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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荒传说》卷十九


第 四 章 不欢而散



   
  在淮水黑沉沉的前方上游,七、八艘中型战船把河道完全封闭,对方占有顺水之利,如
要发动攻击,他们那艘没有武装只是用来运货的单桅内河船,肯定不堪一击,想闯关则连江
海流复活也办不到。
  刘裕和燕飞从熟睡里被惊醒过来,到船首遥观形势。
  刘裕问孔靖的手下李胜道:「够时间掉头走吗?」
  李胜脸色发青的摇头道:「若他们一心对付我们,趁我们掉头之际顺流来攻,我们必无
幸免。」
  刘裕忽然怀念起大江帮的双头船,前后均设舵位,掉头走不用拐个大弯,多么灵活自如。
  燕飞看着半里外没有灯火、莫测高深,兼不知是何方神圣的战船,道:「是哪一方的
人?」
  刘裕狠狠道:「该是北府兵的战船。他娘的!怕是刘牢之想杀我。」
  燕飞暗叹一口气,更明白刘裕的为难处,以他和刘裕的身手,借水遁肯定可避过此劫,
但孔靖送他们到豫州的三位兄弟肯定必死无疑,他们怎可以不顾而去?
  忽然心中一动,摇头道:「不该是刘牢之,他怎敢公然杀你呢?」
  刘裕一震道:「对!咦!似乎是何谦的水师船队。」
  李胜叫道:「打灯号哩!」
  对方亮起三盏风灯,成一品字形,徐徐升降。
  刘裕现出奇怪的神情,道:「对方打的是北府兵水师间通讯的灯号,着我们靠近,是和
平的灯号。」
  燕飞道:「便依他们之言行事,如他们是在骗我们,结果并不会有分别。」
  刘裕明白他的意思,不论他们掉头逃走,又或往对方直驶过去,如对方一心要攻击他们,
结果仍是一样。
  刘裕安慰李胜道:「直驶上去吧!如情况不对头,我们会与你们共生死的。」
  李胜感动的道:「孔爷没有看错人,两位大爷确是义薄云天的人,我们三兄弟把命交给
你们了。」依言去了。
  风帆重拾先前的速度,朝何谦的水师战船驶过去。
  刘裕向燕飞解释道:「北府兵共有三支水师部队,分别驻扎于广陵、淮阴和寿阳,淮阴
的水师船队由何谦指挥。看来何谦离开广陵后,便沿邗沟北上淮阴,且猜到我们会经此往颖
口,所以在入淮水处守候我们,情况吉凶难料。」
  燕飞道:「何谦既投向司马道子,该与司马道子有紧密的联系,理应晓得司马道子与我
们之间的事。」
  刘裕道:「很难说!司马道子这人很难测,直至此刻我仍深信他利用刘牢之,来对我行
借刀杀人的毒计。」
  敌船各船首倏地亮起风灯,照得河面明如白昼,一艘快艇从船队里驶出,朝他们而来。
  刘裕和燕飞立即轻松起来,因为对方确有诚意,至少不会在他们进入箭矢射程内时突然
攻击,因为会殃及他们派出的快艇。至于是否因怕他们两人逃走,故以先诓他们上船,再聚
众围攻,则要船贴近过去才知道。
  刘裕道:「艇上有刘毅在,他是何谦的心腹,也是我认识的同乡。」
  快艇迅速接近,刘毅立在艇头,举臂表示没有恶意,道:「大将军想见你老哥一面,绝
没有恶意。」
  刘裕迎着寒风笑道:「大将军的消息很灵通呢!」
  快艇拐个弯与小风帆并排前进,刘毅应道:「若连你刘爷到广陵我们也懵然不知,还有
脸出来混吗?这位是……」
  燕飞淡淡答道:「小弟燕飞,见过刘毅兄。」
  刘毅和撑艇的六名北府兵同时现出震动的神色,呆瞪着他。
  在帅船的主舱里,刘裕和燕飞见到北府兵除了刘牢之外,最有权势的大将——何谦。
  何谦身形高挺,年纪在三十许间,面目精明,举手投足间均显出对自己的信心,这样的
一个人,确不甘居居于刘牢之之下。
  何谦表现得相当客气,站在舱门迎接他们,对刘裕表现得很亲切,对燕飞更特别礼数十
足,又令亲卫离开,只余刘毅一人陪侍。
  在舱厅的大圆桌坐下后,刘毅为各人奉上香茗,然后坐到一侧去。
  何谦打量两人一番,微笑道:「我已收到琅讶王的信息,清楚现在的情况。实不相瞒,
我本奉有王爷的密令,准备偷袭新娘河,把大江帮的残余势力连根拔起,现在当然不会这样
做,亦庆幸不用干这种事。唉!我是多么希望玄帅能长命百岁,那我们就不用陷于如此令人
无所适从的局面里。」
  燕飞和刘裕听得心里直冒寒气,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想过,在新娘河大江帮的秘密基地,
竟是司马道子的攻击目标。何谦乃善于水战的北府大将,兼之手下水师船队训练有素,如骤
然施袭,江文清肯定难逃大祸。
  刘裕问道:「大将军是如何晓得大江帮在新娘河的基地呢?」
  何谦毫不隐瞒的道:「消息来自王恭,再由刘牢之透露予我,摆明是借刀杀人之计,小
裕你现在该明白刘牢之是怎样的一个人。」
  刘裕听得心中暗恨,消息的源头当然是来自聂天还,再由桓玄指示王恭知会刘牢之。刘
牢之则不安好心,清楚司马道子想铲除荒人反抗力量的心意,所以卖个顺水人情,转告何谦,
希望笨人出手。
  这样做对刘牢之有甚么好处呢?当然是希望大江帮与何谦拚个两败俱伤,他却坐得渔人
之利。而刘裕则失去重要的支持。
  刘裕愈来愈憎恨刘牢之,虽明知何谦在挑拨离间,仍全盘受落。
  不论是刘牢之或何谦,都是北府兵的叛徒,一个投向桓玄,一个甘为司马道子的走狗,
如北府兵因他们而落入桓玄或司马道子之手,谢玄创立北府兵以制衡司马氏的振奋精神,将
会云散烟消。
  何谦又道:「上次我差小毅向你传话,想与你见个面,丝毫无不良居心,而是想告诉你
我何谦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何谦绝不会像刘牢之般压制后辈。玄帅对小裕另眼相看,肯定小
裕有令玄帅看得上眼的优点,后继有人,是喜事而不是坏事。大丈夫马革裹尸,我和刘牢之
说不定会有那么的一天,下辈中自然需有人奋而起之,所以小裕你能冒出头来,我们该高兴
而非千方百计排挤你。」
  刘毅道:「上次大将军是要警告小裕你,琅玡王对你非常不满,事实上大将军一直为你
在琅玡王处说尽好话,现在琅玡王既和小裕前嫌尽释,大将军便不用为难了。」
  何谦淡淡道:「我支持琅玡王并非因佩服他的为人行事,而是比起有野心的桓玄,琅玡
王维护的始终是大晋司马氏的正统,只要我们能助明主登上帝位,我们北府兵便能继承玄帅
的遗愿,北伐光复中原。」
  刘毅接口道:「琅玡王已对大将军作出承诺,只要能除去桓玄和孙恩的威胁,会全力支
持大将军北伐。大将军对小裕非常欣赏,只要小裕肯为大将军效力,刘牢之肯定动不了小裕
你半根毫毛。」
  燕飞心中一阵感触。
  每一个人都无法避免以自己为中心,从这个角度去看每一件事,焉自己找出每种做法的
理由,并认为自己做的事是对的。何谦当然有他的理想,但也为此理想而盲目去相信绝不该
相信的承诺。
  刘裕本身的权位在北府兵是微不足道的,可是在现时特殊的情况下,他已成为在北府兵
极具号召力的英雄人物,所以刘牢之想杀他,而何谦则力图把他争取到自己的阵营去,好令
自己声价大增。
  他更为刘裕感到为难,大丈夫讲的是一诺干金,只要他现在答应投靠何谦,封锁淮水的
难题将迎刃而解。假如他说不,天才晓得何谦会如何反应。
  刘裕可以说甚么呢?
  刘裕此时想的却是司马道子予刘牢之的密函。
  何谦和刘毅都定神看着刘裕,等待他的决定。
  刘裕叹了一口气,道:「大将军勿要怪我冒犯,不知琅玡王有否请大将军移师建康,以
助他守稳建康呢?」
  燕飞心中一动,明白刘裕心中的想法。
  何谦微一错愕,与刘毅交换个眼色后,道:「我不明白小裕为何有此一问?」
  刘裕道:「大将军可否无证实我的想法。」
  何谦不悦的皱起眉头,道:「琅玡王确曾提议我为他守石头城,不过我却认为该留在淮
阴以牵制刘牢之,并保证淮水水道的安全,减低桓玄封锁大江的不良后果。」
  刘裕道:「如琅玡王坚持,大将军会否顺应琅玡王的要求呢?」
  何谦不悦之色更浓,沉声道:「你心中想到的究竟是甚么呢?何不坦白说出来,不用猛
兜圈子来说话。」
  刘毅也道:「大将军是直性子的人,和大将军说话,不用有避忌。」
  刘裕苦笑道:「我怕大将军很难把我说的话听入耳内去。我只可以说,如我是大将军,
绝不会踏足建康半步。」
  何谦双目神色转厉,直盯苦刘裕片晌后,神色始缓和下来,道:「你是凭甚么有此判断
呢?」
  刘裕道:「大将军可知琅讶王写了封密函给刘牢之呢?」
  燕飞暗忖刘裕直呼刘牢之之名,且是在何谦和刘毅这些北府兵将领面前,显示他再不视
刘牢之为北府兵的最高领导人。
  何谦释然道:「难怪你心生疑惑,琅玡王当然有向我提及此事,密函的内容我也清楚。
小裕肯向我透露此事,可以显示小裕对我的诚意。大家是自己人,甚么话都可以说。燕兄弟
亦非外人,将来我们有的是合作的机会。」
  刘毅向何谦道:「我清楚小裕的为人,义气至上,大将军何妨多透露点我们的计划让小
裕弄清楚我们的情况,好教他不用白担心。」
  刘裕和燕飞交换个眼神,都心呼糟糕。因为司马道子当然可以在何谦和刘牢之间大玩手
段,向这个说一套,向另一个则又说一套,左右逢源。
  照他们的猜测,司马道子最后的目的是要把两人都害死,令北府兵四分五裂,司马道子
方可以把北府兵控制在手上。
  只可惜现在不论说甚么,何谦都听不入耳。
  何谦信心十足的道:「我对琅玡王亦非没有防范之心,只要我一天兵权在手,他便不敢
动我半根毫毛。我手下将领更对我忠心耿耿,明白我与他们祸福与共。我现在等的是小裕你
一句话,只要你肯站在我这方,我会全力支持你收复边荒集,并保证你可以在北府兵里出人
头地。」
  燕飞忍不住道:「大将军既不当我燕飞是外人,可否容我问一个问题,大将军既对司马
道子有防范之心,有否想过司马道子会在给刘牢之的密函一事上有隐瞒呢?」
  刘毅道:「燕兄有这个想法,是因不明白琅玡王和大将军的关系。今次琅讶王请大将军
到建康去,不但说明把石头城交由大将军全权指挥,且答应把女儿许配大将军,大家结成姻
亲。」
  刘裕和燕飞明白过来,司马道子确是手段高明,许下如此令何谦没法拒绝的承诺。何谦
不论如何位高权重,在建康的世家大族眼中始终是个庶人,有地位而没有高门的身分。可是
如何谦娶了司马道子的女儿,立即可晋身王族和贵胄,已踏足高门世族的禁地。
  这对南方任何庶人寒门都是惊人的诱惑,像何谦这种大将亦不例外。
  刘裕和燕飞此时更坚定先前的想法,司马道子千方百计诱何谦到建康去,是要杀他以争
取刘牢之背叛王恭、桓玄和殷仲堪的联盟。
  可是在现今的情况下,他们的空口白话能对何谦起甚么作用呢?
  刘裕确不忍谢玄生前的爱将如此被司马道子害死,刘牢之犹疑的神情仍在心湖裹不住浮
现。尽最后的努力,使出最后的一招道:「我在建康曾到乌衣巷见过大小姐,承她告诉我,
琅玡王一直在游说二少爷当北府兵的大统领,大将军是否听过此事呢?」
  何谦从容道:「那是以前的事了,琅讶王是要用二少爷来压制刘牢之,现在形势改变,
琅玡王决定把此任命搁置,小裕不用为此担心。小裕真的是为我好,我非常欣赏小裕这种态
度,刘牢之不重用你,是他的损失。」
  燕飞和刘裕听得颓然不能再语,只能你眼望我眼,因为再没有方法可以改变何谦的决定。
司马道子确是玩手段的高手,骗得何谦服服帖帖的。
  事实上到此刻,连他们对自己判断的信心也动摇起来。难道司马道子确有与何谦衷诚合
作之意?
  刘毅怂恿道:「小裕你若想在北府兵内有一番作为,现在是你最好的机会,大将军定会
酌才而用,全力栽培你。」
  刘裕心内亦在挣扎着,如纯为边荒集,他自该掌握这个机会向何谦表示效忠。可是如从
他的立场来说,要继续成为北府兵年青一辈景仰的人物,他绝不可以投靠何谦一方,因为投
靠何谦等于向司马道子效忠。
  如要成为北府兵未来的希望,他只可以走谢玄特意独行的路线,谁的账都不买。
  不论是桓玄或司马道子,他都不能交好,否则会令北府兵内所有对他有期待的人彻底的
失望。
  刘裕深吸一口气,正容道:「我曾亲笔在刘牢之面前签押军令状,必须凭己力光复边荒
集。这也是我对自己的承诺。或者我是个顽固的蠢材,不过我却觉得必须这么做,便当是一
次历练的机会。大将军看重我,刘裕会铭记于心。一切可否待我们收复边荒集再说呢?」
  何谦双目立即杀机大盛,凝望刘裕。
  燕飞晓得刘裕话虽说的得体圆滑,仍是开罪了何谦,不过亦知何谦只会记在心里,不会
立即动手,因为司马道子仍要借刀杀人,利用他们去对付两湖帮。
  刘毅则现出失望的神色,显示他确对自己的同乡有好感。
  何谦点头道:「好汉子!小毅给我送客!」
  刘裕起立施礼,道:「请大将军千万勿要失去防人之心,小裕告退哩。」
  何谦安坐不动,只冷哼一声,表示心中的不悦。
  两人无奈下只好离开,心中想到的是「不欢而散」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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