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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荒传说》卷二十二
第十一章 生死之间
孙恩首次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创立天师道。
他乘坐的小风帆驶进翁州岛的海港,数以百计的大小战船展现眼前,旌旗似海,波浪般
随风飘扬,与平静的海面相映成趣,景色壮观。
欢叫吶喊声震天爆响,恭候在岸边的天师军人人跪地膜拜,口呼天师之名。
孙恩却完全没有心情投进这种气氛去。
他对五斗米教的认识,始至亲叔孙泰,亦是孙泰亲自出面,恳求当时有道家第一人之称
的闲云收他为徒,得传道家无上功法。
五斗米教最吸引他的是“黄天太平”和“羽化飞天”两个理想。前者为人世治平之道,
后者为出世破迷之法。
“天贪人生,地贪人养,人贪人施”。帝工应以道治人,平均一切财富,以“太平”治
国,在“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气运转变下,天师道遂应运而生。
在晋室之前,五斗米道主要在庶民间流传,直至一代道学大宗师葛洪旁出,把五斗米道
和儒教合一,提出黄帝也是“先治世而后登仙”,五斗米教才开始在世族问传播。在建康的
世族里,有不少人是信奉五斗米教的,却不是他孙恩天师道的信徒,且视孙恩为异端邪说。
正是在“黄天太平”的治国理想下,孙恩成立天师道,既聚集了东土诸郡饱受凌逼剥削
的庶民百姓,亦吸引了大批受尽侨迁世族欺压的本土世族。这群本土出身的世族,一边读孔
孟的圣贤书,做高官、掌权势,另一边则采药炼丹,“先服草木以救亏缺,后服金丹以定无
穷”。如此成仙有望,且不必放弃禄位,对孙恩自然大力支持。
一直以来,这是孙恩深信不疑的理念,“无治国后成仙”,是多么动人的理想和志向。
可是三佩合一后仙门的出现,却动摇了他的根本信念。仙门事实俱在的告诉他,人世间发生
的一切,只是一场生与死之间的游戏,比之破空而去,是那么的不关痛痒。一切所谓的生死
成败,再不放在他的心上。
崇奉天师道,又或把天师道拒于门外,也再没有分别。能否得到“破空而去”的“真正
解脱”,与信道或不信道,至乎炼丹服药,并没有丝毫关系。
假如天师道不是由他一手创办,他可能永远不会回到翁州岛,再不用面对眼前的景况。
天下间只有破空而去,方能令他心动。
风帆泊往码头。
卢循和徐道覆迎来。
孙恩洒然跃飞下船,登时引起响彻海港的欢呼。
孙恩足踏实地,负手而行,两徒追在他身后,识趣地没有说话。
转瞬间孙恩踏上主峰飞来峰的山道,淡淡道:“情况如何?”
卢循忙道:“各方响应而来的好汉达七万之众,战船超过八百艘,还陆续地到来。一切
准备妥当,只待天师一声令下,我们可以直捣建康,让我天师道德披天下。”
另一边的徐道覆道:“形势对我们非常有利,司马道子为了扩充建康军,又想另立新军
以抗衡北府兵,强征浙东一带佃农当兵,弄得东土各郡民怨冲天,故我天师道大旗一扬,立
即天下归心。”
孙恩哑然笑道:“会稽是不是仍由那伪五斗米徒主理?”
徐道覆笑道:“这是晋室气数已尽的明证。司马道子千拣万拣,偏拣了谢玄的姐夫王凝
之作会稽内史,在最前线来对付我们。他的部下见他不修武备,整天躲在静室求神拜佛,便
提醒他,他却答说已请得他的道祖,派出神兵天将来打救他。”
会稽是柬郡最重要的战略重镇,离翁州只有两天水路行程,一旦会稽失陷东土诸郡将陷
于险境,天师军亦取得能与翁州岛遥相呼应的重要据点。
孙恩忽然道:“燕飞没死。”
徐卢两人面面相觑,心忖难道孙恩竟收拾不了燕飞?
孙恩道:“燕飞之所以仍能活着,是牵涉到其它问题,个中情况,你们不须知道。只须
明白燕飞事已变成我个人的事,由我亲手处理。”
两人大惑不解,不过亦不敢寻根究底。
卢循战战兢兢的问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孙恩悠然止步,道:“建康方面情况如何?”
徐道覆答道:“桓玄亲率水师,东下攻打建康,被建康水师力抗于石头城外,桓玄不知
基于甚 原因,虽初战得利,却不敢放手攻打建康,真相耐人寻味。”
孙恩淡淡道:“刘牢之已背叛了桓玄,改投司马道子。”
卢循一震道:“天师明见,理该如此,否则建康早完蛋了。”
徐道覆色变道:“如刘牢之转向司马道子效忠,对我们将非常不利。”
卢循道:“如他们拼个两败俱伤,又是另一回事了。”
孙恩摇头道:“桓玄是不会便宜我们的,他只有退兵。我们也要改变策略,就是暂缓攻
打建康,再施计引敌人来犯。”
徐道覆和卢循均感错愕。
孙恩缓缓转过身来面向两人,双目闪动着两人从未见过的奇异精光,柔声道:“司马道
子和刘牢之怎是我孙恩的敌手?你们给我血洗会稽,斩杀王凝之。由于乇凝之身份特殊,此
事必会震动建康。刘牢之碍着与谢玄的交情,不能坐视不理,必请缨出战,司马道子会因此
陷于两难之局。答应的话,怕刘牢之军权坐大;想反对又怕建康世族意气难乎。我们便出个
难题考虑司马道子的应变能力。”
徐道覆大喜道:“天师随手拈来便是妙策。”
卢循兴奋的道:“司马道子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他如何应付。”
孙恩道:“边荒集的得而复失,对我们是个好的教训。劳师远征,实非智者所为,更因
我们低估荒人反击的力量,又错在误信胡人。所以我们今次的策略是先立于不败之地,以逸
待劳,打几场漂漂亮亮的胜仗,振我天师军的声威,令东土诸郡人人归心,削弱晋室势力,
更要和桓玄比耐性。这是鹬蚌相争的形势,成败在乎谁是得利的渔夫。清楚了吗?”
徐道覆和卢循拜伏地上,心悦诚服的齐呼“领命”。
孙恩抚须微笑道:“为师此行得益之大,实非任何言词能形容万一。由今天开始,我留
在飞来峰闭关修行,除了你们两人,任何人不得踏足飞来峰半步,否则我必杀无赦。”
徐道覆和卢循高声答应。
孙恩仰天一阵长笑,说不出的欣悦舒畅,两人抬起头来,孙恩早消失不见。
桓玄傲立在帅舰指挥台上,目注石头城的方向。
在里许外的江面,由司马元显指挥的建康水师倚石头城布阵,就是差那里许的距离,令
他望石头城而兴叹。
连日的激战,桓玄大显神威,过关斩将的直抵石头城,遇上他从不放在眼内的司马元显,
却被他拼死反抗。司马元显虽损兵折将,却没有崩溃,配合石头城的坚强防御,令桓玄难越
石头城半步,终成对峙之局。
桓玄本打定主意于日出后再发动新一轮的攻势,岂料昨日黄昏时王恭死讯传至,令他阵
脚大乱,不敢冒进。
不知如何,昨晚他彻夜难眠,不住想起留在江陵的王淡真。若她晓得她爹被刘牢之所杀
后,这美女会如何面对此残酷的事实呢?自己为何关心她的反应?难道竟因太迷恋她的肉体
而致对她动了真情吗?
桓玄叹了一口气。
刘牢之!有一天我会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发泄我心中难平之恨。
眼看建康就要到手,横里却杀出个刘牢之,令他进不能退不得。
可是他却没法怪任何人,判断错误的是他自己。预期巾因何谦遇害,以致北府兵四分五
裂、互相攻伐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他能独力应付建康和北府兵的联军吗?即使在大江胜利,要攻陷石头城已非易事,接着
还有建康城的争夺战。
更何况他现在出师无名,王国宝已被处死,再不能借讨伐乇国宝为名,以争取建康世族
的支持和响应。
殷仲堪和杨全期来到左右两旁,神色凝重。
杨全期道:“刘牢之亲率北府兵水师,已抵建康下游。”
桓玄冷哼一声,心忖我如不手刃此獠,誓不为人。
殷仲堪道:“孙恩在翁州岛集结军力,战船超过五百艘,兵员在七、八万人间,随时会
渡海攻打沿岸各城,弄得东海诸郡人心惶惶,民众四散逃亡避祸。”
桓玄自己也有退意,可是听到两人说的话,却怒火中烧,沉声道:“刘牢之算什么东西?
只不过是谢玄的走狗,当年的谢玄都不被我桓玄放在眼里,何况是刘牢之。”
杨全期是他下属,只好闭口不语。
殷仲堪身为莉州刺史,桓玄又辞而不受大司马之职,严格来说殷仲堪有权管他这个南郡
公,当然不吃他这一套。皱眉道:“我们若在目前情况下强攻建康,既出师无名,且胜败难
料,纵然得胜,兵员折损必重,不利南方政局,反而只会便宜了孙恩。”
桓玄明知殷仲堪言之有理,仍按捺不住心中怨愤不平之气,冷笑道:“刺史大人是否想
打退堂鼓呢?”
殷仲堪心中大怒,不过一看船上全是桓玄的亲卫高手,桓玄的“断玉寒”更是杀人不见
血的利器,此子一旦疯起来,说不定会拔剑来对付自己。
好汉不吃眼前亏,忍下这口气道:“一切由南郡公定夺。”
桓玄差点语塞,一错怎可再错,何况关乎桓家的荣辱存亡。正不知该说什么话的时候,
一艘小艇由敌阵驶出,朝他们而来。
杨全期讶道:“船头站的不是范宁大夫吗?”
桓玄一呆道“竟是范宁?”
范宁是当朝重臣,刚正不阿,从来不肯附和司马道子、王国宝之流,备受朝野敬重。
桓玄忙下令道:“不准妄动。”
命令由号角手传开去。
小艇逐渐接近,范宁高举卷轴,扬声叫道:“圣旨到,皇上下诏罪己,以应天机、息民
愤,接旨者不用跪接。”
桓玄心中无奈,知道主动权已落入司马道子手上,且赢了漂亮的一仗,而他桓玄更没有
另一个选择,只得接受此退兵的卜台阶。
同时亦晓得司马道子对刘牢之的顾忌,不在他桓玄之下。
帅帐内。
拓跋珪正在细看摊开的羊皮地图,听到楚无暇入帐的声音,没有抬头的道:“为何要见
我?”
楚无暇缓缓下跪,平静的道:“你不是要我考虑吗?”
拓跋珪皱眉朝她瞧来,她的粉脸已多了点血色,令她更艳美绝俗。道:“我还以为你早
下了决定。你不是说过要迷死我,又想令我有后悔的一天吗?这些话是否说过便算了呢?”
楚无暇幽幽地叹一口气,道:“拓跋珪呵!你可是天生冷酷无情的人?”
拓跋珪拿起羊皮地图,小心的卷起来,然后纳入怀里,双目同时射出锐利的神光,上下
打量楚无暇。
他的目光直接而大胆,一般的女性肯定受不了,楚无暇却没有半点害羞的表现。
拓跋珪说道:“出了什么问题呢?怪我冷落了你吗?”
楚无暇苦恼的道:“这两天随你沿大河四处奔波,只曾隔远见过你的背影,每晚都守着
空帐,你难道对我不屑一顾?”
拓跋珪哑然失笑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关系到我拓跋族的生死存亡,假如我贪恋女色,
我的部下会怎么想?”
楚无暇忽然垂下头去,轻轻道:“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拓跋珪淡淡道:“随便你!不过走了便不要回来。”
楚无暇柔声道:“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
拓跋珪笑道:“我不想因一个女人而心烦,你并非什么贞妇烈女,跟随了我,便不准让
别的男人碰你半根手指。你到了别处去,天才晓得你有没有和别的男人鬼混,与其疑神疑鬼,
不如索性放弃你。”
楚无暇娇躯轻颤,抬头凝视他的眼睛,双目回复神采,长而秀丽的媚眼流转着艳光,轻
吐道:“你所谓的放弃我,是否代表要杀我?”
拓跋珪耸肩道:“勿要多疑,你可以自由离开?我虽自认町以比任何人狠辣,但还不至
于因为你选择离去,就杀了你。”
楚无暇道:“假若我离开一段时间是为你办事,你肯不肯收回刚才的话?”
拓跋珪愕然道:“为我办事?”
楚无暇道:“我爹多年来不知扫平了多少佛寺道观,得回来的财物全集中藏在一处,名
之为‘佛藏’,除了珠宝财帛外,还有道家炼丹的炉鼎和难得的药物,只要你派出一队壮丁
给我,我可以把佛藏起出来送给你,就当是我的嫁妆吧!”
拓跋珪心中一动,问道:“怎会有道家炼丹的东西呢?”
楚无暇答道:“尼惠晖得她爹的真传,是炼丹的能手,所以对这方面特别感兴趣。你晓
得她爹是什么人吗?他就是‘丹王’安世清、孙恩和江凌虚等人的师尊。”
拓跋珪动容道:“竟有此事?你懂得炼丹术吗?”
楚无暇傲然道:“当然晓得。我从小学什么都是一学便上手,加上我刻意讨好佛娘,所
以尽得她真传。你考虑好了吗?”
拓跋珪定睛看她好半晌,徐徐道:“你不要骗我。否则追至天涯海角,我拓跋珪都不会
放过你。”
楚无暇柔声道:“天下间有没有你完全信任的人呢?”
拓跋珪想起燕飞,笑道:“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完全信任你,不过你要以行动和事实来争
取我的信任。告诉我!你因何肯心甘情愿的跟随我呢?现在我的势力仍远比不上慕容垂,亦
和姚苌、慕容永、乞伏国仁等有一段距离,以你的美色手段,加上宝藏,选择多的是哩!”
楚无暇柔声道:“因为只有你才是我心中真正的男人,随着你去打天下,既有趣又刺激。
如果你不幸败亡,我便陪你一起死。明白吗?傻瓜!”
拓跋珪哈哈笑道:“傻瓜?我还是第一次被人唤作傻瓜。希望你不是真的当我是傻瓜吧!
给我乖乖的回去休息,我准备妥当后,会派出一组百人的车队,跟你上路。他们不会听你的
指挥,但会协助你完成任务。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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