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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第十八卷


第七章 暗渡陈仓



  杨公卿、寇仲、徐子陵、王玄恕与一众将领目瞪口呆的瞧已化为焦炭的大粮仓,人人无
话可说。地上排十条仓犬和十多名守兵烧得难以辨认的尸体。
  这是城内十六个粮仓之一,但存量却等若其他十五个粮仓加起来的货量。大火起得既
快,同时生出十多个火头,若非有高墙把它与其他民居分隔开来,兼又是阴浓湿重的春夏时
节,灾情可能不止於此。
  负责守仓的偏将跪在地上,不住颤抖,神态可怜。
  杨公卿怒道:“这是没有可能的,我已加派人马防卫,怎会连敌人的影子都摸不着,便
烧成这样子,至少也可把火救熄。”
  那偏将颤声道:“救火的井子都给人以沙石塞了。”
  杨公卿一呆道:“奸细如何能把沙石运进来?”
  寇仲肯定地道:“只要派人搜查一下,定可发现有地道一类的东西,此事该是敌人处心
积虑的奸计,最好派人检查一下城内所有仓库。”
  当下有人领命去了。
  王玄恕叁人移到一旁,低声道:“此事叫错有错,我刚把真粮移往城外的营地去,此处
烧的全是假粮,因为全由我的亲兵负责运送,其他人都不知新运来的是假货。”
  寇仲大喜道:“二公子办事的效率确是惊人,早先那五十辆骡车载的是否就是真粮?”
  王玄恕又惊又喜的点头道:“正是真粮,今次该怎办?”
  杨公卿精神大振道:“这叫误中副车,又名天助我也。现在我们要全力搜查奸细,凡没
有户籍的外人都要关起来审问,同时重赏举报可疑人物的城民。另一方面加强营仓的防卫,
设法另辟秘密粮仓,储存粮食。”
  王玄恕见自己无意中立下大功,必得父亲赞赏,欣然去了。
  寇仲低声道:“看来我们也该回帅府饮酒庆祝,以迎接李密的大军哩!”

  天尚未亮,寇仲和徐子陵给唤醒过来,到帅府大堂见杨公卿。王玄恕正在打呵欠。玲珑
娇则一脸风尘的坐在杨公卿旁,正对桌上的战略地势图指点说话。
  两人步进大堂,杨公卿抬头朝他们瞧来,哈哈笑道:“瓦岗军来了!”
  寇仲、徐子陵闻言大喜,围拢过去。
  玲珑娇兴奋地道:“我已和各地眼线联络过,并亲眼目睹李密的先头部队朝偃师直逼而
来,若不停留的话,明天我们便可在城墙看到瓦岗军的旗帜。我已派出十多名轻功特佳的好
手,密切监视他们,消息将会以信鸽传回来。”
  寇仲道:“动的是那支军队,人数有多少?”
  玲珑娇道:“动的是城外由单雄信、陈智略、樊文超叁人率领的新兵,城内的主力军仍
没有动静。”
  杨公卿担心地道:“李密又想用诈了。”
  徐子陵问道:“娇姑娘有否潜入城中探看?”
  玲珑娇傲然道:“没有城防能把我玲珑娇难倒的,不过军队所在的民房防卫森严,我怕
打草惊蛇,只能在远处察看,城内情况一片安宁,显是李密认为自己胜券在握,信心十
足。”
  王玄恕问道:“那批新兵是否真如宣永所说的不堪?”
  玲珑娇道:“单雄信所部的先锋队人数约在叁千许间,於黄昏时候起行。由於被林木阻
挡视线,我只能从扬起的尘土推测兵员的众寡,知其全为步兵,且部伍不肃,可肯定非是训
练有素的正规部队。”
  寇仲愕然道:“娇小姐竟可只观其扬起的尘土,便看出这么多事来,确是观测和侦探敌
情的高手。”
  玲珑娇得他赞赏,欢喜地横他一眼道:“你若要学,我可作你的师傅。每逢尘高浑起,
就是骑兵;步兵尘低而广披滚滚。单雄信的新兵使尘低散乱不齐,便是因训练不足而队形不
整。如是精锐之军,尘埃会是条条而起,清而不乱;军止尘止者,则大将威德行;尘埃左右
前后起者,使人不得法也。”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心悦诚服,这才知道观敌也是一门学问。
  此时亲兵来报,收到前线以飞鸽送来的情报。
  杨公卿拆开飞快瞧了一遍后,递给玲珑娇,道:“李密的城外部队已陆续拔营分两路朝
我们推进,但城内主力军仍全无动静,看来他是想诱我们出击,假若我们真的给他烧掉粮
草,亦只有在粮尽前尽早决战,而不会苦守孤城。”
  王玄恕点头道:“那时他就可以主力军突击我们,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杨公卿见寇仲和徐子陵都是眉头深锁,奇道:“李密现已中计,你们为何却苦起脸
孔?”
  徐子陵道:“我总有点很不妥当的感觉,李密有可风做奸细,该清楚我方有娇姑娘这种
一流的探敌高手虎视眈眈的监察他行军的情况,若是如此,他还如何用诈?”
  寇仲问道:“照娇小姐所见,城内驻军的民房区的门禁哨岗是否严密得不合常理?”
  玲珑娇俏躯微颤,露出思索的神情,点头道:“确是如此,巡逻者非是一般兵卒,而是
李密麾下的高手,才令我望而却步。”
  “砰”!
  寇仲一掌击在台上,叹道:“好狡滑的李密!若我没有猜错,他必是利用地道一类的掩
护,把主力军分批移往城外某一秘密营地。当我们误以为他主力军仍未离城,妄然迎击单雄
信的新军时,他便重施当年击败张须陀之计,佯败引我们远离偃师,再於某处伏兵夹击我
军,那时我们不全军覆没才怪。”
  杨公卿色变道:“那我们岂非已丧失了先机?”
  寇仲道:“这又未必,要将四万人借地道秘密移出,只有在晚间进行,且非一晚半晚能
办到的事。只要看看单雄信的军队何时抵达,便知那需要多少时间。因为单雄信的新军怎都
要等到李密的主力军准备妥当,才敢在城外结阵恭候。”
  王玄恕忧虑道:“假若我们摸不清李密的主力军到了那里去,便只有把所有人调返城内
苦守,先前的大计再派不上用场。”
  寇仲尚未答他,手下来报,宣永求见。
  宣永只向杨公卿等略作问讯,便神情肃穆地道:“李密确不愧当代最出色的阴谋家,竟
能预早掘出叁条地道,把主力大军分批移往北邙山。若非小人心生怀疑,也测不破他的手
段。”
  杨公卿紧张地问道:“知否他们扎营的地点?”
  宣永颓然道:“沈落雁用她的侦鸟在天上盘旋监视,使我不敢妄动,兼且她在山路险要
之处设下哨岗,欲跟无从。照我估计,以目前的速度,最早也要多一晚时间李密的主力才可
全体移师北邙山。”
  众人俯瞰桌上的战略图,只见邙山在金墉城的左上方斜下直抵偃师东北处,连绵百里,
占地极度。若不能把握到那四万人的行踪,开战后将可成能从北面任何一处钻出来的奇兵,
都大惑惊懔。
  宣永道:“现在我方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兼且对方高手如云,只要露出形迹,想逃都
逃不了。”
  寇仲左掌横劈,狠狠道:“首先要宰了那扁毛畜牲,唉!不过这只会令沈婆娘醒觉。”
  玲珑娇道:“此事交由我办,我可从另一边入邙山,不循山路,只要他们生火造饭,又
或伐林开路,总有形迹可寻。”
  徐子陵道:“我们最好先仔细想想,李密这趟秘密行军,必然是考虑周详,不会轻易被
我们识破。”
  杨公卿同意道:“地道可以预先挖掘,其他自亦安排妥当,邙山广披数百里,要找一支
蓄意隐藏的部队,在短时间内谈何容易,而大战已迫在眉睫,不若我们先决定该背城一战,
抑或死守偃师。”
  寇仲断然摇头道:“我们仍是依照原定计划行事,除非我们寻不到他的主力军队,才改
为坚守城池。至少我们尚有一天一夜的功夫可尽人事。”
  杨公卿默然半晌,向宣永问道:“瓦岗军方面形势如何?”
  宣永道:“留守金墉的是王伯当的部队,李密另一大将邴元真则镇守洛口,两城的兵力
都在万人以下。率新兵佯攻偃师的是单雄信,此人曾因争一个妓女与王伯当嫌隙甚深,本身
却是个将才。”
  寇仲道:“邴元真又如何?”
  宣永不屑道:“此人兵法不错,擅长守城,但却欠缺胆色,非是冲锋陷阵的人选。”
  接着冷哼道:“单雄信、邴元真等均为瓦岗军旧将,与李密宠信的裴仁基、徐世绩、沈
落雁、王伯当这班新贵一向不大和睦,所以只要能突破李密之军,保证瓦岗军会陷於四分五
裂,各自拥兵自保之局,届时只要施出怀柔手段,可令李密各部不战而降。问题是怎样方能
大破李密隐入邙山的奇兵吧。”
  杨公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那我只好在这里静心恭候好消息了。”

  寇仲、徐子陵、玲珑娇、宣永四人立在邙山一处山头之上,纵目四顾,四周山势延绵伸
展,岩色赤如朱砂,奇峰处处,在雨雾下苍茫虚莽,景色变幻无定,极尽幽奇。
  背风的深谷更是古木蓊森,挺立山坡,华盖蔽天。
  山势险要处,松柏、山榆蔚然秀拔,或积翠於山涧谷底,或扎根峭壁危崖。
  邙山确是抱奇揽秀,难怪老君庙会选建於此山的翠云蜂之上,可是若要在这像是漫无边
际的大山去找一支四万人的部队,正如杨公卿所言,只能靠运气。
  寇仲道:“老君观在那个方向?”
  玲珑娇指金墉城的方向道:“就在金墉城邙山东北处,离偃师只有半天的马程,当然不
包括上山那段路。”
  寇仲点头道:“无论如何,为了配合单雄信的部队,李密怎都不能找一处离开偃师过远
的地方埋伏,四万人亦非少数,所以我们只要遍查偃师以北的邙山区域,定可寻到一点迹
象。时间无多,趁现在雨雾难分,视野不清,为我们提供掩护之际,我们去吧!”

  雨势愈趋绵密,身置深山之中,仿似进入一个超乎人世的迷离境界,认路辨途已是难
事,更不要说寻找敌。
  在这样的情况下,连玲珑娇也一筹莫展。
  入黑后,搜索的工作将更艰难。
  宣永提议道:“我们不若先和大小姐会合,人手多些,成功的机会亦将可增加。”
  寇仲摇头道:“若给敌人发现我们,以奇兵制奇兵之法便要泡汤了。”
  徐子陵沉声道:“不若我们到老君观去碰碰运气。为了能快速在山中行军,李密必须把
战马粮食预先运在山中某处,那就再没有一个地方比老君观要适合,而那处的妖道又与李密
有勾结。”
  寇仲皱眉道:“这个推测虽合情理,可是老君观在翠云峰之类,上落太不方便哩!”
  宣永剧震道:“寇爷你有所不知了,在翠云峰下有个翠云谷,谷内建有十多座专供各地
来参拜的善信落脚或作短期修行的精舍,还有大片密林,若在林中扎营,确是非常隐蔽。”
  寇仲惊喜道:“由翠云谷出邙山往偃师,需时多久?”
  宣永道:“那里辟有山道,至多一个时辰便可出山。接是数十里的平野草林,若全是骑
兵,快马疾行,不用两个时辰便可抵偃师。”
  寇仲额手称庆笑道:“今趟有教了,李密和沈婆娘啊!你们欠我的债,今次还过清光
吧!”

  老君观座落巍然耸立的翠云峰之巅,林木浓郁,碧山环绕,一边山崖陡峭,可以看到从
峰顶倾泻往深下百丈的沟壑。如能登上峰顶,该可北望黄河,南顾洛水。
  此刻在雨雾难分的空冥飘渺中,更像高不可攀的神仙洞府,那想得到主持者竟是邪派的
顶尖人物。
  翠云谷位於翠云峰山脚,谷地开阔平坦,十多座粉墙黑瓦的房舍丛布在谷北的林木间,
小路交错,野花丛丛,芳草萋萋,远有翠色浓重、层次分明的群山作衬,近有黄绿相间的田
园围绕,如图似画,确是避世的桃源胜地,令人更难联想起妖道和枕戈待旦的战士。
  南端谷口是大片柏榆树林,在这种天气里,凭高下望,就算林内确密藏军营,也难以觉
察。
  接连谷口是下山的道路,穿峡而去,蜿蜒往下,不过受山势阻隔,故看不到山外南面的
平野。
  寇仲信心动摇,道:“若李密的大军确藏於谷内,怎会一声马嘶都没有?”
  此时往侦察的玲珑娇一脸喜色的潜回来,兴奋地道:“果如所料,谷内林木中营帐处
处,满布瓦岗军,但却不见战马骡子等畜牲,看来是另藏他处,免了他们登山之苦。”
  众人大喜。
  寇仲道:“我和小陵留在这里继绩监视,你们分别回去通知大小姐和大将军,一切依原
定计划行事。”
  又商议一番,约定如何联络与会合等细节后,宣永和玲珑娇欣然去了。
  到黄昏时,雨过天清,山谷的情况一览无遗。从他们所处的危崖下望,密林间隐见营
帐,还不时有军士往来於营地与房舍之间。
  寇仲躲伏在草树间凝神观察,良久始道:“小陵!我总觉得有点不妥当。”
  仰躺一旁的徐子陵道:“是否因见不到沈落雁的扁毛畜牲,又或因营内没有马儿呢?”
  寇仲不答反问道:“我们被沈婆娘害了这么多次,差些儿每趟都中她奸计,以我们的聪
明才智亦这么窝囊,你说她厉害在甚么地方?”
  徐子陵静心细想,同意道:“你倒没夸大,若说阴谋手段,谈笑用计,我们似都一直落
在下风,从翟让被杀到王世充被剌,没有一趟我们是斗赢她的。”
  寇仲苦思道:“还记得我们初遇她时,定下叁擒投降之约一事吗?她布下‘野叟’莫成
的陷阱,像未卜先知似的让我们自己坐上贼船去,又故意在乱石急流弄翻船儿,利用我们的
好心肠以为在拯救老人家时制我们。每一着都显示她最懂因人而异的揣摩对方心理。既是如
此,她怎都该猜到我们会来老君观瞧瞧吧!那会蠢得躲到这来呢?”
  徐子陵猛地爬起来,陪他同往下望,剧震道:“你说得对,下面的军营定是沈落雁的计
中之计,十个军营该有九个是空的,只要数千作幌子的诈兵,便能令我们误以为瓦岗的奇兵
布伏於此,而真正奇兵,则在别处。今回糟了!天黑后我们怎样去寻找呢?”
  寇仲道:“我们只能尽力而为,真正伏兵处怎都不该离偃师太远,所以理该在附近某处
山中同样相似的环境里,那才不虞马儿太辛苦或嘶声远扬,来吧!先下去摸个清楚,肯定我
们没有冤枉沈婆娘,才决定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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