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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第四卷
第十一章 夜访青楼
翟让单独一人立在门口正中,正冷冷瞧普叁人。
素素亦觉翟让大异平常,颤声道:“老爷!”
两人放开素素,挡在她身前,准备拚命。
翟让脸色复常,但看去却像苍老了好几年。手负背后,缓缓移到一组椅子处,坐了下
来,柔声道:“素素到内进去,我要和你两位弟弟说几句话。”
寇仲一把扯着要遵命离开的素素,沉声道:“怎知你不是派了人在后面等着素姐。”
素素见寇仲对她老爷如此不客气,吓得玉容血色尽褪。
翟让哂道:“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以为还会有命吗?何须如此算你们。”
素素低声求他俩道:“听老爷的话吧!”
甩开寇仲的手,摇摇晃晃的退入内进。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在翟让对面坐下。
翟让定睛打量两人,忽道:“你的娘是谁?”
徐子陵豁了出去,冷冷应道:“这是我们的秘密。”
翟让先闪过怒容,旋又像了气般道:“算了!刚才你们有机会却没下手杀我。我翟让无
论怎样厚颜无毗,亦下不了第二次手。唉!我早先想杀人灭口,实有不得已的苦衷。罢了!
一切都完了。我因想杀你们致伤患复发,是老天惩罚我以怨报德,是咎由自取!”
看着这曾叱吒风云的人物一副穷途末路的情况,两人均大惑不解。
徐子陵道:“大龙头大胜而回,纵有祖君彦之辈勾结外人,大龙头还不是一声令下,仍
可使那些叛贼人头落地吗?”
翟让摇头叹气,徐徐道:“内中情况,实不堪与外人道。现在翟某只有一个请求,希望
两位能在此多留十天。十大后,我将派人送你们和素素离开。”
翟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道:“爹!你又说耍见女儿,为何自己却溜到了这裹来。”
翟让望往随在翟娇身后行来的王儒信道:“立即通知密公,我要在龙头府开紧急会
议。”
众人同感愕然。
徐子陵躺在床上,寇仲则在房中踱步,都是眉头深锁,苦思不解。
翟让为何要杀他们灭口呢?
照理他只会感激他们,向他提供了这么多有用的资料。
徐子陵拍床道:“定是这个样子,祖君彦背后的指使者就是李密,所以翟老儿才这么头
痛。”
寇仲坐到床沿,沉吟道:“但他也不须干掉我们。那暗算老翟的家伙要戴上面具,又要
躲在箱子里动手,自是怕给老翟认了出来,以老翟的身手,有资格暗算他的人都不会有多少
个,会是谁呢?”
两人同时剧震,脸脸相觑。
寇仲颤耸道:“你是否想到我心中想到的那人呢?”
徐子陵坐了起来,眼中露出骇然神色,低声道:“定是李密!”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今次糟了,老翟召李密来开会,摆明是要揭最后一只底牌,岂非
会殃及我们和素姐。论阴谋本领,老翟都不是李密对手,尤其现在他更伤得连我们都杀不
了。”
徐子陵道:“最好就是趁早溜,但我知素姐怎都会听老翟的话留上十天才走。”
寇仲道:“不若我们先到黛青院打个底。到时溜起来方便得多,且多留十天也可望知道
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道:“但现在这裹多了老翟那批跟班高手,出入很不方便。”
寇仲道:“老翟又没说过不准我们逛街,我们便大摇大摆地走正门,测试一下他们的反
应也是好的。”
徐子陵跳下床来,待要起行,隔邻寇仲的房间传来叩门声。
寇仲低声道:“谁来找我呢?这么晚了。”
不片刻轮到徐子陵这间房敲门声响,接着是把娇滴滴的声音道:“寇仲!寇仲!”寇仲
一呆道:“是楚楚!真糟!”跳了起来,叁步并作两步,把门拉开。
楚楚见到寇仲,立时喜上眉梢,目光越过寇仲的宽肩,偷瞥了徐子陵一眼,探手拉着寇
仲袖子,扯了他出去。
好一会,寇仲才涨红着脸回来,拭嘴咋舌道:“热情得真厉害,还想拉我入房去,她定
非第一次,否则就不会像刚才般教导有方。”
徐子陵骇然道:“你这么就真的干了吗?”
寇仲没好气道:“去你的!只是亲个嘴儿,抚抚香肩吧了!正事要紧,我们起程吧!”
两人并肩离开住宿的院落,朝大门方向走去。
天空下飘着羽毛般的细雪,星月无光,有种浓得化不开的宁逸感觉。
沿途遇上几起家将,都没有截停他们。
到了正门的主广场时,屠叔方从后面赶上来道:“你们要到哪里去?”
寇仲答逍:“闷得发慌,想到外面逛逛!”
屠叔方亲切地搭着两人肩头,陪他们穿过大门,来到街上,低声问道:“今天见大龙头
时,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两人都不知该如何答他,一时哑口无言。
街上行人稀少,撞上的都是在寒风中瑟缩着匆匆而过的路人,分外显出叁人步履的沉
重,有种缓慢得教人心头沉滞之感。
屠叔方叹道:“大龙头是真的受伤了,对吗?”
两人茫然点头。
屠叔方又道:“大龙头有没有说那偷袭他的人是谁?”
寇仲摇头道:“他没有说,我们却猜到那是李密。”
屠叔方剧震了一下,沉吟不语。
徐子陵环目四顾,屠叔方道:“不用看了,保证没有人敢跟粽你,沈落雁还没有那胆
子。”
寇仲吃了一惊道:“那婆娘甚么时候回来的?”
屠叔力道:“昨天才回来。”
又道:“我早疑心是李密做的。他最顾忌就是大龙头的武功。这半年来大龙头定不好
过。不但要装作没有受伤,还要南征北讨,但若非如此,李密早作反了,真亏了大龙头。”
寇仲乘机问道:“大龙头现该肯定了伤他的人是李密;召他回来开会议,是否要杀了他
呢?”
屠叔方摇头逍:“自击败张须陀后,他们都互相防备,除非正面冲突,否则谁都不会被
对方所乘。唉!李密每赢一场仗,大龙头的地位便受一次动摇冲激,使我们处於完全挨打的
局面。大部分将领均暗中表示只对李密效忠。现在大龙头伤了,我们更没有与李密对抗的本
钱。”
徐子陵道:“那为何不劝大龙头一走了之,到别处另建基业,胜过在这里等人来宰
割。”
屠叔方停下步来,苦笑道:“此事须由大龙头决定,我们只能依命行事,我要回去哩,
你们不可太夜回来。”
挥手去了。
两人听得心似铅坠,茫然朝黛青院的方向走去。
寇仲仰起脸孔,任由雪花飘落脸上,感受着那冰寒的感觉,叹道:“争天下的大业尚是
刚刚起步,瓦岗军便出现内讧,看来瓦岗军都不是争大下的料子。”
徐子陵感慨道:“都在说是争天下了,自然是人人你争我夺,大有大争,小有小争。仲
少你还有与趣加入争夺吗?”
寇仲精神一振道:“若给李密,老爹那种天生奸人得了大下,万民岂非要遭殃,那不若
由我们来当皇帝。”
徐子陵哂道:“皇帝只能有一个,由你来当好了,我才没与趣。”
寇仲哈哈一笑,抬头看善黛青院特大的院子和金漆招牌,喜道:“到了!”
徐子陵扯停他道:“是否进去见人便说是找佩佩呢?”
寇仲愕然道:“不找佩佩找谁?”
徐子陵道:“这处是沈落雁的老巢,她虽不敢派人明目张胆跟踪我们,但总不会任我们
四处乱闯而不闻不问。事后若派人来查采,发觉我们竟第一次来就指明要找佩佩,像是老相
好的样子,不由此生出疑心就奇了。”
寇仲一拍额头道:“都是你想得周到,那该怎么办,是否不去呢?”
徐子陵道:“去还是要去,不过却须由鸨婆自己介绍才成,到时再随机应变吧!”
寇仲兴奋道:“莫要糊里糊涂的失了身。我给楚楚撩起的火头现在尚未熄灭哩!”
嘻笑声中,两人大摇大摆地步入黛青院。
把门大汉见他们外袍上绣有龙头府的标志,那敢怠慢,打躬作揖迎他们进入会客大堂
内,交由鸨母招呼。
两人虽从未享受过青楼内中的温柔滋味,但对开始几个步骤则是耳熟能详,先出手打
赏,才在一组椅子坐下。
大堂内闹哄哄一片,数名俏婢在六、七组客人中来回穿梭,侍奉周到,调笑不禁,春意
盎然。
侍候他们的是个叫兰姨的鸨婆,半老徐娘,仍是颇有姿色,只看她的风姿,便知巴陵帮
经营的都是第一流的妓院。
兰姨见两人身型俊伟,徐子陵儒雅潇,寇仲气宇轩昂,如此人材,还是首次遇上,一对
美目差点射出欲,笑脸如花道:“两位公子是否刚投效大龙头随着他凯旋归来,否则怎会今
晚才头一遭来哩!”
寇仲接过俏婢奉上的香茗,笑嘻嘻逍:“甚么事都有第一遭的。今次这第一遭便遇上兰
姨这么迷人的美人儿,我们前生说不定曾是夫妻哩!”
兰姨听得掩口娇笑,花枝乱颤道:“公子真懂哄人,小心奴家不理众女儿的怨怼,先来
缠死了你哩!”
徐子陵见寇仲装得活似花丛老手的模样,心中好笑,旁观不语。
兰姨那肯放过他,美目扫来,媚眼连抛道:“徐公子就比你文静多了,不过一样是那么
使奴家意乱情迷。”
寇仲软瘫椅上,花不迷人人自迷的哂道:“情迷是应该的,若让这小子到了你床上,你
看他还能装出现在那道貌岸然的酸学究样子吗?”
见到徐子陵胀红了脸,兰姨笑得乐不可支。探手过来拍了拍寇仲大腿,喘着道:“寇公
子现在已这样了,到了床上岂非要弄死人吗。”
寇仲心中苦笑,若真到了床上,自己根本不知该如何着手,表面当然仍装出纵横情场的
样子,一拍扶手道:“这最红的是那几个妞儿?”
兰姨欣然道:“最高身价的都给人订了,但见是两位公子,奴家破例安排她们来打个
转,人家先行个见面,再预约后会如何?”
徐子陵微笑道:“先念她们的芳名来听听好吗?”
兰姨随口说出了五、六个名字,甚么翠儿、卿儿,偏是没有佩佩在内。
寇仲两眼一转,笑道:“除兰姨外,今晚谁才可陪我们乐一晚儿呢?”
兰姨狠狠横了他一眼,风情万种道:“寇公子再逗奴家,看奴家肯放过你吗?”又说出
一串名字,仍是没有佩佩在内。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头痛,这时才悔恨没有向香玉山问清楚一点。
但这时又骑虎难下。
往日两人虽向慕青楼,但际比危机四伏的时刻,既心悬素素,又急於脱身险境,那来偎
红倚翠的心情。
但若这么掉头就走,却是於理不合;而若追问下去,定会启人疑窦。
照常理想,总不会整个青楼上上下下都是巴陵帮的人,一个不小心,就会露秘密。
忽然有人来到兰姨身侧,俯身凑到她耳旁说了几句话。
那人去后,兰姨脸色变得有点不自然,勉强笑道:“刚好有上房空了出来,不若奴家先
带两位公子前去,好过呆挤在这里。”
两人均知内有别情,暗忖可能是那“佩佩”知道他们来了,遂欣然随她登楼而去。
房门敞开,映人眼帘是安坐房内的沈落雁,正以迷人笑容,欢迎他们。
兰姨低声道:“奴家只是依命行事,请两位公子见谅。”
两人有若给冷水当头浇下,大叫倒霉。
寇仲细察除侍候的小婢外,便似再无伏兵后,昂昂然的走了进去,在她对面坐下,徐子
陵只好坐在他旁。
小婢退出去后,寇仲斜眼兜着她道:“今晚陪我还是陪他?”
沈落雁淡淡道:“当然两个都陪了,但只限於在这厢房里饮酒谈心。”
今夜她穿回白色素服,后方窗外则是细雪飘飞,两人都感到很难对她生出敌意,但又知
动辄就是大祸临头,那感觉确教人心生矛盾。
徐子陵哂道:“有话快说,少爷还要回家睡觉呢。”
沈落雁举起酒杯,欣然道:“长夜漫漫,把酒谈心,乃人生快事,让落雁先敬两位一
杯。”
寇仲笑嘻嘻道:“怎知这些酒是否给你下了药?”
沈落雁没好气的放下酒杯,笑道:“若要下药,我就不会现身哩!好没长进,放着龙头
府那些大部分来自杨广行宫的妃嫔不去寻欢,却要到这裹来花银子买笑,男人是否都像你们
那么贱骨头的?”
寇仲反相稽道:“有人受了人家恩德,不思报答,只是想着如何把恩人谋害,那些人又
是否天生狼心狗肺呢?”
沈落雁“噗哧”笑道:“骂得好!不过我现正是报恩来了。究竟要落雁委身下嫁你们哪
一位少爷哩。”
徐子陵不悦道:“又来了!再是这样,我们立即拂袖离开。”
沈落雁道:“徐少爷莫要动怒,最近江湖传闻,宇文无敌给你们杀得落慌而逃,这样下
去,说不定有一天你们的声势能追上现在正如日中天的跋锋寒和‘影子刺客’杨虚彦呢。”
两人听得跋锋寒之名,又知悉“影子刺客”的名字,均感心神颤,隐隐感到这两个人,
终有一天会成为他们对手。
沈落雁细察他们神色,大讶道:“原来传言非虚,这么看来,的确是你们自行运功把散
功药迫出体外的。难怪当时你们的额际隐现汗光哩。”
寇仲笑道:“怎么都与你无干,长话短说,少爷我还要寻欢作乐。”
沈落雁微笑道:“那就先答落雁一个问题,当今群雄中,有谁能及得上密公呢?”
徐子陵脱口道:“李阀又如何?”
沈落雁不屑道:“四阀之主中,论武功,李渊只能排在榜末;论才略,他亦是倒数上来
第一人。为人胆小怕事,优柔寡断,更像你们般贪恋美色;明知是杀头之罪,仍私下受了晋
阳宫宫监裴寂从原属杨广所有的宫女中挑出的两名绝色,这样的人何能成大事,你们的眼光
不致於差得如此厉害吧?”
两人那知李渊是这样的人,不过只看李世民千方百计迫他作反,便知沈落雁所说虽不中
亦不远矣。
沈落雁得意地道:“至於你们的老爹杜伏威,只是黑道枭雄的级数,在江湖上争地盘是
绰有裕馀,但争天下嘛?何时才轮到他?”
顿了顿续道:“现在密公开仓济民,又传檄天下,数杨广十大罪状。天下人心,无不归
向,识时务的,都该知逍谁才是真命之主。”
徐子陵冷笑道:“你开口闭口都是李密,究竟置大龙头於何地?”
沈落雁好整以暇道:“那只能怪你自己糊涂。今天翟公已正式知会我,要我通知密公,
他将退位让贤,一俟众将领齐集,便会公告此事。所以我开口闭口都说密公,究竟有甚么问
题呢?”
两人听得脸脸相觑,这才知道翟让已公开认输,把瓦岗军大龙头之位让了出来,登时有
如释重的感觉。
一场干戈,该可遏止吧。
沈落雁俏目亮了起来,闪过莫测高深的异芒。
寇仲仍不服气,道:“其他叁阀又如何?他们肯坐看天下落人你们瓦岗军之手吗?”
沈落雁油然逍:“宋阀势力偏於南方,只能依附北方之势成事,可以撇开不论。独孤阀
和皇室关系太深,亡齿寒,亦无争天下之力。只有宇文阀人材众多,可以稍有作为。可惜当
了这么多年走狗,仇家遍地,杨广若亡,宇文阀只会成为众矢之的,任他们有叁头六臂都应
付不了。嘻!你们就不肯放过宇文化及了,落雁说得对吗?”
两人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此女对大下形势了若指掌,难怪会被李密重用。
徐子陵道:“那郭子和、刘武周、梁师都叁人又如何,他们都有突厥在背后撑腰,你的
密公怕也非是毕玄的对手吧!”
沈落雁从容自若道:“那恰好是他们最大的弱点,坦白说,你们希望突厥人的魔爪伸入
中原吗?密公常说,逆人心者必败,杨广就是最好的例子。”
寇仲欲言又止,终没说出口来。
沈落雁笑道:“你是想说窦建德、王薄,又或沈法兴、李子通、徐圆朗等人吗?群雄中
只有我们瓦岗军紧握运河黄河交汇的咽喉位置,西迫东都,东临江都,单从地理形势看,便
无人可与我们争锋了。”
寇仲拗她不过,叹道:“说到底,你都是想找们说场案‘杨公宝藏’的秘密,这样好
了,你就下嫁我们其中之一,那宝藏就可给你拿给密公献媚了。”
沈落雁见费尽舌,仍不能说动两人,大嗔道:“去你娘的贫舌小鬼,看我不把你的舌头
勾出来。”
两人想不到一向斯文温柔的她也学他们般说粗话,登时乐不可支。
沈落雁终动了肝火,拂袖而起道:“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若你们能安然无损的离开荥
阳,我沈落雁就……”
两人交换个眼色,大声接下去道:“就同时嫁给你两个小鬼。”
沈落雁呆了一呆,接着回复本色,嫣然笑道:“就那么办吧!”
听着她远去的足音,两人都头皮发麻。
她为何不立即对付他们呢?是否有更大的阴谋在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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