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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荒传说》卷三


第三章 别无退路



  燕飞从深沉的坐息醒转过来,森林空寂的环境,透林木而入午后冬阳的光线,温柔地抚
摸他饱受创伤的心灵。
  任遥的魔功阴损之极,他虽暂时以日月丽天大法大幅舒缓经脉受到的损伤,但仍要依时
行功疗治,始有完全复元的机会。若在这段期间再度受创,即使日月丽天大法也帮不上忙,
后果不堪想像。
  他心湖首先浮现是那对明媚深邃的动人美眸,他从未见过这么吸引人的眼睛,这么坚强
和有个性的眼睛。而她显然对自己丝毫不曾为意。这种被忽视的感觉,令他感到被伤害,那
种感觉颇有点自知甘苦的味儿。
  接着想起庞义,在他身上究竟发生甚么事呢?为何他会脱手掷出护身的砍菜刀?
  而那把刀现今仍紧贴腰背。
  然后是刘裕,那已变成一个他不得不踩进去的陷阱。
  任遥既看穿他是重于情义的人,当然猜到他会去警告刘裕。故任遥只要先一步去杀死刘
裕,便可再布下罗网待他投进去,总胜过踏遍边荒的去搜索自己的踪影。
  唯一的复杂处,是安世清女儿的出现,当任遥如安女所言,终省觉那并不是安世清本
人,又怕自己会破誓把玉图之秘尽告于她,那时他将会有甚么行动?以任遥的为人心性,是
必要杀他们两人而后快,刘裕方面则交给任青媞负责。
  想到这里,禁不住头痛起来。
  就在此时,西南方远处隐隐传来打斗的声音,若非仍在静寂的半禅定状态下,肯定听不
出来。
  不由大吃一惊,难道是任遥截上安女,想想又不大可能,因以安女的身手,现在最少该
在数十里之外。又或可能与庞义有关,而不论那一个原因,他均不能坐视不理。
  燕飞跳将起来,往声音传来处全速掠去。
  氐将梁成的五万精锐,入黑后开始借横牵两岸的长索以木筏渡淮,并于淮水之南、洛涧
西岸连夜设置木寨。
  当其人困马乏之际,刘牢之和何谦水陆两路并进,于天明前忽然掩至,先截断其河上交
通,此时氏军尚有近万人未及渡淮。
  水师船上的北府兵先发火箭烧其营垒,当疲乏不堪的氐兵乱成一团之际,刘牢之亲率五
千精骑分四路突袭梁成已渡淮的大军,梁成的氐兵立即崩溃,人人争跃淮水逃生,战争变成
一面倒的大屠杀,刘牢之斩梁成及王显、王咏等敌将十多人,氐兵死者超过一万五千,其他
四散逃入边荒。
  刘牢之收其军实,凯旋直趋峡石城。
  捷报传至峡石城,举城将士欢腾激奋,对谢玄更是充满信心,人人宣誓效忠,士气攀升
至巅峰状态。
  此时苻坚的二万轻骑刚过汝阴,不过他的心情与日出起程时已有天壤云泥之别。
  追在他马后的朱序对谢玄信心倍增,更坚定其背叛苻坚之决心。.
  在正午时他们已从峰烟讯号收到梁成兵败的坏消息,可是到刚才遇上败兵,方知梁成竟
是一败涂地,溃不成军;且有人目睹梁成被刘牢之亲手斩杀。
  对苻坚来说,残酷的事实彷如晴天霹历,对他的实力和信心造成严重的打击。要知梁成
的五万骑兵,是氐骑裹最精锐的部队,倘能和占领寿阳的苻融那二十五万步骑兵遥相呼应,
他苻坚便立于不败之地。现在一切部署均被谢玄的奇兵打乱,变成寿阳与峡石敌我两军隔着
淝水对峙之局,跟预估的形势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而苻坚此刻再无退路,亦没有时间作重新的调动和部署。
  现在留于边荒集或正陆续抵达边荒集的部队,是以步兵为主,战斗力不强,且机动性极
低,际此军情紧急之时,帮不上甚么忙。尤可虑者是梁成的五万骑兵若能立足洛口,可设河
障于淮水阻止谢玄水师西上,保证粮道水运的安全,现在此一如意算盘再打不响。
  苻坚放缓马速,与乞伏国仁并骑驰出汝阴城,沉声问道:“国仁认为在如今的情况下,
朕下一步该怎么走。”
  乞伏国仁心中暗叹,自今天听到梁成兵败的消息,苻坚一直默言不语,到此刻方肯垂询
于他,可见苻坚已因此事心乱如麻,拿不定主意。对苻坚他是有一份忠诚,感激苻坚当年灭
燕时不杀之恩,还让他和家族享尽荣华富贵,不过当然仍远及不上像吕光般那些苻坚本族的
大将。分析道:“我们虽初战失利,仍是有失有得,现在天王该明白谢玄因何放弃寿阳,皆
因自知无法应付腹背受敌的情况,所以把兵力集中,倾巢突袭梁将军在洛涧的先锋军。”
  苻坚点头道:“我们得的就是寿阳。”
  乞伏国仁续道:“我们的兵力仍占压倒性的优势,而敌人在洛涧的战事中也必有损伤,
我们如今最稳健的做法,是全面加强寿阳和淝水西岸的防御力,待大军集结后渡水进击峡
石,谢玄理该不敢以卵击石,渡淝进击我们。不过这也很难说,若我是谢玄,唯一生路是趁
我们兵力尚未集结,阵脚未稳前,挥军拚死一战。如果此事发生,将是我们洗雪前败的良
机。进攻退守,亦全掌握在天王手上。”
  苻坚双目精芒闪闪,燃烧着对梁成部队全军覆没的深刻恨意,狠狠道:“若谢玄斗胆渡
过淝水,朕会教他有去无回。”
  乞伏国仁一对眼睛射出残忍的神色,沉声道:“现今形势分明,若能击垮谢玄的北府
兵,建康城将是我们囊中之物,桓冲则远水不能救近火,只要我们截断大江水运交通,又分
兵驻守寿阳峡石两城,桓冲只能坐以待毙,国仁以为须立即调来慕容上将军的三万精骑,当
其兵至,谢玄的末日也将来临了。”苻坚眼睛亮了起来,点头同意道:“好!一于照国仁的
提议去办,在上将军抵达前,我们先作好渡河的准备,就让谢玄多得意一阵子。”
  乞伏国仁心中再叹一口气,他们现在再无退路,若撤返北方,谢玄和桓冲必借水师之
利,沿途突袭,截断粮道,那时南征部队士气锐气全失,将不战而溃。
  他也有想过请苻坚掉头返回边荒集座镇,遥控大局,不过更知如此会对刚受挫折的南征
军的士气严重打击,遂取消此意。
  谢玄一着奇兵,击溃梁成的部队,已令苻坚对他生出惧意。形势发展下,他们只有一条
路可以走,就是与谢玄决战于淝水,南征大军已由主动沦为被动,以前怎想过会陷于此种情
况呢?
  燕飞穿出密林,来到穿林而去的一条驿道上,入目的情景,令他生出惨不忍睹的凄凉感
觉。
  从东南蜿蜒而至的林中道路,伏尸处处,有十多具之多,在林道北端弯角处,一辆骡车
倾倒路旁,拖车的两头骡子亦不能免祸,倒在血泊中。
  不论人骡,均是天灵盖被抓破而亡,出手者不用说也是太平天师道的妖人卢循,此正是
他最爱的杀人手法。
  可以想像当这队人驾着骡车,从南往北之际,卢循由南面追至,出手突袭,被袭者死命
顽抗,且战且走,结果全队覆灭,车毁兼人骡俱亡。
  散布地上的死者全体一式道人打扮,道袍绣上太极的太乙教标志,表面看来该是太乙教
的人,并没有荣智在内。太乙教与天师道为死敌,被卢循遇上,自是手不容情,可是却连无
辜的骡子亦不肯放过,实教燕飞愤怒莫名。
  燕飞怕卢循仍在附近,提高警戒,虽明知自己内伤未愈,不宜动手,但仍恨不得卢循走
出来,让他有机会拼死除恶。
  来到骡车旁,忽然发觉道旁草丛内有个破烂的长型木箱,大小可放下一个人。心中一
动,想到这批太乙教徒是来接应荣智等三人,箱子是用来藏放依计划掳得的曼妙夫人,岂知
好梦成空,被任遥设下陷阱,令荣智三人两死一伤,而荣智还命不久矣。
  燕飞越过骡车,道路朝西北方弯去,隐有水声传来。
  他此时想到的是荣智逃离宁家镇后,赶到某处与这队徒众会合,再取道眼前路线潜返北
方。任遥说过荣智能跑到十里之外,已非常了不起。由此推知这队等待荣智的太乙教徒,与
荣智会合的地点,不该离此地太远,否则这批人该仍在苦候荣智。不过因要躲避逍遥教的搜
杀,故躲至此时,方才起行,却仍是劫敷难逃。
  燕飞继续前行,一边思索。
  荣智刻下在那里呢?究竟是生是死?
  令次应是殃及池鱼,卢循只因追踪他燕飞等人,凑巧遇上这批太乙教徒,否则他们该可
安然返回北方。
  转出林路,豁然开扬,道路尽处是一条从西北流往东南的大河,路尽处还有个小渡头。
这条大河该是睢水,往东南去汇入泅水,再南下便是南晋近海的重镇淮阴,沿泗水北上是彭
城和南兖州。
  燕飞目光巡视远近,河上不见舟楫,空寂无人。心忖照道理太乙教徒取此路线,自该有
舟船接应。难道船只已给卢循来个顺手牵羊,扬帆而去?细想又觉得没有道理,卢循正急于
找寻他们,怎会舍陆路而走水道?
  想到这里,隐见北面不远处似有道分流往东的支流,忙朝那方向疾掠去了。
  刘裕依谢玄指示,与工事兵的头子张不平研究出谢玄要求的碎石包,又以兵士演练,证
明确实可行,遂发动所有工事兵于八公山一处密林中辟出空地,动工制造。
  张不平本身是建康城内的著名巧匠,多才多艺,这几天才赶制起数万个穿军服的假兵,
现在又为制石包而努力。
  不知如何,刘裕忽然想起安玉晴,奇怪地他对她不但没有丝毫怨恨之意,反觉得她的狠
辣令她特别有女人的味道和诱惑力,一派妖邪本色。
  她究竟凭甚么方法躲过乞伏国仁翻遍边荒集的搜捕,那绝不是找间屋子或废园躲起来可
以办到,由此可知她必然另有法宝。此女行为诡异,不似是“丹王”安世清的女儿。直到此
刻,他终对安玉晴的身份生出怀疑。
  这时孙无终来找他,此位老上司刚抵达不久,两人见面自是非常高兴。
  孙无终亲切地挽着他到一旁去,道:“小裕你今番能完成玄帅指派的任务,又先一步侦
知梁成大军的动向,连立两大奇功,参军大人和我都非常高兴。现在立即举行作战会议,玄
帅更指名着你列席,参军大人和我均感到大有面子,你要好好的干下去。”
  孙无终挽着他沿林路往峡石城走去,刘裕道:“全赖大人多年栽培提拔。”
  孙无终微笑道:“若你不是良材美玉,怎么雕琢也是浪费时间,玄帅今趟把你连升两
级,你定要好好掌握这个机会,将来必能在北府军内出人头地。”
  刘裕忙点头应是。
  又想起安五晴的所谓“丹毒”,若真是“丹王”安世清炼出来的毒素,自己怎能轻易排
出体外?不禁更怀疑这美女的身份,又暗叫不妙。自己和燕飞把玉佩上的图形默写出来交给
她,有大半原因是因她是安世清的女儿,如她是冒充的,岂非大大不妙。
  孙无终那想得到他心内转动着这些无关刻下说话的念头,续道:“待会在议事堂内,没
有人问你,千万不要主动发言,明白吗?”
  刘裕立即明白过来,他虽升为副将,成为孙无终的副手,事实上仍未有资格参加北府军
最高层军事会议的地位。
  在一般情况下,他的事只能由孙无终代为汇报,谢玄点名要他列席,是破格的做法,不
由对谢玄更生感激。
  孙无终特别提醒道:“你对何谦大将说话要特别小心,这次击溃梁成军的功劳,被参军
大人领去大半,听说他为此曾在葛侃和刘轨两位大将前大发牢骚。你是参军大人的人,说不
定他对你在言语上会不客气。”
  刘裕呆了半晌,至此方知北府兵内亦有派系斗争,以前位低职微,孙无终根本不会向他
说这方面的事。
  现时他虽位至副将,可是在北府兵里副将少说也有数十名,仍只属于中下级的军官,要
升为将军,不但须立下大战功,还要得人提拔才成。
  不由往孙无终瞧去。
  这位一向以来他感觉高高在上的北府兵大将,虽不像以前般遥不可及,但以职位论双方
仍隔着难以逾越的职级鸿沟。
  即使将军也分很多等级,普通将军、大将和上将便已是不同的级别,更有兼领其他职
衔,在权力和地位上更大有分别。像刘牢之以大将身份兼任参军,便成北府兵内谢玄麾下最
有权力的人。不过自己也很有运道,得谢玄和刘牢之两人看重,孙无终更视他为本系子弟,
与胡彬又关系良好,倘能再立军功,正如孙无终所说的,将来必可出人头地。
  孙无终年纪在三十五、六间,比刘裕高上少许,身形顽长,一派出色剑手的风范,气度
优雅,五官端正。在北府诸将中,他是唯一出身南方望族的人。谢玄肯重用他,证明谢玄并
不计较南北望族的分别和对立。所以孙无终对谢玄忠心耿耿,一方面固因谢玄是充满魅力使
人心服的统帅,更因是心存感激。
  他们是最后抵达议事堂的两个人,刘裕才发觉今次作战的领导层云集堂内,气氛严肃。
  谢石和谢琰均在座,其他刘牢之、何谦、葛侃、高衡、刘轨、田济和胡彬诸将,全体出
席会议。
  谢玄亲自把刘裕介绍与不认识他的将领,果然何谦和属他派系的葛侃、刘轨态度冷淡,
谢琰则是神情倨傲,一副世家大族不把寒门子弟放在眼内的神态,反是谢石没有甚么架子,
大大地夸奖了他一番。
  最后依职级坐好。
  谢石以主帅身份坐于议事堂北端最尊贵的位置,谢琰和谢玄分别左右上座,其他将领依
职级高低依次排列下来。
  刘裕当然是敬陪末席,坐于孙无终之下,还要坐后少许。不过对刘裕来说,能坐下来已
感光宗耀祖,心满意足。
  谢石说了一番鼓励的话,又特别点出刘牢之和何谦大破梁成军的功劳,然后向谢玄道:
“现时情况如何?”
  谢玄从容一笑,淡淡道:“苻坚终于中计南来,正亲率轻骑,赶赴寿阳,今晚可至。”
  众将无不动容,不过大多不明白为何谢玄会说苻坚是中计,包括谢石和谢琰在内。
  刘裕却心中剧震,晓得朱序终发生效用。而随着谢石等的来临,北府兵已尽集于此,与
苻坚的主力大军正面对撼,此战的胜败,将成南北政权的成败,直接决定天下以后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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