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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第四十九卷


第四章 枭雄末路



  王伯当离去后,徐子陵耐心地静候杨文干和手下撤走,岂知等待好片晌,杨文干仍没有
丝毫离开的意思。徐子陵不由心中叫苦,正犹豫该否再冒一次险溜走,杨文干像自说自话的
道:“走啦!虚彦出来吧。”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差点要伸手抹额角的冷汗,幸好选择在此隔墙遥距窃听,否则定
瞒不过杨虚彦的耳目。
  杨虚彦确是功力高深,自己竞半点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不负影子刺客的盛名。
  杨文干的声音片刻后再道:“李密会中计吗?”
  杨虚彦冷哼道:“李密现在是穷途末路,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肯放弃,哪到他相信或
不相信!李密已非以前纵横黄河南北的密公,尝尽寄人篱下的惨痛滋味,有所求必有所失,
哪到他不中计。”
  杨文干笑道:“他确是走投无路,没人肯为他出头游说李渊,我们肯提供服务,这家伙
该是感激零涕。”
  杨虚彦淡淡道:“有没有寇仲和徐子陵的消息?”
  暗里的徐子陵立即精神大振,误打误撞下竟听到两人的对答,只能感谢老天爷的眷宠。
  杨文干道:“两个小子最大的本领是扮鬼装神,若蓄意隐蔽行踪,确不易发觉。”
  又道:“你那趟在慈涧截击寇仲,有否用上《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心法武功?”
  杨虚彦沉声道:“若我尽展全力,保证寇仲不能活着到长安来。不过我最大的敌人不是
他是石之轩。哼!你知否石之轩昨晚出手把莎芳和她三十多名随从杀个鸡犬不留。此事令唐
室震动,李渊下旨把消息封锁,不让外泄。”
  杨文干失声道:“什么?”
  杨虚彦道:“这分明是针对我发出的警告。哼!石之轩太小觑我杨虚彦哩!他还以为我
不晓得他只视我为有利用价值的工具。不过他千算万算,仍算漏杨广那老贼败亡得这么迅速
,加上他因碧秀心精神出岔子,致坐失良机,没法将我捧起作他的傀儡皇帝。我操他的十八
代祖宗,如非他从中作鬼,我大隋的天下怎会陷于现在四分五裂之局。”
  杨文干的呼吸加重,显是心情紧张,道:“你打算怎么办?”
  杨虚彦笑道:“我什么事都不用做,因为自有寇仲和徐子陵代劳,说不定会加上一个婠
婠,最好是他们拼个几败俱亡,我们坐享其成。”
  杨文干道:“你有否高估他们的能力,石之轩神出鬼没,谁能掌握他的行踪?唯一晓得
石之轩藏处的是安隆胖子,他已回巴蜀,否则或可抓起他来严刑铐问。”
  杨虚彦道:“那是最后一步,非不得已绝不可用。现在我应该做的事是虚与委蛇,骗石
之轩相信我仍是他的好徒弟。放心吧!婠婠与寇徐两人关系特殊,在别无办法下只能请他们
帮忙,在郎有心妾有意下一拍即合。婠婠可以己身作饵,把石之轩这条大鱼钓出来的。”
  杨文干道:“魔门其他派系现在对石之轩采取什么态度?”
  杨虚彦道:“祝玉妍死于他手下,我圣门中人无不对他敬畏震惧。加上莎芳被他下手处
死,辟尘和左游仙早晚会臣服在他的淫威下。势力最大的阴癸派现在群龙无首,婠婠一去,
谁敢不看石之轩的脸色做人?灭情道的尹祖文和许留宗则像安隆般一向视他为统一两派六道
的救星。现在我唯一揣摸不到心意的是赵德言,他有突厥妖人作后盾,不用害怕石之轩,但
为《天魔策》十卷归一的目标,赵德言说不定肯与石之轩合作。”
  接着续道:“眼前当务之急仍是除去李密和王伯当,他们晓得我们太多秘密,既顺便卖
个人情给独孤峰,又可打击李世民,一石三鸟,且不用我们亲自出手,再没有比这更便宜现
成的事。”
  杨文干叹道:“坦白说,我真的不明白你凭什么相信自己能骗倒石之轩。现在他的精神
再没有问题,不像以前般随时变得疯疯癫癫的。论才智武功,天下实难有胜过他的人。你亦
可能高估寇徐两小子的能力,昔日四大贼秃做不来的事,他们能办得到吗?”
  杨虚彦道:“我自有应付石之轩的办法,当然不会只是空口白话,更重要的是我对他有
很大被利用的价值。至于寇仲和徐子陵,他两人联手的威力不可低估,兼且他们智计百出,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我并不须他们杀死石之轩,只要能把他重创,我将有办法令石之轩陷于
万劫不复之地,顺便为李渊立个大功。哼!李渊之所以仍肯对我信任有加,正因我真的视石
之轩为仇人,而李渊亦明白石之轩收我作徒弟,只是利用我。”
  顿了顿续道:“好啦!我还有很多事情办,一切依计划进行,趁李建成和李世民不在长
安的时机,我们须向李元吉多做点工夫。”

  宋师道接过仍保存胡小仙体温和幽香的珍珠项链,拿到眼前,含笑瞧着不语。
  光华夺目串成项链的近百颗珍珠每一粒大小相同,晶莹、亮滑、润泽,质地细腻凝重,
众皆赞叹。
  要判别珍珠的级数价值,在座的尹祖文、温彦博、沙成功和池生春均有信心办到。不过
胡佛对宋师道的要求当然不止于此,若宋师道表现不佳,会连带众人对司徒福荣的评价大打
折扣。
  在众人的期待下,宋师道微笑道:“这么多粒粒大小相同串成的珠链,我还是初次得睹
,若在下没有看错,这该是来自岭南西沿海合浦县名传天下的合浦南珠。我国珍珠的四大产
地均在南方,分别为合浦、南海、洞庭和太湖。南海珍珠以虹彩著名,洞庭珍珠以大为胜。
太湖珍珠无核为奇,只有合浦南珠银白质优为上,就像这串珠链。若把珍珠研为粉末能定惊
安神,清热益阴,是名贵的要药。”
  接着递往任俊,笑道:“福荣爷请过目,看文江有没有看错。”
  胡小仙鼓掌道:“申先生见闻广博精到,独具慧眼,经先生品评,小仙这串项链身价立
即不同。”
  任俊接过珍珠串,不知是否感到珠串的余温,竟发起怔来。
  胡佛露出心悦诚服的神色,道:“这确是罕见的合浦南珠,初时我也看走眼,以为是太
湖的无核淡水珠,后经取出一珠研末,始肯定是南珠,申先生竟能一眼瞧破,令人佩服。”
  池生春恭敬道:“申先生什么时候有空,请到敝舍一行,给点高明意见。”
  寇仲则心叫侥幸,宋师道生于南方最著名的世家,对南方珍贵的土产特别在行,若考较
他北方的土产,他当不能如适才般说得头头是道,令在座的北人绝倒。
  任俊此时把珠串递给胡小仙,胡小仙含笑接过,指尖有意无意间接触任俊递来珠串的手
指,任俊触电般轻颤一下,在座的老江湖无不看在服内。
  沙成功显是对胡小仙又起色心,借机道:“胡小姐可否让在下见识见识?”
  胡小仙是蓄意挑逗任俊,原因或是要池生春生出妒意。美目仍往任俊瞟来瞟去,珠串递
往沙成功。
  沙成功接过珠串,赞不绝口。
  当众人传阅完毕,珠串回到胡小仙雪白的粉项,尹祖文举杯道:“为司徒兄做生意的独
到与申先生的博学多才喝一杯。”
  众人举杯对饮。
  乐声响起,一队全女班的乐伎持着各式乐器,边吹奏边步入厅堂。
  当纪倩芳驾现身,众人无不眼前一亮。
  这位艳名仅次于尚秀芳之下的美女一身胡服打扮,穿的是窄袖紧身、翻领左袄的短衣长
裤,下为革靴裹腿,既尽显她窈窕秀丽、优雅纤巧的体态,还另有一种灵活飒爽,女饰男妆
的健康美态。
  只听她唱道:“自从胡骑起烟尘,毛冕腥腋满咸洛。女为胡妇学胡妆,伎进胡音务胡乐
。火风声沉多咽绝,春莺转罢长萧索。胡音胡骑与胡妆,五十年来竞纷泊。”

  徐子陵匆匆赶返上林苑,把门的大汉头子向他恭敬的道:“池老板有言,匡爷回来,小
人须立即领匡爷到黄菊厅,那是尹国岳摆宴的地方。”
  徐子陵心付池生春终于上钩,问道:“我的兄弟呢?”
  汉子答道:“蔡爷由池爷请驾到黄菊厅。”
  徐子陵没有办法推却,只好同意。

  纪情一曲既罢,在炽烈的喝采叫好声中入座,其他乐师舞伎退下往另一厅堂表演,只留
下两个小婢伺候添酒。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爆竹声,在鼓乐仍残余耳鼓,纪情动人的歌声绕梁未去的当儿,份外
使人感到上林苑的风情与别不同。寇仲更开始明白为何每晚长安灯火通明时,侯小子总忍不
住往上林苑钻。
  纪倩神情既非冷淡,亦谈不上热情,摆明是说几句客气话后会告退的姿态,对这位敢爽
李元吉之约红得发紫的名妓,以众人的财势仍不敢有半句微言。
  纪倩甫坐下表现出老练的一面,笑意盈盈的举杯道:“纪倩先敬各位一杯。”
  众人慌忙举杯回敬。
  胡小仙的狐媚,纪倩的明艳,登时满室皆春。
  纪倩忽然凑到身旁的胡小仙耳边说了两句话,两人竟在众目睽睽下笑作一团,旁若无人
,娇态横生。众人无一幸免的看呆眼,胡佛的注意力则全集中在纪倩身上。
  沙成功忘形的道:“小仙请作个好心,告诉我们纪小姐在你耳边说过什么话,让我们分
享。”
  纪倩含笑道:“小仙姐会为我保守秘密,包保连大仙他老人家也没办法。”
  目光投往任俊,笑道:“这位定是天下最懂赚钱的福荣老板爷,我们大唐的首富,你在
长安开的铺子更是我常光顾的,敬你一杯。”
  任俊回过神来,慌忙举杯回敬道:“我会使人清点一下,凡在我司徒福荣铺内倩小姐寄
存的东西,明天正午前一律送返到倩小姐府上,少许心意,纪倩小姐笑纳。”
  寇仲、雷九指和宋师道听得你眼望我眼,旁人以为他们在惊讶司徒福荣破例的豪爽,事
实上是他们为任俊的急智震惊,因为他恰如其份地表现出当司徒福荣遇到心爱的对象时,可
以从孤寒财主变成千金不惜的人,顿然令“司徒福荣”有性格起来。
  纪倩喜孜孜的道:“多谢老板爷!”
  寇仲开始感受纪倩的威力,她那种毫不掩饰的风格,确是诱人,难怪这么多男儿汉为她
神魂颠倒。一个在赌桌上千金一掷的红妓,自有其别具一格的姿采。
  看神态,纪倩并不把任俊的厚待看在眼内,她的眼神泄露出芳心的玄虚。
  纪倩的美目向宋师道膘去,娇柔的道:“申先生有一对很锐利的眼睛,难怪看东西这么
精准。”
  寇仲心中佩服,纪倩待客确有一手,把整个场面全控制在手内。
  纪倩美目终膘到他脸上,寇仲抢先半步咳一声道:“小弟蔡元勇,只是福荣爷的跑腿,
本无缘坐在这里,是池老板硬把我拖进来的。久仰久仰!”
  他的话立时惹起哄堂大笑,包括雷九指和宋师道在内。两女更笑作一团,弄得一室皆春
。
  温彦博笑道:“想不到蔡兄这么风趣。”
  任俊忍着笑道:“各位不要信元勇说的话,他和文通都是……”
  此时有人在门口报上“匡文通匡爷到”之语,打断任俊的话。
  徐子陵跨过门槛,步入黄菊厅,心神仍停留在到此路上所见的情景,忽然变成众人目光
的众矢之的,心中苦笑瞧去,赫然看到纪倩和胡小仙并为座上客,以他的冷静功夫,亦暗吃
一惊。
  胡小仙还没有什么,纪倩却露出惊异的表情,美眸盯牢徐子陵,似想把他看通看透。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暗呼糟糕,晓得纪倩凭女性的敏锐感觉对徐子陵动疑,更知她对徐子
陵这“骗子”不会客气,若给她当场揭破是“雍秦”,会是一场大灾难。
  任俊开始对扮演司徒福荣挥洒自如起来,笑道:“文通你究竟溜到那里去?还不赔罪罚
酒?”
  寇仲特别注意薛万彻的反应,见他不但留心到纪倩因徐子陵而生的奇怪神态,且双目射
出思索的神色,心叫不妙。
  徐子陵浑身不自在的坐往纪倩和尹祖文间唯一的空席,照原本的安排,坐尹祖文左边席
位的该是纪倩,但因纪倩要坐在胡小仙旁,故空出此席。
  徐子陵举杯以“匡文通”的“声线语调”作最后的挣扎道:“文通若晓得不是要站在门
外看管马车而是能到这里喝酒作乐,定会速去速回。唉!我和元勇本约好尔文焕和乔公山两
位大人,刚才只好向他们道歉和取消约会。”
  尹祖文笑道:“文通和元勇都是坦诚的人,大家为他们的直言无忌喝一杯!”
  众人再举杯对饮。
  纪倩略一沾唇,放下酒杯。
  薛万彻却不肯放过,微笑道:“倩小姐和文通兄是否相识?”
  雷九指、宋师道和任俊心中剧震,终察觉纪倩和徐子陵间异样的气氛。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作最坏的打算。
  徐子陵先朝纪倩瞧去,又往胡小仙张望,露出不知两女谁是倩小姐的疑惑神情。
  纪倩娇俏的微耸肩膊,蹙起秀眉道:“薛大人不是好人哩!是否要迫纪倩揭人私隐?”
  池生春讶道:“倩小姐为何对薛大将军有此指责。”
  薛万彻亦疑惑的道:“这和文通兄的私隐有什么关系?”
  寇仲和徐子陵反看出一线生机,因为纪倩神情风流,语调轻松,不似视徐子陵为敌人,
当然也像池生春和薛万彻那样不明白纪倩说话的含意。
  其他人无不被纪倩的话勾起好奇心,胡小仙不依的笑道:“小倩不要卖关子好吗?你若
不是和匡兄是旧识,怎会晓得他的私隐?”
  徐子陵硬着头皮道:“小弟是最想知道谜底的人,倩小姐请直言指点。”
  沙成功显是对纪倩非常感兴趣,闻言推波助澜的道:“匡兄既不介意,我们更不介意,
倩小姐可以解开谜底哩!”
  纪倩含笑不语,美目扫视席上诸人,最后固定在任俊的脸上,淡谈道:“我说出来后,
司徒老板爷是第一个不可介意的人。”
  任俊一头雾水的道:“我怎会介意呢?”
  纪倩目光飘往身边的徐子陵,轻轻地带点顽皮的语气道:“刚才匡大爷真的只见过尔大
人和乔大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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