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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荒传说》卷二十一
第 三 章 敌友难分
燕飞和赫连勃勃并肩蹲在边荒集北面官道旁的密林里,等待运粮车队的出现。这支运粮
队由铁弗部的人负责,是赫连勃勃的手下,可以掩护他们回集。
赫连勃勃道:“溜出来反容易一点,但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却颇为困难。”
燕飞讶道:“因何有此情况呢?”
赫连勃勃苦笑道:“我的心情实在矛盾,因为每说一句话,都涉及我方的军事布置,而
你则是我方最大的敌人。”
燕飞道:“不方便就不用说出来好了。”
赫连勃勃叹道:“不说又如何,给你如此深进集内,还有事情可以瞒得过你吗?”
燕飞微笑道:“赫连兄似乎很看得起我们荒人呢?”
赫连勃勃点头道:“姚兴和慕容麟都不看好你们,认为你们缺乏粮资,根本无力反攻边
荒集。只有我和宗政良受过教训,不敢对你们掉以轻心。”
燕飞开始明白为何慕容垂再次起用宗政良,来助儿子慕容麟守边荒集,是因要借助他败
于荒人之手的珍贵经验。
赫连勃勃道:“不过若从表面的情况作判断,你们来反攻边荒集只是送死,纵然你们粮
资无缺,兵力的比较仍然悬殊。且因有前车之鉴,你们想重演上一次光复边荒集的技俩,是
没有可能的。攻城者的兵力,必须在守方的一倍以上,方有威胁力,这道理于边荒集亦然。
不怕告诉你,我们把战线缩移到夜窝子,构筑了坚强的军事防御线,配以高台指挥和坚固的
楼房,夜窝子外则广布陷阱,明刀明枪的对阵,你们是绝没有机会的。”
燕飞明白过来,为何出集容易入集难,因为以敌人拥有达数万的兵力,要把夜窝子守个
固若金汤,是轻而易举的事。更明白赫连勃勃,有手下掩护,兼主动在手,要溜出来不难办
到。但想重回夜窝子,便不得不鱼目混珠的藏身运粮队以入集了。
道:“然则赫连兄为何仍这么顾忌我们呢?”
赫连勃勃道:“边荒始终是你们的地盘,所以我们屡次围剿,仍是事倍功半,最终被你
们逃回南方。现在给燕兄摸清楚集内布置,又清楚情况,当会改变策略,只要截断我们北面
的运粮线,边荒集将不战而溃。”
燕飞道:“姚兴等是用兵布阵的专家,当然有方法保持粮线畅通,否则便是轻重倒置。
对吗?”
赫连勃勃似不愿再谈关于军事布置方面的情况,笑道:“假设你的兄弟拓跋珪晓得我和
你混在一起,会有什么感想呢?”
燕飞耸肩道:“很难说。因为他现在最大的敌人,并非老兄。而赫连兄最顾忌的亦不是
他,而是姚苌,不知我的猜测是否正确呢?”
赫连勃勃沉吟片刻,点头道:“燕兄看得很准。拓跋珪攻陷平城和雁门,与慕容垂的正
面冲突是无可避免,对我来说此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能在慕容垂荡平拓跋族前,先一步
雄霸关中,我便有本钱和慕容垂争天下。比起来,边荒集的重要性便相形失色。”
燕飞道:“这正是你肯和我合作的主要原因吧!”
赫连勃勃对这方面的情况并没有顾忌,坦白的道:“波哈玛斯谋略过人,有他助姚苌,
如虎添翼,边荒集现时的布置,正是由他一手策划,如能除去他,等于拔掉猛虎口内一颗尖
齿。”
接着压低声音道:“杀他并不容易,必须天时、地利、人和天衣无缝的配合,一击即中,
方有成功的希望。我会为你找寻机会,以三天为期,如不能成功,燕兄便要放弃,一切仍依
合作精神办事。”
燕飞淡淡道:“我便耐心等候三天,三天后我们再没有关连,我当然不会牵累赫连兄。”
赫连勃勃忙道:“燕兄该知我有合作的诚意,攻克长安是我自懂事以来的宏愿,现在机
会就在眼前,为达成心愿,我是会不惜一切的。”
燕飞心忖最好你没法完成心愿,赫连勃勃手段凶残,如给他攻入长安,肯定长安的民众
大祸临头。日后反攻边荒集,他第一个要杀的人正是赫连勃勃。
道:“运粮队来了!”
就在楚无暇追着问路的投石疾掠而去的一刻,高彦当机立断,拉着尹清雅跳将起来,窜
出小洞去。
洞外黑沉沉一片,破风声在二十多丈的山野响起,迅速接近,显是楚无暇晓得又被愚弄
了。
高彦哪敢延误,喝道:“随我来!”
竟就那么腾身而起,投往山洞上陡峭的山壁。
尹清雅心忖难道高彦活得不耐烦了,这座山高耸近百丈,草树附壁丛生,攀上去等于要
和楚无暇比轻功,绝非上策,不过时间已不容她阻止高彦,只好追在他身后往上攀。
两人手脚并用的直攀上七、八丈,楚无暇的冷哼声在下方传来,然后娇笑道:“今次看
你们能逃到哪里去?”
上面的高彦忽然钻入一堆浓密的树丛里去,叫道:“快进来!”
尹清雅左手刚抓着一枝横探出来的树干,心忖难道有另一个洞穴,高彦的手已伸出来,
一把抓着她襟口,将她扯进去。
尹清雅没暇和他计较,原来树丛内另有天地,竟是一道小径。喜出望外下,她追在高彦
身后迅速逸去。
刘裕策骑着胡彬送他的神骏,沿淮水北岸飞驰,在两耳风声呼啸下大地往后飞退,在雪
原留下仿似延展至无限的蹄印。
此马名疾风,浑体纯黑,没有半根杂毛,是谢玄最钟爱的坐骑之一,当日谢玄便是坐在
它的马背上,赢了名垂千古的淝水一役。胜利后谢玄不愿它再随自己冒险,把它留下在寿阳
由胡彬悉心照顾。现在则成了刘裕的座骑。
自懂事以来,刘裕首次感觉到大地尽在他脚下的滋味。击败荆州和两湖的联军,是他军
事生涯的转折点,由这刻开始,他对自己建立起没有人能动摇的信心。
蹄声在前方响起。
孙恩立在淮水南岸,负手遥观对岸的边荒地带。
他从来不对任何地方生出留恋的感情,边荒却是唯一的例外。
惠晖死了!且是因他而亡,如非被他以独特手法禁制了她的经脉,凭她的太阴玄功,该
可以在三佩释放出的能量下保住性命。
那是种奇怪的能量,有庞大无比摧毁一切的暴烈毁灭力,可是其中又充满无限生机,能
赐与生命。只要具有太阳真火或太阴真水类先天真气者,便有本领在其中取得生机,死里逃
生。
所以他必须立即离开,因为燕飞伤得比他轻很多。
对燕飞,他心中充满复杂矛盾的感觉,而截至目前为止,燕飞是唯一在他全力出手下仍
没法杀死的人。
他的武功肯定高出燕飞一级,可是在道功上却至少逊燕飞一筹,这情况令他们变成势均
力敌的对手。他必须在黄天大法上再有突破,方可以稳胜燕飞。幸好如何突破已在掌握之内,
仙门的乍现即逝,予他最大的启发,使他把握到能破空而去最本原的力量是怎么的一回事。
那种启示对他的道法具有无比深刻的意义。
燕飞也像边荒般令他感到爱恨难分。
在普天之下芸芸众生里,燕飞是除他之外唯一晓得洞天福地确实存在的人,这种共同的
领会,令他感觉自己并不孤独,也大幅拉近他与燕飞的距离。可是偏偏燕飞却是命中注定的
死敌和对手,他可以不惜一切毁掉他吗?
他不知道。
穿过仙门,到达彼岸,当然再不受五行的局限,也打破了无影无形却又无处不在的命运。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人命运的彻底改变,会否产生顺势而去的骨牌效应,至乎改变了所有
人的命运呢?
简单点说,当一个人成功开启仙门,从这出口遁离身处的宿命世界,会否令所有人的命
运都生出变化呢?又或者是白日飞升仍只是命运的一部分。
他心中涌起莫以名之的诡奇感觉。
孙恩长长吁出一口气,掉头朝南而去。
很多事都是在他的智慧之外,可是有一件事是他肯定的,就是当他重回边荒时,他的黄
天大法将有进一步的突破,从炼神还虚的境界往炼虚合道的至境迈进。
这是人能达到真正至高无上的境界,此行实不虚也,既令他看破凡尘,更无垠地扩阔了
心怀和眼界。
刘裕遇上了由姚猛率领二百人组成的先头部队,人人士气昂扬精神抖擞,没有丝毫疲态。
姚猛见到他,大喜道:“刘爷你刚离开不久,便有个叫刘毅的北府兵将来找你,说有十
万火急的事必须见你,却又不肯透露是什么事。现在他随军而来,与后面的慕容当家在一起。
如你没兴趣招呼他,我们可以打发他走。”
刘裕心中一沉,已知自己不幸言中,何谦果然出了事,否则刘毅绝不会在这时候来找他。
道:“胡彬方面的关节已打通了,他会全力暗助我们。你们在这里休息片刻,我见过刘
毅后,再继续行程。”
燕飞立在窗前,凝望矗立在广场,对边荒集有无限象征意义的古钟楼。
广场四周是一个一个的光圆,照亮了地面,敌人把罩上盖子的风灯放在地上,不让灯光
上泄,形成眼前的奇景,也把古钟楼衬托得更巍峨高耸。
事实上整个夜窝子都是以同样手法照明,从集外远处看过来,便像边荒集陷于一片漆黑
里。
敌人的兵力布置全集中于夜窝子,要攻陷这么一处地方,确是谈何容易。夜窝子的楼房
都是最有规模的,加上高台指挥的优势、强大的兵力,荒人的任何反攻只是以卵击石。
赫连勃勃虽然暗示切断粮线是唯一对付他们的有效手段,可是燕飞直觉他是不安好心,
敌人肯定有方法应付这方面的问题,因为直到此刻,敌人仍是占尽上风,掌握主动。
战马的嘶叫声不时划破夜窝子的宁静,也提醒人战争可在任何一刻发生。
燕飞身处的三层楼房位于广场边缘,前身是著名青楼“采花居”,亦只有荒人经营的妓
院方会用上这般直接露骨的名字,以作招徕。
采花居现在成了赫连勃勃的军营,他身在的房间是赫连勃勃卧室,位于三楼靠古钟场的
一角,可以俯瞰整个古钟场。
赫连勃勃认为把他藏在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此事他不但要瞒过姚兴一方的人,还要瞒
着大部分的手下,只容几个心腹知情。
此刻赫连勃勃到了外厅与手下说话,他乐得清清静静的一个人,细想过去几天离奇荒诞
的遭遇。
眼前边荒集也不是全无破绽,只要能在激战时占领了古钟楼,便可以破坏敌人高台指挥
的战术,使敌人陷于各自为战的劣势,而己方则可以避强击弱,发挥出全面的战力。此法在
夜战里尤能发挥奇效。
若不是站在这里,他绝没有这样的体会,生出对敌人所有布置了然于心的动人感觉。
他和赫连勃勃的关系危险而不稳定,双方都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然而因着微妙的形势,
权衡利害轻重下,成为合作的伙伴。但变化随时发生。
说到底,赫连勃勃并不真的认为荒人有反攻边荒集的能力,荒人来的话是自寻死路,所
以燕飞若成功刺杀波哈玛斯,对他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行刺波哈玛斯是愈快进行愈好的事,天才晓得当刘裕领导荒人击垮荆州和两湖联军的消
息传来,会否令赫连勃勃生出异心。
主动权仍稳操在赫连勃勃手上,他可以助燕飞完成心愿,也可以出卖他。
赫连勃勃步入卧室,来到他身后,道:“边荒集确是个奇异的地方,这是任何初到边荒
集者的感受。”
燕飞心忖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扮花妖奸杀女子?
暗叹一口气,道:“我们的事如何进行?”
赫连勃勃道:“我刚才吩咐了几个可以信赖的手下,全力监察波哈玛斯的行止,明天该
有消息回报,我也不想此事拖得太久。”
又道:“燕兄过去两天是否在附近徘徊呢?”
燕飞点头应是。
赫连勃勃道:“那你该看到白云山区的异事,白光冲天而起,数十里内清晰可见,事后
整座卧佛寺化为飞灰,留下一个广达数十丈的深坑。对此燕兄有什么看法?”
燕飞心道如我坦白说出事实,保证可令你目瞪口呆,当然他不会说出来。
道:“这种没有人明白的事,可以有什么看法呢?”
赫连勃勃兴奋的道:“天降异象,地必应劫。这个肯定是老天给世人的一个启示,预告
新世局的开始,所有已称帝者均无一是真命天子,而能统一天下的真主正在崛起中。”
燕飞心中想到的却是拓跋珪或刘裕,怎也没法把真命天子与残暴不仁的赫连勃勃拉上关
系。他自认没法子明白赫连勃勃这个人,奇怪他既然是人,却可作出违背人性的恶行,没有
半点人性。
如果他不是身负内伤,又以大局为重,把呼雷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赫连勃勃将不能在
这里站着向自己自鸣得意。
淡淡道:“赫连兄当然是有大志的人,事实上淝水之战后,南北两方的政权均摇摇欲堕,
未来的情况谁都难以预测。”
赫连勃勃叹道:“假设我们不是敌人而是战友,是多令人痛快的一件事呢?”
燕飞心忖我永不会视你为友。
赫连勃勃正要说下去,他一名手下慌张的扑进来,道:“太子来了!”
燕飞和赫连勃勃听得大吃一惊,相互对望。
赫连勃勃当机立断,道:“我在外厅截着他!”
说罢与手下匆匆迎出外厅去。
燕飞移到门旁,收摄心神,打算如有任何异样情况,立即远遁。
姚兴于此深夜到访,事情绝不寻常。
波哈玛斯会否随他一道来呢?
“砰!”
房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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