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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荒传说》卷二十一


第 八 章 放君一马



   
  刘裕立在颖水西岸的高地处,俯瞰荒人大队从临时搭起的三道渡桥过河的情况。
  由江文清指挥的双头船队,把上下游封锁,以策安全。
  荒人大队比预计的时间早到近个把时辰,只从此点便知从战士到工匠、妇孺,荒人的士
气是多么高扬,令他们忘记了劳累。
  看着以万计的荒人由南方安然返回边荒,进驻反攻边荒集的凤凰湖基地,刘裕生出满足
和成就的感觉,大大冲淡心中郁苦的情绪。
  他晓得已是胜利在握,不管边荒集的敌方占领军多有本事,都翻不出他的掌心去。姚兴
和郝长亨交易的粮资和战马均落入他手上,连串的胜利,把荒人的士气和斗志推上颠峰的状
态,更重要的是自己确立了统帅的权威,人人对他信心十足,愿效死命。
  唯一使他有点不安的,是慕容战对护送战马来的羌兵手段狠辣,展开屠杀,只余数十羌
人逃回边荒集去。不过此为胡族战士一向的作风,兼之慕容战并非他的手下,他实在很难说
话。可能只因不符北府兵的作风,他心里才会感到不舒服,至于这种行为是对是错,他亦没
法判断。
  每杀敌方一个人,便可以削弱对方一分力量,且可以令敌人生出恐惧。
  他是否也要改变自己呢?
  拓跋珪策骑出盛乐,朝长城的方向疾驰,后方是五千拓跋族最精锐的战士,陪行的将领
是长孙普洛。
  他今次不是要迎击敌人。刚好相反,他是要撤走平城和雁门的部队和民众,运走所有粮
资,只留下两座空城。
  行动关系重大,在不容有失下,他必须亲自监督,以防慕容详由燕都出击。
  他明白领军来攻打他的慕容宝是怎样的一个人。慕容宝一向看不起他,又高傲自负,自
以为是无敌天下的猛将,更认为大燕兵是世上战力最强的部队,而这正是对方的弱点,他要
好好利用。
  拓跋珪心里承认如现在与慕容宝正面交战,他是输多赢少。幸好战争的胜负,并非纯靠
武力,更重要的是策略。
  现在他放弃长城内所有得来不易、势足威胁燕都的坚强据点的大片土地,正是要慕容宝
进一步生出轻敌之心,鲁莽行事。
  占领平城和雁门后,手下将领大部分均力主趁慕容垂分身不暇之际,直捣燕都。可是他
却不为所动,保存实力,以应付将临之战,贯彻对燕飞的承诺。
  他放弃平城和雁门,慕容宝会作出怎么样的反应呢?
  换了是慕容垂,此计肯定无法令他上当。
  慕容宝又如何?
  拓跋珪正耐心等待,自拓跋代国灭亡后,他一直在等待,现在机会终于来临。
  燕飞有点不敢看原来卧佛寺所在的大坑穴,如有选择,他是不会回到这里来的。
  他利用山林的掩护,从坑穴的西北方掠过,直趋双驼峰。
  他感到波哈玛斯的精神在波动着,显示他并非处于冥想默坐的状态里。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否他的修行出了岔子?
  半盏热茶的工夫,燕飞离开摩云岭南麓的密林区,抵达双驼峰西南方一道支脉,翻过小
山,双驼峰矗立眼前,高低起伏的两峰直插云天,拔地而起。
  前方地势低平,从摩云岭垂云瀑而来的一道支流,流经此幅山脚处的平地,形成一个小
湖。
  湖水晶莹洁净、水流缓慢、松树环湖耸立,岸边开始溶解的积雪泻入湖内,原被雪覆盖
的嶙峋怪石似从雪层里冒出来,惹人深思。
  在湖岸旁一块巨石上,波哈玛斯衣衫染血,容色苍白,正不眨眼的瞧着燕飞。
  燕飞心中奇怪,谁人有本领能重创这位来自波斯的武学宗师呢?亦大感为难,自己怎可
以对没有抵抗力的人下杀手?
  燕飞速度不改,转眼来到波哈玛斯身前,神态从容的蹲下道:“本人燕飞,大法师你
好。”
  波哈玛斯遽震一下,双目现出惊疑神色,显然被燕飞威名所慑,知道不妙。
  燕飞皱眉道:“大法师剑伤严重,如不能及时治疗,恐怕永难痊愈。究竟是谁干的?”
  波哈玛斯一双眼睛射出仇恨的焰火,咬牙切齿的道:“我从未想过世上有这么狠毒的女
人,我和她不但无仇无怨,且互不认识,她却因看穿我行功正到紧要关头,忽然现身突袭。
无奈下我虽明知功亏一篑,仍要起而应战。对!我是吃了大亏,但她亦被我重创。想不到我
苦待三十多年的时机,就这么被她破坏了。”
  燕飞心忖难道是安玉晴,旋又推翻造想法,因为她绝不是这种人,兼之她并不认识波哈
玛斯。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作风近似任青媞,不过此女该不在边荒内。
  波哈玛斯叹道:“燕兄是否专诚来找我呢?”
  燕飞知他才智过人,从自己称他作大法师而晓得自己是来寻他晦气。坦然道:“我本是
一心来杀你,但却不愿乘你之危,只好先助你稳定伤势,再请大法师随我去见呼雷方。”
  波哈玛斯现出虎落平阳的无奈神色,徐徐吐出一口气道:“杀了我并不是办法,呼雷方
是被我的制神大法所迷,只要燕兄在他耳边说出一句咒语,便能解法。”
  燕飞似笑非笑的道:“换作你是我,会否凭一面之词便信而不疑呢?何况呼雷方牵涉到
一批毒香,如落入我们手上,加上姚兴一方并不知情,对我们光复边荒集有很大的用途。”
  波哈玛斯正容道:“燕兄的怀疑是合情合理。我只能以真主之名立誓,如果我有一字虚
言,欺骗燕兄,教我十日之内曝尸荒野。”
  燕飞不以为然道:“法师以为立下毒誓,我就会放你一马?若只是关乎我一个人的事,
我还可以随心之所愿作出决定,可惜此事关系到反攻边荒集的成败,而法师则是敌方主帅倚
重之人,我放过你,等于放虎归山。你总不能明知我们有毒香在手,仍装作不知道吧!”
  波哈玛斯诚恳的道:“实不相瞒,我早有离开姚兴之意,燕兄来此途上,该见到那被火
石撞地弄出来的大坑穴。”
  燕飞道:“法师决定离开,竟与此坑有关?”
  波哈玛斯道:“正是如此。此为天大凶兆,对现今中土所有政权均不利,亦使我对效力
姚苌萌生退意。何况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是追杀那妖女,以雪心头大恨,再无意与荒人为敌,
请燕兄相信我。”
  燕飞感到他话中的诚意,但仍感难下决定,如自己把他所说的咒语,在呼雷方耳边说出
来后却毫不见效,岂非天大的笑话。
  波哈玛斯道:“燕兄是如何晓得呼雷方与毒香有关,又如何寻到这里来呢?即使姚兴也
不晓得我到哪里去了。”
  燕飞道:“毒香方面请恕我要卖个关子,不愿透露。至于寻找你老哥,我自有一套办法,
只要你仍在中土,便没法躲避我。”
  波哈玛斯欣然道:“如此我有个折衷的办法,燕兄当清楚我内伤严重,没有十天八天静
养,休想恢复从前的功力。那我便在燕兄指定的时间内留在这里,只要我违诺离开,燕兄可
赶回来追杀我,凭燕兄能斩杀竺法庆的身手,何况边荒更是你的地头,我必无幸免。”
  燕飞知他看破自己是凭精神感应追寻到这里来,因为他本身亦是这方面的大行家,所以
有此提议。终于同意,点头道:“好吧!请法师三天内勿要离开白云山区,只要呼雷方痊愈
过来,我再不理会法师的事,当然,先决条件是法师必须离开姚兴,否则我会不择手段的对
付你。”
  波哈玛斯大喜道:“燕飞亲口发出的警告,天下人谁敢不放在心上呢?燕兄是个好心肠
的人,他日我必有回报。”
  接着对燕飞说出解开呼雷方被制心神的咒言。
  燕飞立在坑穴边缘,目光虽落在圆坑中心尼惠晖埋骨之处,心中想的却是宋悲风和安玉
晴,他们到了哪里去呢?
  奔跑的声音由远而近,他不用回头去看,已知来者是谁。却没有奇怪,这小子的老本行
正是四处奔波,不如此方为怪事。
  白云山区发生了这么怪异的事,他来探看情况是理所当然。幸好波哈玛斯重伤,否则给
他遇上,这小子便有难了。
  高彦在后方嚷道:“我的娘!竟然是小飞你,不但没有被孙恩干掉,还有闲情在这里欣
赏怪穴。”
  接着来到燕飞身旁,倒抽一口凉气道:“天!这是怎么一回事?”
  燕飞见他走得气喘如牛,讶道:“你在逃命吗?”
  高彦叹道:“给你猜个正着,幸好遇着我的私人保镖燕大爷,难怪那妖女给吓跑了。”
  燕飞讶道:“妖女?”
  高彦道:“还不是楚无暇那个心狠手辣的妖女,不过我该感激她才对,如非她穷追不舍,
我便没法试探出小白雁对我海枯石烂仍不会改变的爱。哈!今次发达哩!”
  燕飞听得糊涂起来,皱眉道:“你和小精灵在一起吗?现在她到哪里去了?”
  高彦兴奋的道:“此事说来话长,不用担心,你想不听也不行。嘿!你是否宰掉了孙恩
哩?”
  燕飞终于面对该否说谎,和如何说谎的头痛问题,否则很难向自己的兄弟交待,苦笑道:
“孙恩仍然健在。”
  高彦大吃一惊,左顾右盼,害怕孙恩会在某处忽然扑出来。
  燕飞道:“不用怕,他回南方去了。”
  高彦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定神打量燕飞,道:“你打跑了他。我的娘!你怎可能没受
半点伤的?”
  燕飞道:“我也没有打跑他,不过他真的受了伤,此事亦是说来话长。我已找到医治呼
雷方的方法,必须立即赶回去。”
  高彦道:“大家边行边说。哈!遇上你真好,我正要找人倾吐心事,为我分析疑难。”
  燕飞的头登时大了起来,苦笑着去了,高彦忙追在他身后。
  高彦筋疲力尽的在颖水旁坐下,喘着气道:“你终肯停下来了。”
  燕飞仍是气定神闲,仿似有用不完的力量,仰望太阳刚没入地平线后,在西边天际现身
的一颗又大又明亮、金光灿然的星星。
  道:“我既不想背着你走路,又怕如你落单会被饿狼把你分尸,只好停下来待你恢复气
力。”
  高彦忍俊不住笑起来道:“燕小子的心肠真坏,不过我已摸清楚你的底子,每逢心情大
佳时总爱揶揄老子,像千千刚到边荒集之夜,便不住拿老子 TMD开玩笑。”
  燕飞微一错愕,心忖高彦的话该有几分道理,自边荒集二度失陷后,他的心情确从未试
过这般畅美,因为他晓得敌人不但缺粮、内部不稳,且掌握了敌人的部署和战略,纵然在兵
法上他远及不上刘裕、屠奉三之辈,但也知道胜利已经在望。
  一切都是为了纪千千,只有重夺边荒集,他方可以进行与拓跋珪厘定的策略。
  高彦道:“想起千千哩!还在那里发什么呆,快来给老子过几道管用的真气,打通老子
什么娘的奇经八脉。有你小飞在,我根本不用去练功,便可以成为一流高手。还不滚过来提
供服务。”
  燕飞没好气的来到他身后盘膝坐下,双掌按上他背脊,先输入一注真气,接着连拍十多
掌,每掌均令高彦震抖一下,然后收手道:“有什么感觉?”
  高彦好一会也作不了声,蓦地嚷起来道:“你奶奶的真厉害,不愧边荒第一高手。第一
道真气至少值一锭金子,其余每掌可值半锭。真古怪!真气先进入我的丹田,然后你每一掌
拍下来,真气便像由你指挥的部队般应令冲往某道经脉,神妙得难以置信。你奶奶的,你是
否已传了我十年的功力。横竖你有空,再多传我十年功力如何?加上老子本身的功力,我便
有四十年的功力哩!得来全不费工夫。”
  燕飞哑然笑道:“对不起!我只传了你十日的功力,再多十日怕你消受不起。这十日功
力能否保存还须看你本身的努力,世上绝无可不劳而获的便宜,武功的修为更没有可取巧可
言。”
  高彦掉转过来与他面对面坐着,欣然道:“你的心情真的很好,现在可以谈小白雁的事
吧!”
  燕飞既弄清楚荒人进驻被新命名的凤凰湖基地,离此只半天的脚程,故不急于赶路。遂
道:“本人洗耳恭听。”
  高彦大喜,忙把英雄救美的情况加盐添醋的说出来,最后道:“她遽然离开时虽然背着
我,但我清楚看到她一对美丽的眼睛是含着热泪的,全是因为舍不得离开我。”
  燕飞讶道:“你比我还了得,双眼竟有透视的能力。”
  高彦尴尬的道:“不要岔开去。现在我的问题是如何可与她再续前缘,再有一次单独相
处的机会,我肯定可以令她投怀送抱,大家卿卿我我,快活过神仙。”
  燕飞沉吟片刻,道:“想不到刘裕竟会为你做这种事,实不似他一向踏实的作风。”
  高彦光火道:“你想到哪里去呢?老刘是够义气,肯为朋友两肋插刀,不像你这小子般,
对我和小白雁能留芳百世的热恋不时冷嘲热讽。”
  稍顿又道:“我可不是乱吹牛皮,经卓疯子把我们坎坷的爱恋,写入他那部说书人的天
书去,保证比你斩杀假弥勒的壮举更吸引人,更收旺场。弥勒是假的,我们的爱却是能在炉
火里永远挺得住的真金。”
  燕飞忍不住笑道:“卓疯子的三寸不烂之舌真了不起,终于说服了你这个傻瓜。”
  高彦气鼓鼓道:“不是卓疯子了得,而是我感到如让我伟大的恋史失传,是后世所有人
的损失。明白吗?快给我动脑筋,让我能流传千古的小白雁之恋有个圆满的结局。”
  燕飞道:“看来你只好到两湖去走一趟,她人在那里,你还有另一个选择吗?”
  高彦登时两眼发亮,试探道:“你陪我去吗?”
  燕飞摇头道:“不!你自己一个人去。”
  高彦像从云端摔回地上,颓然道:“你这不是叫我去送死吗?”
  燕飞道:“我是认真的,只要你得钟楼议会同意,便可以作边荒集的代表,光明正大公
然到两湖找聂天还谈条件,约定某段时期内互不侵犯的条约,那时你岂非可施尽浑身解数,
追求小白雁吗?”
  高彦道:“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聂天还现在恨不得剥我们荒人的皮,吃我们的肉,
怎肯与我们合作?”
  燕飞道:“我虽然不是熟悉政治的人,却也知道政治只讲利益,现在聂天还的主要目标
是与桓玄扳倒建康的政权,如果司马皇朝完蛋,便轮到他和桓玄争天下。在这样的形势里,
他既无力攻打边荒集,只好与我们讲和,至乎可以继续和边荒集作交易,从中得益。所以你
代表边荒集去见聂天还,并不是完全行不通的。即使最后谈不拢,依照江湖规矩,他也不敢
动你半根毫毛。”
  高彦的眼睛又亮起来,旋即恍然若失道:“仍是行不通,大小姐与聂天还有杀父之仇、
毁帮之恨;老屠则与聂天还势不两立,怎肯同意?快给我另想办法。”
  燕飞道:“我仍认为值得一试,因为光复边荒集后,我们不单需要一段时间回复元气,
且要应付北方的敌人,故不宜在南方树敌。且我们首要之务,是要助拓跋珪打垮慕容垂,救
回千千主婢,如此边荒集声势方可重上高峰。事情有缓急轻重之分,所有人必须抛开个人好
恶,为大局着想。大小姐和老屠该明白这只是权宜之计,约期一过,大家又可以互相攻伐,
拼个你死我活了。”
  高彦兴奋起来,紧张的道:“对!对!对极了!首先须由你亲自出马去说服老刘,这小
子一向不受控制,肯制造一个机会给我和小白雁,只是给鬼遮了眼。”
  燕飞道:“再次的失败,已令郝长亨失去聂天还对他的信任,两湖帮的局势也变得不稳
定,你须摸清楚两湖帮的情况,方可以对症下药,在小白雁前显示出你的威风。”
  高彦拍胸道:“只要手头有金子,我可以轻易地重整掌握两湖帮的情报网。”
  燕飞正要提醒他多两句,神情一动道:“有大批人马正从东南面赶来。奇怪!”
  高彦大吃一惊道:“快溜!”
  燕飞微笑道:“看清楚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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