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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第四十四卷


第五章 雨过不晴



  把守石堡的士兵第一个反应竟是鸣钟示警,确出乎寇仲等料外,幸好没有箭矢射来,否
则将要功亏一篑,硬被阻于石堡外。
  由于突厥大军来犯,整个粟末族人就似一条绷得紧紧的弦线,稍有风吹草动,立即全面
动员,倒非识破寇仲等人的伪装。
  守兵不住拥上城楼箭堡,有人大喝下来道:“报口令!”
  寇仲超越众人,大笑道:“忘记问拜紫亭哩!”
  就从千里梦背上弹起,井中月化作一团刀芒,护着前方,像投石机掷出的石弹,往石堡
上层投去。
  敌人此时才知来的是敌非友,慌忙弯弓搭箭,却迟了一步。
  井中月刀光展开时,别勒古纳台、越克蓬、客专和身手最强横的三十多名室韦、车师战
士,纷纷腾身离开马背,奋攻城楼上尚在不知所措的守军。
  埋伏于林内两支各达二百人的战士,同时杀出,阻截从军营来援的敌人。
  他们的策略是要令小龙泉的守军误以为来犯的是突厥大军,心理上生出难以抵挡的致败
因素而进退失据。
  猛烈的攻击,配上狂风暴雨,确有点突厥大军奇袭的味儿。
  寇仲井中月到处,敌人不死即伤,几下呼吸间,石堡上层城楼落在他们的控制下。
  别勒古纳台一马当先,左右手双斧如车轮急转,朝从下层杀上来的守兵挥压砍劈,挡者
披靡,踏着敌尸硬闯向下层。
  寇仲至此才领略到他斧法的凌厉,难怪能称雄额尔古纳河,被誉为无敌高手。他立与别
勒古纳台并肩作战,井中月配合双斧,逢敌杀敌,一级一级的杀进堡内去。
  小龙泉乱成一片,喊杀声分从石堡和码头方向传出。在风雨和恐慌的无情鞭挞下,脚
夫、船厂工人、来不及登船的商旅和失去方寸的守兵四散逃窜,活像末日来临。
  地暗天昏下,徐子陵提着随手夺来的长枪,与阴显鹤策骑朝马吉逃走的方向追去。
  马吉乃狼盗事件的关键人物,只要将他擒拿,真相便有可能水落石出。
  蓦地横里杀来一队过百人的粟末兵,冲破风雨截住去路,领头者赫然是拜紫亭座下侍卫
长宗湘花。
  只见她手舞长剑,发辫飞扬,秀眸含煞,厉喝道:“杀无赦!”
  徐子陵心中暗叹,在战场上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既曾答应阴显鹤不能伤害宗湘花,此战
惟有避之则吉,眼睁睁放走马吉。
  一勒马头,向阴显鹤招呼道:“这边走!”
  策马往左,改向石堡方面冲去。
  阴显鹤领会他的心意,慌忙追随。
  宗湘花一声娇叱,领着手下在后方穷追不舍。
  蔽天遮空的倾盘大雨中,倏然地前方一股人马风卷而至,赫然是室韦和车师的联军,声
势如虹的杀来。
  徐子陵别无选择,与阴显鹤掉头往宗湘花的追兵迎去。
  “铿铿锵锵”!
  徐子陵展开枪法,把状如疯虎的宗湘花截着来个马上厮斗,这美女虽奋不顾身,兼且剑
法高明,可是跟徐子陵仍有一段距离,被他巧妙运用长枪的长度,缠紧不放,进退不能,陷
于苦战之局。
  阴显鹤明白他的心意,与来援联军同心合力,只一下子藉着高昂的士气和优势的兵力,
把宗湘花的随员冲个七零八落,四处奔逃。
  石堡方面蹄声轰鸣,另一支联军以铺天盖地的威势杀至,领头者正是寇仲、别勒古纳台
和越克蓬三人。
  任谁都晓得此战大局已定,宗湘花率领顽抗的战士,挡不住攻势,死的死、伤的伤,有
些则落荒逃去,只剩下这位长腿女将仍在拚死。
  “当”!
  长剑堕地。
  徐子陵借长枪发出宝瓶真劲,一下比一下重,宗湘花终虎口震裂,宝剑脱手堕地。
  寇仲等任由徐子陵独自处理宗湘花,迳自往码头方面掩杀过去。
  阴显鹤勒马回头,来到徐子陵旁。
  宗湘花的战马仍在喷气跳跃,她却呆如木鸡的坐在马背上,神情悲怆。
  徐子陵再叹一口气,道:“侍卫长请回去告知贵上……”
  宗湘花厉叫道:“我跟你拚!”
  策马朝两人冲去。
  两人左右避开,宗湘花扑了个空,勒马回头悲呼道:“杀了我吧!为何不杀我!”
  在风吹雨打的混战响声中,她的话音似近而远,如在噩梦中。
  徐子陵从心底涌起对战争仇杀的厌倦,想起昨晚才同席举杯言笑,今天却你死我活的各
不相让,苦笑道:“若贵上不是欲置我们于死地,大家怎会兵戎相见。胜败乃兵家常事,只
要谈妥条件,我们可把小龙泉归还,小不忍则乱大谋,宗侍卫长回去吧!”
  宗湘花默然片晌,目光转往阴显鹤,射出深刻的恨意,叫道:“好!好!”然后勒转马
头,放蹄投进茫茫风雨去。
  阴显鹤略一迟疑,向徐子陵打个招呼,朝她背影追去。
  风雨逐渐平静,却意犹未尽,余威仍在似的代之为漫空飘飞的纤细雨粉,把整个海湾区
笼上如霞如雾的薄纱,粉饰战场残酷的真相。
  攻夺战来得突然,完结得迅速,留下遍地的死伤人马。
  到一道阳光冲破云缝而下,照在四艘泊在岸旁的战利品上,天上乌云像帷幔被拉开般显
露出后面蔚蓝的美丽天空,似是把刚才的狂暴完全冲刷净尽。
  寇仲呆坐在码头一座系扎船缆的石趸上,陪徐子陵凝望睽违已久的大海洋,瞧着阳光再
度君临眼前的天地。
  他们终于得回八万张上等羊皮。
  高丽船载的全是弓矢兵器和各式各样的守城工具。
  拜紫亭真厉害,若这些东西落到他手上,配合盖苏文可能亲率的奇兵,确可令突厥的无
敌雄师大吃一惊,甚或栽个大筋斗。
  马吉船上厢房内装的是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够普通人狂花十世子,正可作赔偿平遥商
之用。
  大半问题一下子给解决。
  寇仲回头一瞥后方清理战场的室韦和车师战士,摇头苦笑道:“我对战争也开始厌倦
哩!只恨别无选择,只好硬撑下去。”
  徐子陵叹道:“你的硬撑似乎并不太硬,我甚至觉得你是有点不敢面对现实。”
  寇仲双目露出沉思神色,缓缓道:“现实确非常残忍,令人不忍卒睹。我寇仲为王为
寇,就要看能否守落洛阳守嬴李小子。唉!他娘的为王为寇,偏老子正是姓寇,犯了名忌。
将来若我伏尸洛阳,你记得把我的骸骨问李小子要回来,葬在娘的山谷内,让我乖乖的为娘
作伴。”
  跋锋寒来到两人身后,闻言道:“即是如此,不若任得王世充那老狐狸自生自灭,少帅
则全力夺取东都,那是你们的老家,怎都比李海通这外人占得地利的便宜。”
  寇仲道:“若有选择,谁愿陪王世允一道上路?只恨李阀与巴蜀各大小势力订有协议,
若唐室能攻下洛阳,巴蜀就向李渊俯首称臣。那时李家不但得到巴蜀的铜铁粮食,还可利用
长江大险,迅速动员攻打两岸敌人,加上老爹杜伏威在中流的支援,天下谁与争锋?所以洛
阳是不容有失。”
  跋锋寒尚是首次与闻此由师妃暄为李家争取回来关系重大的协议,默然半晌后叹道:
“明知必败无疑,何不把少帅军解散,我们三兄弟并肩修行,啸遨天下,岂不快哉!”
  寇仲双目神光迸射,哈哈笑道:“问题是战无常胜,世上没有必败这回事。正因事情的
艰难,更激起我的斗志。我寇仲就押上小命去赌个轰轰烈烈的。”
  接着目光投往马吉那艘被俘的大海船,沉声道:“明天不论颉利是否肯放过拜紫亭,我
和陵少在此间的事情了结后,将从海路把羊皮先送往山海关,之后我兼程赶往洛阳,看看老
天爷是否要我寇仲殉城陪葬。你老哥有甚么打算?”
  跋锋寒目注海平线尽处,两眼射出坚定不移的神色,淡然自若道:“现在我唯一的目
标,是要击败毕玄,我会予自己一年的时间作击败毕玄的修行,洛阳该是一个理想的地方,
不过我绝不会殉城的。”
  寇仲大喜道:“有你老哥帮忙,将是另一回事,说不定……唉!你还是到别处修行吧!
我真不想拖累你。”
  跋锋寒仰天笑道:“你没有拖累我,只是我不想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参与名慑天下
的寇仲与所向无敌的李世民为洛阳展开生死攻防的决战而已!”
  寇仲转向徐子陵道:“陵少行止如何?”
  徐子陵苦笑道:“你想我怎样呢?”
  寇仲正容道:“就算你要陪我到洛阳,我也绝不容许。假设我真能守住洛阳,令李世民
吃一次真正的大败仗,你再来找我喝酒谈心好啦!”
  徐子陵默然片晌,叹道:“真是别无选择吗?”
  寇仲断然摇头道:“不是别无选择,而是我心甘情愿选择这条路,到现在更没法回头。
若唐室的太子是李世民而非李建成,我或会依你的意思,现在只能坚持我的选择。”
  此时别勒古纳台等处理妥当,前来与三人进行战后会议,众人改以突厥话交谈。
  不古纳台报告道:“俘虏共三百二十五人,其中二百五十四人是高丽王的武士和船夫,
其他是粟末族的士兵和在船厂工作的粟末人,全给关在其中一座船厂内。”
  寇仲大感头痛,若这三艘船是属于盖苏文的,该有多好。可惜事与愿违,与小师姨傅君
嫱旧怨未解,又添新仇。
  别勒古纳台道:“拜紫亭的大军随时来政,我已派出探哨。假如那情况出现,我们必须
于现在决定,是死守还是乘船开溜?”
  这处有一座石堡可供死守,只要能捱一个晚上,拜紫亭因顾忌突厥大军来犯,必会退
兵。问题是他们能否捱到那一刻。
  越克蓬道:“我们若要船开溜,须立即动程,否则若对方以战船堵塞出海口,我们将插
翼难飞。”
  众人目光不由往海港出口投去,左右山势伸展下,把海洋环抱而成深阔的港口,出海口
宽约百丈,若敌人有十来艘战船,可轻易把海港封锁。
  跋锋寒见寇仲沉吟不语,知他正大动脑筋,问道:“阴兄到那里去了?”
  徐子陵见众人目光落自己身上,苦笑道:“他追赶宗湘花。”
  跋锋寒不解道:“他和宗湘花究竟是甚么关系?”
  徐子陵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寇仲终于说话,道:“若我们的目标只是向拜紫亭讨回被囚禁的人,最上之策莫如把船
开走,再向他讨价还价。只是我们的目的不止于此,首先谁都不愿见粟末灭族,其次是蓬兄
负有杀伏难陀以雪深仇的重任。所以我们绝不能弃守小龙泉,我有九成把握拜紫亭不敢来
犯。各位看看小弟有否料错,颉利的实力比他强得多,仍有赫连堡之败,老拜是精通兵法的
人,绝不会重蹈颉利的覆辙。”
  别勒古纳台同意道:“少帅之言有理,换作我是拜紫亭,亦不敢犯险。我们怕拜紫亭,
拜紫亭则怕突厥大军,变成互相牵制,大家均是动弹不得。”
  跋锋寒头痛的道:“我是突厥人,比你们更明白颉利和突利的心态。他们既下战书着拜
紫亭于明天太阳出前交出五采石,如不能达到这要求,只余血洗龙泉一途,否则他们在大草
原上辛苦建立的威信将荡然无存。”
  五采石正在美艳手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否寻得美艳是一个问题,而能否从她手上取
回五采石又是另一个问题。更何况拜紫亭若不肯屈服,他们尽管好心代拜紫亭交出五采石亦
将是多此一举。
  越克蓬叹道:“杀妖僧一事并非急在一时,可容后再作处理。”
  寇仲捧头道:“谁能告诉我美艳和伏难陀的真正关系?”
  当然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徐子陵冷静的道:“这众多难题事实上互有关连,只要我们能令拜紫亭感到全无胜算,
就只有屈服投降,甚至助我们去寻找美艳。”
  不古纳台笑道:“我们扣起这两批弓矢兵器的补给,那到拜紫亭不投降认输。”
  寇仲摇头道:“拜紫亭是天生的冒险者,没有补给虽能对他构成严重打击,却非致命。
除非我们能攻陷卧龙别院,令拜紫亭变得孤立无援,他才肯乖乖听话,最理想当然是肯把伏
难陀交出来,让蓬兄把他的首级带回吐鲁蕃去。”
  徐子陵微笑道:“盖苏文深浅难测,我们对他的兵力更是一无所知,不过只要让拜紫亭
晓得我们知道他有此奇兵,那盖苏文可能存在的军队将失去作用。”
  别勒古纳台摇头道:“拜紫亭可通知盖苏文移师别处,仍能构成威胁。”
  寇仲拍腿道:“有哩!”
  众人均知他智计百出,目光都投在他身上。
  寇仲长身而起,扫扫仍未乾透的衣服,道:“我要去和拜紫亭喝酒谈心,顺道见见杜兴
和许开山,谁陪我去?”
  跋锋寒笑道:“不危险的事你不会去干,我和陵少陪你去见识一下如何?那是决定抓住
小龙泉不放,对吗?”
  寇仲点头道:“不但要死守小龙泉,还要把藏在别处的那批弓矢送到这里来,藏在石堡
中,同时着人监视卧龙别院。我这条计又是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只要拜紫亭中计将盖苏文
的伏兵移往别处,我们就成功啦。”
  接着向徐子陵道:“谁人最适合为拜紫亭传话呢?”
  徐子陵点头同意道:“大有可能是伏难陀,如杜兴没有说谎,伏难陀与盖苏文的关系该
比拜紫亭更密切。”
  越克蓬和客专两对眼睛同时明亮起来。
  寇仲哈哈笑道:“我们还是首次手上的筹码比拜紫亭多。唉!希望平遥诸位大哥尚未离
开龙泉。”
  蹄声从西方迅快接近。
  寇仲循声望去,一震道:“比拜紫亭更难应付的人来哩!我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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