敌人的眼睛。
  慕容垂若收到他返回边荒集的假消息,会否减低防守的人力和警觉性呢?答案肯定是与
他的愿望相违,因为慕容垂是不容有失的,否则如让任何一方的敌人混入荥阳进行破坏,例
如烧掉两个粮仓,均会对慕容垂造成严重打击。值此可稳得北方天下的关键时刻,慕容垂必
定分外小心谨慎。
  燕飞暗叹一口气。
  不论如何困难,他也要进荥阳见纪千千一面,不只是要慰相思之苦,更因天下间只有他
一个人,可以疗治纪千千心力损耗过巨的后遗症。只要他凭不久前从安世清处学晓的丹法,
即可以大幅增强纪千千在这方面的能力,让她可负上最神奇探子的任务,如此或可以击败以
兵法论天下无敌的慕容垂,至不济亦可以令他们清楚掌握纪千千主婢的情况,针对之而定下
营救的精确计划。
  就在此思潮起伏的当儿,远方忽然传来蹄声。
  燕飞精神一振,功聚双耳,定神细听。
  蹄音离此足有七、八里的距离,随着风雪送入他比常人灵锐十倍的耳内去,出奇地马速
缓慢,还似有金属摩擦拖地的奇异声音。
  燕飞有点在黑夜得见光明的感觉,忙从树上跃下来,朝人马来处全速掠去。
  
  屠奉三和刘裕仍在研究圆谎细节的当儿,卓狂生和慕容战联袂而来,并带来钟楼会议将
于明早召开的好消息。
  坐好后,屠奉三道:「我们想出一个谎话,以用来说服议会成员同心协力,对抗包括弥
勒 教在内的所有敌人,两位齐来参详,看看是否有甚么破绽。」
  刘裕大感错愕,本以为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实情,岂知屠奉三如此坦白直接,没有丝毫隐
瞒之意。
  慕容战和卓狂生的反应亦截然不同。
  慕容战一呆道:「为何要在议会上撒谎呢?」 
  卓狂生则兴趣盎然的道:「竟有这么好的谎话,快说来听听。我正怕边荒集走回以前各
为私利的旧路。红子春、姬别和呼雷方三个家伙均对召开议会不以为然,认为是个人的私怨,
幸好凭我三寸不烂之舌,方勉强同意召开议会。他娘的!全都是眼光浅窄之徒。」
  屠奉三向刘裕道:「请刘兄告诉两位大哥从奉善处听回来的消息。」
  刘裕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觉,遂把假中含真、真中带假的消息一并说出。
  听罢慕容战和卓狂生你眼望我眼,均看到对方心中的震骇。
  慕容战艰涩的道:「这不像是谎话哩!」 
  屠奉三笑道:「除了弥勒教与慕容垂勾结的一段,其它确是从奉善处听来的,有真有假, 
始可令谎言变得更完美。」
  卓狂生苦恼的道:「慕容垂竟勾结竺法庆,这消息会不会来得太突然呢?在北方,慕容
垂 虽不致视竺法庆为死敌,但至少是互相顾忌的。」 
  刘裕心中涌起温暖的感觉。
  边荒集确是与众不同的地方,边荒之战更把集内诸雄的关系天翻地覆地改变过来,志同
道合地坦诚相对,为边荒集筹谋定计,所以才有眼前人人尽力圆谎的举动。
  刘裕心中对卓狂生和慕容战的疑虑一扫而空,微笑道:「这不单不是谎言,且是事实,
因为竺法庆神功大成,兼又晓得一时斗不过慕容垂,看准慕容垂暂时无暇理会他的弥勒教,
故主动和慕容垂修好,有助慕容垂取回边荒集,然后两方瓜分边荒集的利益。」
  屠奉三愕然道:「消息从何而来,为何刘兄刚才不说出来?」
  刘裕沉声道:「我们北府兵一直在留意弥勒教的动向,怕的是弥勒教到南方来作乱,所
以方有玄帅在负伤的情况下仍要击杀竺不归之举。现在玄帅已去,竺法庆遂把握时机,在司
马道子、王国宝之流的推波助澜下,到建康立教。」
  慕容战不解道:「竺法庆千辛万苦在北方建立弥勒教,以他的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怎
会因害怕慕容垂而改往南方发展呢?南方的天师道更是弥勒教的死敌,成败尚是未知之数,
这个冒险行动并不明智。」
  刘裕欣然笑道:「正因他目中无人,方会想出这自以为是的鸿图大计。在北方,最不明
智的事是与如日中天的慕容垂正面硬撼,但如能避过其锋锐,偃旗息鼓,根基深厚的弥勒教
便可坐收渔人之利。当竺法庆成功当上南方政权的国师,弥勒教便可成为国教,那时竺法庆
想据南统北,在北方的弥勒教徒便可起而响应,如此弥勒教统一天下的大业,谁敢说没有可
能在竺法庆手上完成呢?」
  卓狂生吁出一口凉气道:「这家伙想得很绝,又是合乎眼前形势。」
  屠奉三皱眉以带点不悦的口气道:「刘兄尚未答我刚才的问题。」
  刘裕摊手苦笑道:「我也是刚想出来的,如何可以早一步告诉你呢?」
  屠奉三、卓狂生和慕容战听得面面相觑,接着爆出震耳笑声,方晓得刘裕仍是在说谎。 
  卓狂生捧腹狂忍着笑道:「成哩!成哩!这谎言把明知是谎言的我们都骗倒,肯定可骗
倒任何人。」
  慕容战边抹呛出来的泪水,边笑道:「这样消息再不是从奉善处听来,而是北府兵确切
的秘密情报。」
  屠奉三接下去道:「恕我错怪刘兄。刘兄今趟到边荒集来,正是要粉碎竺法庆南下的阴
谋。哈!真好笑!现在连我也有点相信凭空想象出来的骗人谎话,或许真的切合现实的情况,
因为太过合情合理哩!」
  卓狂生道:「说不定真给我们误打误撞的猜对哩!」
  慕容战摇头道:「怎会这么巧哩!不过我们定要强调老竺要与慕容垂瓜分边荒集这一点, 
否则谁有闲情理会他们到南方来胡作非为呢?」 
  屠奉三道:「这方面反不用担心,我才不信竺法庆对边荒集没有野心,他把奉善的尸体
吊在东门示众,是江湖上投石问路的手法,以之测试我们的反应,看我们是变回一盘散沙,
还是仍保持团结。」
  卓狂生双目神光闪射,淡淡道:「我们将会教他非常失望。」
  慕容战道:「其它人我不知他们有何想法,但我们这四方面的人马,肯定已团结在一起。 
刘兄该可代大江帮说话吧!」
  三人目光同时落在刘裕身上。
  刘裕道:「大江帮与我的立场是一致的。」 
  卓狂生喝道:「好!我们的义气豪情又回来了,在明天的议会里,谁反对把竺法庆定为
公敌,便大有可能是与竺法庆有关系的人,也等于与我们为敌。没有这样的决心,我们怎够
资格与竺法庆周旋到底?」
  屠奉三现出冷酷的笑容,淡淡道:「馆主这番话甚合我的脾性。」
  接着喝出堂外道:「儿郎们取酒来,大家喝一杯结盟酒。」
  三人立即附和,轰然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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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情者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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