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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荒传说》卷十九


第 十二 章 连环毒计



   
  刘裕湿淋淋的从水里冒出来,爬上江边的乱石滩处,俯伏在黎明前的暗黑里,淮水在后
方流过,河浪还不时冲浸他双脚。
  在水里时还好,感觉暖暖的,反是离开水底,给风一吹,立感奇寒澈骨,不由怀念起燕
飞奇异灼热的真气,进入自己经脉后,便从每寸皮肤释放出来,把湿衣蒸干,比在烈阳下曝
晒更见功效。
  刘裕一向体质过人,不惧寒暑,吸收了燕飞的真气后,经脉便像吃了补品似的,抗寒的
力量竞增强了。像现在这种情况下,如在以前,他必须立即脱下衣服,生火取暖,可是此刻
却感到体内真气天然运转,每一周天都令寒意减去少许,有说不出的舒服。
  他感到很松弛,有种懒洋洋甚么都不愿去想,便让现状如此继续下去,直至天荒地老的
感觉。
  水底确是个奇异美妙的世界。
  他为躲避敌人的哨探,从水底离开。当他贴着江底潜游之际,他完全忘掉了水面上的一
切,包括令他神伤魂断的伤痛心事。注意力全集中到水里的动静去。在水面外时,绝想不到
水底的世界是如此多采多姿,变化无穷,且充满生机。鱼儿静伏不动,他不敢惊扰牠们,沿
着起伏的河床,只冒出水面换了七次气,完成了近五里的水底旅程,在这里登岸。
  筋疲力尽后慢慢恢复过来的过程,反带来抛开烦恼的心境。
  他想王淡真想得太疲倦了,好应让不堪负荷的脑袋歇下来。
  只要不想她,她便不存在。
  说到底甚么生离死别,悲欢离合,全是种种心的感受。在这一刻,他明白了佛家为何说
众生皆苦,皆因一息尚存,自心不息。
  王淡真便像一朵没有根蒂的落花,被时代的狂风刮得身不由主,随风飘荡。
  生命是否真的如斯无奈呢?
  唉!
  为甚么我仍抛不开她呢?一切已成过去,可是对自己来说,她仍是他刘裕的将来。
  在暗黑里,刘裕缓缓从岸边爬起来,然后发觉衣衫已干透。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自己的功力又大有精进?
  刘裕探手往后,按上厚背刀,心神出奇地平静。他知道老天爷仍在眷顾着他,当他回到
新娘河的一刻,他曾认为只是自己痴心妄想的鸿图大业将开始起步。
  没有人能挡着他!
  他已失去了一切,不过他会一步一步把失去的争取回来,直至最后和最彻底的胜利。
  燕飞卓立山头处,俯视在七里外的堂邑城,这是建康北面的一座大城,他已可清晰地感
应到孙恩在离他不到三十里处。
  原本两个并不认识的人,在因缘牵引、风云际会下,变成宿命的死敌,只要客观和清醒
地去思索,便会生出古怪的感受。
  他和孙恩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这是否造化弄人呢?
  孙恩虽然是他的死敌,可是纵然差点被孙恩要了老命,他对孙恩却没有丝毫恶感。对方
确是了不起的超卓人物。
  千千呵!你可知道我燕飞正为营救你,而竭尽所能的奋力作战呢?我们的道路为何如此
难走,至乎有寸步难行的苦况。孙恩的千里挑战,有如宣判我极刑的判决书,发生在我最不
愿面对如此考验的时刻。不过只要想到纪千千,燕飞便会充满力量和勇气,抛开一切,为千
千你而奋战。
  这是我最后一次感到恐惧。
  「我们要征服边荒集,而不是让边荒集征服我们。」
  纪千千这两句话,在他耳鼓内回响着。
  对!我们绝不会向命运屈服的。不论不幸的事如何发生在我和你之间,但我们仍尝过真
爱的动人滋味,那并非每一个人都有的机会,是上天对人们最慷慨大方的髅赠。
  燕飞平静下来,甚么恐惧、得失之心不翼而飞,只余下一颗灼热的心填满了对纪千千的
爱,和无畏任何敌人的强大斗志,朝堂邑城掠去。
  孙恩会有何反应呢?
  他再不在意。
  司马道子坐在大堂北端,冷眼瞧着神色兴奋、带点倦容的王国宝,指示手下把何谦的尸
体抬到大堂,就那 放在地上向他邀功。
  「除国宝外,其它人给我退下!」
  不旋踵其它人退得一个不剩,只余王国宝一人意气昂扬的立在何谦的尸身旁。
  司马道子探手按在平放身前,名慑建康的著名佩剑「忘言」上。道:
  「辛苦国宝哩!」
  王国宝微一错愕,目光落在他按剑的手处,道:「托王爷鸿福,我们摆出迎接这傻瓜的
姿态,登上他的船,然后忽然出手,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不过此战仍不容易,我们三千多人
去,只得千多人回来,不过仍是值得的。当时情况非常混乱,希望没有留下活口吧!」
  司马道子目光扫过他身上多处刀伤痕迹、染血的战袍,点头道:「此战肯定非常激烈,
王大人你做得很好,没有令本王失望。」
  缓缓提起忘言剑,横在胸前,一手握鞘,另一手抓着剑柄。
  王国宝终察觉司马道子神态有异往常,目光移到他的忘言剑处,然后迎上司马道子锋利
的眼神,不解道:「王爷……」
  司马道子徐徐道:「你杀了何谦,断去北府兵一条支柱,也除去了我和刘牢之之间最大
的障碍,是立了功,本可以将功来补过,可是你犯的过错不嫌大了点吗?这样的功劳算甚么
呢?」
  王国宝色变遽震道:「王爷!」
  司马道子以看走狗般的眼光,带着不屑上下打量他,沉声道:「你不是说过竺法庆是真
活佛,是弥勒爷降世吗?哈!他竟然给人宰掉!你说可稳得边荒集,看现在弄成甚 样子,
你不但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还令我声威受挫,现在你和你的甚么捞什子弥勒教,且成为外
镇讨伐我的借口,如让你继续留在世上,只会破坏我司马皇朝的天下,我司马道子会是这种
蠢人吗?」
  王国宝终知是甚么一回事,拔剑飞退。心知只要逃回乌衣巷,即使以司马道子的专横,
仍不敢进府内拿人,更不敢在他爹王坦之前杀死自己。
  「挣!」
  「忘言」出鞘。
  司马道子豹子般从坐席处斜掠而起,就在王国宝离出口尚有十多步时,飞临他头上,
「忘言」化作万千剑影,铺天盖地的往王国宝洒下去,速度快至肉眼难以掌握,当得上「静
如处子,动若脱兔」的赞誉。
  王国宝虽是在激战之后,损耗的真元仍未恢复,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拼死保命,
还能干甚么呢?
  佩剑离鞘,往司马道子的「忘言」迎上去。
  剑击之音,连串密集的响个不绝。
  司马道子落往地上,人影倏分,王国宝踉舱跌退回到厅中去。
  王国宝勉强立定,双目射出怨毒的神色,紧盯着仍是气定神闲的司马道子。
  司马道子缓缓转身,手上左鞘右剑,剑锋遥指王国宝,催发的阵阵剑气,把王国宝紧紧
死锁,没法逃遁。
  司马道子摇头哑然失笑道:「你不是一向看不起我的剑吗?还以为你的剑法如何惊人,
岂知不过尔尔。」
  王国宝胁下的伤口开始渗出鲜血,惨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王国宝何时说过
看不起王爷你的忘言剑呢?枉我一直对你忠心耿耿,一切都……」
  司马道子截断他道:「闭嘴!你不是说过谢玄的剑法、桓玄的刀法都及不上你吗?这两
个人在『九品高手榜』上分别排名第一和第二,本王只居第三,你看不起他们,不是等于看
不起本王吗?」
  王国宝狂喝一声,剑化长虹,朝司马道子胸前搠去。他是不得不反攻,否则如此下去,
光是失血已可致他于死。
  司马道子一阵长笑,剑势开展,使的竟是守势,守得稳如泰山,步法灵动变幻,在王国
宝拼尽全力、如狂风暴雨猛打而来的剑式中进退自如,摆明在消耗王国宝所余无几的真元,
更令他失血的情况加重,战略上非常高明。
  王国宝终是「九品高手榜」上的人物,即使是强弩之末,由于招招均为与敌偕亡的招数,
一时间仍是勇不可挡。
  在片刻的短暂光阴里,王国宝使出了奋不顾身的百多剑,却剑剑被忘言剑封架,到了第
一百另五剑,终于后劲不继,出剑慢了一线。
  司马道子的忘言剑觑隙而入,剑芒暴张,王国宝发出临死前的惨叫声,撒剑栽跌。
  司马道子来到他身旁,捆看他睁而不闭,充满怨毒的眼神,漫不经意地以他的衣服抹掉
剑上的血渍,缓缓还剑入鞘。
  王国宝就躺在何谦的尸身旁,情景诡异至极点。
  足音响起。
  司马道子抬头望去,司马元显刚从后方侧门处走进来,瞪大眼睛,不能置信地看着厅内
的情景。
  司马道子像没有发生遇任何事般,好整以暇的道:「我儿明白了吗?」
  司马元显门唇颤震,好一会才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孩儿明白了。」
  司马道子从容道:「天亮后,皇上会发出圣谕,公告天下,勾引弥勒教的罪魁祸首经已
伏法,以安大臣重将之心,也教王恭等人出师无名,阵脚大乱。」
  司马元显仍末从震骇中回复过来,脸青唇白的道:「我们如何向中书监大人王公交代此
事?」
  王国宝的爹中书监王坦之,是当今朝廷最有影响力的元老大臣,继谢安之后成为建康高
门最德高望重的人,如他要追究此事,会成为天大的麻烦。
  司马道子微笑道:「王公太老哩!好应该退下去让年青一辈多点历练的机会。」
  司马元显喘息道:「爹!」
  司马道子微笑道:「王国宝图谋北府兵大统领之位,竟私下袭杀何谦,又斗胆把何谦的
尸首送来向我示威,被我下令逮捕,竞违令反抗以下犯上,罪该万死,王坦之教子不力,有
甚 可以说的?我念在他人老糊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不将他抄家灭族,他该感激我
才对。哼!他还有颜面留在建康吗?」
  司马元显呆瞪着他的爹,说不出半句话来。
  司马尚之从正门走进来,立在司马道子后方,恭敬地报上道:「王国宝手下之徒全体就
逮,等候王爷发落。」
  司马道子头也不回的道:「你把王国宝最得力的三、四个同谋,五花大绑的送到乌衣巷,
让王坦之亲自问他们,好让王坦之清楚他儿子干了甚么好事。」
  司马尚之领命去了。
  司马道子悠然绕着两具死尸踱步,现出深思的神色。
  司马元显垂手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透一口,怕扰乱司马道子的思路,心中激荡的情绪
仍未乎复。
  这就是爹的一石三乌之计。
  让王国宝杀何谦,去了北府兵一名有号召力的大将,削弱北府兵的势力。然后让王国宝
背起杀何谦的罪责,以此为藉门干掉王国宝,更令王恭等失去讨伐的对象。
  最后一鸟则是刘牢之。
  亦是此计最厉害的一着。
  司马道子的声音传人他的耳内道:「王国宝本身家底厚,近年来经营高利贷,又赚了大
钱,抄了他的家当后,我们便用他的不义之财来设立一支新兵,好在将来取代北府兵,如此
我们司马氏皇朝可稳坐江山。」
  司马元显忙道:「孩儿愿负此重责。」
  心忖谢玄既能建立北府劲旅,我司马元显当然可以。
  司马道子沉声道:「谢玄深谋远虑,早在设立北府兵时,便虑及今天的情况。所以尽量
起用寒士为将领,在军内建立只论军功不论出身的风气,现在已是积习难返。我们当然要利
用北府兵内反桓去的风气来对付桓玄,但却绝不能让北府兵因势坐大,最后成为心腹大患。」
  司马元显受教点头道:「孩儿明白。」
  司马道子道:「所以我们只是利用刘牢之,许之以权位富贵,供之以粮草财资,他愈倚
赖我们,对我们愈有利。只要他作出令心胸狭窄的桓玄切齿痛恨的事,他将永无再与桓玄合
作的可能性,那时他将任由我们摆布,变成-头有用的走狗。我们和刘牢之的关系,便止于
如此,显儿明白吗?」
  司马元显见他爹把自己对刘、桓两人的关系重述一次,心中涌起信心,再点头道:「孩
儿明白。」
  司马道子在他身前停下来,双目神光闪闪地瞧着他道:「那你懂得如何和刘牢之谈话
了。」
  司马元显全身热血沸腾,晓得司马道子终接纳他的提议,让他亲身去游说刘牢之,这当
然是在目前的形势下,最重要的任命。
  忙道:「孩儿清楚!」
  司马道子踌躇志满地吁出-口气,道:「直到此刻,我才感到一切又重新在我掌握中。
自皂兄被曼妙那妖女害死后,爹就像陷身一个没法醒过来的噩梦里,到现在终于从噩梦脱身
醒过来。」
  司马元显低声道:「如何叮以令刘牢之无法回头呢?」
  司马道子淡淡道:「刘牢之想成为北府兵的大统领,必须以行动来向我们表白他的忠诚,
着他杀一个人吧!」
  司马元显嗫嚅道:「杀谁?」
  司马道子微笑道:「近水楼台先得月,你道他该杀谁呢?」
  司马元显猛颤一下,失声道:「王恭!」
  司马道子凝神打量自己的宝贝儿子,点头道:「显儿终于长大了。在日落前你以送何谦
的遗体为名,携带皇上颁发的任命状,乘船往广陵去。那时王国宝授首伏诛的消息将传遍南
方。新帝登位当然有新的气象。爹在此坐镇建康,等待你的好消息。」
  司马元显大声答应,返回后院收拾行装去了。
  天色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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