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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荒传说》卷十九
第 一 章 战云密布
拓跋珪独坐主帅帐幕内,心中颇有点犹疑不定。自懂事以来,他做事从来爽脆利落,决
定了的事也从不后悔,可是今次因牵涉到他最好的兄弟燕飞,他首次苦恼起来。
早在多年前,他已看中边荒集优越的地利,所以刻意经营,终于在边荒集取得一席位。
除了通过边荒集大做南北贸易外,边荒集亦成为他掌握天下形势变化的耳目。
消息并非单是来自飞马会,而是他另有一个情报渠道,亦用以监察飞马会对他的忠诚。
在争取到现在一族之主的地位和权力前,他一直受族内和近各族的排挤和逼害,令他养成
不轻信任何人的心态。
没有人可以例外,除了儿时直至现在仍是最好的兄弟燕飞。燕飞是永远不会出卖他的,
只恨燕飞体内流的有一半是汉人的血,使他对汉人同样是那么亲近。
在北方,唯一令他畏惧的人只有慕容垂。他虽然自负,仍知在现今的形势下,如慕容垂
全力对付他,他拓跋珪必无幸免。
慕容垂确不愧北方第一兵法大家,只看他两次攻陷边荒集的手段,就可看出他的高明之
处,根本没有人能撄其锋。
可是燕飞把一切扭转过来,击杀竺法庆令弥勒教于旦夕间瓦解,亦使慕容垂阵脚大乱。
只要来攻他的是好大喜功的慕容宝,他拓跋珪已踏出统一天下最重要的一步。
南方自谢安、谢玄去后,余于再不被他放在眼内。桓玄、司马道于和孙恩之辈,不论谁
人成为南方最后的胜利者,都难以和他斗胜争雄。南方只有一个人,能令他担心。
目前他最大的障碍是慕容垂,不过慕容垂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纪美人。
拓跋仪揭帐而入。
经过一夜休息,拓跋仪疲态尽去,精神抖擞,正准备动身往边荒集去。
拓跋珪没有抬起头来瞧他,仍是一副思索的神情,淡淡道:「坐!」拓跋仪在离他半丈
许处坐下,默待拓跋珪发言,到此刻他仍不晓得为何拓跋珪把他从整装待发的马队急召回来。
拓跋珪终于朝他望过来,平静而坚决的道:「你今次回边荒集,我要你杀一个人。」
拓跋仪愕然道:「杀谁?」
拓跋珪若无其事的道:「刘裕!」
拓跋仪虎躯一震,说不出话来,心中却翻起滔天巨浪。他的心态实很难向任何生活在边
荒外的人解释,包括拓跋珪在内。杀个人对拓跋仪只是等闲的事,可是边荒的荒人正处于空
前团结的境况,人人肝胆相照,任何试图破坏荒人团结的行动,都是反荒人的恶行。
他接管飞马会,是淝水之战后的事,可是他已深深投进边荒集的生活去,感到边荒集与
他不但荣辱与共,且是血肉相连。
他感到自己再不了解拓跋珪,至乎有些反感,更清楚自己不会执行这拓跋珪派下来的特
别任务。
拓跋珪道:「我们是兄弟,目前更是我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你心里有甚么话,尽管
说出来。」
拓跋仪叹道:「如杀死刘裕,我们如何向小飞交待?」
拓跋珪现出一丝冷酷的笑意,轻轻道:「想置刘裕于死地的人这么多,只要你手脚干净
点,谁会怀疑到你身上去呢?」
拓跋仪苦笑道:「刘裕现在已成边荒集的主帅,又得江文清和屠奉三的支持,若事情败
露,我们会成为荒人的公敌。且最大的问题是刘裕并不容易对付,以孙恩和司马道子的实力,
到现在仍没法办到,这个险是否值得我们去冒呢?」
拓跋珪双目神光闪闪,仍是语调平和的冷然道:「我知道要你去做这件事,实在违背你
一向做事的作风,不过为了统一天下的大业,我没有选择余地。我认识刘裕这个人,曾与他
并肩作战,从个人的观感出发,我还有点喜欢他。不过勿要看此人在现时虽似与南方的局势
无关痛痒,事实上他的影响力却是与日俱增。我们的小飞摧毁了弥勒教南下作乱的大计,亦
同时造就了他,使他置身于非常特殊的位置,而在某一非常时期,他可以产生的作用实是难
以估计。」
拓跋仪皱眉道:「那或许是很多年后的事,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不是要应付慕容垂的
反击吗?收复边荒集,把慕容垂拖在荣阳,该是首要之务,如我们杀死刘裕,恐怕会影响荒
人整个反攻大计。」
拓跋珪微笑道:「要杀刘裕,只有一个机会,就是在此反攻边荒集的一战里,时机由你
掌握,错过了机会永不回头。现在他对你仍没有戒心,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可以把事情做
得妥妥当当。」
拓跋仪低声道:「我仍可以畅所欲言吗?」
拓跋珪耸肩道:「这个当然!你和小飞,都是我拓跋珪最信任和欣赏的人。」
拓跋仪苦笑道:「到此刻我仍不明白非杀刘裕不可的道理,即使杀了他,燕飞仍只会过
他向往的生活,救回纪千千后,他也不会回到你身边来。」
拓跋珪从容道:「根本不存在燕飞是否回到我身边的问题,我和小飞永远是最好的伙伴
和战友。至少在与慕容垂的生死斗争上,我与小飞站在同一阵线,荣辱与共。」
拓跋仪终忍不住,直接了当的问道:「那为何非杀刘裕不可呢?且须冒着与小飞反目的
大风险?」
拓跋珪双目亮起凌厉的光芒,旋又收敛。沉声道:「南方诸雄里,当然以桓玄声势最大,
所占地理位置亦最优越,现在有聂天还作他的走狗,更是如虎添翼,不过此人生性专横高傲,
终不是成大事之辈。其次到天师军,孙恩不单玄功盖世,且智比天高,只可惜天师道一向被
江左世家视为邪道,如孙恩想席卷南方,必惹起建康同仇敌忾,上下齐心,拼死反抗。这是
思想之争,没有任何化解的可能。」
拓跋仪听得心中佩服,拓跋珪虽身在长城之外,可是对南北形势,却是了如指掌,观察
透彻入微,极具远见。
拓跋珪续道:「司马道子虽掌握建康军权,本身亦是有勇有谋之辈,但因向与南人最崇
拜的谢安为敌,又纵容王国宝之徒作恶,更勾结弥勒教,所以不得人心,终不是众望所归之
人。至于北府兵,虽强胜一时,却是龙无首,刘牢之和何谦两大头领在任何一方面均远及
不上谢玄,又互相倾辄,似强实弱。南方在四大势力斗个你死我活下,你认为会出现怎 样
的情况呢?」
拓跋仪答道:「当然是战火连绵,南方大乱。」
拓跋珪叹道:「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刘裕成为最有机会冒尖的人,因为不论上下军民,
没有人不怀念谢安、谢玄在世时安乐繁荣的日子,而刘裕正是不言而喻的谢玄继承人,兼之
有边荒集作他的后援,只要他懂得顺应民心,南方终有一天落入他的手上。」
拓跋仪听得哑口无言,拓跋珪说的是他从没有深思的情况,尽显拓跋珪异乎常人的想象
力,高瞻远瞩的过人视野。
同时他晓得拓跋珪对慕容垂已是胜券在握,可是他怎能有此信心呢?
拓跋珪双目杀机遽盛,冷然道:「假若没有刘裕,南方将会陷进长期的斗争和内乱,那
时只要我成为另一个苻坚,我可以轻易收拾南方的残局,完成我族多年来的梦想。哼!我是
绝不会犯苻坚的错误。现在你明白了吗?假如我有别的选择,我不会动刘裕半根毫毛,可是
竺法庆伏诛,却完全扭转了刘裕的命运,如再让他收复边荒集,我最害怕的情况将会出现。
与其让刘裕茁壮长大,异日更麾军北上攻击我们,何不根绝他于微时,扑熄他这个火头,否
则由他惹起的大火,将成燎原之势,直烧往北方来。」
拓跋仪沉重地呼吸几口气,终于同意,点头道:「我看着办吧!」
拓跋珪淡淡道:「今次随你回去的人中,有三位是我族出色的高手,且是悍不畏死的勇
士,你就看着办吧!」
拓跋仪实时重申效死的忠诚,然后怀着沉重的心情,施礼告退。
慕容宝进入慕容垂的治事堂,后者正伏案处理桌上的文件。
慕容垂仍埋首工作,没有抬头的道:「坐!」
慕容宝在一侧坐下后,慕容垂轻描淡写的道:「王儿怎样看拓跋珪这个人?」
慕容宝双目立现杀气,狠狠道:「我一直不喜欢拓跋珪这个人,总觉得他是野性难驯,
心狠手毒。」
慕容垂仍没有朝他正眼瞧来,道:「你凭甚么对他有如此印象?」
慕容宝微一错愕,思忖半晌,答道:「或许是从他的眼神,你可以从他的眼睛看出他心
中想的,与说出来的是两回事。此人天性自私冷酷,为求目的不择手段,更没有自知之明,
不自量力。」
慕容垂终于往他望去,双目精芒闪烁,沉声道:「王儿如果只看到这些表象,试问朕如
何敢放心让你去对付拓跋珪!」
慕容宝一震道:「父皇!」
慕容垂终放下手上的工作,挨往皇座,悠然道:「慕容冲被人杀了!」
慕容宝失声道:「甚么?」
慕容垂道:「消息在一个时辰前传至,慕容冲的左将军韩延发动兵变,攻杀慕容冲,立
将军段随为燕王。」
慕容宝仍是震骇未止,喘气道:「怎会发生的呢?」
慕容垂道:「此事来得突然,却非没迹可寻,以慕容冲为首的鲜卑人,自苻坚被杀,他
们又占领长安,夺得大批粮货财物子女,个个归心似箭,迫切要求东归故地,但慕容冲却恋
栈长安,不愿柬归,于是慕容冲遂和手下将士间产生严重的分歧。在我们攻陷边荒集之前,
慕容冲还可以以我们在关东囤驻重兵一事作借口,拖延东归的大计。现在我们兵力既被分薄,
且不住调兵集结于荣阳之北,准备反攻平城和雁门,慕容冲在再没有借口下,仍要留在长安,
因而被手下看破其用心,不生变才是怪事。」
慕容宝道:「如此岂非西燕兵会立即出关东来?」
慕容垂沉吟片刻,道:「段随始终不是慕容氏宗室,其威望和实力均不足以服众,只因
事起突然,慕容冲又没有防备,方被其所乘。当以慕容永为首的宗室势力反扑时,段随和韩
延肯定没有还手之力。不过无论谁当上西燕之主,都不得不出关来,寄望能从我们手上夺回
旧燕的土地。所以只要我们制造一个有利他们出关的形势,西燕兵当会倾巢而出,那也是他
们灭亡的时刻。天上怎可容两个太阳,西燕是我们的枝叶,只可统一在我慕容垂一人之下。」
慕容宝恭敬的道:「王儿明白!」
慕容垂凝神打量他半晌,沉声道:「慕容永是知兵的人,手下更是兵精将良,兼从苻坚
手上抢得大批粮资武器,并不容易对付,且我们还须兼顾边荒集,所以我必须改变计划,留
此坐镇,与慕容永等人斗智不斗力,以接收他手上的实力。而对付拓跋珪的事,则交由你全
权负责。」
慕容宝兴奋地大声答应,道:「王儿必不负父皇所托,敢问父皇有何指示?」
慕容垂道:「拓跋珪此人非是等闲之辈,不可掉以轻心。幸好他现在羽翼未成,手下不
到三万人,兵力薄弱,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所以只要你能坚持下去,直攻至盛乐,掠夺他
的战马和子女,终可令拓跋珪国破族亡,绝不可能有另一个情况发生。我会给你八万精骑,
先收复雁门和平城,再在长城内外设立坚寨,以保粮资的供应源源不绝,与拓跋珪打一场以
扎实为重的持久战,拓跋珪必败无疑。」
慕容宝起立下跪道:「慕容宝领命!」
慕容垂长长吁出一口气,心忖北方已有一半落入口袋里,同时想起纪千千,如让她目睹
自己歼灭西燕的整个过程,她会否对自己的观感改变过来呢?
孙恩立在海岸边一块巨岩上,盘膝静坐。
自从边荒回来后,天师道的事务分别交给徐道覆和卢循两徒打理,自己全心全意修练
「黄天大法」,以应付乎生劲敌「大活弥勒」竺法庆。
道德三干六百门,人人各执一苗根。谁知些子玄开窍,不在三千六百门。
孙恩自创的「黄天大法」,上承道家之祖老子的《道德经》,再集两汉道法的大成,渊
源自黄老,法授天人,已达超凡人圣之境,非是一般武术能望其项背。
竺法庆虽为佛门外道,至乎被视为邪魔奸孽,可是其「十住大乘功」,却是源自佛门正
宗,再加男女采补之术,实是佛门心法的另类异彩。
道佛之争,自汉代以来从没有乎息过,他和竺法庆分别是代表道门和佛门最顶尖儿的人
物,他们的决战,已是命运注定了的。
他的「黄天大法」,说到底仍是炼心之法。初层炼心,是炼未纯之心,屏情去妄,心照
于空。二层炼入定之心,炼心合气,氤氤氲氲,神功初奠。三层炼心,是名天地之心,一阳
来复,炼心进气,玄关窍成。四层炼退藏之心,玄关乍现,得气功成。五层炼筑基之心,取
坎填离,积金入腹,结丹累气。六层炼了性之心,玉液还丹,由后天转为先天,血自化为白
膏,意自凝作赤土。七层炼已明之性,以有投无,以实灌虚。虎向水中生,龙从火里出,龙
虎相搏,猛烹极炼,全身灵窍皆开。以先天制后天,性命合而为一,成大还丹功法,七返九
还,至此存神明性,道心永不动摇。八层炼己复之心,心定存神而通明,要使身中先天真气,
尽化为神,身中之神,能遨游于外,灵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出神入定,不为物境所迷,
炼心成神。
孙恩在多年前已炼心至第八重功法,可是自此即再无寸进,幸好自边荒集回来后,他的
精气神均处于最颠峰状态,所以他掌握时机,潜修最高的第九层炼功心法。现在身处东海大
岛翁州,更感到突破在即。
第九层炼心,炼的是还虚大法。当他到达第八重功法,早臻随心所欲的境界,可是灵不
虚则不能包涵万物,所以必须炼至众有皆空,清虚一,盘旋天地之间,是我非我,是空不
空,天地有毁,虚空不毁。乾坤有碍,惟空无碍,所以神满虚空,法周沙界。此「黄天大法」
之最,无以加矣。
「轰!」
孙恩从巨岩上升起来,举手长啸。
他梦寐以求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的「黄天大法」,终于取得大突破,成就至
高无上的心法。
只要将来能「炼虚合道」,他将可以白日飞升,破空而去。
就在此时,他感应到卢循正全速往他得成大法处赶来,显是有非常重要的消息。
当天师道德披天下,便是他功成身退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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