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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荒传说》卷二十三


第十二章 大战之前



   
  秘道外一片漆黑,门窗紧闭。楼外守卫森严,楼内则完全不设防。 
  谁会想到有人从地底钻出来? 
  盛载箭矢的大箩筐,被移往靠近广场的一边,腾出来的空间被二十个大木箱填满,而秘
道出口恰好在两者之间,仿如天从人愿。 
  燕飞先移到窗旁,往外窥看。 
  数百名工匠正以泥石筑起一道高墙,把钟楼围住,这工程完成后,钟楼将成为一座有强
大防御力的石堡,最厉害是设有射箭孔,由堡内以弩箭御敌,配合高楼,几可立于不败之地。 
  燕飞心忖如能夺得古钟楼,守个八、九天绝无问题。 
  在正常情况下,即使以他的身手,要攻入这么一座石堡亦是痴人作梦,除非在控制广场
后,以重型武器例如檑木之类攻城,或可达到目的。可是大雾再加上‘盗日疯’,则完全是
另一回事。只要他能接近钟楼,敌人不但视野不清,还被‘盗日疯’扰乱神智,谁都挡不住
他先攻占观远台,然后逐层往下杀去。 
  这想法令他更珍惜眼前身处的位置,暗自庆幸没有冲动的离开。 
  楼内的暗黑对他完全没有影响,弄清楚外面的情况后,燕飞来到装载西瓜皮炮的大箱子
前。 
  箱子高度齐胸,以每箱装五十个计算,每个皮炮该是真正西瓜一半的大小。这是合理的,
过重的话便不利抛掷。 
  燕飞头痛起来,不是因箱子太多,而是箱子不但上了锁,还有箱盖处黏上封条,教他无
从下手。 
  对如何破坏这批皮炮,他已有好主意,就是拔掉引信。由于火药内藏,再不可以用火红
的烙铁使之起火,这样一来敌人得物亦无所用。制造新的引信虽非难事,可是在两军交战的
当儿,哪还有时间去办,临时张罗材料更是大难题。 
  究竟该怎么办呢? 
  敌人既然这么看重这批皮炮,定会按时派人来检视,如发觉封条损毁,自己势将暴露行
藏,得不偿失。 
  不过,假如他燕飞能瞒着敌人暗里毁掉这二十箱皮炮,到敌人搬到战场上解封准备使用
时,方发觉皮炮被“废掉武功”,引起的混乱和突然而来的打击,可以想像。 
  燕飞探手轻抚封条,心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办法。 
  立即退阴苻,太阳真火从手掌输出,随着手掌的移动,封条立即变热起来。 
  燕飞以试验的精神,缓缓把热力提升,最重要是防止封条因过热而焚烧。 
  封条和木箱间的树胶开始遇热溶解,燕飞见好就收,成功把完整的封条揭开来。 
  燕飞松了一口气,解决了封条的难题,锁头更不碍事,该是作手脚的时候了。 
  公羊信神态恭敬地解释了回来的原因后,气愤难平的道:“我们是一心一意为族主办事,
置生死于不顾,可是仪爷却没有半句解释的话,便把我们遣回来。” 
  拓跋珪神态出奇地平静,道:“你说拓跋仪与燕飞在帐内密谈后,忽然改变态度,令你
们立即返回盛乐,对吗?” 
  公羊信点头道:“正是这样,请族主为我们作主。” 
  拓跋珪沉吟片刻,问道:“你有没有和燕飞交谈过?绝不可以对我有任何隐瞒,否则你
该清楚后果。” 
  公羊信吓得俯伏在地毡上,道:“小人怎敢隐瞒族主,我真的没有和燕飞说过半句话。
不过……” 
  拓跋珪有点不耐烦的道:“不过什么?我最不喜欢人说话吞吞吐吐的。” 
  公羊信不敢抬头,战战兢兢的道:“燕飞来找仪爷时,我正在仪爷帐内,离开时与燕飞
打了个照面。” 
  拓跋珪释然道:“你清清楚楚的给我道出那时的情况。” 
  公羊信道:“当时他仔细的打量我,眼神非常锐利,令我感觉列他想对我动手,我不得
不暗中防备,接着我颔首打个招呼就走了。” 
  拓跋珪哑然笑道:“燕飞确是燕飞。” 
  公羊信欲言又止,终没有说出来。 
  拓跋珪叹道:“你被燕飞看破了。” 
  公羊信发誓道:“我确实没说过半句话。” 
  拓跋珪轻松的道:“正因如此而出了问题。” 
  又道:“给我坐起来,我并不是要责怪你,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公羊信依他吩咐坐好,却不敢面对拓跋珪,侧坐一旁,垂着头。在拓跋族里他虽是一流
的高手,可是对着权威日增的拓跋珪,仍不由心生敬畏。他更发觉拓跋珪今夜心情极佳,似
乎没有把刺杀刘裕失败的事放在心上。 
  拓跋珪双目露出浓烈的感情,道:“我明白燕飞,从小他对人便有超乎常人的触觉,你
这么暗怀鬼胎的不敢和他说话,更一副戒备的姿态,怎瞒得过他?唉!这小子太清楚我哩!
你露出这么大的破绽,而他又从小仪有诸内形于外的矛盾神色察觉端倪,所有事情加起来,
立即测知我的心意。” 
  公羊信惶恐的道:“小人该死!” 
  拓跋珪苦笑道:“谢安的九品观人之术,真的是这般厉害吗?若他尚在世,我真的希望
给他看看,瞧他有何评语。” 
  公羊信又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拓跋珪道:“你想说什么呢?” 
  公羊信的头垂得更低了,沉声道:“燕飞这样偏帮汉人,究竟置族主于……” 
  拓跋珪大喝打断他道:“闭嘴!” 
  公羊信愕然一震,眼中现出不解的神色。 
  拓跋珪现出怒容,喝道:“没有人可以在我拓跋珪面前说燕飞的不是,他永远是我最好
的兄弟。现在给我滚出去,好好反省。滚!” 
  公羊信暗松一口气,站起来躬身退出帐外去。 
  剩下拓跋珪一个人,忽然笑了起来,摇头叹道:“唉!我的好兄弟,为何你不可以因我
而改变一下你的固执呢?” 
  燕飞筋疲力尽的挨着地道的石壁休息,陪伴他的只有六罐‘盗日疯’,他忽然有苦心竭
力的感觉。 
  他的内气可以生生不息,但却受到体能的限制,过度的劳累,会令他的身体不胜负荷,
反过来影响他真气的强弱。真气便像拖车的骏马,身体是马车,如在崎岖的山路奔驰,车轮
也会因碰撞而损毁,纵使马儿健步如飞,也无法拖动。 
  捱了一个晚上,使他深切体会到自身的情况。幸好工作已完成了。 
  他曾想过偷一些皮炮藏到地道里来,却因感到使用皮炮太过阴毒,有违他的作风,终于
放弃这个念头。一想到皮炮在敌群中爆开,小铁蒺藜朝各方激射,嵌入敌人面门眼睛的情景,
他便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拓跋珪便常指自己的心太软,他也知事实确是如此,但有什么办法呢? 
  现在该是破晓的时候,姚兴等在大规模的搜索后劳而无功,会否断定他早已离集,安心
下来? 
  他听着自己逐渐放缓的喘息声,嗅着地道可令人窒息的霉气味,克制着恶心的感觉,想
到了纪千千。 
  燕飞闭上眼睛。 
  千千现在怎么样呢?她的百日筑基是否正逐步完成?筑基成功后,是否可以任意通过心
灵感应抚慰相思之苦?一切仍是未知之数。 
  他又记起他娘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情景,由那一刻开始,他一直活在仇恨之中,照亮他生
命的,只有他娘临终时着他坚强活下去的嘱咐,当仇人在他剑下授首的一刻,他清楚感到过
去了的生命已告一段落,从此再没有什么事可令他放在心上。 
  于是他到了边荒集,过着醉生梦死的颓废生活,直至遇上纪千千,生命忽然又到了新的
转折点,将他彻底改变过来。 
  然后仙门出现。 
  唉! 
  他奶奶的仙门! 
  生命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是什么力量令自己到这生死之局来,尝尽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 
  这一切究竟有何意义可言? 
  在边荒集一整年的冷眼旁观,他看尽人性的美丽和丑恶。强权就是一切,部份人便以把
别人践踏在脚下为快。人与人间的冲突和斗争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因为世上与人有关的事
物,从来不会是完美无瑕,换一个角度去看,会得出截然不同,甚至相反的结果。这绝不是
非黑即白的事情,要弄个真相大白、水落石出是没有可能的事,于是人们各自捍卫自己的观
点,至演变成意气之争。对于这一切,他感到非常厌倦,更感生无可恋,只好凭杯中之物浑
浑噩噩的过日子。 
  当时最令他沮丧的是对成败的看法,到头来,一杯黄土会埋葬一切,生和死是任何力量
都改变不了的。没有人明白他,包括庞义和高彦。 
  但纪千千却像一道灿烂的阳光,穿过蔽天遮日的乌云直射进他心坎去,抚慰他因娘的死
亡和爱情路上受到重创的脆弱心灵。 
  由见到纪千千那一刻起,他告别了以前颓唐失意的燕飞,开始生命另一段多姿多采的旅
程。 
  上方传来重物移动的声音。 
  燕飞从沉思里惊醒过来,心叫好险。 
  敌人是要把皮炮移走,分配到各战略要点,好用来应付荒人的反攻。 
  同时他晓得敌人已收到荒人开始发动攻势的情报,作最后的部署。 
  燕飞探手抚摸放在身旁的蝶恋花,剑出鞘后它会饱饮敌人的鲜血,这种逼不得已下似乎
永无休止的杀戮,究竟何时方可告终呢? 
  在晨光下,荒人不论男女老幼、上战场的战士或支援的人员,数万人齐集在凤凰湖西的
旷地,举行由卓狂生主持的誓师大典,仪式庄严隆重。 
  接着慕容战率领由五千骑士组成的先锋队伍,离开凤凰湖,踏上征途。 
  吃过午膳,十二艘双头船和八艘货帆驶出凤凰湖,载的是拓跋仪的三千战士和马儿,逆
上颖水,直趋边荒集。 
  至傍晚时分,在姬别的监督下,工匠们终赶起三十台性能卓越的投石机。 
  此时火器、药物、粮草、后备的兵器和弓兵,连同投石机,亦开始送上泊在码头区二十
多艘大小货船上去。湖区灯火处处明如白昼。 
  女兵全体出动,好让战士可以提早入帐休息,为了边荒集,不论如何辛苦,没有人有半
句怨言。 
  初更时分,三百架由庞义指挥的骡车从陆路沿颖水北上,盛载的是物资粮草,以支援前
线的大军。一切安排井然有序,每个人都明白自己的责任,清楚所处的位置。 
  在淝水之战前,如果有人顶测荒人可以如此同心协力携手合作,肯定会被认为坏了脑袋
发了疯。 
  天尚未亮,刘裕偕同屠奉三、卓狂生、宋悲风、程苍古、费二撇、姬别、呼雷方、红子
春等人,立在湖北山坡高处,等待江文清的船队完成首个任务后归队。 
  姬别见红子春不停望天,担心的道:“不要告诉我你看错天气。” 
  费二撇也皱眉道:“他奶奶的!天气好得出奇,说是万里无云也没有夸大。” 
  程苍古叹道:“我宁愿不使老千手段的和你赌一局,唉!今天还似特别热似的。” 
  红子春冷哼道:“制兵器火器我比不上你姬大少,玩财技拍马追不上老费,赌钱更绝不
会找我们的程赌仙,可是看天气嘛!请你们全体靠边站着。既无云又特别热,正是大雨将临
的现象,这正是古圣贤人说的什么娘的物极必反,我现在几可准确预言两天内有场大雨,如
所言不兑现,我会刎颈自尽以赎前愆。哈!不过如真的下雨,你们三个家伙须在夜窝子摆酒
向我赔罪。” 
  呼雷方笑道:“不要说摆酒赔罪这般小事,以后每逢见到你打躬作揖,斟茶递水,行弟
子之礼又如何呢?” 
  卓狂生忽然振臂怪叫,吓了各人一跳。 
  卓狂生见弄得人人侧目,却若无其事的欣喜道:“大家都很兴奋雀跃,对吗?大家盼望
的大日子终于来哩!接着便是好日子。坦白说,当日我被逼宣布放弃边荒集,敲响圣钟,心
里难过得想哭,更想留下殉集。” 
  姬别笑道:“为何你还没死呢?” 
  卓狂生抚须微笑道:“因为我不想壮志未酬身先去。他娘的!我更不想我的天书以悲惨
的结局收笔。你奶奶的!你明白吗?在这个天下大乱的时代,人世间还欠惨事吗?来听说书
的人,都希望听得开开心心的,谁希望最后得到的竟是惨剧一场。想受苦吗?离开我的说书
馆便成,保证你的期望不会落空,所以我决定继续活着,为我的边荒集的圆满结局奋斗,成
功失败都无所谓,最重要是我曾经努力过。” 
  屠奉三想起桓玄,点头道:“对!成又如何?败又如何?最重要是奋斗的精神,那才是
生命的真谛。” 
  刘裕看着太阳升出东山,照亮了湖面一角,金光浮闪,深吸一口气道:“世上是没有绝
对的事,既没有绝对的成功,也没有绝对的失败,有时甚至成功和失败间的界线也很难划分。
说不定成功的后面便是失败。” 
  如燕飞在场,会明白他这番话的含意。可是现在包括最了解他的屠奉三在内,都不明白
他在说什么。 
  卓狂生道:“对我来说,光复边荒集便是绝对的成功,毫不含糊。” 
  呼雷方质疑道:“真是绝对的胜利吗?千千小姐主婢仍在慕容垂手上,光复边荒集只是
一个起点,距离成功尚远。” 
  卓狂生想起纪千千主婢,沉默下来。 
  呼雷方则被勾起心事,有感而发的道:“一直以来,我对本族忠心不二,从没有异心。
可是千千小姐的自我牺牲,视各族如一家人的精神却深深打动我。没有她,我们早命丧边荒
集,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姚苌父子逼死苻坚,亦是我不认同的事,说到底苻坚并没有半点
薄待他们,如此恩将仇报,令天下人齿冷,这种事怎可以自己动手呢?慕容垂便比他们聪明
多了,明明有杀苻坚的大好机会,仍明智的放过了。现在姚苌在关内遇到激烈反抗,正是自
食苦果,由此也令我看清楚他们父子的本质,根本不配作我们羌人的最高领袖。到姚兴来逼
我作卑鄙小人,更令我产生强烈的不满。纵能霸占边荒集又如何呢?我还有颜面充好汉下去
吗?” 
  卓狂生竖起拇指赞道:“我们没有看错你,是好汉子的永远是好汉子。” 
  姬别道:“坦白说!我以前也是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拼命赚钱,拚命花钱,天天风花雪
月,只希望眼前的情况永远不变。说活得痛快吗?又似非如此,还常感心有不足。到慕容垂
和孙恩大军联手夹攻我集,才忽然从一个迷失的梦惊醒过来似的。这几天来忙得头昏脑涨,
既要看紧工作进展,又要派人到寿阳采购材料,一生人从未试过这般辛苦,却感到生命充满
意义,干得痛快,没有一滴血汗是白费的。昨晚当制成品送上船时,虽肯定赚不到半个子儿,
却有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你们说奇怪吗?” 
  红子春道:“是否奇怪,最好请教我们的卓名士,建康已失去了天下第一名士谢安,幸
好我们还有自己的特产卓名士。” 
  卓狂生老气横秋的道:“这类问题,只有我这深悉人性的专家才能解答。人是需要变化
的,任你天天大鱼大肉,夜夜笙歌,可是当每一天都是昨天的重复,最安份的人也会生厌。
边荒集的两次失陷,正提供了生命中最需要的刺激和变化,那种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的感觉
最是动人。告诉我,你道一个人出生于大富大贵之家,和一个从一无所有,至白手兴家、创
业立帮的人相比,谁快乐一点呢?谁更满足呢?” 
  刘裕心中一阵感慨。 
  他正是从一无所有列拥有少许成就的人,不幸的是得到的或许永不能填补他所失去的。
对于成功失败,他比任何人有更深刻惨痛的体会。 
  费二撇道:“老卓的话确有道理,我便是穷光蛋出身,赚得第一两黄金时,那种快乐确
没法说出来。可是对一个不用丝毫努力,只因老爹关照即坐拥金库的世家子弟来说,多一百
两、一千两又如何呢?” 
  宋悲风舒一口气道:“计划进行顺利,船队安然回来哩!” 
  看着船队神气地进入凤凰湖,众人放下心头大石,晓得至少反攻战的初步计算没有出现
失误。 
  他们等于失去一切的人,现在赚多个子儿,都会为他们带来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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